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虎相公!”

她张开双臂就搂上他脖子,喜悦难掩,抱住人使劲蹭。

左虓拍拍她的背:“得了得了,别撒娇了。我这一身污泥,自个儿都嫌腻,你也不怕弄脏衣裳…”

情岫不肯撒手:“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我嘛…”左虓咧嘴一笑,夜里露出一口白牙,“我回家去看了看。俗话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我来回之间不过一小会儿,可你这里却是过了好几日。怎么,等急了?”

“嗯。我找不到你,心里面可担心了,又难过…”情岫委屈地说着,嘴巴撅得老高。

“来,让我瞧瞧你瘦了没。”左虓捧起她脸看了看,打趣道:“瞧瞧,眼睛都哭肿了,红彤彤跟兔子似的,可惜这嘴巴还没变三瓣儿,否则我便喂你草吃。”

“去!”情岫嗔着打左虓一下,“你才是兔子,揪你耳朵!”

说着她就要去拧左虓耳朵,左虓连忙躲闪,嬉笑呵呵。

“好了好了,别闹了。”

玩耍一阵左虓敛起笑意,按住情岫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小禽兽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就现在。”

情岫望了眼依旧电闪雷鸣的夜空,道:“等雨停了再走行不行?我还要给叔叔婶婶说一声。”

左虓却端出不容否决的架势,随手扯来桌布塞在她手里,催道:“有什么想带的就带上,我们就现在走!快点儿快点儿!”

他一个劲儿搡着情岫,催促她行动。情岫懵懵懂懂,糊里糊涂点头。

“哦…”

左虓一边警惕地看着门外,一边在房里踱来踱去,焦急不已。过了小半刻,他看见情岫打开箱子在收拾衣裳,便再也等不及了,过去三两下裹起包袱就拽她出门。

“行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甭带了,回去我送你更多。”

言毕他就拽着情岫手腕冲出了门,可还是晚了一步,被柳逸和辛晴堵在了院子中央。

辛晴捏着鞭子,怒目而视:“你要带咻咻去哪儿?!”

柳逸则依然表情淡淡,嘴唇轻启:“我生平最恶出尔反尔之人,你既违约在前,也怪不得我手不留情。”

左虓把情岫掩在身后,据理力争:“我并非是要骗她害她,我只是舍不得留她一人在此。再者我二人既已成婚,我带人回去拜见公婆又有何不妥?还望两位网开一面,遂我心愿。”

柳逸斩钉截铁:“她不能跟你走。且不说你如今回去自身难保,即便你将来袭爵继业,享尽荣华,咻咻也不可能如这般与你在一起。”

“为何不可?”左虓不甘心,放低身段恳求,“您若恐我日后待她不好,我回去便以正妻之礼娶她,三书六聘、八抬大轿一样不少。我还可以立字为证,保她后半生富贵无虞。”

“富贵无虞?”柳逸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们稀罕?”

辛晴是个急性子,看不得两人谈判磨磨唧唧,鞭子一抻便打了上去:“少跟他废话!收拾了再说!”

劲风袭来,左虓急忙侧身一躲,鞭子挨着他鼻尖直直划下,落到地上惊起水花点点。

情岫探出身子,想去拦辛晴:“婶婶有话好好说!不要打相公!”

辛晴趁机一把揪住情岫肩头,把人扔到柳逸怀里:“看好这丫头,不许她捣乱!”

柳逸抱住情岫避到一边屋檐下。左虓见状忍无可忍,扬眉问:“前辈是要与在下兵戎相见了?”

辛晴臂膀一挥,铁鞭落下:“话不投机半句多!”

“恕晚辈冒犯!”

左虓事到如今也不隐忍,长剑出手先挡了一回,很快反守为攻,招招指向辛晴要害。辛晴一时之间未料他竟如此爆发,有些应接不暇,连连后退,最后她退到墙角,抬腿后抵墙根稳住身子,双手横鞭挡住左虓剑锋,与他对峙起来。

辛晴怒气冲天,道:“好你个装模作样的狼崽子!原来平日里都是装着病怏怏的,就等着伺机咬老娘一口,是吧!”

