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虓远远瞧见一位中年妇人身着红色劲装,英姿飒飒,手里捏着黑色的皮鞭子,心里大喊不妙。

怎么是这位姑奶奶?!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躲到了一行人的末尾,举起袖子半遮着脸,争取不让辛晴看见自己。

“站一排。”

辛晴鞭子一甩“啪”的一声,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颇有豪气。她随意抬起手,指挥众人:“站好了就一个个说说,自己有什么特长。从你开始。”

站在首位的男子书生模样,率先说道:“在下家中世代书香,自幼习文,可作诗词文章,还略通歧黄之术。”

辛晴听了道:“懂些医道?那好,你去药房做事,回头做得好,我让相公收你当徒弟。”

“谢夫人。”书生叩谢,很快就被人带下去领到药房,然后在竹牌上写下他的名字,和宫人的腰牌一样,平日挂在身上便于他人叫唤。

第二人生得英武,五官刚毅。他上前道:“在下会些拳脚功夫。”

话音一落他就耍起拳来,掌风噗噗,看得旁人一阵叫好。辛晴却不为所动,冷眼看他卖弄完,最后提起鞭子扫过去,竟然一招就绑住了此人的腿,把他拽翻在地。

“雕虫小技。”辛晴嗤之以鼻,走过去蹲下捏了捏此人的臂膀,像看牲口似的检查一番,道:“练的都是花拳绣腿,不过底子不错,先当个护院,以后再慢慢学功夫。”

“精通音律…”

“擅绘丹青…”

“巧手能做百物…”

剩下的人都各有所长,辛晴根据这些一一安排了诸人的去向。最后,就剩下左虓一个人了。

辛晴见末尾那人自打进来就一言不发,还侧着身子遮住半边脸,一直看不清相貌,不觉皱了皱眉头,道:“尾巴上的那个转过头来!喊你你听见没有!”

辛晴看他磨磨蹭蹭一阵恼火,几乎是又要甩鞭子打人。左虓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脸来,堆起谄媚笑容。

“婶婶,许久不见了哈…”

辛晴看清他先是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蹭蹭”过去就要开打。

“你个混账王八蛋!居然还敢出现在老娘面前!”

铁鞭袭来,左虓上蹿下跳躲个不停,连声求饶:“婶婶别打别打,今儿不是选下人么?有帐咱们下来再算!你先选了我行不?”

“选你?”辛晴怒火燃顶,手下愈发用了狠力,“你做梦!老娘先打死你,再大卸八块扔出去!”

左虓躲不过,背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多下,最后干脆上前一把抓住鞭子,嬉皮笑脸道:“婶婶您一定要选我!真的,我必他们都好!”

辛晴扯了扯鞭子,拽不动。于是暂且停了下来,横眉冷笑:“你个纨绔子负心汉会比他们都好?你倒说说,你好在哪里!”

“我…”左虓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地说:“我会暖床!”

作者有话要说:多功能相公第一项职责:暖床!

第六三章 腊二四,糖豆粥

“你、你…”

辛晴被他一句“我会暖床”震住了,面容有点扭曲,眼睛圆瞪嘴角微扬,又恼怒又想笑的样子。

左虓索性豁出去了,昂着脖子说道:“什么琴棋书画骑射武功,有什么大不了的?天上掉块石头都能随便砸死几个!暖床就不一样了,暖床者不仅要貌美体健,还要善于察言观色,讨主人的欢心。你问问他们几个谁会?这种事当然是我这种有经验的做起来熟门熟路…婶婶,您一定要选我,必须选!”

辛晴回过神来,依旧毫不买账,抬脚去踢左虓:“选你个头!你这混帐还想爬床?我呸!提鞋都不配!滚、滚…”

左虓挨打也不肯退后,抱着头使劲辩解:“提鞋我也会。什么穿衣梳头捏肩捶腿…我通通都行的!婶婶,我不要工钱,管饭就成!您选我,选我…”

左虓这死皮赖脸的样子把辛晴气得够呛,她扔了鞭子在左虓背上狠狠拧了几把,咬牙切齿。

“老娘选猪选狗也不选你!没良心的混账东西,下贱胚子…”

“娘。”

正当二人吵闹不休,院门口钻进来个粉嘟嘟的小女娃,正是团圆。

小团圆好奇看着半跪在地上抱住辛晴大腿的左虓,满眼不解:“娘亲你为什么要打这个人?”

