她呆在那儿,没有回答。

停了一会,耳边又是他戏谑的声音:“顾依波,你怎么这么不好伺候?”

“我…我不劳师兄您伺候。”

她又叫他师兄,似是在提醒他们的身份,客气的、保持距离的、无关紧要的…一切开始打回原形,时钟开始往回转,行人开始往后走,列车开始退出站…她看得到很久很久以前,她低着头,叫他师兄…

她站在站台上,席向晚只听见话筒里列车进站时卷风而来的呼啸声,还有刹车时尖锐的摩擦声,然后咔哒一声,就断了线。

她的生活恢复了从前的宁静,也许是要更前一些,就像刚毕业的那会,没有唐宇深、没有席向晚的日子,上班下班,偶尔和周思妍逛逛街,去看看杨冉的孩子,头发长了就去杨铮那儿坐坐,闲余的时间用来复习,波澜不惊,正是她觉得安全和满足的状态。健身房很少再去,怕遇上他尴尬;难得去了一次,竟遇上常睦。

他一见是她,笑着问她怎么好久没来了,她笑笑,也没多解释。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他提议一起去吃饭,她不好拒绝,跟着他一起去了。

去了附近的一个商务会所,很雅致的装潢,推了门进去,包厢和包厢之间不算宽的过道里,种着一溜翠竹,砌在窄窄的方槽里,有种别样的清奇。

餐厅秉承同样的风格,紫檀木的桌椅,贵气的古朴。快吃完时,常睦起身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笑着跟她说有几个朋友也在上面,吃完饭可以上去坐坐。

不算宽的过道里,她跟在他后面,不安一点一点扩大,一点一点膨胀,她想叫住他,她想说她要先回去,嗓子却发不出声,只是机械地跟着他往前走,竹林里有人工河流潺潺的水声,他们穿过竹子,推门进去。常睦往右拐,突然失去了屏障,她一眼就看到正对着她的席向晚,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笑容扑朔迷离。

席向晚的世界里,女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他看得上的,自然不会不待见他;一种是他看不上的,自然不介意他们不待见他。而顾依波,正是他现在碰上的第三种类型。仿佛野生的板栗,未成熟时在树上高挂着,不起眼,没人愿意费力气去摘;等成熟了掉到地上,却依旧青涩带刺,有一点棘手。他只有想办法剥掉带刺的外壳,才能看到光滑的果壳,进而品尝新鲜的果肉。当然,猫捉老鼠这个游戏,他有足够的耐心。即使是在多年以后,这仿佛依然是他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那天在站台上,她就那样挂了他的电话,之后没有一点消息。他们的世界,本来就没有太多交集,如果刻意一些,甚至可以是陌路人。既然她要做的这么彻底,他又怎么忍心辜负她的心意。

可是她口口声声说着不劳他伺候,转眼却跟常睦在一起吃饭,他从门口进来时,见他们气氛融洽,忍着没过去打扰,转身上了楼,却还是忍不住给常睦打了个电话。

他本来没想招惹她的,然而当事情开始涉及到他的底线时,这场游戏就变得好玩起来。要让她记住他,自然要给她点教训。

依波进去,席向晚正对着她,常睦占了右边的沙发,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只有席向晚身边是空的,她别无选择,只能坐到他旁边。知道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往边上缩了缩,打起十二分精神。席向晚瞥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暗自好笑。

常睦朝她点了点头,就转身跟身边的人说话,席向晚也没理她,就这样枯坐着,只觉得尴尬。倒是傅旭东转过头来看见她,认了出来:“哟,妹妹,又见面了啊。”

她朝他笑笑,反而感激他此刻的嚷嚷,虽然一时间很多面孔朝她看来,却好过沉默带来的无形压力。席向晚身边的位子是为谁留的,傅旭东这么一喊,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各干各的。她稍稍松了口气,偷偷看了一眼席向晚,他正视着前方的大屏幕,一眼不眨,仿佛看着有多好看似的。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是张震岳的《思念是一种病》,从头吻到尾的MV,不知是谁点得歌,愈发面红耳赤起来…正无聊难耐之间,突然有人提议玩游戏,用嘴巴传扑克牌,牌掉下来了算输,输得那对要当众激吻一分钟。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咬着一头,难度不大,没想到竟是嘴贴嘴的那种,只觉得尺度太大,下意识地想逃。

