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软了语气,席向晚笑了,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伶牙俐齿,一时还小看了她,还好掰回了一点面子,侧过头去,才发现她已经阖上了眼,原来是给困的,一时又有点气馁。这样为一个女人患得患失的感觉,却已经很久没有了。

依波醒过来时,却是在自己楼下,坐起身,却见席向晚坐在她旁边,口中叼着一支烟,却没点着,只是低头摩挲手中CD的封面,俊朗的侧脸在昏暗的车灯下,模糊不明。

她问:“怎么回来了?”

他没抬头,只说:“店打烊了。”

“真的假的?”她虽然有点不清醒,却不傻。

“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你困了,先回去吧。”他突然变得有点冷淡,忽冷忽热的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依波也没容自己多想,跟他道了谢,直接开了门出去。

席向晚把CD塞回去,低缓的音乐立体声环绕,lady sleep,仿佛催眠曲一般…她睡着的那会,他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周末带甜甜去逛商场。她前几日跟周思妍逛街,经过这发现新装潢了下,六楼的儿童乐园改成了欧式的城堡风格,还装了个特别豪华的旋转木马,就想着带甜甜来玩。她最近好久没见唐宇深,看见甜甜也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虚。小姑娘特别敏感,歪着头问她姨姨是不是跟爸爸吵架了,她笑笑,给她买冰淇淋哄她。从儿童乐园出来,他们坐电梯上七楼吃饭。商场的扶手电梯是左下右上,中间隔了很大一片空间,望下去,可以看见旋转木马金灿灿的棚顶。甜甜牵着她的手,东张西望。她捏捏她胖乎乎的小手,笑着抬起头,无意间扫到对面往下的电梯,一时间笑容就僵在那里。如果她没看错的那,那是唐宇深,和另外一个女人。只见得背景,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正好电梯到了,她抱起甜甜,匆匆地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回过头去,沿着高高的扶手往下望,已经没有了人影。她心里叹了口气,抱着甜甜往里走。

杨冉孩子的满月酒办得隆重,包了饭店的一层楼,来来往往祝贺的人,喜气洋洋。晚饭是自助餐,她站在汤面和炒饭面前,正犹豫着主食选哪样。杨铮过来,帮她盛了一碗面。

“少吃几口,意思意思。”他知道她不爱面食。

她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了呢。”

他无所谓地笑笑:“都要当舅舅了,不来我姐要怨我一辈子的,不过在这种场合,我爸也不会为难我。”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打量了她下:“今天穿得挺漂亮的。”

她小小地得意了下下:“人靠衣装,这句话我还是懂的。”这条湖蓝色的裙子,还是25岁生日时周思妍送给她的,剪裁比较简单,最出彩的是腰间的那条手工编织的腰带,上面嵌着大小不一的蓝水钻和绿松石,带一点点民族风。她平时觉得花哨了些,不怎么穿,今天这样的场合,倒是穿得出来。

杨铮笑:“看把你得意的。”

她正想回他一句,突然电话响了起来,甜甜吸着鼻子,哭哭啼啼地喊她。

她怀疑小丫头又闹什么脾气,放下碗,问她怎么了。

“姨姨,爸爸不要我了…”抽抽噎噎地,很伤心。

她急了:“胡说呢,爸爸怎么会不要你了?”

甜甜也急了,又大哭,含糊不清地说:“姨姨,爸爸带了个陌生的阿姨回来…他不要甜甜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听着,有点气唐宇深做事也太不经思考了。

她冷静下来,安慰她:“甜甜不要胡思乱想,那个阿姨是爸爸的朋友,她会对甜甜很好的。”

甜甜开始撒娇:“姨姨,你对甜甜好,你过来嘛,过来好不好…”

“甜甜,你在给谁打电话?”唐宇深的声音突然传进来,甜甜一急,啪得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她挂了电话,有些心神不宁,杨铮看在眼里,问她怎么了。

她皱了皱眉,仿佛又下定决心,抬头对杨铮说:“是唐宇深的女儿,出了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杨铮有些不满:“依波,你就乐得跟人家当免费保姆?”

