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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熙更是疲惫,伏在原地动也不想动,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皇甫策目光里的冰冷与讽刺。这在平日里都算不上刻薄的话语,在这样美好的夜里,让本来就脆弱的人,更不堪一击了。

明熙知道这般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内心绝望着,也无力像往日那般争吵。脸颊靠在长榻上,整个人都埋在了阴影里,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皇甫策等了半晌,未等到反唇相讥,心里不见安宁,反而越发地暴躁了:“若是无事,贺女郎请回吧!”

明熙有气无力,哑声道:“今夜不想和你吵了。”

皇甫策听出了明熙声音中异样,抿了抿唇,轻声讽道:“贺女郎,这又在哪儿受了气,来这里找添补?这次又想了何等伎俩?一个小娘子四处饮酒作乐,不知当年中宫的教养还在何处!”

明熙闭了闭眼,遮盖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几日的光景,风向就变了吗?太子殿下的脾气越发见长,真以为我如今奈何不了你吗?”

“挡不住朝廷上的风起云涌,东苑里进出的人,我还挡不了吗?此时仍与往昔无异,我依旧能让殿下逍遥自在,也能让殿下一无所知。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惹恼了我,不然所筹谋的那些,成与不成,还真不好说。”

皇甫策心中怒气渐起,目光微动,虽有心隐忍,可到底忍不住:“你将孤软禁于此,日日嘲讽,孤还得感激你了?

明熙整衣敛容,坐了起来,眼中再不见半分软弱:“自然!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要感激我的地方太多,伴我一世,也实属应该。”

皇甫策怒极反笑:“自小到大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合在一起,终究没一个贺明熙让孤长见识。”

明熙道:“你又拐弯抹角地骂我?”

皇甫策冷笑连连:“难得你又听懂了。”

明熙昂着下巴与皇甫策对视着,星眸晶晶发亮,带着往日的张扬不羁与咄咄逼人,低声笑道:“皇甫策,你之傲气,你之一切,都是我所赐予。太子殿下又当如何?临华宫大火后,还不是惶惶如丧家之犬?若非我救你,如今的你,不过只是大雍宫深处的一具白骨!”

一瞬间,皇甫策所有的傲气与自尊,仿佛都被明熙踩在了脚下。所有的伪装,都被恶狠狠地打碎,就连衣袍都毫不留情的被扒了下来。皇甫策仿佛浑身□□,行走这天地间,这种羞愤欲死在阑珊居的日子里已尝了无数次。

皇甫策被滔天的怒火与羞辱淹没了理智,眯着眼与明熙对视,许久,冷笑道:“苟且偷生的日子,谁都想过吗?!自以为救了人,当初怎么不问问孤,是否想被你救下?!”

“这般暗无天日,生不如死,是你所说的赐予的救赎吗?若知道会如此受辱,当初还不如干脆死在大火中!贺明熙,你聪明点,现在就杀了孤,否则总有一日,定有你生不如死的时候!”

“暗无天日?呵,好一个暗无天日!受辱?太子殿下当真有恃无恐了吗?那王二娘子已至桃李年华却云英未嫁,明日一早我入宫求陛下给她撮合一桩好婚事,殿下以为如何?”明熙见皇甫策变了脸色,轻笑了两声,“太子殿下,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死,是成功近在眼前,可最后还是一无所有……殿下,以为如何呢?”

虽知这段时日的筹谋,逃不开贺明熙的耳目,可也不曾想到她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皇甫策更是不明白,阿雅的事如此的隐秘,贺明熙又是如何得知一切的。此时此刻,皇甫策满心的无力与愤怒,又夹杂着丝丝的恨意,还有一种莫名的,自己都说不上的复杂。

一贯如此,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能捏准软肋,不痛不痒地让人屈服。与此相比,往日里那些羞辱与嘲讽,倒也落了下乘。皇甫策咬死了牙关,虽恨不得掐碎贺明熙的细弱的脖颈,可缩在长袖中的手,也不过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皇甫策紧紧的抿着唇:“贺女郎,难道就一点都不曾为自己今后打算过吗?”

明熙见皇甫策微微变了脸色,心也沉了下去。虽不知是第一句威胁了他,还是第二句更有分量。可是不管哪一句,都让此时的明熙力不从心了,整个人都空落落的。

这几年,竭尽全力地做了许多事,可依旧没有当初想的美好,适得其反,将这个人越推越远。直至此时,明熙都不明白,到底为何,两人走到了这般田地。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仿佛再没了挽救的可能,可这些都不是明熙的初衷,更不是曾经和如今想要的结果。

明熙低低的笑了起来,轻声道:“今后?如果没了想要的那些,不管如何打算,都也不会有所期待了。”

皇甫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不喜欢这笑容:“你以为你的皇帝陛下会长命百岁,你还能笑多久?”