还没张口,席向晚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意,伸手抓住她,俯身贴近了她的耳朵:“怕输就别玩。”

她一惊,反而被他攥的更紧,回过头去,看见他半开半合的眼,笑得没心没肺…游戏还没开始就跑,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里子也要面子啊…于是只能把心一横,豁出去了。

游戏开始,没想到这群人都是高手,深谙此道,又放得开,整个过程传得非常的顺利,竟没有一个掉下来的,她左手边坐的是个女生,两个人接的还算顺利,但等她转过来面对席向晚时,她突然就胆怯了,仰着脸扑克牌摇摇欲坠,眼看着他凑过来的脸,一点一点在眼前不断放大,自己一点一点的往后退。他伸手扶住她:“别躲。”她一惊,扑克牌就掉了下来,正落在领口里。她那天穿了件衬衫,领口开了两个口子,正好卡在衣襟上,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抖。周围开始有人起哄了,“掉了掉了…”她脸更红,抬头却见席向晚看着她无奈地笑。

“激吻一分钟,席少,你可不能含糊了哦。”傅旭东紧追不舍,其他人开始起哄,依波刚才感激过他,这会心里又开始恼他了。抬头看见对面的常睦,淡然地笑,若有所思。

席向晚笑道:“愿赌服输。”于是低头看她,热热的呼吸拂上来,眼中精光闪过,含意更深,低缓地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波,你说呢?”

她想说不要,但在这种情况下她要怎么说…羊入虎口,更讽刺的是她自己送上门的…此时的她,就像只待宰的羔羊,无助并且绝望。

他靠得更近,她下意识地往后仰,整个人贴在沙发上。只见他低头到她胸前,她一紧张,索性闭上了眼睛。他却只是衔起她衣襟上的扑克牌,含了一角,她等了半天没有动静,睁开眼时,正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正想松口气,他却一口吐了扑克牌,重新俯身下来,贴着她的脖子,细细地就吻了上去。

他冰凉的唇贴上来,她只觉得浑身发颤,只听见周围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仓皇地想要推开他,却反而被他压得更紧。身体比大理石还要僵硬,一阵冷一阵热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他冰凉的唇瓣和灼热的气息,一路往上攀爬,渐渐到她的下巴,再往上,是她的唇,柔软的触感传来时,早已落入了他的控制。他的技巧太好,她怎么都避不开他。仿佛还带着一丝怒意,他加重了力道,一点都不温柔地撬开她的牙关,强行地闯入,强迫她与他唇舌交缠,呼吸变得灼热起来,仿佛所有氧气都要被他挤掉,空气燥得火星四射。

“哇哦!”周围有人哄笑。她睁开眼,却见他带笑的眉眼,有种快意和欢畅,仿佛得逞的孩子,又像偷了腥的猫。心下气恼,趁他不注意,一口狠狠地往他唇上咬去,尖牙利齿,见了血,浓重的血腥味在彼此口腔里泛开,他吃痛,却没有放开她,眉毛一挑,就着她的嘴角,也咬了上去…

她不知道他们吻了多久,等结束时已经气喘吁吁,鲜血淋漓,像两头困兽,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空气静止,有人咳了一声,她窘的不行,甚至没敢抬头看周围的各色表情,起了身,直接往外走。

他追了出来,把她堵在了电梯口。她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他又追过来,一把拉住她。

她脸还红的厉害,不仅脸红,身上看得见的皮肤都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薄薄的刘海贴着额际,无邪的还像个孩子,他一瞬间有些犯罪感…却只是抬手擦掉她唇边的血迹,只见她正气鼓鼓地盯着他。他没咬伤她,那是他的血,她还真下得了口,一口咬下去,没留一点余地。

他说:“依波,欲擒故纵这招,你还没学到家。”

唇角血迹未干,那种飘忽不明捉摸不定的笑,过去和现在重叠,她突然想逃。

情况未像幻想般变改(1)

