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不相信我?”

阳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这个心思缜密,思维活跃的君王面前,她总由中手足无措的局促感,就象是小学生对老师的仰慕,如果这仰慕中也包括了信任的话,那么…“我相信你。”她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好!”尚隆握紧她的手,“别害怕,跟我来。”

阳子紧张的被他拉着走到屋顶最外面的飞檐角上,脚下就是翻腾卷动的云海,风呼啸着,带动风铃狂乱的响起来,丁点的立锥之处,让她双腿发抖,摇摇欲坠。

他轻笑:“有好多年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情了。”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就从这里跳下去,跳穿云海,直接跳到关弓去,你说好不好?”

他的黑发在风中伸展,纠缠着她的红发。

她倏的回头,瞪大眼:“你疯了!”他们会摔死的,摔的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尚隆胸有成竹的笑着:“所以让你相信我啊。阳子,我不会拿你的安危开玩笑的,使令们会接住我们的。你试过这样自由坠落的感觉没有?那种摆脱一切凡尘,自由在空中飞翔的感觉?三百年前我干过一次,结果被猪突他们骂了个半死。我曾经答应不再做,可是啊,不是快要结束了吗?就再试一次吧。你跟我一起来吗?阳子?”

他的声音一贯的沉着从容,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企盼。阳子想起来之前他要说却未说的话,只怕那是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听到的话,她心中微微感到歉疚,明白此刻的他,是用某种他自己仪式,来纪念永远不会存在的情绪。她想起不久前,从树上摔下来的瞬间,那下坠的快意,那时的她,不也是试图借由那种烧灼的疼痛,来摆脱心里迷乱的茫然吗?

“好吧。”她点头,闭上眼,“尚隆,带我飞吧。”

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跌出去,风呼啸着迎面扑来,刀子一样凌虐她的脸。她不由自主张开手臂。他们以疯狂的速度下跌,心脏几乎从喉咙跳出来,阳子无法睁开眼,感觉身体被潮湿凌厉的风挟裹着,朝下界摔去。恐惧像带有魔力的手攥住她的肺部,她无法呼吸,胸口憋涨的几乎要爆开。即使一直牵引她的那只大手,也无法让她安心。

“主上!”一个严厉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阳子感觉到下坠的去势突然顿住,什么东西接住了她。还没有睁眼,那熟悉的青草气息就让她突然安心。“景麒…”

淡金色的麒麟在夜空中散发着柔和的光,长长的尾巴宛如流星扫过云海,他带着她向上升飞,稳稳的降落在玄瑛宫宽广的白色石头露台上。

他们的身边,另外一只有着金黄色鬃毛的麒麟落下,上面稳稳骑跨着神采飞扬的尚隆。

景麒和六太消失了一会回来,俱已化作人形。

两位台辅都是脸色铁青,满面怒容的瞪着各自的主上。

“这个…”阳子自知理亏,在景麒责难痛心的目光下坐立难安,喏喏开口:“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景麒紧紧阖上眼,仿佛在压抑跳起来大吼的冲动,一想到她毫无依凭的万丈高出跃下,想到她的身体穿越云海,断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划过,他的心就揪的不会跳动。她怎么可以这样!景麒满心怒火,情绪濒于失控边缘,她怎么能这样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如此任性妄为,万一他们没有及时赶到,万一他们无法准确接住她,那样后果,谁能承担的起?难道她不知道她有多重要,庆国离不开她,他也离不开她。

景麒突然僵住,浑身失去反应的能力。

他离不开她,相对于庆国,她是更重要的存在,不因为她是王,只因为她本身。

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吓的他不敢深想下去。这是中了什么邪?现在不是在声讨她任性的行为吗?

尚隆干咳了一声:“那个,景麒,不关阳子的事情,都是我…”

“你闭嘴吧。”六太冷冷的打断他,“你干的好事,我们都知道。”

景麒沉郁的望向尚隆,心头不快更加浓烈。想到刚才他跟六太赶到的时候远远看见的情形,看见主上和延王相依偎着,站在高处,他在她耳畔亲密低语,她陶醉的闭上眼,景麒就满心不舒服。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上不来气。

“景麒…”

阳子怯怯的开口,却被景麒打断:“为什么?”