明熙微微侧目,深深的看了皇甫策一眼,又望向了夜幕,那双杏眸也慢慢的放空了下来。

当初不曾留下后路,也不过是太自信了,笃定他会倾心于自己呢。可现在没有得到倾心相对,只是比以往更多的厌恶了,以后又该如何。实然,最坏的结果,不过难逃一死。可若真死了,这辈子得带着多少遗憾、后悔、不甘?

将人禁锢在眼前,只因倾慕,只因心悦,只因舍不得少看一眼。可到最后,得到的却是连陌路都不如的敌对。一切的善意与付出,到了这人眼前,成了恶意算计;所有的善意,都成了阴谋诡计。

中宫教养出的贺氏嫡长女,失了世家的涵养礼仪,大雍太子也失了往日的矜贵风姿,雍容气度。两人用最世间最刻薄地言语,对待彼此。每每想到此处,明熙都心如刀绞。如果这般的死去,该多么不甘心。

这个美好到让帝京适龄女子魂牵梦绕的郎君,被小心翼翼藏在这院落中,所有的初衷都是将这人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万般不舍。

皇甫策见眼前的人,竟是突然沉默了,凤眸中满是防备与狐疑:“若你敢对阿雅动手,不管孤境遇如何,都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明熙眼神晃了晃,慢慢的坐到了皇甫策的身侧,伸出手去,指尖一点点极缓慢地,滑过他的脸颊、眉眼、鬓角、停在了嘴唇处。皇甫策眨了眨眼,身体僵硬了下来,仿佛是忘了躲闪。

明熙浅浅一笑,嘴唇滑过他的耳垂,柔声道:“殿下想如何呢?凌迟,车裂?劝殿下不要想那么深远,如今您依然还是自身难保的人呐。我可不怕,这种没有可能的威胁。”

“不过,殿下既然如此担忧王二娘子的婚事,我自会费心给她挑个好人家,想来陛下也愿成人之美。”

皇甫策藏在衣袖的手握成了拳,低声道:“贺女郎有此闲心,不若担心自己的婚事。贺氏当年也算得上大族,中宫教养,当初之尊贵比当朝公主更胜一筹,这般的年岁,居然连个提亲的人家都不曾有。”

“呵,皇叔若真心宠爱你,也该将你接入宫中封个贵妃。如今他沉疴难医,临死前给你安排个好人家,这才算对得起你多年的忠心耿耿。”

明熙骤然收回了手,怒道:“若不将我想的如此不堪,你心里就不好过吗?陛下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你的消息,也未必就那么真……陛下身体好着呢!”

皇甫策见明熙的手放下,心下一松,挑眉道:“贺女郎,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明熙眯眼看了皇甫策片刻,一言不发朝西苑的门口走,其间头都不曾回。皇甫策见明熙离开,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不如面上那般波澜不定。

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明日该又是艳阳高照的一日。

皇甫策依旧坐在长榻上,凝望着夜幕,许久许久,胸中的郁郁之气散去了不少,贺明熙的离去,似乎连着那明月都又亮了一些。怀中的锦帕,仿佛还泛着些许熟悉的幽香,宛若多年前那一成不变的温柔笑靥。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2)

秋日清晨,稍有些冷意。

大雍宫的太极殿,已早早的燃起了炭火。

今日的明熙,身着正红色宫装,领口袖口裙角由金线绣的碎花,腰间挂着块颜色极为纯正的金嵌绯玉。头束着简单的双丫髻,点缀着纯金的圆环,细碎的红珊瑚散落发间,珍珠耳铛与发髻间的碎金辉映着。

泰宁帝皇甫泽乃□□幼子,先武帝之同父异母的弟弟。十五岁册封诚王,居于帝京,直至武帝的权势日渐稳固,自请领兵镇守图南关。三年前,武帝驾崩,图南关哗变,皇甫泽一举夺位登基,年号泰宁。

泰宁帝倚在床榻上,眯眼看向来人,似乎被窗外的光线晃了晃,一时竟被恍乱了神思。那人缓缓走进,浑身似是带着灿烂的阳光,每走一步都有种花开满庭的错觉,阳光也随着这人的脚步,一步点点的晕染开来。