她还是逃了,落荒而逃。到家时他的电话追过来,他说:“顾依波,我正式追求你。”

这才是真正的席向晚,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要得到手;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等到手了,又不会珍惜。她之前看到的那个,太好脾气,太善解人意,太风度翩翩…却不是他,不真实地不像他…

隔着电话,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嘴角微微翘起的模样,明明是吊儿郎当的,却信心十足,没有一点商量和质疑的余地,耳边仿佛还有他轻柔却灼热的气息,他干净的声音传来…仿佛一种命令,又是一种宣誓,如果她接受了,她是不是就要打上为他所有的标签?

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点:“不过是一个吻而已,我没想让你负责。”

他笑的冷:“顾依波,看不出来你也会开玩笑了。

她没辙,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席向晚,欲擒故纵这招,我确实不会,也从来没想过要学,如果我之前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他幽幽的声音传来:“你就这么不解风情?”

“难不成我要感激涕零,要觉得荣幸之至,谢谢你如此看得起我?”她口气有点坏,差点就吼了出来。她处事一向冷静,但是面对席向晚却总是有失水准,不是气急败坏、冷嘲热讽就是落荒而逃,这让她很有挫败感。

他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如果你要这么做,我也不会介意。”

“抱歉,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恨恨地挂上电话,怕他纠缠不清,索性关了机。这个夜晚太不清净了,她得好好清静一下。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又开始做恶梦。她梦见小小的自己牵着俊离,挤进看热闹的人群,隔壁的阿姨慌张地拉住她,说依波不要进去,依波那是你爸爸,是你爸爸…她看见地上一大滩的血,在不断地蔓延开来,渐渐就要淹没她的脚…她突然恐慌起来,尖叫一声,拔腿就跑,没命地往后跑,不能停,不敢停…眼前又突然出现席向晚的脸,唇角血迹未干,邪魅无比,笑着对她说,依波,勇敢一点,不要逃…她仓皇地往后退,她想起俊离,她怎么就把俊离扔了呢,她怎么就把俊离扔了呢…可是她又不敢回去,停在原地惊慌失措,只看着眼前席向晚不断逼近的脸,急得大哭…

她是哭醒的,睁开眼来,枕头上湿了一片,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只觉得浑身发凉。恍惚间听见有电话响,一个激灵,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记得她明明关了手机的,怎么还会响个不停…

她心里胆怯,席向晚不会这么阴魂不散吧,挣扎了半天,电话响起了第二遍,一声接着一声,竟是不依不挠…这回她听清了,原来是座机在响。终于伸手开了灯,去客厅接电话。

一拿起话筒就被周思妍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愣了愣,回过神来,忙问她怎么了。

“你手机怎么关机啊?”

“没电了。”她只能撒谎。

“紧急情况,你快点过来,这次还好是我打的电话,要是被主任发现了,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万分之一的机会,竟然就给她撞上了,周思妍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她才觉得自己糊涂,一时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换了身衣服,急忙往医院赶去。

正好分配到去广州参加研讨会的名额,她成功地逃了席向晚大半个月。要查到她酒店的房间号和电话号码并不难,既然他没有打电话过来,她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吧,见她这么不解风情又这么不好伺候,兴许就转移兴趣了呢。毕竟,这世界上待见他的人还多着呢,她顾依波自诩没有倾国倾城之色,还没有到让他席向晚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地步。

周思妍却说她太乐观,席向晚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认输的人。她问她:“姐妹一场,说实话,你真不喜欢他?”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只说:“如果站得远一点,我可能会喜欢他,作为旁观者,我可以说,席向晚是一个正常女人都会喜欢的对象,但是一旦爱上他,恐怕因爱生恨的多。”

周思妍开玩笑:“依波,你不正常。”

她笑笑:“我很正常,我只是不想因爱生恨,女人没风度起来,太难看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入冬,北方气温降得早,她出机场时只穿了薄薄的风衣,拖着行李箱冻得眼泪鼻涕直流。

这种情况下不感冒才怪,还好体质不错,一点点咳嗽,只是咳起来有点头疼。趁中午休息的时间去药房配了点药,往回走时没想到在电梯口遇见了陈烟,穿羊绒的格子窄裙,米色的呢子大衣,提着一个白色的保温桶,气质依旧好的不像话。她认出她来,跟她打招呼。

“好久没来健身房了吧。”

“嗯,出了一趟差,刚回来。”

“过来探病?”她指指她手中的保温桶。

“嗯,向晚住院了,我过来看看。”

她一惊:“席向晚?”

