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浅的脚步声远远传来,穿透如幕的雨水,轻轻的来到她身边。

她双目迷茫的张着,恍惚中看见一双如豆漆黑的小圆眼睛,温润平和,如同春风,仿佛就那么看着她,就足以将凄风冷雨驱散。尖尖的嘴,唇边一颤一颤的须,毛茸茸的身体和四肢,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微笑,“乐俊…”她干裂出血的唇间溢出这样的呼唤,心头放松,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他来了,就不一样了,从此不一样了。

老鼠尖小的爪子伸到她面前,他的眼中闪动着乐天的笑意。

她握住,任由他拉起自己。

一缕阳光从他的脑后射过来,不知怎么他的个头变高,比她还要高出一头,垂首看着她的,是一张俊秀儒雅的年轻男子的脸。脸上温暖的微笑和眼中闪动的光芒让她疲惫干涸的心如逢春般解冻复苏。

阳光渐盛,白炽刺目,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

她呆呆看着,眼见他脸上的血色消失,神情僵硬,那双智慧旷达的眼睛变得空洞死寂。一缕寒意笼罩心头,她觉得浑身冰冷,下意识想拉住他,手中却突然一空,原本握着她的手不见了踪影。“乐俊!”她突然惊慌起来,四下寻找,“乐俊,你在哪?”

铺天盖地的银光袭来,他陷入其中,一动不动的任那银光将他逐渐席卷吞没。

银光侵袭她的眼睛,刺痛着,眼中一片白茫茫,只看见他死寂没有表情的脸孔渐渐隐入光幕的后面。

“不要,不要,乐俊!”无法控制的恐惧紧紧攒住她的五脏,一声绝望的呼喊冲口而出。阳子猛地坐起,剧烈的喘着气,心脏狂乱的跳着,几乎要当胸突破而出。

汗湿的小衣紧紧贴在背上,刺目的光芒似乎仍在眼前晃动,她茫然的大量四周。宽大寂静的房间,高的几乎看不见的屋顶,从云海上方照过来的太阳金波传过流苏垂帐投射在脸上,有种烧灼的刺痛。

她认得这个熟悉的地方,这里是她在金波宫的寝宫。

阳子轻轻舒了口气,原来是个梦,虽然真实的可怕,只是一个梦。大概那种刺目的银光就是阳光照在眼皮上的缘故吧?好可怕的梦,她竟然梦见乐俊离她而去,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回答,让她惊慌失措,在梦中也不停的呼喊吧?她觉得口干舌燥。

身体软弱的出奇,脚几乎在沾地的同时就颤抖着要摔下去。一定是因为梦魇的缘故,出了一身的汗,连身体也都虚了。

脚底下打着绊,几乎是踉跄的走到圆桌旁,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还真不是普通的虚弱啊,连端茶杯的手都发抖。阳子心中努力解释着种种奇怪的现象。

丝质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腕。她的目光扫过,整个人突然冻住。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心地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挣扎着扑出来,凌厉阴寒的风,水银般满泻的银光,腥风血雨,还有撕心裂肺刺骨穿髓的疼痛…

手中茶杯跌落,“当”的一声,在宽广寂静的寝殿里听来惊心动魄。

阳子紧紧揪住自己的前襟,脸色焦黄。剧烈的心痛让她无法呼吸,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穿了她的身体,野蛮的将她的五脏六肺都绞成一团。她痛苦的闭上眼,几乎能看见血顺着自己的眼眶滴落。仿佛有巨石压在胸口一样,她沉重的挣扎呼吸,却几乎窒息的眼前发黑,出现幻象。

“主上…”闻声进来的玉叶看见蜷缩在地上主上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将她扶起来,紧紧搂在怀中,“没事了主上,没事了,都好了。”

怀中女孩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那张被泪水浸刷脸孔惨白没有血色。她张着嘴,毫无意识发出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浑身上下抖的如同秋天树上的叶子,整个人使劲往玉叶的怀里缩。

“没事了,没事了。”玉叶一边拍抚着她的背安慰,一边忍不住偷偷拭去脸上的眼泪。

阳子藏身于她的怀中,似乎回到久远古早的过去,那种陌生的软弱被温柔的保护起来,为她阻隔所有梦魇风雨。

过了很久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阳子一边使劲吸着气,努力平复那种随着呼吸就会不断袭来的疼痛,那种似乎要将她生生凌迟的疼痛,一边断断续续低声的说:“玉叶,我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梦见乐俊离开我了。我梦见他不理我,他不见了。”