这瞬间,泰宁帝仿佛置身少年的错觉,脑海中浮现了另个相似的人。那时,那人也是十几岁的年纪,每次走路都仿佛带着一阵轻风,只要她朝自己走过来,满心的阴霾与烦恼,瞬间便被吹散了。她桀然一笑,世间的繁花都像开到了极致,让人莫名地随之心生喜悦。

泰宁帝不自主的露出了浅浅笑意,心底却涌起了阵阵的伤怀:“阿熙,朕还当你忘记了这太极殿的宫门朝哪开了呢。”

明熙微微一怔,笑了起来:“陛下说些什么,禁宫之地哪里是随便就能进出的,我若来的太勤快,只怕有些人也不太愿意。”

泰宁帝已至不惑之年,本正是春秋鼎盛,可因这场大病的缘故,两鬓雪白一片,狭长的眼眸,早不复往日的犀利。常年抿着的唇,已能看到细细的纹路。这一笑,显得十分柔软,整个人看起来更是虚弱不堪。

月余不曾进宫,明熙骤然见到病成这般的泰宁帝,虽是心下讶异,可面上不曾露出半分,可也多少明白皇甫策为何会有恃无恐了。

泰宁帝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六福,温声道:“贫嘴,自己懒就懒,还非要寻别人做借口,这是又借机给谁穿小鞋呢?”

明熙笑嘻嘻的行个礼,坐到泰宁帝的对面:“陛下不曾召见我,我哪里敢贸贸然的前来,本来还以为您忙得很,谁会知道你竟是病了呢?陛下瞒个严实,如今又来怪我,不过陛下此时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嘛!”

泰宁帝道:“知道贺女郎前来,朕精神不好也得好,否则又不知会被你如何编派了。”

明熙抿唇一笑:“那陛下的病,就快些好了吧,陛下好了,我也就处处都好了!”

泰宁帝手指微动,慢慢地坐正了身形,沉声道:“可是那贺东青难为你了?若贺氏府邸有人为难你,只管来说。”

明熙笑道:“陛下好好的,谁敢打我的主意?贺东青乃我生父,我与他之间不管怎样,都是臣子的家务事,陛下若当真插手的,御史台不知又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暗暗窃喜,当是又有了以首触柱,千古留名的好机会。”

泰宁帝笑了起来:“你这小娘子,就是牙尖嘴利,不肯饶人……”

明熙接过六福送来的茶水,眯眼抿了一口,满足的笑了起来:“论起这泡茶的手艺来,宫里宫外哪个也比不过六福公公。”

六福已五十多岁了,面白无须,十几岁时贴身伺候初入宫的惠宣皇后,几年后成了中宫的太监首领。惠宣皇后入冷宫,他是唯一跟进去伺候的人,也是唯一陪惠宣皇后到最后的人。

惠宣皇后暴毙冷宫后,明熙求了先武帝,将六福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两年后,武帝暴毙,泰宁帝夺位,感念六福对惠宣皇后的忠心,让他做了大雍宫的总管太监。如今这宫中上下,也只有泰宁帝和明熙才能喝到六福亲自煮的茶水。

六福掩唇一笑:“老奴可不信娘子所说,娘子自小最会哄骗老奴了。”

明熙挑眉道:“六福公公比谁都知道,我当年可是宫中难得的实在人,没得说这些话让人伤心难过。陛下病了这些时候,也不见公公给我送个信去。”

六福侧目看向泰宁帝,低声道:“陛下不舒服有段时日了,太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劳累所致。老奴早想告诉娘子了,怎奈陛下不肯让您担心。”

泰宁帝敛去了笑意,正色道:“你就别担心了,病了这一场,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最近不少人进言,立太子,那些个魑魅魍魉,一起跳了出来。这段时日,宫里乱得紧,朕这才没让六福告诉你。如今你孤身在外,该事事小心些,莫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明熙放下茶盏,哼了一声:“陛下说哪里的话,把柄这东西,想抓的时候,什么道理都是别人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我本一身毛病,也不见得全是欲加之罪。”

泰宁帝失笑道:“一个小娘子家家的,倒比朕都想得开。可你自小到大,才经历了几年的事,就敢在朕面前说这些话了。”

明熙道:“有句话老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自小在宫中见得一点都不少,陛下为何非要拿我当成孩子来看!”