“呃?”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他不相信两个人都会疯到不知轻重,六太说他无法理解胎果的心情,他的确无法理解,他不明白有什么样的理由让这两个王携手把王的责任抛开,“给我一个理由。”

“我们…”阳子说了这两个字,却不知如何继续下去,怎么解释呢?她与尚隆之间的谈话,含义玄奥,即使她自己也还没有完全理清,要开口,谈何容易。

“你要理由吗?”尚隆不理会六太的白眼,淡淡开口,“阳子答应跟我一起发疯,因为我告诉她,雁国要开始走向灭亡了。”

十七

露台上一时极其安静,包括六太阳子在内,几个人面面相觑,彼此用目光质询,又同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尚隆的具体所指。

六太终于第一个耐不住,恶形恶状的冲他吼:“你胡说什么啊,就算是没有更好的借口,也不用找这么烂的一个吧。”

“你闭嘴。”尚隆淡淡的说,头一次以王的口吻对他命令。

“你…”六太忿忿的瞪着他,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闭上嘴巴。

“既然这样的话…”尚隆看看攀到中天的月色,说:“既然几位都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不嫌累的话,我正好有些话想说。我们不如到我的书房去,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看来是要说很久的。”

景麒看见阳子点头,低声道:“主上,已经很晚了…”

阳子挥手阻止他说下去,神色严峻:“景麒,不要拦着我。”

景麒终于不再说什么,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朝书房走去。

尚隆一直等到不情不愿的六太也磨磨蹭蹭的进来后,才招呼宫人送上一套带托盘和八个酒杯的酒具,两壶美酒。

“要喝酒吗?”他一边问,一边将八只酒杯从托盘中拿出来,在桌上排成一排。看着另外三个人都严肃的摇头,也不在意,给自己斟满一杯,呷了一口,才缓缓问道:“都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对吧?你们心里也不相信我的话,对吧?”

阳子摇头:“不相信,怎么会…雁国一点败落的迹象都没有…我每次来,都只看见越来越繁华,我一直认为,如果说雁国也会有毁灭的一天,那一定是尚隆你有意为之。”

尚隆不以为意的笑了,问盘腿坐在一旁的六太:“你也这样想?”

六太沉着脸看他一眼,点点头。

尚隆的目光扫过景麒,却没有停留,自失的笑笑:“我也这样认为呢。如果这样下去,总会有一天因为我的缘故,而毁掉雁国。我也一直这样认为,而且一直自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在短期内发生,如果不是猪突的事情发生,我可能很久都不会意识到情况跟我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环视几个人,终于停在景麒身上,“景麒,只有你不这么认为吧?”

景麒点头,暂时抛去适才对延王生出的奇怪不满情绪,正容道:“一个王的存在,一个国家的兴衰,都是由天帝决定的。即使延王是古今少有的伟大君王,也无法决定雁国的未来。”

“天帝吗?”尚隆自言自语,“算是吧。”

“尚隆,到底,你要说什么?”阳子焦心的追问,景麒的话只让她更加困惑。

“我要说的话很长。”尚隆看着她,“阳子你听好了,或许以后,你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作为借鉴。还有六太,好歹你是雁国的一份子,我应该向你解释清楚。”

“凡事有开头,就有结束。这是必然的,无论一个王在位多久,都会有离开的时候,我们所不知道的是,何时才是离开的时候而已。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凭借种种迹象,还是可以预测的。”他提起酒壶,往一个酒杯中注酒:“就好像这杯酒,当酒面快到杯口的时候,我们就知道应该停下来了,不然的话,酒就会溢出来。”

几道目光都集中在那只酒杯上,他没有停止,酒液从杯中溢出,流到桌面上,四下漫开。

“器满则盈,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五百年的治世,虽然带给人民安逸的生活,却也让国家陷于一种危险的困境。”

阳子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尚隆喃喃的说,似乎是回应她的话,又象是在质问上苍。

他拿起一个酒杯,放在空托盘中,缓缓说道:“五百年没有天灾,没有战争,风调雨顺和美平安的生活,让这个国家的百姓忘记了灾苦的滋味。春天往地里播下种子,秋天自然就有收成,如今雁国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饥饿。太平安逸的生活让他们丧失斗志,不思进取。反正无论如何都会有饭吃,都会有好日子过,为什么还要比别人更努力?整个国家都在失去活力。”

