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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宁帝道:“诚岚年少时艳冠帝京,乃大雍朝第一美人儿,也着实美了一辈子。当初那些贵族子弟,但凡见过她人的,哪个不曾暗暗倾慕过。”

明熙噘嘴道:“以貌取人,我还以为陛下会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没想到原来也不过如此。”

泰宁帝抿唇笑道:“你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你倾慕皇甫策,还不是因为他的样貌?若他长得像六福,又怎让你如此迷恋?”

明熙沉默半晌,深觉这说法虽不全对,但也不算错:“若光喜欢容貌也就罢了,日日看着,心里也不会有所妄念。可……可越相处越想接近,即便多少次感觉他可恨,可越觉得他这样的,才是最想要一起的那个人。”

“可我们历来有所争执,虽我从不后悔救下他,可我也总是忍不住自己,当年是不是不该将他留在身边,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相处,更不会像今日这般抓不住,放不下,要将自己与他一起逼疯了。”

泰宁帝轻声道:“越是得不到才越不甘心,自觉不比任何人差,为何她心中的人不是自己。最后,缘由因果初衷都已忘记,觉得能与之相伴,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明熙笑了一声:“陛下不见得喜欢,虽然平日里我也从来不说他的好,可想一想太子自小到大本身就能让人自惭形愧的人。”

泰宁帝笑道:“是啊!他从小到大,肯定都是个能隐忍又会装的人,不然朕那皇兄如此挑剔又多疑,后来常与朕说皇长子的好处,暗暗叹息他太过聪慧,心有鸿鹄又与世无争,可后来所有的皇子都没有了,偏偏就剩下了与世无争的皇长子,可见谢贵妃与他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明熙皱着眉道,“可我们小时候,皇子里先帝最不喜欢的就是皇长子了,平日里他与先帝、中宫都不亲近,隐忍、坚强倒也是真的。”

泰宁帝低声道:“朕和你说的后来,已是诚岚去世后的事了。太子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了呢?如今皇甫氏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他能聪慧英明些,对朕来说反倒是好事,即便有些手段,能用到朕身上的能有几分,将来还是要用在朝廷上的。”

明熙道:“我没陛下想的那么多,小时候我们常常与他争执,现在还是更多的争执。可我从来没感觉太子是个无争的人,若是无争的话,只怕是因为从来没想要,若要真是想要,又怎会不争呢?”

泰宁帝轻笑了一声:“听朕一句,对有些人,有些事,不争,才是最好的争取。你与太子也算一起长大,同朕说说他如何,你又喜欢他哪里呢?”

明熙沉默了片刻:“隐忍又坚强,待人很有几分宽容,咄咄逼人时让人恨。可他自小能坚持所坚持的一切,内心又始终良善。整个人仿佛有熙暖的光,仿佛世间所有的黑暗都照不进去……”

泰宁帝笑着拍了拍明熙的手,无奈道:“朕就不该那么问你,瞧瞧,你说的哪里是那个善善谋,心有城府的大雍太子。听朕一句,不管你多喜欢他,都不能如此用心,即便将来你们会在一起,即便你可能与他齐肩站在一起,都不能如此将一颗心都放在他的身上,让他左右你的喜怒哀乐。”

泰宁帝见明熙垂眸不语,忙道:“朕也有你这种心情的时候,单纯的喜欢便成了倾慕、爱恋……那时朕觉得她哪里都好,热烈而不做作,有情有义又正直。像阳光,直接又热烈,仿佛能洗刷一切负面的想法。她身上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善良、热烈、不可一世。可阳光到刺眼,便只能融化了自己。”

明熙侧了侧眼眸:“陛下时常感到后悔,是吗?”

5、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4) ...