泰宁帝颇有些无奈:“当年因你出宫之事,贺东青本就对朕多有不满,朕的话他不会听。如今你能如此自在,只因他们不想惹急了朕。可宗族宗族,自有自己的一套章法,朕也惹不了他们。百年世家门阀,同气连枝,根深叶茂的,皇家也无可奈何。”

明熙拨弄着手上珠链:“贺氏只要还想在朝中讨饭吃,陛下就不用为我担忧。我自来最是自由自在的,帝京不知有多少娘子羡慕我的运气。如今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最少现在还没人敢惹我。”

泰宁帝抿着唇,强忍着不笑:“阿熙如今都开始和朕说起运气了呢!”

明熙哼哼:“那陛下也不要小看了别人,我可算是娘子当中饱读诗书了,这人生在世,最是难以琢磨,运气也是有高有低。这些年,我能站在陛下左右俯视众人,已然站到了运势的最顶峰,谁又能管那么多的以后!”

泰宁帝似乎有片刻的怔愣,轻声道:“小娘子家又胡说什么命和运?不过,你也别那么硬气,以后在阑珊居里对阿策好一些,趁朕还活着,你施恩于他,将来他无论如何,总会给你留些后路。”

明熙拨弄珠链的手,停了下来,抬眸望向对面的人,许久,才低声道:“陛下,好好的,为何突然说这些??”

泰宁帝抿唇一笑:“朕若不说,你就会一直装糊涂。可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已经不能装糊涂了,不管如何,他终究还是大雍朝的太子,你该服软的时候,也不要一直和他硬顶着。”

泰宁帝那双眼眼眸,早没了往日的凛冽与咄咄逼人,目光如此温软,仿佛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望着顽皮的后辈,宽容而释然,这却让明熙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悲伤。

明熙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陛下为何等到今日才说这些……”

实然,明熙也早有预感,泰宁帝该是从开始就知道一切,不然那些贵重的药材、人参、血燕、首乌,不会在开始的半年里,如流水般的赐给阑珊居,那些太医也不会被明熙打着各种旗号随叫随到,虽是隔着床帐,但只要有心早该知道。

自然,明熙救出皇甫策,也不曾打算隐瞒泰宁帝,从扑火到救人,直至将人搬回阑珊居,若有一步没有泰宁帝的默许与遮掩,人是肯定救不出来的。

这几年来,泰宁帝虽从不提此事,可私下里派去的暗卫与禁军,也不曾瞒着明熙,甚至明里暗里也帮着遮掩太子的行踪。如此,才让明熙遮掩了所有的一切。

也因泰宁帝一直知道,可皇甫策并不知道泰宁帝知道,明熙才能如此的有恃无恐,是不是威胁恐吓,顺便满足了所有的私心。

当年临华宫大火,谢贵妃蒙难,太子不知所踪,大臣们因找不到皇甫策的尸身,暗波涌动,猜测颇多。若当日太子当真身死,最少此时不会因泰宁帝只病了月余,下面的人已到了摩拳擦掌地,直至到了想要谋朝篡位的地步。

可从始至终泰宁帝都未埋怨过明熙一句,他知道朝廷里的暗流,知道太子在何处,甚至加派了人手在明熙的府邸,也是真心想保护明熙和皇甫策的安全。

明熙强忍着泪意,低声道:“陛下,病得很重吗?”

泰宁帝向明熙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身边:“你难受什么,当初朕那是自愿保太子不死,不是为了你。朕要是有子嗣,何至于让他们逼着立太子?贵妃从年轻时就和朕吵闹不休的,那些侍妾和嫔妃怀了孕,个个保不住,不知是不是朕应得的报应……”

明熙坐在了泰宁帝床榻边,闷声道:“说什么报应,这事要缘分,不是被期待的,或不是和心爱之人有的孩子,不要也罢。”

泰宁帝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小年纪,你又知道?”

明熙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就,没孩子也就少了牵绊,才能活得更加自由自在,不妒忌也不羡慕。娘对我说的,她说她不想和先帝有孩子,这样才能真正的做到荣辱不惊,始终如一。”

泰宁帝不以为然地笑道:“诚岚虽无子嗣,还不是养着你?朕自小优柔寡断,少年时一直羡慕诚岚的性子,果断就是果断,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可朕多少次的果断,不过是表面上的事。贵妃跋扈擅权,可到底是跟了朕一辈子的结发夫妻,明知道她……还是有些不忍心。”

明熙不喜荣贵妃,倒也说不出好听的话来:“贵妃娘娘也不是世家女,虽说如今慕容氏有些权势,可也没有贵妃娘娘那样的,从来不拿正眼瞧人,和陛下说话都是仰着下巴的,这般的人要如何相处!”

