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善跪着,垂首敛眉:“启禀陛下,今日奴才一直都守在此处,只是酉时过后有豹房的人来说西越国进贡的金龙丢了,可能入了梅堂,让奴才帮忙找一找。奴才害怕金龙溜到大殿惊着陛下和各位娘娘,所以便离了这里,一时着急也忘了锁门。是奴才疏忽,请陛下恕罪。”

“他说的是真的。”情岫指着元善,对晋皇道:“今天下午我和九虎相公来过这里,看见他在这里守着。”

晋皇一拍桌子,咆哮道:“孽畜,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我…”太子百口莫辩,句句都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他只得扯住晋皇袍角,乞怜道:“父皇您相信儿臣,不关我的事…”

拿不出有力的说辞,再多的哀求也只是苍白无力,徒惹人厌。

晋皇无动于衷,失望阖眸片刻,缓缓张开,眼神冷然。

“孤承祖弘业二十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卫朝不法祖德,不遵祖训,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孤包容十八载矣。孤思国为一主,卫朝何得将诸臣及家眷任意□,恣行捶打耶。卫朝此举,必致败壤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且卫朝生而克母,此等之人古称不孝。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东晋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矣。昭告天地宗庙,将卫朝废、斥!”

前后短短不足一个时辰,卫朝便从飘飘然的云端跌下来,摔入泥泞,陷入困沼。

古篱冷眼旁观了所有的事,把目光投向来此就不发一言的左虓脸上。

左虓不知想着什么,沉默得有些可怕,一贯明亮的月眸被阴霾乌云遮蔽,彷如暴风雨前的天空。

皇帝金口玉言。卫朝再是哀求亦属无用,废黜的旨意一下,他就不再是太子。

“来人,把卫朝关入禁安府,无诏不得出!”

最后,晋皇撇下众人落寞而去,满身颓然仿佛苍老了十岁。临走之际,他对情岫说道:“你替孤带一句话回去给你母亲。就说孤…很后悔当年的选择。”

灵熙。南楚女皇的闺名,晋皇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谁也触碰不得的逆鳞。不管是谁,刺到此处只会是死路一条,就算是亲生子也不例外。

设局之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轻轻一推,便把卫朝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诡谲风云过去,情岫也在古篱的安抚下渐渐平复了心绪,她抬头想找左虓,却发觉他不见了。

古篱为她揩掉眼角泪痕,道:“我带你走。”

“九虎相公呢?”情岫委屈咬着唇,颇为埋怨,“我刚才差点就要死掉了,他也不来关心我,讨厌他…”

“讨厌他就不要再见他了。”古篱脱下外袍罩在她身上,突然打横抱起她,“幸好你安然无恙,否则我…呵,回去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情岫倚在他怀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两人相处的情景,很是安心:“可我还是害怕。咕咕,我要九虎相公陪我睡。”

古篱脚下一滞,垂眸看她,墨黑瞳孔掀起一阵海浪。他笑:“我陪你不好么?就像以前那样,我会给你讲故事。”

情岫嘻嘻笑着,靠在他胸膛:“当然好呀!但是我要先给九虎相公说一声,要他同意才行。他很小气的,动不动就生气…哦对了,咕咕我的蛇!喂喂喂说过把那条金蟒送我的。”

这厢,左虓跟着卫昇出了徳寿宫,刚刚转过长街街角,左虓就一掌把卫昇搡到墙根,挥拳打在他脸上。

“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兄弟!”

滔天怒火燃遍全身,左虓的眼睛都变得血红一片。他愤怒地瞪着卫昇,抵在他喉间的铁拳指节咔嚓作响,几乎想要杀人。

“噗!”

卫昇转头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抬起的眼眸竟然在笑,“你生气个什么?今日该恼羞成怒的是卫朝才对。”

“你说我生气什么!我问你,平时你左右不离的护卫赵刚去哪里了?是不是去忙着烧掉银纹蟒靴!”

左虓咆哮一声,把卫昇死死按在墙上:“你要算计要陷害都好,只要你给我说一声,我哪一次没帮你?可我没想到这次你连自家人都算计!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连我也防着了?多年兄弟情义你也不顾,我错看你了,卫东澜!”

