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祥琼领命行礼,直起身的时候阳子已经在傅相的陪同下大步离去。她从小生长在宫廷中,对于各种礼节耳熟能详,这时心里不由奇怪,即便发生了突发事件,也应该是台辅跟太师来见主上,商讨对策,哪里有让主上屈尊前往的道理?别人也就算了,台辅跟太师两个人,一个性情死板墨守陈规,将各种礼仪奉为至上宝典;一个德高望重辅佐两代国王,深明君臣之道,这两个人今日怎么会这么无理?

阳子走进太师松仙乙悦在金波宫的书房,里面坐着的两个人连忙站起来施礼,“冒昧请主上屈尊枉顾,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主上恕罪。”

“二位绝不是擅妄尊的人,这么做一定有理由,不必介怀,都坐下吧。”阳子自己在上首的主位上坐下,这才发觉太师这间书房今日反常的将门窗紧紧关闭,幽暗的光线将每个人的表情都镂刻的诡异起来。景麒淡金色的长发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光芒,是这房间内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光源。

“怎么回事?”她问太师,目光游移着不与景麒的接触,却瞥见两个人面前零乱的堆放着各种发黄的古书和图谱,茶杯中茶水的颜色极其浅淡,分明是经过无数次冲泡后的样子,一怔,难道他们两个已经谈了很久了?

太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立即明白了她的疑惑,从容的微笑着说:“台辅昨夜就从麦州回来了。”

“哦?”阳子终于望向景麒:“你一直在这里?”

“是。”

“那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疑难的问题要跟太师商议了。”她淡淡的说,把目光投向太师。

“是。台辅在麦州三天,终于找出了麦州旱灾的元凶。”

“哦?”阳子正容问道:“是什么?”

景麒捧出一个木盒,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开始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感觉到它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不是太师之前所说的邪气,但是绝不寻常。”

他掀开盒盖,一片银光瞬间从中流出,如水银泻地般将整个房间照亮。

“这是什么?”阳子吃惊的看着盒中的怪物,蛇一样的身体,却长着鱼才有的鳍,小小的身体,一寸来长,在盒子中扭曲挣扎,黄色混浊的眼睛凶狠的盯着阳子,突然昂起头来箭一样朝她扑去。

景麒眼明手快“啪”的一声关上盒盖。

银光瞬间消失。有那么一会,阳子的眼睛无法适应室内的晦暗,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半天,才渐渐恢复。

景麒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那是什么?”阳子问。

“这就是我们要请主上来的缘故,我们怕这东西万一在主上寝宫逃脱,后果不堪设想。”“哦?为什么”

“这是一种上古水兽,名字叫做庸(注),有剧毒,凡是被它沾过的东西,都有剧毒。只有台辅以神兽之躯,才能不受影响。”

“这么厉害?”阳子看着景麒小心翼翼将那木盒裹好,问道:“庸?是妖魔吗?”

“不是。”太师说,想了想,又摇头:“应该不是。”

“嗯?”察觉出他语气种不同寻常的犹疑,阳子追问。

“庸主乱,不常现世,每次出现,必然导致大旱。”

“乱?什么意思?”

太师与景麒对望一眼,面有难色,喏诺不知如何开口。

“景麒,你来说。”

景麒叹了口气,道:“乱,离乱,骚乱,动乱,紊乱,乱心,乱国,乱政,乱民…庸只在有乱象的时候出现。”

一颗心沉道谷底,阳子终于明白从一进这房间就感到的凝重代表的是什么了。她缓缓靠在椅背上,沉声问道:“是失道吗?”难道这就是失道的开端?她手脚冰凉,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离,只得努力克制着,去沉淀纷杂的思绪,仔细思索,“可是,我没有做错什么啊,现在国家正逐渐恢复,人心安定,仓禀丰实,这样也会失道吗?”