尚隆说到这里,拿起第二个酒杯放进托盘:“年轻官员没有经历过重大的危机,从底层官吏开始一年年的在文牍中积攒资历,到了一定的年头就会升官,这样的官员没有真正处理事件的能力,只是一群庸碌的文蠡。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每年不少人加入仙籍,仙人的数量也急剧增长,给整个国家造成越来越大的负担。”

他拿起第三只酒杯,捏在指间把玩,“而在雁国长期稳定的同时,周围几个国家,庆,戴,柳,以及远一点的巧都一直动乱不断,大批的难民涌入雁。这些人很多已经在雁生活了两代以上,他们中间有一些人因为经历过痛苦,而历练的十分优秀,有些人因为生活在痛苦中,而发愤图强,这些人都留在了雁,进入政府工作,他们才是政府中真正有用的人才。同时他们在雁国经商,也维持了这个国家的繁荣。这十年来,庆国的阳子和戴国的饶宗相继登位,两个国家留在雁的难民陆续返回自己的国家,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在雁国工作经商的优秀人才。”他将酒杯放进托盘,毫不客气的说:“其实雁等于为别的国家培养了人才。”

阳子十分不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登位和治理国家,会给雁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尚隆朝她温和的微笑,“邻国局势稳定对于我们也是好事,我并没有埋怨的意思。阳子你不必介怀,怀念故土也是人的本性,并不能因此而责怪谁。”说着,他又拿起另一个酒杯。

此时几个人都已经知道他在用酒杯代表雁国所面临的问题,每次见到他拿起酒杯,心就忽悠悠的随之而起,然后在他放下酒杯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同时,自己的心也沉沉的坠下。

尚隆看着手中精巧的瓷杯,不带感情的继续说:“虽然庆国和戴国初步稳定,柳国的动乱才刚刚开始,柳国进入雁国难民数量每天都在增加。这些难民多数没有受过教育,一时间无法接替离开的那些居留多年的人,反倒需要官府的赈济和管理,官府的负担更加沉重。而且柳国官吏腐败,贿赂成风,这样的风气带到雁国,我们已经开始发现有下层官员收取贿赂的现象,虽然严厉处置了,毕竟是一个不好的苗头。当然…”他挑起眉毛淡淡道:“也说不定跟柳国的风气无关,是我们自己的官员本身出了问题。”

六太越听,越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烧辣辣的发烫。这些都是一直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尚隆说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清楚,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会带来的影响。此刻一一说来,才发觉情况似乎远比想象中严重。他偷偷数了数,托盘里已经有四只酒杯,尚有四个在外面。

“第五个,是因为仙人和难民的增长,而不得不设置更多的机构,招募更多的官员去管理吧?”阳子小心翼翼的问,想起前些天处理巧国难民的问题时,还跟景麒讨论过要不要设立专门机构管理难民,景麒那时候就说过这样的部门,会消耗很多资源。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望向景麒,他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朝她看来,两人目光相撞,各自一惊,迅速避开。

“不错!”尚隆“叮”的一下把酒杯放进托盘,目光中带着赞赏欣慰的笑意,“其实不只是难民跟仙人的事物,没有动乱的五百年,庆国人口一直在不断增长,于是需要相应多的官员和部门去管理。官府结构膨胀,官僚的数目已经达到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地步,成为雁国一个割不掉甩不脱的负担。”

几个人都陷入深思,默默盯着托盘外剩下的那三只酒杯,纷纷猜想还有什么样的问题横在眼前。

“至于下一个问题,还是跟周围的几个邻国有关。”这句话是看这阳子说出来的。

她屏息听他说下去。

“周围的几个国家连年动乱不断,无论是北边的柳国,南边的庆国,都无法与雁国进行正常的贸易。也就是说,这么雁国这些年来,一直是靠自己的力量和资源供应不断增长的人口。虽然现在庆国情况改善,却也还没有能做到与雁国之间进行互补的贸易。还有戴国,前些年泰王不在位,饶宗用大量的玉石和我们做交易,结果这些玉石由于邻国的动乱无法脱手,也是问题啊。”