“你不知道吗,他出了车祸,住院一个礼拜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才回来就忙着整理这些天拉下的工作,也没听谁说起。用了一个下午做思想斗争,终于在吃晚饭的时候磨磨蹭蹭地上去,15楼,专属病房,随便找护士问了下就打听到。院长的儿子,自然是特殊待遇,15楼的VIP病房,只住了他一个人。她刚出电梯,就听到楼道里传来护士们低低的嬉笑声,虽然不至于吵闹,还是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拐了进去,却是看到他们在搬走道里的那些花篮花束,包装地精致,清一色的玫瑰和百合,红艳艳白生生地夹在一起,煞是好看。

一时疑惑,于是问:“怎么回事?”有护士看见她,笑着说:“没想到院长儿子这么有人气,每天都有人送花过来,走廊里都要放不下了…刚院长过来看见,叫我们把花都搬走,毕竟鲜花不利于病人康复。”

又有人插嘴道:“真是可惜了这些花,有些还是傍晚刚送过来的呢…”

“人家不可惜你可惜什么,别多管闲事了,快搬下去吧。”一行人一人抱着一个花篮下去,走廊里顿时清净了很多,依波一时竟有点哭笑不得,有钱人的排场,她算是见识了。

过去的时候,病房的门是半掩着的,走近了,听见里面低低的谈话声。她站在门口望进去,原来院长在,旁边还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看起来温婉和煦,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她没见过院长夫人,看这个样子,应该没有猜错。她暗想,没想到席向晚的妈妈这么年轻。再看床上的席向晚,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唇边是惯常的漫不经心地微笑…周思妍说他额头上缝了几针,右腿骨裂,手上有一点轻微的擦伤,没什么内伤,这么看来估计伤得不严重…见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于是又转身下楼去。

没料到他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打的值班室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她以为有什么情况,直接接了,一听却是他的声音,惯常的漫不经心,一开口就不正经:“顾依波,回来了都没来看我,你就真这么不待见我?”

她本来有些尴尬的,这下突然变得歉疚了,毕竟跟一个病人怄气,也说不过去,于是说:“好,我下了班过来。”

他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爽快,竟有点喜出望外,笑着说:“好,我等你过来。”

病房过了十点不准探望,她跟护士打了个招呼,敲了门进去时席向晚正抱着笔记本在上网,见她进来,合上笔记本,靠在床上闲闲地看她,除了脸色苍白一些,依旧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哪有病人的样子。

她的负罪感因此少了一些,在他床前站定,正想开口,突然看到他床头的花,粉红色玫瑰,插在水晶花瓶里,应该还是刚送过来的,一室暖气中,开得正盛。她过去端起花瓶,在室内打量了下,放到了远一点的茶几上。

他好笑地看着她:“你干吗?”

她说:“花粉容易过敏,不利于你康复,离得远一点比较好,最好还是不要放在病房里。”

他笑:“你怎么跟我爸一样,我真受不了你们医生,一点情趣都没有。”

她有点气他吊儿郎当:“都这副样子了,身体重要还是情趣重要?”

他似是有点受宠若惊:“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出于任何一方面的考虑,我想是的。”

他的脸顿时又拉了下来:“不要用医生对病人的口气跟我说话。”

她不知怎地有点理亏,也许是无声无息地逃了大半个月,也许是自己确实连一点关心的意思都没有表示,于是软了口气,走近一点去查看他的伤势,问:“难受吗?”