“不是失道。”景麒斩钉截铁的说,“绝不是失道。”他的声音平稳沉着,语气中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如果失道的话,我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他顿了顿:“毕竟,我经历过一次了。”

“景麒…”阳子看着他,难言感激。

“台辅说的对。”太师也点头:“如果连主上这样的努力都会被视作失道,那就是天无道了。”

阳子来回看着两个人坚定支持的目光,心里一热,用力点点头:“多谢…”她微笑了一下,“不过,如果我再不想办法解决旱灾的影响,只怕就真的要失道了。”

注:[虫庸] 引自《山海经》东山经卷四:“【虫庸】,其状如黄蛇,鱼翼,出入有光,见则其邑大旱。”

午后,金波宫阳子的书房外,玉叶带着几个宫女安静的守在门外。玲手中抱着从秋官府发来的文书走到门口,朝里张望了一下,又向玉叶做了一个询问的眼色。玉叶微笑的点点头,玲神色一松,便也跟着笑了。

一直吊在半空的心落下来,她就知道,主上跟台辅之间,不会有大问题的,毕竟他们两个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

蹑手蹑脚推开门,巨大的山水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清朗无垢的声音:“麦州州库有存粮一百五十万担,各郡库存共有一百万担,看他们的意思,还需要二百万担的粮食赈济,景麒,你去看的情形,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嗯。”景麒沉厚平稳的声音响起:“各乡都设有粥棚接济难民,消耗很大,根据州府报上来的数字,共有一百万户受灾,如果每户按三个人算的话,也是很大的数字啊。何况还要准备春耕的种粮…”

“这样啊?”阳子的声音沉下去,玲知道她在思索,不敢打扰,便守在屏风外面侧耳倾听。过了一小会,阳子缓缓道:“不对。这个数字不对。”

“呃?不对?”

“麦州七郡,有三郡灾情较轻,并不需要从州库,国库出,我看他们自救之余还有盈余,也就是说至少有十五万户是不需救济的,而且这三个郡的粮食还能救济其他的四个郡,这样的话,他们根本要不了二百万担粮食,发回去,让地官府重新算。”

“主上,底下算得是每个人每餐以粥为食的用量,如果多给些,灾民们吃的好些,也算不得大错。况且,我们各州的国库里不是有足够的粮食吗?”

阳子忽然浅浅的笑了:“景麒,你可真善良,真不愧为仁兽阿。麦州这一大旱,势必今年要免税赋,麦州可是我们庆国最大的州啊。这一下国库的收入可就减少了,各州国库里的粮食,是要准备应付别国涌入的难民的。不过…如今戴国的情势稳定,只有南边巧国天在不断。算了,那就宽些吧,就二百万担吧。”

“多谢主上。”景麒的声音中明显透着高兴。

“不过,”阳子笑着说:“你的瑛州要出至少一半哦。”

“这没问题。”

玲趁这个机会走进去,轻声道:“主上,秋官府转来赴雁国参加庆典的随从名单。”

正要从书案上拿起另一份奏章的阳子停下来,苦笑道:“非要搞得这么繁琐,要我说我们几个直接去就行了,尚隆才不会计较这个呢。”

坐在侧面另一张书案后景麒抬起头说:“主上,延王诞辰五十年才一次,是少有的盛大庆典,不比平时的私下互访,如果不正式些,有伤国体啊。”

“嗯,嗯。”阳子头也不抬的打开另一份奏章,一边吩咐玲道:“给台辅过目就行了。由他决定吧。”

“是。”玲转身送到景麒面前,看着他接过去,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是好像哪里有些不妥,却一时说不上来。

“你看看这个…”阳子盯着眼前的奏章笑着说:“秋官府上书,认为巧国难民大量涌入庆国,会对我们国家造成威胁,应该控制。”她一边说,一边把奏章递给玲,让她转给景麒,“会造成什么威胁呢?不就是多几个人吃饭吗?”

景麒一言不发的接过来,迅速看了一遍,缓缓道:“他们担忧的也有道理,可是巧国大乱了十年了,想必生活艰辛,不让他们来就太残忍了。”

阳子放下手中的笔,出神的看着窗外,“记得当年我身为海客,在巧国被追杀,听说雁国不会排斥海客,就去了。初到雁国的时候,不但可以安顿,每个月还能领取津贴,他们有专门的衙门管理难民,海客的各项事务,官吏中也有通晓海客语言的人;还有难民,有专门的居住地,生活也安定平静…完全不一样的环境啊。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设置这样的衙门?”