泰宁帝道:“皇兄的性格强势,不适合她的脾性。她喜欢照顾人,也喜欢别人的依附自己,实然朕这般不温不火的脾气,该是更讨她欢心。可男女之情,又怎张嘴说说那么简单。”

明熙想到泰宁帝当初的处境,倒也能理解他所说的这些。太~祖众多子嗣当中,那时泰宁帝只是太~祖最不起眼的幼子,母妃低微又早逝。先帝的母妃虽是受宠,但也不是皇子中的佼佼者,能脱颖而出,与当时迎娶了赫连氏独女不无关系,虽然先皇后有堂兄,但赫连大将军唯有赫连诚岚一个独女。

泰宁帝看明熙沉默,似乎也知道了她的想法:“父皇在位时,赫连盛极一时,手握着大雍的泰半兵权。能与赫连氏联姻的那个,必是父皇的继承人。皇兄心思之深,志在必得。”

“朕半生苟且,此生做得最轰轰烈烈的事,是夺了这个位置。说是为了诚岚,那是骗自己的,一切不过都是内心的贪婪与欲望。所有的因果都不该与死去的人再扯上关系,懂吗?”

明熙颌首,半晌后,开口道:“假如当年娘做了你的王妃,你……你可还会夺位?”

泰宁帝轻笑了一声,“现在再说假如又有何用呢?人生哪有那么多假如?当初父皇不算亏待朕,皇兄虽也猜忌过朕,却也不曾下狠手。若拥太子登基,做个手握重兵的王爷,过着如花美眷,儿女成群的日子,不知道多逍遥。”

明熙道:“若陛下当真那么心甘情愿,便勤王之后拥立太子登基,也可以做个逍遥自在的摄政王,兵权都握在陛下手中,谁登基又能怎样,如此也不用背负骂名……”

泰宁帝眉宇间露出些许疲惫:“人总有些追悔莫及的事,朕心慕诚岚,当初在帝京也是无人不知,可皇兄迎娶诚岚之后,朕也是自愿去镇守图封地的。因为朕知道诚岚也心慕皇兄。朕真心想离开盛京,安皇兄之心,甚至甘愿受他驱使。皇兄知道朕的心思,也曾对朕说过,他爱慕诚岚,会一辈子都珍爱善待她,不会辜负朕对他的期望……”

当初先帝能得皇位,自然少不了兄弟的支持,不管境遇如何,也不甚显眼,当初泰宁帝都站在先帝的这边,可也算有从龙之功。

泰宁帝笑道:“朕说再多,你也不见得会明白。朕虽觉自己甚是有理,但也不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那些再也不会为自己争辩的人了……”

明熙道:“陛下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泰宁帝抿唇笑道:“你见过有几个好人,长命百岁?虽太医都查不出缘故,可身体好不好,朕心里最明白。这个位置,朕坐着许是不如皇兄……”

泰宁帝缓缓垂下了眼眸:“阿熙,这些年了,若阿策一直不喜你,你也不必再勉强了,放了他只当放过了自己。抢夺和强硬,也许只会让他对你越发地怨恨与疏远。那孩子外在看似温和,内在实然更像皇兄果敢。开始都不曾喜欢上,想必以后便更加不可能了。”

明熙不置可否,抿唇一笑道:“好啦好啦。那用陛下担忧这些,现在陛下就是好好养病!您好了,我才能好,那些人恨我厌我,也没有办法。您若不好,我跪地求饶,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

泰宁帝跟着明熙笑了笑,轻声道:“高氏虽为新贵,但也经历大雍三代,当算得上根深叶茂,安定城又有根基,总会愿意替你遮些风雨。高钺自己又是个带兵的,话虽不多,但为人耿直,最是可靠,又与你年纪年纪相当。若你愿意,朕为你和他赐婚,如何?高氏和贺氏那里,都有朕去说,”

明熙沉默了片刻:“可高氏到底是寒门,只怕贺氏那里不会那么容易被说服。我与高钺虽有儿时的情谊在,但越是长大,反而越是无话可说。如今高氏正忙着给他看亲事了,陛下贸然插手总归不好……”

泰宁帝垂了垂眼眸:“阿熙,太子绝非良人。”

明熙连连颌首,抿唇笑了起来:“陛下那么喜欢做媒,为何不给王家二娘子做媒,她年纪那么大了,也不拘将她定给谁,只要不让她继续待字闺中,我的心也就舒服了。”