“军队中的问题更严重。因为五百年太平日子没有战乱,下层军士没有凭借军功升职的机会,很快就会离开军队。只有将领们长期在位,不断的训练新兵,等新兵成为老兵就会离开,所以军队一直处于缺乏训练的状态。更让人担心的是,大批训练有素的老兵回到民间后,被招募进一些富豪的私人卫队,原本应该为王和州侯效命的猛士,就这样流失掉,并且成为潜在的动乱因素。这样变成王师和州师在为地方土豪训练力量。”

“同样因为五百年的稳定,朝堂上的重臣几乎没有变动过。尤其是最近三百年,甚至没有一个老臣离开。且不说一个人一直做相同的一件事情会产生什么样的厌倦心理,只是这些重臣们长期专门处理一类事务,即使不是有意的,也会造成专权的事实。一旦突然发生人事变动,就象猪突遇刺,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可以接替他的位置。因为很多事情他亲自过问,别人不清楚;更有就是找一个人代替他,就要在找另外的人去代替这个人。这些人都是国家的栋梁,任何一个的缺失,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这样一连串的变动下来,难免根基大动。”

最后一只酒杯被他握在手中,迟迟没有放下去。尚隆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本前面的八样问题,都由各个重臣处理解决,到我这里都是总结好的,虽然知道这些弊病,并没有察觉问题的严重程度。真不知道该说这些重臣们太能干了,还是掩盖的太好了。就象这个酒壶的盖子,明明是为了防止就溢出来的,可是一旦盖上了,你也就不知道里面究竟还有多少酒。”犹豫再三,终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轻轻放入托盘。“这些弊病,如果是在一个年轻些的王手里,或许还不会成为威胁国家根基的隐患,可是雁的五百年,让这一切都被不断的沉积加重,积重难返。”

“即使这样,也不一定就会灭亡吧…”阳子不确定的说着,看看身边的景麒,又看看眼前的尚隆,似乎是希望从他们两个人的脸上,看到赞同。

“当然不会明天就灭亡。”尚隆晒笑,用一只手将托盘稳稳的托起,“这托盘就是雁国。雁国的根基雄厚,纵然有这些弊病,却也还不至于立即就会倾覆。只是…”他拎起就囫囵流朝八个酒杯里倒酒,“这些弊病会不断引发新的问题,不断造成新的弊病,一重重的沉积…”

月光从西面的窗口钻进来,将壶口流出的酒液映的晶莹闪亮。八只杯子很快被注满,剔透的液体溢出来,在托盘中蔓延,然后又沿着托盘的外沿漫出,滴到地上。“慢慢的,就超出了雁国所能承受的限度。”他突然收手,整个托盘失去依托,连杯带盏,“呛啷”一声摔在地上,叮叮当当四溅开花,清脆的碎裂声在几个人耳中听来,如同雷壑,振耳发聩。

“这一切都是从猪突的死开始的。就象这个房间的一根柱子突然断了,虽然一时不会坍塌,却也开始倾颓了。”尚隆的目光从几个人沉重的脸上一一扫过,轻笑一下:“以雁国目前的实力,要真正到败落,至少还要有五十年的时间。但是,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没办法停下来,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延长败落的过程吧。”他的目光在六太的身上顿了一下,沉声道:“或者,在真正败落之前,就让一切结束,也未尝不可。”

六太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是认真的!”

“为什么不是?”尚隆不以为然的看着他笑:“既然一切无可挽回,为什么还要费事努力呢?”到这里,他的话似乎已经全部说完,看上去有些疲惫,转头望向窗外微微发白的东方,声音低哑:“也许是我的心太老了,已经完全没有重振旗鼓的勇气了。”

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苍凉的口气说话,阳子心中一冷,亢声道:“为什么要退缩?你不是曾经把雁国从无到有的建设成如今的这个样子了吗?难道整顿那些弊病比当初的建设还要难吗?”