左虓寒笑两声:“岂敢?在下是孝敬长辈,不愿与您交手,否则刀剑无眼,伤了您老人家就不好了。”

“老?”辛晴被他一激更是火冒三丈,“你可听过姜还是老的辣!”

她后腿奋起一蹬,借力向前扑去。左虓见人直直冲自己而来,劈剑一砍,鞭子却把剑身缠了起来,两人又再度僵持起来。

左虓口上绝不让步,讽道:“我只知道宝刀已老,不及新剑出鞘锋芒!”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情岫在柳逸的怀里拼命挣扎,喊得声嘶:“住手!停下!”

左虓和辛晴充耳不闻,激战甚酣,哗哗水流淌过剑锋,分不清是雨是汗。

情岫无法,只得回头去求柳逸:“叔叔,你劝劝婶婶好不好?我不走了,真的不走了!别伤了相公,求你了…”

柳逸不作回应,一味紧紧抿住嘴唇,盯着缠斗的两人不肯挪眼。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有如惊雷炸地。伴着惊天动地的声音,熊熊火光骤然亮起。

受此惊扰,左虓和辛晴不约而同停了手,抬眼对望,皆是满脸疑惑。

不过转眼,厮杀呐喊声迭迭,喧闹彻谷。

“先生!先生!”

同村的李木匠踏着雨水跑来,神色凝肃:“有人马闯进来了!来者不善!”

柳逸稳重的表情终于染上一丝愤然,猛地看向左虓:“你带人来?!”

“我是一个人来的。”

左虓果断否认,接着收剑在手,挽起袖子:“我找不到出入的路,只好从崖顶慢慢爬下,中途还在半腰过了一夜,谁知被滚下来的石头打伤好几处,不信你们看。”

辛晴捞起他手臂一看 ,果然有道道擦痕。

可辛晴怀疑不减:“那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要知道这里十多年都没外人进来过,独独你一来就出事了!”

左虓百口莫辩,着急喊道:“你别赖我头上行不?崖上是三国交界之地,来往人口纷杂,一时有人误闯也是可能的。就说前两日我上去,还碰见了南楚的商队,用马驮着好些硝石要去贩卖…”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大地剧烈震动一下,众人脚下都晃了晃。

柳逸低吼一声:“不好!是火药!”

须臾之间,柳逸已经大概猜出前因后果。眼看归期已至,那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居然找上了这里来,赶尽杀绝。

时间紧迫,来人不及细细筹谋,又摸不清谷底状况,所以要用火药炸出一条路来,力求快战快决。只是平白无故巨响惹人生疑,这才选在了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至于左虓,应该不是他通风报信,否则他何必费尽心思要带情岫离开?一剑杀了她岂不更省事?

火光越来越亮,看样子是有什么被烧起来了,火势正在迅速蔓延,杂乱繁多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柳逸果断把情岫推给左虓。

“先带她躲起来!”

左虓也不罗嗦,牵起情岫就往树林那边跑。而柳逸则和辛晴向着入侵者的方向迎了过去。

雨打芭蕉叶啪啪,左虓带着情岫一路狂奔,穿过树林之后方才停下歇了口气。

“九虎相公,我…”情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断断续续说道:“我、我想回去看看、叔叔…”

左虓回头看了眼烧得通红的村落,坚决不允:“不行,你叔叔叫你跟着我,不许回去。”

情岫担心不已:“可是那边烧得这样厉害,我怕他们出事。”

“没事。”

左虓揽过人亲了她额头一下,安慰道:“他既把你交给我,必有脱身的把握,你回去反而是个拖累。听话,先跟我走,待到安全了再回来寻他们。”

情岫一听也有理,主动牵起他手:“走吧,我们去洞里躲一躲。”

左虓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问:“小禽兽,附近哪儿有茉莉花?”

茉莉花?

情岫微怔,凝眉想了想,抬手指道:“那边山上长了些野茉莉,说起来这几日好像开了。”

“走,我们就往那边去。”

左虓按着她指的方向,带着人一路前行,在灌木丛中左右穿梭,都快把情岫绕晕了。

“九虎相公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山洞不在这边。”

“嘘…我知道。”

左虓数着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向右转去,嘴里念念有词:“前七十六,右五十二…”

雨夜路滑不好行走,兜兜转转许久,左虓终于听见了唰唰流水声,登时心头大喜。

“到了!”