玉叶浑身一僵,小心翼翼的问:“主上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他为什么不理你了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迷乱的摇头,拒绝去接触心底最不可碰触的伤痛。

“主上太累了吧。要不然洗个澡吧,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忘了噩梦,等到醒来,就没事了。”

“真的吗?”碧绿的眸子从红发中露出来,信任的看着她。

“真的,真的…”玉叶脸上扯出微笑,却无法阻止眼泪滚滚落下。

“玉叶?”阳子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母亲一样慈祥的女官,奇异的问:“你为什么哭了?”

“没有…”玉叶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我是高兴啊主上,你终于平安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回来?”阳子简单的重复着她的话,心又被撕裂般的疼痛控制,一声浅浅的惊呼,重重垂下头去。

玲一直在门外等着,无论谁劝都不肯离去,直到玉叶擦着眼泪出来叫她进去。

“怎么样了?”穿过宽广的寝殿的时候,她低声的问,四下里没看见主上的人影。

“唉…”玉叶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醒了,完全变了个人一样,看来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说做噩梦。”想起那受伤小兽一样慌乱茫然的目光,她心里就难受,谁能相信那会是那个强势明利的景王赤子呢?“我安排她洗澡,醒来的时候惊的一身的汗…”

“那她问起台辅了吗?”玲忧虑重重的问。

“没有。”玉叶叹息连连,“根本没有提起。”

“唉,这是好,还是不好呢?”玲也没了主意。

白玉镶嵌的华丽浴室中水气氤氲,清缓的水声一下一下的从水雾后面传出来。阳子躺在水中,看着雕花屋顶愣愣出神。红色的头发在水面上飘浮着,似乎把整个池水都映成了血红色。

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尽管干痛酸涩,也不肯阖上。她怕了,害怕一旦闭上眼,那可怕的银光和无限的黑暗就会再次出现在眼前。池水清澈,透过水面,她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身上遍布的累累血痕。渐渐的习惯了,没有了一开始惊慌失措,可是心里还一下一下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会痛,逐渐也就麻木了。

“主上…”玲小心的叫,“要不要起来了?”

“嗯,”她神不守舍的答应着,突然说:“我身上怎么到处都是伤?”

玲整个人僵住,愣了半天才勉强笑道:“主上不记得了?”不记得了更好,要是能全忘了更好。

“嗯,”阳子认真的想,阴风迎面扑来,心脏抽痛。

“主上,”玲看见她的额上又冒出冷汗,连忙茬开话:“不是要起来吗?水凉就不好了。”

“帮我把身上的这些伤口处理一下吧,不然景麒会闻到血腥味的。”她随口吩咐着。

“主上…”性格耿直的玲终究不是祥琼,想不出更好的话来敷衍,老老实实的说:“这些伤口一时好不了。”

“哦?为什么?”阳子嘴里问着,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玲,麦州的旱情有消息了吗?”

“啊,麦州已经下了两天大雨了,旱情已经结束了。”终于有点值得高兴的话题可说,玲脸上放出光。

“是吗?”阳子停下来,侧头想了想,“对啊,好像还是我跟景麒去除的庸呢。”

玲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是说记不得了吗?怎么都记得呢?

阳子穿好衣服,向外走:“离开也有几天了,大概有好多公务堆积吧。”她突然又停下来,满脸疑惑,“玲,为什么我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了?我记得我们去除庸,一片黑暗…然后,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玲小心的打量着她,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些,行动迟缓些,并没有太多不妥,一时也搞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错,什么时候会失态,什么时候又会正常,只得斟酌着说:“是延王,和青辛将军一起把主上给迎回来的。”

“哦。”阳子慢慢坐下,格外注意的沉思着,试图回想起一些事情。可是似乎有什么屏障横在心中,让她不能也不敢触动,所有能说的,能做的都是一层浅浅的浮尘。心底是知道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被提起的,可是,是什么呢?“玲,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啊?没有吧…”玲神色闪烁的回答。

“我从麦州回来多久了?”