“你说对了。”尚隆懒洋洋的语调中有说不出的寥落,“在一张白纸上作画,总是最简单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尚隆站起来,打开门,向门外站着贴身伺候他的内史点点头,这才回头对阳子说:“想必你也累了,在日出之前,多少休息一下吧。等到太阳升起,就是我的诞辰庆典开始的时候。千万别错过了,你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这样的盛事了。”

他走出门口,又突然回身冲她笑笑:“真抱歉,本来说要带你去看关弓夜景的,看来是没时间了。”

十八

整整一夜,祥琼谁也找不到,不知道主上和台辅去哪里了,也找不到延王和延台辅,问玄瑛宫里的女官,也都不得要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或者什么事情也没有,只不过找不到人,总是让人不能心安。

忐忑了一夜,直到天快亮前,才看见景麒一边陪着一言不发失魂落魄的阳子从外面进来,嘴里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主上怎么才回来?派去接乐俊的人回来了,可是…”祥琼一边说着一边迎上来,走到跟前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后面的话也就顾不上说了。

景麒尚板着脸说教:“无论怎么说,主上这样子跟延王冒险都是不对的。您应该对自己的重要性有认识,你对于庆国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祥琼一怔,虽然不明白他这话何指,但听内容也能猜出一二。仔细看看阳子没有血色的脸,担忧的说道:“虽然不知道主上去哪里了,可是一定累坏了吧。延王的大典马上就要举行,这个样子去的话,恐怕会太失礼了。台辅,还是让主上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不迟。”

景麒此时才注意到阳子非同寻常的沉默,愕然住了口,明白她是为尚隆的话难过,无奈叹息,放柔声音道:“主上,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你这几天太累了。”

“嗯。”阳子心不在焉的虚应着,眼神却缥缈的不知看向何方。

祥琼看出不对,疑惑的望着景麒,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只是,任何让景麒开口的尝试,往往都是徒劳的。

他叹了口气,低声对祥琼说:“想办法让主上歇歇,拜托了。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让她…”他的脸突然显出一点点红晕:“就劝她沐浴一下也好。”

祥琼的眸子晶晶发亮,强忍着笑道:“台辅放心吧,主上就交给我了。”

景麒走到门口,心中有事,斟酌了半晌,虽然明知此时说来不宜,却也找不出更好的时机,只得又回转,来到阳子身边,突然单膝跪下:“主上…”

祥琼正帮阳子打散头发,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手里捏着从主上头下拆下来的丝带,一时间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阳子的反应要迟了一小会,慢慢抬起眼,看着他,原本散漫的目光渐渐凝聚,忽然有些吃惊的样子,好像才发觉他就跪在自己脚边:“景麒?”

“主上…我想请主上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

“请主上答应…”景麒深深低下头,艰难的开口,这样的要求只怕会令主上不满,可是作为宰辅,他必须要求主上在两难中做出正确的选择,不是吗?“请主上答应臣下,一旦延王的庆典结束,立即回金波宫。”

一片静默。

阳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景麒紧张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低头死盯着她沉静如水的袍角。得不到她的回应,也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凭借神兽敏锐的感应,觉察出某种激烈的情绪正在她心中酝酿。

或许,现在的确是一个错误的时机。他在心底叹气,安静的等待。

良久,才听见她问:“为什么?”那声音如雨前的彤云,看似平静,却蕴有暴风雨压力。

“这个…我们出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国内事务繁多,都等着主上回去处理。”这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景麒咬了咬牙,说到关键:“麦州旱情容不得耽误啊。”

“哦?”阳子突然咯咯的轻笑起来:“莫非你有关于解决庸的线索了?”

“我…”景麒欲言又止。他知道现在她的心情正处于极度的低谷,延王今夜所说的话势必对她造成极大的影响,让她对作为王的事实产生怀疑,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告诉她导致庸出现的主因在她身上,景麒不敢想象她心里会有多难受。这迟疑的刹那间,他犹豫不决。为了庆国,他应该毫不迟疑立即告诉她。可是他却犹豫了,因为不愿意看见她心里更难过。“我…还没有…”

“景麒!”阳子的语气中带着少见的严厉与愤怒,“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刚才尚隆说话你没有听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让我尽快离开这里,让我置他于不顾,一走了之?在他那么信任的把这些连雁国重臣们都未必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之后,你让我象你那样毫无感情的离开?或许你可以,我做不到!”