泰宁帝笑了一声:“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朕登基后,未将中宫之位给她,她怨恨朕,也属理所当然……”

明熙道:“贵妃娘娘的性格霸道,哪里有半分的中宫大度。”

泰宁帝忍不住低低的笑起来:“说得好像诚岚就有中宫的大度一般。”

明熙噎住:“可妒忌也是因为心里还有先帝,若先帝没有那一后宫的妃子,那么多儿子,娘肯定不是后来的样子!”

泰宁帝轻声道:“罢了,莫要以己度人了,贵妃与诚岚不一样。朕当初不能保太子安全,非朕不想,只有太子身死或生死不明,太子才能真正的安全了,那些跟着朕夺下这江山的人也才能彻底的安心。”

明熙沉默了半晌:“总是各有心思就是了。”

泰宁帝道:“图南关哗变,他们都出了大力的,为朕夺来了这皇位。可若朕不在了,太子登基后,他们又怎会落个好?朕往日也曾想,当初是不是错了,不该一时冲动,抢了这烫手山芋的皇位。”

明熙缓缓垂眸,轻声道:“陛下正值盛年,根本不必想那么多,安心养病便是。”

泰宁帝摸了摸明熙的头,笑道:“朕自会好好养病,可走至今日,也该好好打算以后了。前朝太后专政,活生生毒杀了自家皇帝,以至于皇朝崩裂,才有了如今的南梁与大雍。朕不是妇孺,怎能做出弑杀太子,自断江山的事?”

“你不必为救下太子,对朕自责愧疚,朕不会因此责怪你,反该感激你,救下了他,护住了他的周全,才算真正护住了大雍的命脉,你做了朕都不见得都能做好的事。”

明熙轻声道:“那……陛下当真后悔了吗?”

泰宁帝轻笑道:“那时朕激愤过头,又有人撺掇着,难免头脑发热。可当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才知道身在其位的不易。朕虽始终不能原谅皇兄,也咽不下这口气。可朕也不能全部都听臣子的撺掇,朕没有子嗣,只要太子活着,朕死了,大雍也不会乱。”

明熙蹙眉,不喜道:“陛下不过只是病了,为何要将生死一直挂在嘴边!”

泰宁帝道:“朝堂上的事,你不明白,朕也想和你说清楚些。若太子身死,朕也去了,等待皇甫氏与大雍,可能也只有覆灭。南梁这些年修养生息,国力已然不弱。大雍再为争夺大位起了内讧,到时候朕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3)

冬日的午后,阳光微暖,冷冽的空气,泛着浅浅的花香。

阑珊居东苑,靠近华亭的地方的两株梅树,不知何时已挂上了花苞。

皇甫策与韩耀,相对而坐,气氛很是融洽。

此番还是临华宫大火后,君臣二人第一次相见。韩耀寒门出身,其父韩奕颇有际遇,深受先皇信任。韩耀也正是皇甫策的伴读之一,与高钺不同的是,韩耀自入宫就极忠于皇甫策,以其马首是瞻。

韩耀比皇甫策还要大一些,虽已快至及冠之年,但长相文弱,看起来有些稚嫩。虽是如此,样貌也极为出众,肌肤宛若暖玉白皙温润,剑眉如画,一双星眸深邃明亮,那微勾的红唇,仿佛噙着整个冬日的暖意,芝兰玉树,姿容无双。

皇甫策端着茶盏,侧倚在后背上,一双凤眸无甚精神,神情颇是慵懒:“你年岁也不少了,怎如此莽撞,青天白日就寻了过来?”

韩耀坐的笔直,低声道:“这段时日,虽能收到殿下讯息,可到底对殿下的境遇有些不安心,这才寻了空隙过来。”

皇甫策嗤笑了一声:“若要出事,岂会等到今日,哪里还用来特意照看,你倒有恃无恐。”

韩耀道:“殿下的行踪,帝京之中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甚至不曾过问,我又有何担忧?再者,我本就是殿下的伴读,自幼相伴殿下左右,若知道了殿下的行踪,不来看看,只怕那些人才会更疑心。”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说得这般简单,前段时日怎不见你过来?”