没想到他反倒不领情了:“看你这样我更难受。”

她笑笑:“那我岂不是罪孽深重,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作势要走,可是没转身就被他一把拉住了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她一时不防,一下子跌坐在床上,怕牵动伤势,没有强着跟他较劲,只是挣脱了他的手,被迫与他对视。

他笑得有点苍凉:“顾依波,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我是瘟疫吗,让你这样避之唯恐不及…”

她抿了抿嘴唇:“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好,那我再正正式式地说一遍,顾依波,我打算追求你。”

他眼睛一眨不眨,深深地盯着她,一室清辉中,眼眸灿若星辰,要不是早认识他,她恐怕真要溺死在他的无限柔情里了…

可是,她是顾依波,她认识席向晚,于是她说:“对不起,我想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仿佛早料到了她的答案,也不急,只是幽幽地说:“我记得当年打辩论时,我教过你们正面攻击和争锋相对,为什么你只学会了装聋作哑和走为上策,甚至连个迂回战术都不懂…”

她说:“对不起,我一向比较笨。”

他恨恨地朝她翻了两个白眼:“到底是笨还是害怕,你不敢吗?”

“你说过怕输就不要玩。”

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顾依波,你不要这么听话行不行?”

她突然就笑了,笑得无辜,脸上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凑得近了,才看得分明。席向晚本来被她气得够呛,现在竟也哭笑不得,于是软了口气,有点有气无力:“顾依波,我怎么也算一大好青年才俊,你就真看不上?”

“不是我看不上,是我要不起,师兄,你太优秀了,我高攀不上。”

“我不要听这样的话,没试过,怎么知道要不起…”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犹豫着说出口:“我记得你说过,你要的女朋友,能够包容你的她她她,而我,做不到。”说完,直直地看着他,竟是再也不闪躲。

席向晚一下子愣在那里,当年醉酒的一句玩笑话,她竟然记得这么深,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细眉舒眼,依然如此黑白分明,容不得一粒沙子,明明是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竟让他心生出一股怯意,顿了顿,有点不知怎么应付,苦笑了一下,只能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竟是难得地没有发脾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少了之前的那些神气,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下来,幽幽地如沉静的潭水,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她一样,若有所思。

这样安静的席向晚反而让她不安,于是起身告辞。到了走廊上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里却隐隐有股莫名的失落,她笑自己,顾依波,这样说清楚了不是更好吗,你还在期待什么…

情况未像幻想般变改(2)

食堂的饭菜照旧是没有惊喜,惯常的三菜一汤,她跟周思妍两个人干巴巴地吃着,邻桌有病人的家属戳了戳盘子里的菜,一脸嫌弃:“这东西还是人吃的吗?”周思妍听了,没好气地跟依波咕囔了一句:“敢情不把我们当人看…”

依波正吃得慢条斯理,被她一句噎住,忍不住咳了几下,这些也没胃口了,放下筷子,两个人开始讨论下了班去哪吃饭,正说到劲头上,意外地在售菜的窗口看到排着队的席向阳,虽然都是穿得白大褂,那样的干净气度,人群中倒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周思妍背对着他,没看到席向阳。

“喏,你青梅竹马…”她示意。

周思妍回头看见席向阳,跟他挥了挥手,他抬头看见,笑了笑,端着餐盘,朝他们走过来。

周思妍给他腾了个位置:“你也来食堂,真是稀客…”

他笑的无奈:“上午去医学院授课,想到下午还有个手术直接过来了…姐你可别冤枉我,我没搞特殊待遇。”

看他们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又问:“怎么不吃了?”

依波笑笑:“饱了。”

席向阳抬头,看看眼前纤瘦的女孩子:“吃这么少,一下午撑得过去?”

周思妍插嘴:“就这伙食,吃了反倒没胃口,刚没听人家说吗,这东西不是人吃的…”

席向阳倒是好脾气:“姐,你最近闹饥荒吗,要不哪天我请你们吃饭?”

周思妍乐了:“行,你请我一定去。哦,对了,向阳,哪天跟你爸提提,这伙食,还得改善一下…”

席向阳摆摆手:“得了,你下次来我家自己提去,我爸这两天又跟我哥吵了,脸色难看的要命,连带看着我不顺眼,我都挑他不在的时间回家。”

“怎么又吵了,席向晚不还是一个病号吗,还吵得起来?”