左虓闻声放眼过去一看,一下懵了。

“你、你…”左虓难以置信,抬头看向辛晴,半晌憋出几个字,“婶婶您…老蚌生珠?”

辛晴一肚子火,抬脚踢开左虓:“关你屁事!”

说罢她过去抱起团圆,立马换上一副和蔼笑脸:“哎哟小可爱怎么跑这里来了?周嬷嬷呢?”

小团圆掰着手指头,嘟嘴道:“她睡着了,呼噜声打得好响,震得我耳朵疼…”

“这个懒婆子,待会儿就把她撵出去!”辛晴忿忿道了一句,随即又去哄团圆,“没事没事,她不好我们就不要她了,改明儿娘亲给你找个更好的嬷嬷。”

左虓一直在旁盯着团圆看,几乎要把小家伙看出个洞来。团圆察觉到他关注的目光,抬眼与之对上,指着左虓问辛晴。

“娘亲,他是谁?”

辛晴脸上一僵,一时语噎:“他…”

“我是新来的嬷嬷!”左虓抢白道,上前对着团圆大献殷勤,“我睡觉不打呼噜。我会骑马打猎钓鱼捉兔子,还会放风筝踢蹴鞠做花灯…我带你玩儿好不好?”

团圆的眸子也像月牙,笑起来弯弯的,瞳孔又黑又亮,她闻言眨眨眼:“真的吗?可是…你好像是个男的。”

“女的是女嬷嬷,男的就是男嬷嬷嘛!”左虓笑意盛满眼眶,随手扯下院子里几根草,三两下编了个小蚂蚱出来送给团圆,“喜不喜欢?我还会编蝴蝶和麻雀!”

团圆雀跃接过,小心翼翼捧着草编蚂蚱,觉得新奇有趣儿极了:“真好看呀…娘亲,我不要周嬷嬷,我要他当我的嬷嬷。”

辛晴当然不允,断然否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团圆撇撇嘴,“周嬷嬷长得胖,睡觉老挤着我,我不喜欢她…这个男嬷嬷好,不胖不瘦的,样子也比周嬷嬷好看,还会那么多新奇玩意儿…”

“反正不行。”辛晴摸着小团圆的脑袋,和她商量道:“我们不要周嬷嬷也不要他,重新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嬷嬷好不好?”

团圆不乐意,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我就要男嬷嬷。你不答应我我就去给公主姐姐说,她肯定会答应的!”

左虓趁机帮腔,点头大力赞成:“好啊好啊!你去给公主说!”

辛晴看见这对头一次见面的父女竟然如此默契,怒然之下又生出几分不忍。

虽然这混小子坏透了,但就这般割断他们父女的联系,好像对团圆也不公平…

“留就留罢。”良久沉默之后,辛晴终于妥协了。她把团圆交由旁边婢女抱着,转身对左虓道:“滚过来。”

左虓屁颠屁颠地小跑上去,满脸讨好:“婶婶…”

“乱叫个什么?!叫夫人!”辛晴瞪他一眼,叉腰威胁道:“再乱喊老娘就撕了你的嘴。”

左虓赶紧改口:“是是是,夫人。”

“唉…”辛晴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让你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们要先约法三章。”

“第一,不许去见咻咻。第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身份。第三,卖身为奴,叫你干嘛你就干嘛,不许反抗。做得到就这三条就留下,做不到就给老娘滚,我当你从未来过。”

左虓来此就是为了见情岫,听此条件自然心有不愿,面露勉强:“后两条都没问题,只是这第一条…夫人,让我和她见一面成不?就一面。”

“不行!”辛晴很是坚决,斩钉截铁,“别忘了当初是谁抛弃了她,现在你说回头就回头,你以为你是谁?!”