依波被他噎了噎,停了一会,说:“这不是乐不乐意的事。”

杨铮突然就严肃起来:“依波,朋友一场,我劝你,要么嫁给唐宇深,去当那孩子的妈妈;要么就断了,断的干干净净的,总比现在拖泥带水的好。”

她很少见杨铮这么认真的样子,斟酌了下,点点头:“谢谢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你帮我跟学姐说一声,抱歉,我先走了。”

杨铮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微微叹息,依波,慈善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过去时,是唐宇深开的门,看见是她,微微愣了下,侧身让她进去。那个女人大概已经走了,她换了拖鞋,熟门熟路地进去。甜甜正在房里生闷气,拿了彩色笔在素描本上乱画,涂得面目全非。看见她过来,一下子跳到她身上,像只无尾熊一样紧紧抱着她。

唐宇深幽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会过来?”

她没转身:“甜甜打电话给我。”

他笑:“我们的家事,你不用操心。”

她放下孩子:“我只是过来确认一下,没别的意思,这就走。”

她要出去,甜甜拉着她的手不放,她低下头,哄她:“甜甜乖,姨姨要上班去了。”还是不放。唐宇深喊,“甜甜放手,阿姨要去上班了。”甜甜气呼呼地看了爸爸一眼,百般不情愿,但终于还是放了手。

依波推门出去,到了客厅,唐宇深跟出来,却说:“对不起,依波,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停下来:“没关系,你要选什么人当甜甜的妈妈,我本来没有资格管。”

他突然大步走了上来,从后面抱住她:“依波,我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

她僵在那里,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心里千百个念头转过,却抓不住一个线索。

“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可以替代钟晴…你看今天甜甜的反应,你知道你对我们有多么重要。”他的气息很近,就拂在她后面,后颈上小小的一片,皮肤被渐渐濡湿。可是杨铮的话在耳边不断地回荡,要么嫁给他,要么断了,总比现在拖泥带水的好…

嫁人,好遥远的词啊,她从来没想过,她要嫁给谁,她要跟谁结婚…她很早以前,就懂得了随遇而安这个词的意味,人与人的相遇,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一被太阳炙烤,就会慢慢干涸掉。所以她珍惜这过程,却不知别人看重的都是结果。心中有什么挣扎着破土而出,她慢慢转过身去。

艰难,但还是要开口:“这世界上没有说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的,宇深,我相信你会遇上更好的人…我们还是朋友,甜甜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过来。”

“这算什么,依波,施舍?还是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这三年来,你对我只是同情?”

“当然不是…”

“那这算什么?”他紧追不舍。

“对不起,宇深,我想我并不爱你。”爱情和亲情,她分得清,这三年来,她是把他们当家人一样,虽然说出来很艰难,但她还是要说。

唐宇深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心中有恨意和不舍渐渐腾起,烧得整个人火燎火燎地疼,他看着她倔强的嘴角,微微的上翘…她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闯入了他的生活,却完全无视他的一番感情…他不答应,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一个俯身,狠狠地压上了她的唇,全身血液汇聚成一点,倾尽全力地去吻她,企图激起她哪怕一点的回应…他用力攥着她的手腕,攥的她发疼,却不敢吱声,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她甘愿承受…

直到他终于感觉到了麻木,缓缓地放开了她,抬头看见她惨白的脸,心中的绝望像冰凉的水在漫开,渐渐就要把他整个人吞没,他缓缓闭上眼,他们最后的一点情意,也就这样被他生生扼杀掉了…

可是他依然无法去恨她,这三年,是她陪他熬过来的,她不爱他,他还能有什么理由把她留下…

他只能问她:“依波,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依波茫然地走在马路上,正是交通的高峰期,车流滚滚,擦着身子飞快地驶过,迎面而来的出租车全是客满。她打消了打车的念头,也没管方向对不对,只是机械地往前走,8寸的高跟鞋磨得她脚痛,跺了跺脚,突然却接到席向晚的电话,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面,电话来的突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仿佛很愉快。

他笑:“怎么今天满月酒上没看到你?”

她咦了一声:“你也去了?”

他似是料到她的反应:“去,为什么不去,我都送了礼的呢!”说的那样理直气壮,倒是没有一点尴尬。

她笑了:“看人家美美满满的,有没有后悔啊?”