泰宁帝轻笑了一声:“赫!瞧瞧,多大的口气,那王氏哪里是朕说动就能动的?除非她家求到了这里,否则朕说什么都是徒然。”

大雍皇室皇甫氏虽非外族,但乃正经的寒门出身。太~祖登基后,愣是改了族谱,说皇甫氏乃临南姬氏旁支,在战乱中求存,改了祖姓。众臣心照不宣,又不以为然,可拿人俸禄,也不能在这事上与侍奉的君王死磕到底,反正这事太~祖自己喜欢就好了,总之大士族在太~祖时还是坚决不肯与皇室通婚。

前朝至今虽沿袭士庶不通婚的规矩,但历经几代战乱后,此规矩再不是铁板一块,越来越多的寒门掌了权势,想让宗族更进一步。许多士族看似隐居,但在朝廷上说不话,实然是渐渐没落。如此,士庶通婚,倒是各得所需。但不管如何,大雍也已历经三代帝王,可一流的士族门阀,依然看不起寒门新贵,甚至不管如何,都不会与此通婚。

明熙忙道:“陛下别那么妄自菲薄,你要是执意做媒,他们怎么也会给你些面子的……”

泰宁帝拍了拍明熙,轻声道:“你当真以为朕病糊涂了,莫说这事朕肯定做不了主,就是能做得了主,也不会帮这样的忙。”

明熙很是不以为然:“陛下让我做事时,我什么时候不干脆了,轮到我用陛下一次,陛下就这般推三阻四的!”

泰宁帝道:“蠢,人这一辈子,得不到才是最好的。他若心仪,你让王二嫁给他,他为一朝太子,也不可能只娶一个人。不管如何,也比让他惦记这人一辈子来得好。”

明熙抿着唇,沉默了片刻,信誓旦旦道:“那陛下放心了,我也不会亏待自己的。”

泰宁帝笑了起来,无奈道:“年轻就是这般,心有执念,不撞个头破血流不会醒悟。一辈子的路那么长,朕可不能看顾你一生。这不是别人能劝的,得自己想透彻,心里真的明白才是。”

明熙道:“明白明白啦!陛下说的是!真给她做了媒,也是上杆子给她做了脸面。”

泰宁帝拍了拍明熙的头:“朕看你是一点都不明白!你有这力气巴结朕,倒不如回去多巴结巴结贺东青,讨好阿策。以后,他们若有一人肯护你,将来不管多大的变动,你照样能全身而退。若贺东青肯为你费心,说不得你还能捞个宠妃做一做,运气再好一些,让你捡个漏,做了皇后也说不得。”

明熙很是不服气:“凭甚是捡漏,才轮到我做皇后?!我长得哪点像配不上皇甫策的样子?再说了,我有陛下做靠山,为甚还要去回去巴结他?那贺李氏恨着我呢,根本不可能让父亲帮着我。”

泰宁帝轻叹:“你懂什么,婚姻大事,还是宗族与至亲说了才算,你没事就多去看看你的父亲,他也该念些你这些年在宫中的不易,帮你一把。若非为了整个贺家,也不会令你陷入如今的境地……”

明熙苦着脸道:“可我回去寻求帮忙,他才更为难。家里兄弟姊妹众多,贺李氏所出二娘只才比我小不到两岁。按照父亲的思维,真能挣得皇后的位置,也不会给我……”

“可是做皇后又有什么好的,每天睁眼,到处都是狐狸精。我这样的脾性,说不得每天要拖出去打死一摞!”

泰宁帝大笑:“瞧瞧,说的什么话,嫁给别人,就没有妾室吗?男人三妻四妾,乃理所当然的事,当家主母就该宽容大度,哪有你这样的?”

明熙哼道:“可我一直都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成了亲就得有觉悟了,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染指,不然全拖出去打死!”