提及此事,左虓愧疚浮上眼眸,低头诺诺妥协:“…好。我答应就是。”

辛晴见他爽快应允暗地里松了口气:“走,去把卖身契签了。”说完她又想了想,补充道:“咻咻经常要到团圆的院子去,你不能住那里。府里东南角有个院子,你住那儿。记住,平日不准胡乱走动,要是被老娘发现你耍花样,扒了你的皮!”

签了卖身契,左虓被人领着去刻牌子,匠人正要往上写“石天韵”三个字,左虓伸手一拦。

“别忙,石天韵读起来太拗口,刻我的小名好了。”

“您说。”

“唔…石头,我叫石头。”

萝挂青松是所依,松凋萝更改何枝。操刀必割腕可断,磐石徒坚心不移。

磐石,不移。

自从搬出了宫里,情岫每日都两头奔波,白日进宫陪伴女皇,傍晚回府见团圆。这日女皇留了情岫用膳,又是华灯初上,四辔华盖马车才缓缓出了宫门,往公主府驶来。

情岫回到府里褪去了宫装,换上一袭常服,赶紧命人把团圆抱来。

不一会儿辛晴带着团圆过来,小家伙头发还湿着,见人就亲热扑上去:“姐姐!”

“快过来!”情岫高兴搂住她,把她抱到膝上坐着,问:“今天都做什么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辛晴笑道:“小家伙好动,在院子里呆不住。跑到药房去找相公,玩了一天的当归黄芪,身上一股子药味儿难闻死了!这不,刚刚洗了澡就带过来了。”

情岫把鼻尖凑到团圆粉粉的脸颊嗅了嗅:“哎呀让我闻闻是不是有药味儿?”

团圆腮边痒痒,咯咯笑着:“才不呢,我现在身上香扑扑的,比国师大人还好闻!”

情岫去挠她,逗趣道:“是么是么?那你说说国师大人怎么个好闻法…”

…浅,草。微!露;整、理

入夜,辛晴回了房,把团圆留下和情岫睡。情岫拿绒巾给团圆擦干头发,又亲自捏了把双鱼戏莲玉梳子,为她梳头。细密梳子缝滑过小家伙柔软的头发,黑白相间。

“团圆的头发长得真快,都过肩头了。”

小团圆光着脚坐在床上,小脚板胖嘟嘟的。她把青草蚂蚱放在跟前,用脚趾头去踢着玩儿,笑咯咯地说:“姐姐你来看,这个还会动呀!碰一下就能跳。”

情岫斜过身子探头一看,问:“哪儿来的?”

“新来的嬷嬷送我的。”团圆打了个哈欠,“唔…原来的嬷嬷又馋又懒,娘亲不要她了,给我找了一个新的。”

情岫明了:“哦,新的嬷嬷呀,叫什么名字?”

“他叫石头,长得比前一个嬷嬷好看,还会很多很多东西…”小团圆揉揉眼睛,娇娇说道:“姐姐我困了。”

“睡吧。”

情岫铺好被子让团圆睡进去,自己也在旁边躺下,侧过身去轻轻搂住她,臂弯里抱着小小的一团温暖,心满意足。

“你这样子当娘亲可不行…快长大些,不然我就要养两个娃娃了。”

夜深人静,情岫不觉想起多年前庵堂外二人的对话。彼时鲜衣怒马,年少无愁,只知花前月下。

“我已经长大了,我做娘亲也做得很好…”

她喃喃自语了两句,也阖上眸子安眠。窗外一阵寒风呜咽,似是一声叹息。

转眼便是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南楚虽气候暖和,这日也不免刮起北风,把公主府门口两个大灯笼吹得左摇右摆。

除夕之夜平阳公主自然是要去往宫中陪女皇守岁的,所以此夜公主府提前过节,院内爆竹惊春,夜响箫鼓。翠鼎缓腾香雾,鹅黄流苏帐煖。阖府上下欢聚一堂,热热闹闹过节。

古篱也来了,送了团圆一枚亲手所制的荷叶双龟玉锁,取平安长寿之意。团圆被柳逸抱着,见之欣喜不已,嚷嚷着就戴上了脖子。

“咻咻,这是给你的。”

古篱随后又递给情岫一个盒子,情岫接过打开,发觉里面是一只水晶卧鹿,还有一对白玉松鼠耳环,以及一根青玉仙鹤簪。竟然是比照她所饲养的几只宠物而制,神态逼真惟妙惟肖。

情岫摸着耳环好生惊讶:“咕咕这都是你做的?”