卫昇冷笑:“难道你就顾兄弟情义?你说我防你,你又何尝不是对我戒备三分!”

左虓气他是这个态度,一拳打在他胸口:“我何时防你?你说!”

卫昇斜眼:“没有么?驸马大人。”

“你…”

左虓愣住,一下又揪起卫昇领口,质问道:“你一早就知是不是!那日你说卫朝心有反意,要推他一步上绝路,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早就看过灵熙堂的画像,你知道陛下和南楚女皇的关系,咻咻又是女皇之女,地位自是不同的…所以你今日设计,要借她的手除去卫朝,而且卫朝一旦得罪了南楚,就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反倒是你可以借机拉拢他们,巩固势力。卫东澜,你的计策何止一石二鸟?什么都被你算到了!”

卫昇抬手一抹唇角血渍:“不都是这样,不过也差不多。如今卫朝被废,你我也算心愿得偿,再者她不是安然无恙么?事情很顺利,你应当高兴。”

“哈,高兴?”左虓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讽道:“她差点就被那丧心病狂的家伙掐死!换你你高兴一个给我看看?卫昇,就算她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但爱屋及乌,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会怎么想!”

“谁说我没考虑过。”卫昇毫无悔意,挑眉反问:“不然你以为那条金蟒从何而来?我的安排绝对万无一失。”

“我不要这样的万无一失!”

左虓见他仍旧不知悔改,既寒心又愤怒,道:“她是能驭兽,可谁能保证永远不出岔子?今天是她运气好逃过一劫,如果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我杀了你都难泄心头之愤!”

卫昇摇头:“没想到你竟为了个女人要和我反目…左虓,男人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后,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的目光太短浅。”

“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就要她!要她完好无损要她毫发不伤!”

左虓最后狠狠搡了卫昇一把,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抬腿掀起一方袍角捏在手心。

“念在祖母的份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不计较。”他口气决绝,“割袍断义。从今以后,你我天涯两道,再无瓜葛!”

嘶啦一声,断裂的袍子飘过卫昇眼前,缓缓滑下,掠过他手背的时候,还带着一缕漠然余温。

左虓决然转身而去,大步铮铮,不曾回头。

卫昇凝视脚下裂袍片刻,抬眸望向他的背影,唏嘘长叹。

“不是我死便是他亡…要杀杀彻底,我不能心软。”

“我不像你,我没得选。”

一开始他是真心实意想送金蟒给她,一开始这个局里没有情岫。只是,席间古篱的那句“南楚国皇太女”让他震撼之余又心生绝望。

美好的事物谁不喜欢?情岫和他们一群人有根本的不同。他们计较名位,她淡泊无欲。他们相互算计,她真善纯良。他们是世间丑恶的万象,她就是所有美好的代表。

他明知不能拥有,却还是渴望时常见一见她。只要见到她,心底唯一的良知就不会泯灭,一息尚存。

可是,她终究是要走的,如流水般匆匆而来,又决然而去。

奢望只能是奢望。点在卫昇心中的那盏微弱灯火,忽然灭了。

那么…利用罢。这才是真正的他,即将成就大业的人没有同情怜悯,更无弱点软肋。

凉夜无边,抬头一看,满天冷落星霜。

作者有话要说:喂喂喂也算是个苦逼的娃,他不整垮太子,等老皇帝翘了太子继位,死的就是他。不过他手段无耻了点。╮(╯▽╰)╭

猜猜今晚是谁侍寝?咕咕还是酒壶?\(^o^)/~

第五六章 织情网,雨打窗

“咕咕我脖子动不了了…太紧了…”

鸥鹭堂的菊园里,古篱正在给情岫处理伤口。颈间淤痕看起来怪渗人的,古篱心疼不已,非要抹了药膏以后包起来,把情岫一截脖颈缠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滑稽得很。

情岫现在转头都吃力,伸手去扯颈间绷带:“透不过气了,好难受…咕咕你应该跟叔叔学一学,他包得比你好。小时候跌破了膝盖,都是他给我弄的,现在一点儿疤都没有!”