景麒垂头想了一下,“会不会开销负担太大?毕竟主上在位才十年,不能跟延王五百年盛世相比。”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先放放吧,等以后有实力了再说。玲,你也帮我记着这个事情。”她收回目光,又拿过一份公文来看。

玲站在两个人中间,左右看看,突然间明白了不妥的地方在哪里。景王跟台辅,虽然商议政务神色语气都没有不同,却仿佛有默契般避免彼此眼神接触。从刚才她一进来开始,他们就始终各自低头做事,交谈的时候也绝不对视。有她在这里,更是理所当然的让她做中间人,传递公文卷宗。

怎么会这样?玲不无担忧的想。看他们处理政务,心平气和的有商有良,不象是有隔阂的样子,却死也不肯看对方一眼。她在旁边看着都累。

从各个府衙来的文书陆续被送进来,批好的奏章,拟好的赦命也不断发下去。冢宰,六官长,这些人来了又去。要应付麦州旱灾,要准备赴雁国的各种事项,还有数不清的琐碎政务,书房里伺候的女官文吏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那两个人,从始至终有条不紊的工作着,时不时交谈几句,迅速有效的解决不断堆积的公文。到了天黑之前,玉叶送进来晚饭,两个人也不起身,各自在书案上无声吃了,又继续工作。

玲还发现一件事情,就是他们居然不吵架了。

台辅性情善良,又重礼制,而景王则常常对他的意见不以为然,或曰慈悲,或曰古板,处理政务时,常常争执不休。闹的最厉害的一次,两个人因为税率的问题争吵了整整一天,最后阳子命令景麒退下,硬是按照自己的意思颁布赦令。后来证明还是景王的意见正确,台辅还帮她在大臣面前辩解。

可是今天,虽然两个人的意见仍然是是不一致,但阳子在景麒提出反对意见后,往往很快让步。而景麒,也不像以往那样发表意见,总是简单说明原因,就等着主上的决断。

看上去很平静,然而玲却很不喜欢这样的情形,虽然这个样子让整个下午的政务进行得飞快顺利,可是两个人之间总有一种客套压抑的生疏感弥漫不去。她宁愿他们痛快的吵架,也不愿意这个样子,彼此回避着,谦让着,沉默着。

随着时间越来越晚,来的人越来越少,这种压抑的气氛也就越来越重。

连进来掌灯的玉叶也感觉到不妥。她悄悄对玲说,当年阳子初登位的时候,对景麒还很敬畏,每次见到景麒都忍不住长吁短叹。今天这两个人之间的感觉,比那时还要压抑。

玲看着他们两被摇曳灯火晃动的脸,想起祥琼前夜说的话,这才真的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太师来了。”守在外面的宫女通报,柔柔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格外响亮。

玲吓了一跳,这么晚太师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阳子也没有料到太师这个时候会来,放下笔,第一次与景麒对视了一眼,又迅速避开,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对玲说:“你先下去吧。”

怔了一下,景麒吩咐:“请太师进来。”

玲退出去,转身为他们关门的时候,隐约听见太师说了几个字:“尚有母兽,隐蔽不出。”她心中一动,想起白天阳子随口提起过麦州大旱是由一只上古水兽引起,不知道是不是跟太师的话有关。

阳子跟景麒听了太师的话都愣住。

“母兽?你是说景麒带回来的那个庸,不是唯一一条?”

“因为它的身体太小,老臣总觉得蹊跷,今日有翻查了一些古卷,才发现成年庸体长三丈,鳍宽一丈七,远比台辅带回来的大。而最可虑的是,一只庸身边,常常有上千条幼庸。”

阳子立即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如果景麒带回来的,只是其中一条幼虫的话,那么麦州就还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了?”

“只怕是这样。”

“那么…旱情就还会继续?”

“不但如此,臣担心的是庸的毒性。台辅说他是在一个山洞的外面发现这个幼虫的,那么这庸的老巢很可能就在那个山洞里,它的毒性一直潜藏其中,不为人所知,万一有人不小心接近了,或者毒质随着河水从洞中流出,那就太危险了。”

“这始终是个隐患。有没有办法除掉它?”