“十三天。”

“什么?”阳子吓了一跳,“那么久了?”

“主上一直昏睡,直到今天才醒来。”玲心里暗暗焦急,这样的对话如果继续下去,非得出事不可,如果祥琼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应付自如的。

“一直昏睡吗?”阳子仔细的想,“为什么会这样?”

“据说是中了庸毒,如果不是…”她突然警觉的收住口,不行,不能再说下去了,“那个,主上,我还有别的事情,我先离开,迟些在过来…”

阳子默然看着她逃离,全副心思都放在她后面的话里,中了庸毒?为什么会中庸毒?她将思绪延展,那一定是因为接触到庸,可是怎么接触到的呢…

痛彻骨髓的疼痛突如其来,她浑身一震,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银光如雨,阴风凌烈,脑中闪电一样不停劈过这样的印象。再深一点,只要再深一点就可以触到了。对于疼痛已经麻木,她的肉身颤抖挣扎,思想却执著的想深不可测的隐秘角落突围。银光,银光中黄色的眼睛,腥风血雨…

“主上!主上!”

又被打断了,有人把她从地上抓起来,扶到床上躺下,“主上,你怎么样了?”

她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是伺候笔墨的宫女担忧的脸。“没事,”她勉强笑着,“我没事。”全身的力气用尽一样,她颓然跌落在枕头上,“你去吧,让我休息一下。”

二十三

“这是第三天了。”玉叶和玲满面忧色的相对无言。除了第一天之外,醒过来的主上不再询问任何关于麦州之行的事情。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处理着政务,仿佛没有注意到景麒一直没有出现,一句话也没问过。甚至,连一向在身边的祥琼没有露面,也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然而越是这样平静,她们就越是不安,不但不安,简直担心极了。这根本不像主上,不像那个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倾注无限关怀的君王。有时说话的时候,她们不小心提到了台辅都会停下来,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神情,她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不动声色,让她们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忘记了景麒这个人。

有时候她埋头处理政务,会突然抬起头来,凝神注视她们,灼灼目光如剑一样直探入人心底深处,逼的她们狼狈逃避。

“再这个样子下去,我怕也要发疯了。”玲小声的说,不无忧虑的看着鱼贯出入书房的大臣女官们,所有的人都格外的谨慎,连脚步声都无形的压抑了许多。金波宫上下笼罩在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喘息的凝重之中。

“太师来了。”玉叶拽拽玲的袖子,两个人远远迎上去。

“主上还在忙?”太师每天过来,却不见主上,只向她们两个打听主上的情况,然后就叹口气,默默离去。

“嗯。”玲点头,看着太师,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睿智的老仙自然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温慈的点点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主上她到底是怎么了?”受到鼓励,不再迟疑,玲冲口问道,“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怎么连台辅都不记得了?”不理会玉叶的眼色,她一口气问道:“她不再关心别人了,祥琼病了那么久,她连一声都没有问过;还有乐俊…”

“嘘!”一听到这个名字,玉叶反射的喝止她。

“没关系,没关系,”太师对玉叶摇手,看了看四周,示意两个人跟随自己走到一处准备茶水的房间,坐下来,才叹口气:“主上不是不记得了,我想她是无法遗忘,才选择了失落。”

“什么?”玉叶和玲对视一眼,都没有理解他的话。

“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或者她最深处的自己不愿意想起来吧。有些事情让她深深恐惧,恐惧到不能去触及,所以被她深深藏起来,就连她自己也无法接触。”

“恐惧?主上她到底在害怕什么?”玉叶心疼的问,几乎是每天早上,主上都是从梦中惊醒,浑身颤抖,汗湿重衫。问她,却答不上来,难道梦里折磨她的,就是让她一直恐惧的事情?