古篱微微发窘:“医术我自是比不上柳逸的,嗯,回去我就找他学。”

“我随口说说而已,你已经十全十美了。”情岫好不容易扯松了绷带,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转头看见古篱鬓边一丝霜华,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咕咕你多大了?我记得小时候看你就是这个样子,一点也没变,除了这里没有白头发。”

“虚度三十六载矣。”古篱幽幽一叹,口气伤感,“咻咻可是嫌我老?”

“三十六…比我大二十岁。”情岫笑眯眯地说:“咕咕才不老呢,你看起来最多比九虎相公大三四岁,还很年轻!”

古篱微微含笑:“爱吃糖果然嘴甜。”

“爱吃糖也会牙疼,上次我被疼哭了,九虎相公还笑我来着…”情岫想起左虓今天对自己冷淡的样子就不高兴,努了努嘴,“他真讨厌!”

古篱听她满口不离左虓,轻轻一叹:“累了就睡吧,好好休息。”

情岫不甘心地望了望门口,只瞥见墙角几片金色菊瓣,不觉有些失望,恹恹应了一声:“哦。”

古篱为她铺好床,动手拆掉她头上发饰,修长手指捋过乌黑浓密的青丝,指间仿佛淌过缕缕回忆。他不禁揽住她的肩头,带人顺势躺下。

情岫刚刚躺下又坐了起来,托腮道:“咕咕我还不想睡,我想跟小金玩儿一会儿。”说着她俯身下去趴在床沿,敲着床脚唤道:“小金过来!”

盘踞在床下的金蟒听到召唤,扭动着身躯就游了过来,沿着情岫手臂爬上了床,把头搭在她肩头,蛇信子便在她脸颊一飞一吐。

这条金蟒虽然还未成年,但体型着实不小,约莫有人手臂粗细。现在整个重量都压在情岫身上,她不免暗觉吃力。

“你是个小胖子。”情岫反手摸了摸金蟒头顶,拍拍身侧,“下来坐这里,不然我骨头都被你压散了。”

金蟒调皮,慢慢滑了下来,却又钻上她另一边的肩头,身子紧紧缠住她腰间,得意洋洋。

情岫伸手去逮它尾巴:“小滑头!不许缠我!”

古篱见她玩得开心,笑意吟吟:“我去给你做碗夜宵。”

左虓跟卫昇分开之后再去找情岫,却听人说她跟古篱一起走了。他急急忙忙出宫,一路追到了鸥鹭堂。

择风霜。

左虓站在庭馆门口,夜烛幽亮,听到从房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心中翻江倒海,百般不是滋味。

“你好缠人呐,快下来,不许压着我!咯咯…”

就算缺了自己,她也能开怀如旧罢。也许他自以为是的爱情,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以亲近依靠的人。没了他,她还有古篱,还有未来的驸马。

左虓编织了一张情网,谁知却没有网住情岫,只是缚住了自己。

“来了为何不进去?”

身后骤然响起古篱的声音,左虓诧异回头,眼里还带着来不及收起的落寞:“你…”

不是在房里么?

古篱手端瓷碗,瞥了眼房门,淡淡道:“她不肯睡,一直在等你。”

两人一同进门。左虓一眼便看见情岫怀金蟒躺在床上,蛇身在她臂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压得她直不起身子。

“咕咕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小金拽开,它好粘人呀!”

“宝贝儿。”

忽然听见左虓的声音,情岫转过脸来,看清他的一瞬眼眸里流露出欣喜,不过很快又被掩下,转而浮起不屑。

她冷哼道:“你在喊谁?这里没有叫宝贝儿的。”

左虓知道她在赌气,走近道:“你就是我的宝贝儿。乖,起来跟我回家。”

情岫侧过脸去不看他:“我跟咕咕一起住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跟你回家,哼。”

“呵呵,没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左虓站在床沿,看见蟒蛇不觉有点腿软,却硬压下惧意耐心哄道:“你是我娘子,当然要跟我回去了。”

情岫嗤鼻:“叔叔说是我娶了你,你才应该妇唱夫随呢!”

“那…”左虓挠挠头,“我今晚在这里陪你?”