“主上!?”景麒震惊的抬起头,想不到她的矛头直接指向自己,“可是…主上…”

“为什么你这么急着催我离开?”阳子怀疑的看着他,“难道是因为今夜的事情?是因为我跟他从高处跳下?因为我跟他在一起,做出了一些你们认为疯狂的举动?你们根本不能理解我们的心情。”这一刻尚隆当时欲言又止,瞬间由失落转而无奈洒脱的神情不停的在眼前重复,那一瞬间的他应该是无比寂寞的吧?那个外表旷放的男人心里,有着如此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即使是面对她,也不能畅所欲言。

她愤怒的看着景麒,尚隆的苦闷寥落,面临毁灭的茫然无助,长久以来被沉重责任禁锢的豪情,在他们这些麒麟看来都只是不务正业心血来潮的的疯狂吧。眼前这个麒麟,在他明确被告知了雁国将繁华不再,延王主从前景堪忧之后,居然还只对他们一时冲动的渴望解脱的发泄耿耿于怀,难道他不明白眼前有更重要的危机需要去面对吗?

“庆国!景麒,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庆国?别人的事情你从来也不关心,不管是雁国也好,尚隆也好,只要不是庆国的事情,你都不关心?如果我不是庆国的王的话,你会不会就少说点呢?”

“主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麒刚一开口,话头立即被她打断:“你太让我失望了,景台辅,”她满面痛心,“尚隆他不止是对我意义非同一般的朋友,他不是跟你也交情深厚吗?当年不是他亲自带兵把你从舒容那里救出来的吗?没有他,就没有我这个景王,没有你这个景麒,也没有今天的庆国。现在他遭受困难了,你却让我避开,难道你真的象他们所说,冷酷无情?难道麒麟不应该是感情深厚的仁兽吗?”

景麒被她一连串的指责攻击的毫无招架之力,心中某处刀绞一样疼痛。冷酷无情?她就是这样想他的?他无奈叹息,放弃了辩解的努力。

“主上!”祥琼看不过眼,轻轻拽了一下阳子的袖子:“你都不给台辅说话的机会…”

这么一阻,阳子顿了一下,怒气便淡了不少。她看了看景麒惨败的脸色,终于不再继续,淡淡的说:“我不会扔下尚隆不管的。你可以退下了。”

景麒咬着牙行礼,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心痛而颤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站起来,胸口却似压着千斤巨石,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一向有礼克制的主上,突然大发脾气,他当然明白是因为担心延王,可是…

“主上,”在能仔细思考之前,一句话冲口儿出:“即使留在这里,你也帮不上延王任何事情!”

“台辅!”祥琼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阳子倏的转过头来看着他:“所以我就可以袖手旁观了吗?”她冷冷笑着,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在压抑自己的怒气,半天才不带感情的说:“你可以走了,景台辅。”

话一出口,景麒就已经后悔了。他张口想解释,却看见祥琼在阳子身后拼命给他使眼色,终于叹口气,垂首道:“那么请主上休息吧。过一会我来陪同主上去参加庆典。”

转身,走到门口,刚刚打开门,就听见阳子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庆国去了。”

景麒震惊的转身:“主上!”

“既然反正在这里也没用的话,你就走吧。”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平淡的语调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祥琼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之间就闹到了这个地步。呆立在门边的台辅不可置信的盯着主上,破碎的紫色眸光看了让人心碎。

“主上…”她小心翼翼的开口,思忖着怎么样劝解。

“如果这是主上的命令的话,”景麒的声音黯哑的陌生,“我会遵从。”

离开的脚步声那么空洞,一下下敲打在心里,竟如同刀子一样,让人心痛不止。

“主上…”祥琼低低唤了一声,看着垂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阳子:“主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生那么大的气?”

火红的头发瀑布一样泻下,遮住她低垂的脸,将她与外界隔绝开来,让人无法窥测她的心思。

“主上…”祥琼再唤,“不管台辅犯了什么错,大典在即,庆国台辅突然离去都是一件失礼的事情。”既然问题看来出在延王身上,就用他来解决吧,“虽然延王不会责怪,可是这么多国家的王和台辅会怎么看,怎么想?这样一来,其实是伤了雁王陛下的面子啊。”

阳子还是一动不动的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言不发。

祥琼等了一会,不见动静,有点着急,忍不住摇她的肩,“阳子,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阳子这才如梦方醒的震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一双碧瞳水洗过一样清澈,“班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