他仿佛后悔莫及:“后悔啊,我后悔死了,这么多年我也就遇见过一个杨冉…”

她突然就愣住了,停在了那里,半天没说话。

一时间静了下来,席向晚只听见她那边嘈杂的汽车声还有风吹进话筒里的呼呼声,不由问她:“你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

他重复:“依波,你在哪里?”

“东三路,我打不到车。”

他顿了顿:“你呆在那儿,我来接你。”

他到的时候,她正站在路边等他,七八月的天气已经有了蚊子,她穿一条很短的裙子,站在大马路上简直是活受罪。这一区的路灯设备很好,明亮的光线下,看得见她愈发白皙的皮肤,短短的头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只疑心她站在风口整个人单薄地就要被吹走。

上了车,依波才觉得浑身痒的厉害,借着灯光一看,白净的胳膊上大大小小的包,腿上也是,又不敢抓,真是痒的难耐。正龇牙咧嘴的时候,席向晚突然伸过手来:“给。”

她接过来一看,一支粉红色的软膏,翻到背后去看,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问:“什么?”

“不清楚具体功能,不过应该能止痒。”

她又细看了一遍,辨认出了一些单词,心下确定,拧开盖子,细细地涂上,一边问他:“你怎么会有这个?”还是粉红色的…

他也没瞒她:“不知道谁拉下的,没想到正好用得上。”抬头又看了她一眼,笑意泛开:“这么喜庆的日子,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她笑笑,一带而过:“出了点小意外,不过没事了。”

他低下头去,一眼看见她手腕上的淤青,转开了眼去,没再说什么。东三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唐宇深住在这里。

车子很快上了主干道,他问她:“去哪,送你回家还是去上班?”

她正望着窗外,淡淡回了句:“去健身。”

“就你这一身?”还不到膝盖的裙子,坐着,更短,白皙修长的腿上,隐隐有蚊虫叮咬的红痕。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伸手拉了拉裙子:“正好把这身换掉。”

到底带她去了康远,正好楼下就是新世界百货,去运动专柜挑了身衣服,直接换上。她从试衣间出来时,他已经付了钱,自顾自地往电梯口走去,她愣了下,抓起袋子,跟了上去。

康远的员工跟他很熟,一进去就打招呼。他点点头,转身问她:“我去游会泳,你呢?”

“我跑步…”

“随你,先结束的话过来找我。”他竟丢下她一个人,直接往游泳馆去。

留下她一个人跟那个健身教练面面相觑,还好对方很热情,帮她调好了速度和时间,让她一个人锻炼。她来的时候还有点心虚,怕撞见陈烟,现在看来还好,应该下班了。又笑自己莫名其妙,什么都没有心虚什么。

不知是何时起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旦心情不好,就一个人去跑步,身体机械地往前跑,脑中渐渐一片空白,只听得到耳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晚风的呼呼声,夹杂在一起,是一种钝重的挑战,也是一种自我激励,因为存在着,所以要继续,一直往前,不停,不能停…那种将要窒息的感觉,可以瞬间忘掉很多事情,开心不开心的都好…读书的时候,她常常会一个人下了晚自习去操场跑步,400米的跑道跑八圈,累得筋疲力尽躺在草坪上,头晕眼花地看如水的夜空,世界无限大,人却很渺小,那是无法左右的生活,只能想通一些什么,又遗忘一些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觉得越跑越快,呼吸急促,脑中想着要停下来,双腿却不听使唤,机械地前后跑动,眼前有些发黑,却停不下来,停不下来…

恍惚间突然有人伸手按掉了开关,她心中一喜,终于可以停下来了,速度慢慢缓了下来,终于停下来了…她从跑步机上下来,正想拿毛巾擦汗,回头却看见席向晚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问她,依波你怎么了…头有点晕,他的脸忽近忽远,正想回答,突然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休息区的椅子上,席向晚坐在另一边,端着一杯咖啡,正幽幽地看着她。

她坐起身,头还有点晕,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他口气有点坏:“空腹还做这么剧烈的运动,自己做医生的怎么也不注意点。”

她苍白着脸笑笑,没有辩解。

“上次还说我没常识,看看到底是谁没常识啊?”