泰宁帝眼中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别钻牛角尖,朕看你一个也打不死。如今,趁着朕病了一场,你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贺家若真靠不住,朕便封你做个公主,以后有了封邑,不用依靠任何人……”

明熙道:“公主什么?若做了公主,那太子还有我什么?好了好了,知道陛下为我着想,可我不想如此,也不光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母亲去世给我留了不少嫁妆,娘也将嫁妆都留给了我,宫中十多年明里和暗里的赏赐,陛下给的那些良田,足够我衣食无忧一生。”

泰宁帝打趣道:“自然自然,帝京众人谁不知贺娘子富甲一方,一般人家谁能与贺娘子相比,朕的内库不见得比贺娘子的家业多多少。”

明熙抿唇一笑:“我也曾答应娘,死了也会她做伴,她没葬在皇陵里,那我死了,也要和娘葬在一起。是以,陛下大可不必担忧,活着没了贺家,没了一切,我照样逍遥自在的,死了我也不用贺氏宗族为我出面。”

泰宁帝侧目看向明熙许久,当对上那依然有些天真的眼眸,竟是不能张口说些劝解的话。

如若没有夫家、宗族的依靠,少了皇族的支持,一个没了凭仗的女郎,如何能凭一己之力保得住那能买下半个帝京的财帛,万一……说不得会成了催命符。可泰宁帝知道,即便此时和明熙说了这些,她也会不以为然。

赫连诚岚本身的性格摆在在哪里,她自小长于中宫之手,花团锦簇顺风顺水,总觉得能战胜一切的性子,哪里会想明白这些……

泰宁帝轻声道:“阿熙,娘子家根本不用强势拔尖,也不用坚不可摧,该低头时就低头,你若柔弱些,也不会有人和你一般见识的……”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5)

秋日的黄昏,将揽胜宫染上了浓重的苍凉和落魄,越显这失了主人的宫殿晚景凄凉。一池的荷叶东倒西歪,大片大片的枯黄。短短月余,已让人记不住夏日的璀璨,粉红点缀碧翠连天的繁嚣。

揽胜宫乃先帝亲自画图,召集了大雍所有的能工巧匠,倾尽了内帑,特意为惠宣皇后建造的宫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精致至极,堪比南梁最美的宫殿。

明熙自小长在中宫,看到了太多不堪。先帝生性果断,鲜少温存,但极为敬重惠宣皇后,她几乎从不过问后宫之事。有妃妾盛宠一时,若得罪了惠宣皇后被罚,武帝从不求情,但得罪皇后的妃妾,大多都不会复宠。

惠宣皇后大多的时候,从不会为那些莺莺燕燕拈酸吃醋,治理后宫最是公平公道,可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若不挑衅皇后的权威,不管外面为争宠斗得你死我活,都是不管的。若敢冒犯皇后的权威以及中宫的尊荣,不管多受宠,必然是要惨淡收场。

若说先武帝对惠宣皇后一点男女私情都没有,定也不会。当初惠宣皇后执意将明熙养在中宫,宠爱到偏颇的地步。先帝非但不管,反而随着惠宣皇后一起宠着明熙。不管谁生下的皇子,在惠宣皇后在世时,先帝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太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

一夕入了冷宫,是宫中许多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明熙也曾问过六福,但六福虽是叹息连连,可却闭口不提。明熙不能真的跑去问武帝,想来想去惠宣皇后的事,许是和泰宁帝有关,可也不能确定了。

太~~祖育有皇子七人,两个未长成人,余下五人,出自不同的四个嫔妃。□□皇后无子,抱养低贱宫人所出三子养在膝下,即是先皇武帝。

武帝出生,生母便去世了,自小养在中宫膝下,在兄弟之中,自觉高人一等,自然引起了其他母系强大的皇子不满。二皇子与四皇子乃容妃所出,兄弟二人自小亲厚,且母家甚为强势,自然不将先帝看在眼中。

大皇子自持皇长子的身份,母家也是皇子当中唯一的士族庶女,母亲身为贵妃,在后宫中甚至可与□□皇后并肩,皇长子自然不将婢生子放在眼中。五皇子母妃位卑,自身又十分平庸,反而与武帝关系最好的。