“这个…庸是因乱而生,寻常人无法杀死,只能找出乱主,再想办法。”

“什么叫乱主?”

“就是要找出为什么庸会出现,找出造成这乱的关键之人,只有这个人才能杀死庸,或者这个人的死,也能解除庸的祸害。”

“一定是人吗?”阳子不确定的问。

太师抚着长长的白胡子笑了:“世间所有的动乱杂乱纷乱都是因人而起,任何的乱局,总有一个关键的人牵涉其中。”

“可是,要怎么才能找出这个人呢?”

“乱,自有乱象。”太师斟酌着字句:“一旦乱象起了,朔本追源,总能找到的。”

阳子眼尖,看见景麒与太师飞快对视,目光闪动,突然疑心大起,问道:“你们究竟还有什么瞒我的?”

两个人都垂下眼去不作答。

“景麒,你来说。”

这是命令,身为麒麟的景麒无法拒绝,只得说道:“我担心,这乱主就在主上的身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再也不肯继续。

“哦?”阳子心中一动,仔细揣摩他的话,半晌问道:“那么乱象是什么?”

太师沉吟着说:“所谓乱,不是突然爆发出来的。万事有源,发端都不过是极其微小不引人注目的事件,日积月累,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会有一件突发的事情扰乱正常的秩序,这就是乱象。庸是古兽,它的出现只怕是秉承了天意,一旦乱象出现,自然会将乱主引出来。所以…”

“所以现在能作的,就是等待乱象出现吗?”阳子打断他,沉思着,“无能为力吗?”

“主上…”景麒想说什么,她却朝他看来,两人的目光毫无防备的撞在了一起,他心头猛地一跳,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看不是吧。”阳子收回无波的目光,“旱情继续下去,别说灌溉,只怕连饮用都有问题,在找到解决庸的办法之前,现让我们解决水的问题吧。”

玲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书房的灯仍然亮着,她愣了一下,看了看更漏,已经是午夜时分。一直守在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金波宫的夜晚异常的安静。

“这么晚了…”她站起来,轻轻推开书房的门。

浅浅的交谈声从屏风后流出来,“如果从拓峰引水的话,虽然距离远了,可是因为地势高低的差别,反倒比从邻近的河谷要快。”

“只是工程太大了…”

“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要不然…索性疏散麦州灾民到别的州?”

“人数太多,劳民伤财,何况别的州侯也未必愿意接收。就是灾民本身,也一定不愿意离开故乡吧。”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阳子泄气。

玲走进来,太师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里只剩下主上和台辅两个人。

景麒一如既往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书案前,低头思索。阳子的椅子却是空的。

“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除掉庸了。”阳子的声音从窗口的方向飘过来,玲这才看见景王陛下抱膝坐在窗台上,脸朝着窗户外面,也不知望向夜幕中的哪个角落。

带着海水味道的风从窗口灌进来,经过她的身边,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又在景麒的周围缭绕,将他淡金的长发微微卷起。

仍旧没有望向彼此,隔着宽广的空间,他们分坐在书房的两端。玲却觉得这一刻,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看不见的联系,将他们紧紧维系在一起。她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那整整七丈宽的房间不存在,仿佛他们与生俱来就是一体的。

“他们本来就是互为半身嘛。”玲使劲摇头,打消自己奇怪的想法,清了清嗓子:“主上…”

不知是这房间太安静了,还是因为心不在焉,不怎么响亮的声音让另外的那两个人几乎同时震动了一下,回过神来。

那种奇妙的默契打破了,纽带瞬间绷断,连光线都似乎亮堂了许多。

玲懊悔的想去撞墙,看看正襟危坐的台辅,又看看尚带着一丝迷茫神色的主上,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说:“那个,主上,已经很晚了,请去休息吧。”

“呃?”阳子从窗台上下来,“哦。很晚了?”