他还记仇呢,小气的男人,她微微往后靠了靠,倚在墙上,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不曾见过他。

他被她看的毛骨悚然,站了起来,开玩笑说:“你那什么眼神,感激吗,要以身相许我也是不介意的…”

她说:“师兄,谢谢你。”停了一下,又说:“席向晚,谢谢你。”

他又被她惊到,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别开了脸,只说:“去洗个澡,到楼下吃东西。”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分清我心意(2)

吃完饭他送她回去,从高架下来,她让他往另一边开,他打了方向盘过去,问了句:“还不想回家?”

“不是,我今天上夜班。”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都晕了还去,得了,回家去,我帮你请假。”

她拒绝:“没理由这样临时请假。”

他说得轻松:“我帮你请,放心。”

“不用了。”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坚决的。

他不知怎的就来气了:“顾依波,你有自虐倾向啊,这么拼死拼活的干嘛…”

她笑笑:“我就一住院医生,就值班的命,哪有资格翘班啊…又不像你…”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对,又咽回去。

“像我怎么了?”他追问。

他见她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有声音,唇角却绽开冷冽的笑意:“你是不是想说,像我仗着老子的钱吃喝玩乐招摇撞骗,还是像我这样三心二意玩弄别人的感情?”

她皱了皱眉,心下后悔,她没打算把话说的这么重的,谁知他的反应这么激烈。心里暗暗叫苦,顾依波你自作自受,仗着他一时好脾气竟然得意忘形,席向晚翻脸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笑着看别人哭哭啼啼是他惯常的戏码,并且乐此不疲。

心里希望还有补救,再呆下去却不是办法,她小心翼翼地说:“就在这下吧,我打车过去,不麻烦你了。”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还是笑着的,如水的微笑却看得她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席向晚终究是没有为难她,车子在路边停下,她起身出去,关门的前一刻,只听见他说:“顾依波,你也不过如此。”

他就这样绝尘而去。

这样也好,她想,他们这样的人,终究是做不成朋友。

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得成朋友…

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却差了人送花过来,大捧的黄玫瑰,古典高雅的黄,煞是惹眼。在医院里鲜花是常见,送到办公室的却不常见,连一向严肃的赵护士长都拿她开玩笑。

“黄玫瑰的花语是道歉,依波,谁跟你道歉啊?”周思妍凑上来,拿了签名一看,倒吸了一口气,“依波,难怪你不要唐生了,原来搭上了席家哥哥。”

依波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仍是急忙捂住了她的嘴:“不要大声嚷嚷。”

周思妍压低了声音,严刑逼供:“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摇摇头,老老实实:“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送花了,还不是那样,上次那张卡也是吧。”她脑筋转得快,左思右想,大概弄清了来龙去脉。

却见她一脸愁容:“怎么愁眉苦脸的,有人送我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要看是谁送的啊。”

“依波,他看上你了?”

“我这等姿色,他怎么会看得上?”她还记得他说,顾依波,你也不过如此。

周思妍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下,斟酌着说道:“凭我二十多年来的观察和经验,你确实不是席家哥哥喜欢的类型,不过说不定他最近换口味了,上次那个健身老师不是够清淡吗…”

她于是想起陈烟,原来成为过去时只是一念之间,她却不想为了席向晚的一念之间,把自己当成试炼。

转念之间,心中已有了打算,耳边却听见周思妍的感慨:“…席向晚看上的东西,很少是得不到手的…”

心里有苦涩慢慢泛上来,翻江倒海,又被她咽了回去。

下了班回家,他的电话过来时,她正在地铁站,刷了卡进站,他干净清爽的声音传来, 他说:“收到花没?我订了位子,有没有空一起去吃晚饭?” 隔着话筒,语气依旧愉快,仿佛下了班聊起天气那样轻松,仿佛那天他不曾绝尘而去。

她也乐得跟他装傻:“对不起,我晚上有约了。”他教过她,如果跟别人有约,电话里直接说就得了,这样他也不会为难她。

却没有奏效,只听他说:“不是跟唐宇深分手了吗,还这么忙?”

往站台下去的楼梯上,她停在了倒数第三层,把手机从左边换到右边,有一秒钟的时间,她听不见他的声音。

那样抽离的一瞬间,她只觉得不安,原来他已经开始介入她的生活…

那样变得不纯粹的关系,让她觉得很不安…

手机贴回右耳的时候,她深吸了口气:“唐宇深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那谁是你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