□□病入膏肓时,立三皇子为储君,力排众议将皇长子及二、四皇子押入其封地,五皇子因为年纪尚小,虽赐了封地,但仍留在京城。武帝在位近二十年,开疆扩土励精图治,三位王爷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惟独五皇子在京城时,一心辅佐武帝夺位,在武帝坐稳皇位时,自请出京,得封诚王。

又历时数年,诚王膝下无子,武帝常为此忧心。帝有四子,曾起意将其一过继给诚王。因当时两人均是壮年,虽有意,不曾深议。

武帝骤然驾崩,不等太子登基。一夕之间,岭、楚、赵三王不约而同自封地带重兵前来奔丧,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帝京区区五万守卫,虽有安定城十万京畿护卫军,可这些人远远不是倾巢而动三王的对手,且勤王之军,又有远近之分,阻挡不及。太子虽拿出兵符,命个个关卡的将军阻止三王进京,但三王同气连枝,混合了几十万的兵力,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势如破竹,奔京城而来。

帝京汲汲皇皇时,诚王力挽狂澜,将三王斩杀图南关外,收编了三王麾下余下大军。以雷霆之势派人前往三王封地王府,斩杀三王家眷余孽。至此,岭、楚、赵顷刻间覆灭,封地王府鸡犬不留。而后,诚王麾下兵马共计四十万,直奔帝京而来。帝京的朝臣,今夜还在为诚王斩杀三王欢呼,次日便收到诚王率兵进京的消息,一时间,朝廷慌作一团。任谁都想不到,近二十多年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诚王也有此心思。

因实力太过悬殊,朝廷中主战之人寥寥无几。面多出数倍的大军,太子策虽不曾失了往日的淡然,但也曾询问众臣解救之法,可惜众臣都知大势已去,此番不管结果如何,端看诚王心意,甚至有些人纷纷劝太子策投诚。利弊之处,在朝中分析了数遍,大多是诚王无子,太子又是子侄中仅剩血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子思索了三日,最后不忍大雍再起内乱,终依众议。

诚王进京,太子殿下亲率众臣,大开城门,迎于城门处。不想,年过古稀,历经□□、先帝两代帝王的太子太傅程思达,当着众臣兵勇百姓,痛斥诚王数宗罪,骂其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窃国之徒!其后,纵身一跃,身死殉道。

虽后来,诚王在太子多番谦让跪求,勉为其难的登上了皇位,主持大局,但此事到底在诚王,也就是当今陛下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陛下已过不惑,膝下无子,子侄中只太子一脉,为了江山社稷,太子不能动。太子在三王之乱前不曾登基,在诚王勤王时不曾登基,何尝不是留了一条后路,若是登基禅位,只怕不能善了。

可同样的,陛下夺下了这看似悬空的皇位,可只要太子还活在这世上一日,都是悬在跟随陛下功臣头上的利剑。陛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夺下皇位,对三位王爷也赶尽杀绝,看似与太子不相干,可却生生抢走了本属于太子的皇位,若留其性命,等于种下了祸根。

陛下以雷霆手腕夺得皇位,但性情也是真的宽和仁慈,登基后,不曾动先帝投诚旧臣,几乎保留了原有的体系,虽有新贵压制,可直至此时,朝中旧臣的势力依旧不可小窥。旧臣与跟随陛下而来的新贵自然不同,不管出于什么心思,都会力保太子无恙。直至陛下登基月余后,朝臣们依然对太子的位置,还在争论不休。

陛下登基的次月,太子因病重从景阳宫迁居谢贵妃所居临华宫调养。惠宣皇后去世后,先帝也已将贺明熙送到临华宫交给谢贵妃教养,只因先帝不愿再见明熙,谢贵妃只将明熙主仆几人安置在临华宫一处院落里。

虽如此,谢贵妃在日常上,也从不曾苛责过明熙。可惜那时明熙对谢贵妃满怀敌意,两年不肯接近她。先帝在废后时立太子,也有言要立谢贵妃为后的意思,但太子立下后,立后之事不了了之,可在明熙心中,谢贵妃依然还是抢走了惠宣皇后位置的罪魁祸首。