太师没有回答,经历无穷岁月的眸子深邃的看不见底。

“她是在逃避吗?”玲问,开始想怎么样点醒主上。

“逃避?不,不,”老仙抚着长长的胡须,眼中闪过欣慰敬佩。“她没有逃避。主上不是那种逃避的人。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我想她现在也一定很辛苦,她要跟自己战斗,跟自己内心的恐惧战斗。你们放心,主上一定会挺过来的。”他想起十年前,这个年轻的女王亲口拒绝了他重铸水禺刀刀鞘的打算,“人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的。”她这么说。

匕首,银光,血肉横飞,紫色哀愁的眸子,天崩地催中安静的躺在角落里的那个身影,带着淡淡的微笑隐入苍茫。一只长长的角匕首一样刺进自己的心窝,疼得她无法喘息。

“啊!”阳子猛地坐起来。

月光静静在寝殿宽阔的空间徘徊,海风一下一下掀动帘幕。

梦,又是梦。

阳子无力的跌回床上,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快了,就快触到了。她对自己说,就快看到那个让她一直不能安心的事情了。是什么呢?一直以来,她不断的挣扎,跟自己纠缠,感觉好像什么重要的事情一直等着她去揭开,可是心底深处的什么力量又阻止她去这样做。就连这种跟自己缠斗的无助和焦虑都这样熟悉,仿佛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次。

玉叶她们总是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她知道,虽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或者她们不愿意她知道的。

怎么也无法睡着,每次一闭上眼,就看见一双紫色的眸子哀愁的看着她,让她无端的瑟缩。阳子索性起来,她想出去走走,实际上,是心中有一种冲动,越来越强烈,让她无法抗拒。或者,她根本就不想抗拒?

门口有女侍守着,不远惊动她们,她决定从窗口跳出去。

窗台并不太高,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这次却笨拙的出奇,落地的时候竟然无法控制的向前摔出去。难道体力还没有恢复?阳子皱着眉头看着差点擦破皮的手掌心连连吸气。

带着潮湿海水味道的风卷过来,有些冷。金波宫在藏青色云海的簇拥下安静的熟睡。

阳子在月光下潜行。那里离的不远,虽然不常来,却无比的熟悉,她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看着那座孑然独立的宫殿。即使是住处,也像主人一样沉静孤高。

阳子避开守在门口的侍卫,从侧窗翻进去。如果他知道她竟然用这种方式潜进他的卧室,会不会恼羞成怒的连续训斥她一个月?她一边想像着,唇边挂出浅浅的笑意。

景麒啊…

床帐轻软的垂着,隐隐遮住里面的身影。阳子在床边站着,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她摔伤了背,他就是这样守在她的床边吧?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只要看着那朦胧的影子,只要听着那轻浅的呼吸,就心满意足。

她走过去。景麒,他们都不提起你,总是在我问起的时候茬开话头,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有一个印象,你就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

床帘撩起,阳子看清里面的情形,一怔。

淡黄色的麒麟卧在床上,双目紧闭,长长的角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没有了平日不可思议的柔和光芒,这个神兽看上去暗淡的没有活力。

“景麒?”心脏又开始绞痛,阳子轻微颤抖着,抚上它的脸。

“这是怎么了?景麒?醒来,快醒来!”它的皮毛摸上去有些冰凉,仿佛生命在很遥远的深处飘摇,无法将热力传递出来。

阳子又惊又怕,不顾一切环抱住麒麟的颈子,脸贴着他软软垂下的鬃毛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冰冷。这就是他们闪烁其辞不敢跟她提起的原因吧?这样衰弱的景麒,她的麒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眼泪滴下来,沾湿了他的毛发。

她揪住自己的襟口,拼命的命令自己想起来,快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胸口的压力重重压迫着她的呼吸,她窒息的两眼发黑,却不愿放弃。一定要想起来,为什么景麒会变成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什么了事情?

记忆似乎通过一条漫长黑暗无边的甬道,前方是刺目耀眼的银光,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除了那团柔和的淡金色光芒。是景麒,她知道一定是他。然后她看见那只圣洁尊贵的角,刺入自己的心脏。剧烈的疼痛凌迟着她的心。她感觉整个人被寒冷包围。

不对,这不是事实,景麒不会伤害她,这是幻像。她倒在地上,翻滚挣扎着,试图冲破迷雾,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幻像?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景麒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景麒!”她无法控制的大呼了一声。

“主上。”虚弱却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寒冷。

阳子缓缓睁开眼,喘息着,看见了那双美丽哀愁的紫色眸子。眼泪刷的一下冲出来,她喜极而泣,顾不上因疼痛而衰弱的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到麒麟身边,死死抱住他:“景麒,景麒,真的是你在说话吗?”