古篱微微含笑,颔首道:“玉料是以前你母皇赏赐的,我寻思放着也是无用,便拿来做了这些。可还合你心意?”

“我很喜欢!”

情岫捧起东西看了又看,指腹轻轻摩挲着鹿尾巴,爱不释手且童心未泯的模样堪比团圆。母女俩玩着自己的宝物不亦乐乎,旁人也看得入迷。

辛晴一早便祭了灶神,此时端了糖豆粥上来,逐一分给诸人。

团圆吃着粥,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娘,石头也有糖豆粥喝么?”

“石头?谁?”古篱听言问道。

情岫解释道:“是新来的嬷嬷,平日陪团圆一起玩儿的。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呢,要不把她叫来一起?”

辛晴一听大惊,赶紧阻止:“别叫他来!呃…我意思是今儿是咱们一家小聚,叫个外人来作甚?不自在得很。糖豆粥厨房里还有一锅,我叫他们拿去分了就是。”

情岫听她这样说便作罢了,只是古篱微微皱了皱眉。

公主府东南角的偏僻院子里,左虓看着厨房送来的过节东西,只是取出酒来倒上。

“唉…又是孤身一人…”

笃笃笃——

正当他垂头丧气之际,只听小院子的木门响了几下,居然有人来访。

“来了来了。”

左虓把酒杯撂下,小跑着去开了门,一低头便看见了穿着鹅黄小斗篷的团圆。

“乖乖你怎么跑来了,一个人?”

左虓弯腰抱起她亲了口。团圆高兴晃着手里的布袋子,里面装了小石子儿般的东西,哗啦啦的。

“大石头,我给你送彩豆子来,今天要吃糖豆粥,你拿去煮了吃。”

左虓哈哈大笑:“行!煮了咱们一起吃,我正愁没人说话你就来了,真是我家乖乖…”

这厢左虓抱着团圆进了屋,那边情岫却因为找不着小家伙都快急哭了。

“团圆呢团圆呢?怎么一会儿就丢了?你们怎么看人的!”

情岫平素性子柔和甚少发脾气,此时疾言厉色的样子把众人都吓住了。

古篱见状出言劝道:“莫急。她若是出了府去,下人们不会不知,定是还在府里,应当是跑哪里玩儿去了。”

这时一婢女走出来跪下禀告:“公主殿下,奴婢方才听小姐说什么石头、糖豆粥的…”

石头?

情岫一下就站了起来:“那个叫石头的人住在哪里?快带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萝挂青松是所依,松凋萝更改何枝。操刀必割腕可断,磐石徒坚心不移。——《后汉门魏博妻》周昙,唐。

十项全能通房相公的第二项职责:奶爸!!!

第六四章 红菱唇,说情愫

“大石头,你到底会不会煮粥啊,锅都烧糊了…”

东南角的小院子弥漫着一股焦臭味道,一缕黑烟徐徐腾起,又被风吹散。

“咳咳!咳咳…”

院子中央摆着个小泥炉,底下乱七八糟塞着树叶和木柴,上面一个小砂罐,里面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冒着小泡。左虓正拿着根树枝在捣鼓炉火,被烟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一直咳嗽。

小团圆站得远远的,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大石头你吹牛,你还说自己什么都会,哼。”

“乖乖再站远点儿,当心熏着你。”左虓回过头来,鼻子下面一道锅灰印子,看起来就像一撮胡子,滑稽得很。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赧然道:“这生火做饭是女人家的事,我当然不太擅长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么聪明,什么事学学就会了,煮个粥算什么?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