腊月滴水成冰的冬夜里,临华宫骤然起火,借助风势,烧毁了整座主殿。当时火势非常大,外面围了许多宫侍,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朝火里泼水,甚至没有宫侍冲进去救人的。

明熙没见到谢贵妃与太子,追问众人,当知道二人还在主殿里,顿时大怒,令人同自己一起进去救人。太子与贵妃若死在宫中,许是陛下暗中乐意见到的。但在当时,陛下已对明熙恩宠尤嘉,明熙若有意外,只怕会有不少人会被迁怒,可便是如此,因火势已控制不住,也只有伺候明熙多年的宫侍肯跟进去救人。

那夜,明熙若晚去半刻,那么临华宫主殿里十六人将不存其一。皇甫策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生死不明地昏迷在血泊中。谢贵妃被压在横梁下,明熙一行五人,尝试搬起来柱子,先救谢贵妃。可火海中,谢贵妃哀求先将皇甫策救出去,明熙虽与谢贵妃并不亲近,但又怎会不感念被她照顾了的这两年,虽是不愿,可也明白她的意思。

明熙和裴达只有先将皇甫策抬出去,剩下的三人去抬横梁,明熙和裴达还没出大殿时,整座主殿突然崩塌,将谢贵妃与明熙带来的两人埋在了里面,只余柳南一人脱险,但腿也烧伤了。三个人驾着皇甫策,从侧门逃出主殿后,当时所有人都在殿前佯作救火,侧面空无一人。

明熙有感谢贵妃的意外,当机立断让裴达和柳南,带着尚有气息的皇甫策趁乱出宫。裴达自小伺候明熙,自然也是感念先帝恩情,虽知道风险极大,但也不曾犹豫,拿着明熙的腰牌带皇甫策出宫去,将人安置在柳南临时租借的民房里,暗中请帝京的大夫治伤。

两日后,明熙以临华宫大火之事,自请出宫,不愿回贺家,在阑珊居自成一府,没成想,倒是出奇的顺利。如今想来,何尝不是泰宁帝一直的暗暗相助,这才有了以后几年,明熙便和皇甫策过上了朝夕相对,相互折磨的日子。

那时,皇甫策手脚筋俱断,帝京知名的大夫诊断后纷纷断言,日后养好了伤,也定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双脚都不能长时间的走路。养到最好,也最多骑马拿笔。

皇甫策被救治了快两个月,才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也一夜间失去了一切。清醒之后,不停追问谢贵妃的去处。明熙本也不打算告诉皇甫策,可惜不擅撒谎,几句追问之下,慌乱的眼神泄露了谢贵妃的死讯。皇甫策闻讯后,万念俱灭,一心求死。

明熙见皇甫策母子如此遭遇,实然心中也没有了惠宣皇后的那些愤恨与迁怒了,且除了最后两年的不闻不问,当年先帝待明熙甚至比几个皇子都好。如今先帝子嗣只余太子一个人,明熙如何也不忍心让他再有事,只可惜敌视太久了,两人都有了心结。

皇甫策怀疑明熙的用心,一度感觉明熙是泰宁帝派来软禁监视他的,冷脸冷言自是不必说,甚至见明熙不辩驳,几次恶言伤人。明熙本就不是有耐心之人,救下皇甫策时也不过是出于对先帝的感念与对当初谢贵妃的照顾,可每日面对皇甫策的冷脸与恶毒的言语,开始还因为皇甫策伤势过重,有所隐忍,当他逐渐康复后,自然不会隐忍。两人数次争执,都口不择言到将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用在了彼此身上。

惠宣皇后暴毙后,明熙居住在临华宫时,那时皇甫策已被立为太子,搬出了临华宫,居于东景阳宫,但每每前去临华宫请安时,路过明熙所居院落,总能对上那满含愤恨的目光。明熙在惠宣皇后才去世没多久,更是为了让先帝对谢贵妃生恶,不惜在深秋之时浇井水以求高烧不退,为此甚至差点殒命。

皇甫策又怎会相信贺明熙的好心,刚被救回时,整夜噩梦连连,疑神疑鬼。甚至一度认为谢贵妃是明熙为了给惠宣皇后报仇害死的,可不管柳南和裴达如何解释,皇甫策都不肯听,明熙不但懒得解释,甚至恶言相向,追问逼迫皇甫策:即便事实如此,你又能如何?