此处有一小瀑布,泉水自上方山涧流出,飞流直下,下方一眼深潭。左虓此刻确定这里便是与外界相连的暗道所在,潭底有洞通往外面,与谷外河流相连。

那日他虽被蒙了眼睛,可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且在心头默记下了步伐,是故今天只要找准了方向,就能寻到出入之路。

大雨使得潭水暴涨,黑夜幽幽,一池水看起来深不可测。

“小禽兽,怕不怕?”

左虓牵着情岫,站在潭边回头问她。

情岫紧紧捏住他的手掌,道:“跟着相公,我才不怕。”

“乖宝贝儿。”左虓笑着夸了一句,继而搂住情岫腰间:“那我们走吧。”

噗通噗通,两人一同跃入潭中。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杀出重围了,酒壶加油↖(^ω^)↗

第十五章 梨园班,露惊艳

一月之后,东晋京郊。

两辆普通的大马车停在官道旁边,上面摞着不少木头箱子。一群走江湖讨营生的汉子围坐在老树底下,端着茶碗喝水解渴。

左虓短衣布裤,头上还包了块褐色头巾,脸颊晒得黑黑的,混在一干人当中,丝毫也不显眼。

这是个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兼有杂耍艺人,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十来个,可谓鱼龙混杂。班主在半路捡到一对夫妇,悯其可怜便收了进来,正是乔装的左虓和情岫。

左虓谎称家乡受灾田地被毁,所以要去上京投奔亲戚,幸好他以前时常在外游历,是故一口东晋边城的口音倒也瞒过了众人。至于情岫,妇道人家自是不便经常露面,左虓又把她藏得好,除了班主和几个女眷之外几乎没人见过她。

不知不觉已经是五月多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一行人顶着烈日赶路半晌早就又饥又渴,班主吩咐左虓去车上卸下水壶,泡上一大壶茶晾凉了分给众人。

一个黑脸壮汉坐在树荫下,扯开衣领子露出毛茸茸的胸口,骂骂咧咧:“瘦猴死哪儿去了?还不给老子滚过来扇风!”

话音一落,从边上草丛里钻出个贼眉鼠眼的精瘦男子,提着裤腰带忙不迭跑过来。

“来了来了!豹哥您找我?小的刚才是在方便,嘿嘿…”

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白他一眼 ,嗤道:“就你小子装怪!来,给爷弄点儿风响凉快凉快!”

“好嘞!”瘦猴找来个草帽,捏在手里给这壮汉扇风,一边扇还一边赔着笑脸问:“豹哥怎么样?舒坦些没?”

男子惬意舒了口气,懒洋洋哼了声:“嗯…”

这人名叫王豹,是班子里舞刀弄枪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人,长得五大三粗。他仗着有些功夫在身,一贯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成日作威作福的,连班主也没奈何,明里都要让他几分,暗地里不忘嘱咐别人少去招惹他。

百无聊赖休息之际,王豹跟着身边的小喽啰说着混话,时不时爆发出哈哈大笑,格外刺耳。

看着远处隐约的城门轮廓,王豹道:“听说上京的娘们儿跟别地儿都不同,那身段妖的,只消说一句话,听的人骨头都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哈哈…”

“那必须的!”瘦猴奉承,“想上京是哪儿?天子脚下,王孙贵胄云集的好地方!这样的富贵,养出来的女人当然漂亮。豹哥,您若是喜欢,我倒是知道两条巷子,等入了城我带您去好好找找乐子…”

“去!”王豹却有些不悦了,一把扇开他的手,鄙夷道:“勾栏里的婊|子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你我现在身上有几个子儿?还找乐子,我看找白眼儿还差不多!”

瘦猴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一看王豹脸色阴沉下来,讪讪说道:“我就随口一说,豹哥您别往心里去…”

这时左虓估摸着茶水凉了,倒上一碗端到马车边上,轻轻叩窗。

“小禽兽,来喝点水解解渴。”

帘子掀开,情岫露出半张小脸儿来,甜甜一笑:“有劳相公了。”

“豹哥你看你看!”

瘦猴贼眼瞥到情岫,登时双目一亮,赶紧指着马车使劲儿叫王豹看:“这是那小子的媳妇儿吧?啧啧,那勾魂眼儿媚的!妖精!”