韩耀抿唇一笑:“殿下明知顾问,那贺明熙日日守在殿下左右,片刻不离。我与她历来有些相冲,若贸然前来,她定然从中作梗,也就不讨这个没趣了。”

皇甫策微微一怔,恍然想起,今日一早直至此时,竟是不曾见过贺明熙,顿时蹙了蹙眉头。柳南伺候皇甫策多时,看这神情就知道所谓何事,忙躬身道:“娘子一早入宫,探望陛下去,今日怕是有事,耽搁到此时还不曾回来。”

皇甫策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许久,轻声道:“宫内的消息,都能确定了吗?”

韩耀沉吟了片刻:“陛下登基后,太极殿那处便铁桶一般,病时都不曾有半分消息传出来。若非这次缠绵病榻日久,只怕咱们也不会得道消息。可至于病得如何,当真有些不好说。”

“谢氏那边最近该是也得了殿下的消息,可一直不见有动静,倒是王氏自有消息传出后,对我父亲颇是笼络,只怕……有些人的心中还是十分惦念殿下的。”

皇甫策缓缓回眸望向韩耀,:“舅父与你不同,他不动也是对的,虽说王、谢仍是士族中的巨擘,可谢氏深得陛下忌惮,打压的厉害,又有漠北的几十万兵马在,动则伤筋动骨。王氏深得陛下信任,这些年的甚至比父皇在时更胜一筹,已隐约凌驾于各士族之上……”

韩耀轻笑了一声:“可不是,但王大人旁敲侧击的打听殿下的事,虽有朝堂上的考量,可言谈之间却说家中追问不停,言外之意,王二娘子该是十分惦念殿下。她自幼就与殿下感情颇笃,这些年殿下失了踪迹,该是比谁都着急。”

皇甫策沉吟了片刻,低声道:“阿雅也要十九了,这些年王氏难道就不曾考量过她的亲事?”

韩耀微微一怔,低声道:“殿下该知,陛下极不喜我。这两年除了衙里,我几乎已是足不出户了,以韩氏的门第,也不可能与王氏有所交集。但若王二娘子当真有了人家,王大人也不会如此急切。自王大人夫妇回帝京后,多年来对王二娘子宠爱有加,言听计从,若当真她不愿嫁人的话,想必谁也勉强不了。”

皇甫策缓缓闭目,许久许久,低声道:“坊间都有那些传言?”

韩耀道:“殿下问的是哪些?”

皇甫策侧目看向韩耀:“你知道哪些?”

韩耀垂眸抿了一口茶水,轻声道:“阑珊居这处的话,都云殿下与贺二娘子几年前已得了陛下许婚,不然两人孤男孤女共处一院多年,如何会平安无事。咳咳,贺氏门第虽是不如往昔,但若陛下执意让殿下迎娶贺女郎,只怕殿下也不好太过忤逆。”

“不过,王氏几番打听殿下的事,臣也就特意打听了王氏二娘子。听说临安宫大火没多久,王氏后宅就建了个小佛堂,王二娘子日日念佛诵经,可具体的内容,臣也不尽知……”

皇甫策沉默了片刻,而后冷笑道:“迎娶贺女郎?陛下倒是一手好算盘,可惜‘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孤若不愿,贺氏嫡长女,又有什么理由继续跟着孤?”

韩耀缓缓抬眸,看了皇甫策片刻,移开了眼眸,垂眸煮水,低声道:“殿下说得及是,且自贺甯去世后,贺东青毫无建树,贺氏族中也无俊杰再振族群。南朝贺氏虽是保住了基业,可也是日益没落,贺氏在大雍虽还摆着一等士族的架子,可王、谢、陈、崔、陆、陈,无一家再买账就是了。”

皇甫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身份上自不必说,陛下也不想想,她那般的性子,如何做人大妇?”

午后,大雍宫,太极殿。

明熙沉默了许久,抬眸望向倚在床榻上的人,低声道:“那陛下年少时,喜欢娘娘吗?”

泰宁帝侧了侧脸,那双无神的眼眸,闪过一抹光亮:“喜欢,又何止是喜欢啊?她乃鲜卑大族的贵女,我朝能有今日,也因有鲜卑一族赫连氏的支持。她自小便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可也注定了要嫁给我们兄弟的。”

明熙忍不住道:“飞扬跋扈,不算是夸奖的话吧?”

泰宁帝忍住笑意,颌首道:“皇兄性格强势,她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自然和我相处的多一些,我们几乎形影不离。若非皇兄手段了得,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诚岚死心塌地的……哪里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明熙道:“陛下喜欢娘娘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