“让您担心了,真对不起。”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宽慰,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又哭又笑的脸,突然伸出舌头舔去那上面的泪水和汗水。

“景麒!”阳子震动,随即释然的把发烧的脸埋在他的鬃毛里。巨大的喜悦一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你吓死我了,景麒,我刚才看到你的样子,吓死我了。我以为因为我的缘故,让你病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命想也想不起来,他们都不跟我提你,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开始想问,又怕,我…我好像记得你用角刺我,怎么可能呢?你不会伤害我的,你是我的麒麟阿…景麒,我真害怕失去你…”

麒麟沉默的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喋喋不休,忧伤越来越浓重,眼神渐渐沉重。终于,似乎无法负荷那样的悲哀,他疲惫闭上眼,轻声问道:“原来,主上都不记得了吗?是这样啊…难怪…”

阳子抬起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他,脸烧的火烫。这是怎么回事,竟然这样毫无顾忌在他面前流露出感情,一定吓坏了她的景台辅吧。

平静了一下情绪,阳子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了?好像生病了的样子?还有角,为什么包起来?”厚厚包裹着白布的角在黑夜中分外刺眼。

“因为我违反了天命。”景麒淡淡的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什…什么?违反天命?”

“主上可以打开纱布,看看我的角。”他向她低头,把角伸到她的面前。

“呃,好的。”

一层层的纱布被揭开,渐渐露出里面深深的颜色。阳子的脸色苍白,看着最后露出来的焦黑的角发呆。印象中洁白高贵不可侵犯的麒麟角,此刻如一截烧焦的木炭一样,枯黑丑陋。

“这…怎么会这样?”阳子的声音忍不住颤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却又怕他疼似的犹豫不定。“为什么会这样?”她问,刚才突如其来的喜悦一瞬间烟消云散。

“身为仁兽,我竟然以神圣的角作为武器攻击别的生命,我想我触怒了天帝,麒麟对庸毒的抵抗从我的角上消失,所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景麒闭着眼,不去看她心疼的神色,“所以我也丧失了变身的能力,只能维持麒麟的样子。”

“不!”阳子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景麒你干什么了?你攻击谁了惹来这样的大祸?这怎么办?还有没有办法可以解救?”她突然顿住,幻象闪过,“难道,难道那是真的?那匕首一样刺进我胸膛的角,真的是你…”

“不是!”景麒焦急飞快的否认,她怎么猜测都行,就是不能这样想他,他怎么会有一丝想要伤害她的想法?缓了缓口气,他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有时候天命和真心之间,总要有所选择。他没有说下去,脑中却响起延王尚隆的这句话。

“我一定要想办法。”阳子不容置疑的说,“我不会让我的麒麟受这样的折磨,哪怕亲上蓬山,跟天帝理论,我也要去。”

景麒闭着眼,不敢看她。她的麒麟,她口口声声这样说,却不知道他在选择放弃天命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配做一只麒麟了。

“但是,我必须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景麒,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苦恼的说:“你一定知道,对不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攻击了谁?为什么?让我知道一切。”

他固执的闭着眼,轻微颤抖。

“景麒,”她轻抚他的鼻梁,“告诉我,求你。”

景麒浑身震动,“主上,你不能这样…”

“告诉我,景麒。”她打断他的话。

景麒沉默了一小会,他太了解主上的固执,况且,总要来的是不是?他微微侧动头,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脸,就这样吧,最后的一次。

睁开眼,哀愁美丽的紫色眸子里映出她红发的身影,他说:“主上,因为我的缘故出现了庸,我用我的角杀死了庸。然而,你的朋友乐俊却因我而死。”

二十四

祥琼的住处在金波宫的东北角,离阳子的寝殿不远。当初选这间屋子,是因为临着云海。她喜欢看云海,喜欢坐在窗前,对着云海什么也不想,只是让云海上的风吹拂在脸上,看着外面的苍茫,会有一种心旷神怡的开阔感。以前在芳国,从来没有注意过宫殿外面的事物,包括美丽壮观的云海。

“芳国…”那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本以为能够深埋心底,不再想起。可是想起他,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自己的过去,那个只差一步就会永远沦落的过去,祥琼怔怔望着外面暗淡的天色,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乐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