“吵起来才叫活蹦乱跳呢,他一个人办的出院手续,又没回家住,也没联系家庭医生,把我爸气得半死,前两天找到他,大半夜地吵了一架,宝姑姑来了才劝住。”

那天过后,依波就再没去过15楼了,一听他说席向晚出院了,不由吃了一惊:“他不是还没康复吗?”

席向阳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就我哥的脾气,没人能劝得了他,他要出院谁都拿他没办法。他就一直跟我爸唱反调,高考填志愿的那会,他死活不肯读医,偷偷填了法学,被我爸狠狠地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幸好还是保送的,要不然估计连考试都考不成…毕业后申请留学,我爸给他安排的Yale,不从医的话让他去从政,他自己申请了Leland Stanford的全额奖学金,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爸追到机场,两人又大吵了一架,还是没拗过他,一气之下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有时候我还真是挺佩服他的…”

依波听他讲着,突然想起那天从福利院回来,他在车上说起读研时的清苦的日子,原来是真的。也难怪他毕业后,甚至连个饯别宴都没有,直接杳无音讯。当时还以为是因为跟杨冉分了手的缘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原因。

那样倔的脾气,却是跟眼前的席向阳有着天壤之别,她这样想着,不自觉地问了出来,开了口才觉得唐突,又收不回来,一时有些尴尬,席向阳倒是没在意,也没当她是外人,喝了一口汤,淡淡地笑了下:“我们不是亲生兄弟,我比较像我妈妈。”

周思妍也笑了:“就你这开水似的脾气,明摆着要被你哥欺负。”

“我哥哪欺负我啦?”

“哟,这么大了还不长记性,要不我给你回头数数,小时候的事情不提了,就说这个医生的职业,你不还是为他当的…”

“姐…”席向阳看了一眼依波,有点讨饶似的语气,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有点像怕被人揭短的孩子,急急地打断她。

“好好,我不说了。”周思妍笑着放过他。

他点点头:“那我先上去了。”

周思妍没忘了提醒他:“记得我那顿饭啊。”

“好。”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才走。依波注意到他吃饭时筷子和餐盘没有发出一点撞击声,看得出很好的教养。

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也起身出去。从食堂到妇幼保健区有一个广场的距离,天气不太好,入冬了便更萧索,风卷着地上枯叶滴溜溜地在脚边打转,缱缱绻绻。沙尘吹得睁不开眼睛,他们快速穿过广场,跑到门诊入口。短短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转过身去,看见窗边花坛里的常春藤,叶子已经变成了深玫瑰红色,记起那日唐宇深在楼下等她,常春藤边,绿叶丛中,英姿勃发…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几乎已经失去联系了…连常春藤都会变色啊,这世上必定没有什么常青的东西,何况是,感情那样捉摸不定的东西…

天气预报开始有降雪,下了班出来时,果然开始飘雪。北方的雪花干燥,轻飘飘地落在身上,是真正的鹅毛大雪,而不像南方的雪,裹了太多雨水和湿气,砸下来,湿湿的一团,混在泥水里,又迅速地消融掉。

她在门口怔了一会,看着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恍惚听见后面有人喊她,回过头去,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他,有一段时间没见,剪了头发又或者是穿着黑色大衣的缘故,只觉得比印象中瘦了一些,身形愈发高大,她几乎要仰视他,于是笑得勉强:“你好,怎么这么巧?”

他笑得很浅,只是象征性地牵动了下嘴角:“上次车祸有颗牙齿断了,过来复诊,折腾了好几回,没想到还挺麻烦的…”

她哦了一声,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眼前的他变得客气又淡然,叫她觉得过去那几个月里,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就像一场太过匆忙的戏,起起落落,轰轰烈烈,却因为实在太没营养而让人看不下去,于是硬生生地收了场。

他那样提前出院,如果没有休养好,只怕腿上要落下病根,关心的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于是咽了回去,只问他:“身体康复了吗?”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停了一下,仿佛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福利院的那块地,暂时保住了,开发商因为内部的计划变更,有可能改变原来的开发规划方案…给出的条件也在商榷中…当然,我还会继续跟进这个Ca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