“过午夜了。”玲说着,眼睛却望向景麒。

他站起来,“那就请主上早些休息吧。”

“哦,好的。”不知为什么,阳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舍的遗憾,她走到书案前,把还没来得及批阅的奏章整理好,交给玲:“送到我的寝宫去吧,我一会再看看。”

“主上。”景麒唤住她,“不要再看了。休息吧,玉叶说您这两天都没怎么睡。”

“那怎么行呢?”阳子头也不抬的说:“这些公文明天就等着发下去呢。”

一直修长的手掌压在奏章的上面。阳子愕然抬头,跌进深沉不见底的紫色寒潭。

“让臣下解决吧。玲,你陪主上回寝宫。”

“是!”玲正等这句话呢,不由分说拉这阳子就走。

“哎,你怎么可以这样…”阳子的抗议在好友面前根本无效,只得无奈的离去。

海风回旋徘徊,挟带着层层帘幕也随风起舞,室内一下子空寥下来,只有沉睡中的云海发出的轻微呓语,恍惚可闻。

景麒一个人站在阳子的书案前,指尖划过上好黑木所制,光可鉴人的桌面,想象着那上面反映出那个红发女子的样子。那双晶碧的眸子,仿佛透过反射,正灼灼的盯着他瞧。

他比上眼,屈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清脆的声音在室内回响。

只有他一个人的书房,空旷的吓人。

他在她的座位上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盯着面前的笔墨文书出神。十年了,十年来多数的时间,他们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宰辅有自己的书房,当初他并不在这里处理政务的。后来是因为这个身为胎果的年轻女主登位,他担心她的无知,担心她的软弱,担心她会不勤于政务,像前任景王那样逃避,都是女王,他有理由担心历史会重演。

他还记得最初辅佐予王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替她承揽下大部分的工作,归纳朝臣的建议,分析各种背景资料,提出自己的见解,她所要作的,就是在最后做出一个决定,并且在赦命上盖上玉玺。他已经尽量减轻她的负担,简化她的工作,他以为一切会按他预想的那样顺利。事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迟钝,那位肩负众望的女王很快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她退缩,她逃避,她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而任由自己的妹妹代替自己履行职责。

“唉…”景麒无声的叹息,他想起阳子常常抱怨说他叹息的太多。叹息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舒觉舒荣姐妹俩个的影子轮流在脑中浮现。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王气没出现在妹妹舒荣的身上,如果是她的话,可能会有不同吧。身为王者的姐姐像所有普通女人一样喜欢华服美食,却对枯燥的政务毫无兴趣。在厌倦了金波宫单调寂寞的生活后,她开始不停的哭泣,对自己看不见尽头的王者之路满怀恐惧河怨恨。此刻回想起来,她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女人,依赖性极强的女人,那时他却为了这个王的任性和软弱伤透了脑筋。为了排解寂寞,她把妹妹舒荣接进宫。她依赖妹妹和景麒替她应付繁重的公务,逐渐的,无法离开这俩个人。舒荣却是不同的,她有野心,也确实有点手腕,她热衷于权利,她羡慕姐姐享有的,众人对她无条件的尊崇。至少她不会厌倦政务,景麒无奈的想着。

第一次见到现任景王,那时她还是蓬莱的一个普通女孩。

又是一个普通女孩。她被吓得不轻,浑身上下一直发着抖,喋喋不休的问着各种问题,软弱的无法使用水禺刀。唯一能让他欣慰的是,虽然不情愿,虽然表现笨拙,这个女孩在临危的瞬间散发出一种惊人的爆发力。大概就是这个,让他产生了一点希望吧。

为了避免她像予王那样逃避,他决定不再代劳。宁愿手把手的教她,也不愿给她放弃责任的借口。不但要教她处理政务,还要教她熟悉这个世界,她只是一个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的胎果。他搬进这间书房,就坐在她的身边,因为害怕她也产生那种依赖,他收起对予王的温和,不苟言笑,甚至是严厉的与她相处。

他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她出错。她的思想是那么不同,她对事件的衡量标准通常很不一样。她不喜欢墨守陈规;她对壁垒森严的等级之别不屑一顾;她甚至不喜欢那些华美的衣服。胎果,的确是很不同的吧。延王尚隆,也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