王豹顺着望过去,刚巧看到情岫喝完水把碗递回给左虓,冲他撒娇地嘟了嘟嘴。

“九虎相公,车里又闷又热的,我想下去透透气。”

左虓握住她的手在藕腕上亲了口,道:“你乖乖的,再忍忍我们就到了。外面日头毒,晒着也难受,听话啊。”

“好嘛…”情岫虽有不愿也不好逆了他的意思,勉强应允,掏出手绢给他擦汗:“九虎相公你都被晒黑了,真可怜。你要不要上来歇会儿?”

“不了。”左虓生怕别人看见她,拂开她的手拿回碗,在外叮嘱道:“好好待着别出来,也别乱看,知道了么?”

岂料他才一转身,就看见王豹冲着这里直直走来。

左虓赶紧把帘子放下挡住情岫,堆起笑脸朝着王豹打招呼:“豹哥!”

“嗯。”王豹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铜铃牛眼不住想往车里瞟,似是无意地问:“车里是谁?”

左虓心知不妙,想着搪塞过去,道:“是我家媳妇儿,粗鄙村妇一个,没见过世面,外头人多怕吓着她,所以就没喊她出来。”

“哦,原来是小弟妹。”王豹舔舔嘴巴,道:“九虎兄弟,说起来你也进班快一月了,咱大伙儿也没说过几句话,还不咋熟悉。要不你把弟妹叫出来让大家认识认识?反正日后少不得在一个屋檐下吃饭,横竖都是一家人,早些摸清了脾性也好相处。”

左虓笑着推脱:“豹哥您太客气了!小弟日后还要多仰仗您的关照,那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懂什么,咱哥俩有事自个儿商量便是,不让她们掺和,省得嚼舌根的妇人坏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想他左虓自幼在显贵家庭长大,官场朝堂的人见多了,做人自然也有三分油滑,说话讨巧得很。加上他天性不羁,也不摆架子,学起这等做低伏小的姿态来,倒也堵得王豹语噎。

不过王豹生性蛮横,没那么好打发。他摸着下巴似笑非笑说道:“理是这个理,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叫弟妹出来打个招呼也好嘛。”

瘦猴一贯见风使舵,忙着附和:“就是就是,九虎兄弟,你这样藏着掖着的,该不是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吧?放心,咱们又不是豺狼虎豹,吃不了你家娇滴滴的小娘子!”

“哈哈…”

一群喽啰跟班哄堂大笑,起哄吆喝着叫左虓把媳妇儿拉出来见见。

左虓对这帮流氓无赖恨得咬牙,脸上却还要和颜悦色,赔着笑脸道:“乡野妇人一个有啥好看的?等小弟挑个好日子再专门带她拜见诸位大哥,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以后啊…”

他一味拒绝的态度正好给了王豹机会发飙。只见王豹起先还笑呵呵的,这会儿脸色一变,凶神恶煞地吼道:“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想交个朋友,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看不起我是不?!”

“豹哥息怒息怒!”

瘦猴赶紧上前打圆场,“好心”劝左虓:“我说九虎兄弟,你这样也太不给面子了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豹哥是啥脾气。嗨,你就让你家小娘子出来见见大伙儿,行个礼便罢了,又少不了一块肉。”

少不了一块肉?恐怕早被人吃了!

左虓满腔鄙夷,他之所以一路都把情岫藏着,就是怕她那模样招人惦记,再说这丫头心思单纯得很,又好骗,一不留神可就让别人占便宜了。小禽兽是他媳妇儿,就属于他一个人,别人想看一眼?没门儿!把眼珠子抠出来!

可恨慎要司的鹰犬还在找他,他这番回京之路并不顺畅,只得这般躲躲藏藏,还要受这群王八羔子的气…想起这些左虓就满肚子火气,袖下拳头捏得咔嚓。

王豹看他不语,想着是默许了,大步上前要掀车帘子。

“九虎家媳妇儿,你相公叫你出来。”

左虓见状一急,冲上去便要推开王豹,谁知却有人捷足先登。

一柄花枪的枪尾啪一下打在王豹手上,接着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青天白日的,有人怕是马尿喝多了,在此撒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