情岫抿着唇有些心动,却不愿这么快原谅他。她眨眨眼抱起金蟒,调皮笑道:“好呀,不过要抱小金一起睡。”

嘶嘶——

金蟒的头朝左虓眼前一探,吓得他立马跳起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咯咯咯…”情岫乐个不停,指着左虓嘲笑道:“胆小鬼,九虎相公好没用啊。”

好没用啊…

好没用啊…

好没用啊…

是,他确实很没用。他只会弄些小玩意儿哄她开心,连个正妻的位子都给不了她,甚至还屡屡害她身犯险境。

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是最没用的。

“喂,你吓傻了?”

情岫看左虓呆呆坐在地上不说话,朝他挥了挥手:“好嘛好嘛,知道你怕蛇,我以后不让小金吓你了。九虎相公过来抱我,抱我我就和你回家。”

左虓抬眼,见她推起笑脸张开双臂,樱唇撅起冲自己撒娇。

左虓也绽放笑颜,过去轻轻搂住她娇软的身躯,紧紧箍住。

拥她在怀里,就是这人间最美之事。

情岫主动环上他的脖颈,刚才的小小气闷早就烟消云散,她笑着和古篱道别:“咕咕我回家了,小金暂时放你这里,明天我再过来。”

古篱摸着手里渐凉的瓷碗,眼梢微垂,温柔如故。

“好。”

中秋夜竟然下起雨来,乌云蔽月,大雨夹着红叶,片片打上轩窗。

雷声隐隐轰鸣,情岫怕得睡不着,把头埋进左虓胸口,双手拼命堵着耳朵。

帐外点燃一柄红烛,暗暗烛光透过红绡帐子映进来,照在两个紧密相拥的人身上。

“莫怕莫怕…”左虓手掌一下下抚着情岫背脊,语音带笑,“还说我是胆小鬼,现在是谁胆小来着?”

情岫不敢抬头,瓮声瓮气说:“我就只怕打雷。你怕蛇怕蚯蚓怕小虫子,算起来还是你胆子更小。”

左虓伸手去捏住她鼻尖:“愈发牙尖嘴利了。我怕蛇是因为小时候被咬过,你呢,为什么怕打雷?”

情岫呼吸不了,终于把头抬起来,不悦扇开左虓的手:“怕就怕嘛,哪里有为什么。”

窗外风起唳嘹。情岫枕着左虓臂弯,回忆道:“婶婶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怕打雷,只要一见闪电必然大哭,弄得她雨季几乎夜夜不睡。呵呵,长大了以后婶婶老说我是个小磨人精。不过现在我才不磨她了,我磨你!”

她拿鼻尖去蹭左虓脸颊,笑嘻嘻的:“磨你磨你磨你…”

“熙皇三年五月,帝都淫雨,延绵一月…狐女满月之日,泾河决堤,冲毁良田万顷,房舍千间…六月初六,天降惊雷,狐君诛…翌日天公放晴,人间太平。”

左虓想起民间野史所记载的这一段过往,满怀酸涩,眼睛都湿润了。

他手掌覆过去揽住情岫后脑:“那我便让你磨一辈子,心甘情愿。”

情岫在他唇边烙下一个灼热的吻:“你真好。”

是夜雨杀秋叶殁。左虓捧住情岫柔软的腰肢,一次次深入到她的身体里,探到最深,势要与她的灵魂交融在一起。

彼此相嵌,才能证明他们彼此拥有。

爱欲勾起,情岫搂住他的身躯,五指紧抓,在他背脊留下道道划痕。

红绡帐下玉体泛绯,两人墨发如青蛇般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情岫媚眼朦胧,昂起脑袋,宛如曲颈高歌的天鹅,眼角一滴妖娆泪珠,檀口嘤嘤呢喃:“疼…要…”

左虓弓着身子,微微一退,却又如弦上的箭一般猛发而出,再次侵占了她娇软的密地。

他俯首舔去她眼角泪痕,含住她的眼。

“我带你走好不好…”

“我们一起走,天涯海角,不再回来…”

“跟我走…”

眼前尽管黑暗却带着温暖,情岫沉湎在无法自拔的□之中,只知道一味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