皇甫策在这种环境下,竟重新燃起了仇恨的斗志。在一段时间里,他对明熙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夺走了他皇位的陛下。一日日的过下来了,皇甫策也逐渐康复,手脚因保养的精心的缘故,倒是比当初大夫们说得最好的结果都好。

可两个人的关系丝毫不见好,甚至越发地恶化了。不管怎么说话,不管明熙多想千依百顺,到最后都是对争吵。直至今日,明熙依然还清晰地记得皇甫策气到极点,每每望过来的眼神,那是炙啖血肉的冷酷与恨意。

也是自那以后,明熙再也不敢深想以后,因为心里清楚地知道了,一旦皇甫策走出阑珊居,回到宫中后,那么等待自己的也不就是无路可走,也许就是尸骨无存。可总也想不明白,两人却会走到这一步。

可即便此时,明熙从不怕皇甫策走出阑珊居回宫,怕是是那些不由自主的吸引与倾慕。或许更早更早之前,那些追随的目光中,也不光是厌恶与愤怒吧。

皇甫策乃谢贵妃所出,谢阀外子,又是皇长子,虽不是嫡子,但也是身份最高的皇子。他性格看似温顺随和,实然内在极为自恃自尊自傲。如皇甫策气到极致的口不择言,即便是死在临华宫的大火里,也不愿再受这种折磨。如今回想起一切来,在两个人相处的开始,明熙因不自知,种下便是苦果。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6)

揽胜宫,望月台内。

荣贵妃屏退众人,入了望月台,无声无息坐到一侧,两人相对而坐,许久不语。

荣贵妃原名慕容绮,乃慕容氏之嫡女,泰宁帝的原配。荣贵妃已四十多岁的人,因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实然,她本就长得十分美艳,那双微微翘起的桃花眸,总是有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情。樱桃般的小口,似乎总是带着几分浅浅笑意。明明该是个讨喜的女子,可惜一辈子没得了夫君欢心。

诚王登基后,身为原配的诚王妃本该登顶后位,可慕容绮不过得了贵妃之位,赐“荣”字,后宫无主,荣贵妃虽是最尊贵的女子,可这般的从明媒正娶的妻子,莫名其妙的成了妾室。慕容氏当初也是跟随□□打了天下,才有今日,历经三代已算是新贵之首,可素日里还一副比拟士族的做派,也着实让人看不上,如今慕容氏的女儿又出了这等的事,自然也难免被人奚落。

明熙收回了眼眸,望向荣贵妃:“不知何等大事,让荣贵妃没去整治后宫的狐媚子,巴巴来堵我的去路?”

荣贵妃受嘲讽,脸色更加难看,可因有事相询,也不能翻脸,干巴巴地开口:“陛下如何了?”

明熙惊奇道:“贵妃日日住在宫中,我月余才入宫一次,难道您不该比我知道的清楚吗?”

荣贵妃怒然起身,咬牙喝道:“陛下已闭宫月余,早已不许任何人探望,前些时日甚至还曾派人搜宫!如今太极殿内,连只田鼠都进不去,你倒是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明熙挑眉一笑:“原来贵妃和陛下吵不成了,特意堵在此处吗?搜宫之事,与我何干?陛下的病情,自有太医院诊治,我又不会断脉。”

荣贵妃讥讽道:“贺女郎,你如今能大摇大摆地坐在此处,同本宫平起平坐,连行礼都不用,还不是因为陛下宠你!若陛下病重,第一个要小心的不是本宫。”

“什么贺氏嫡长女,贺家如今还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吓唬不知情的人,本宫可是听说你在贺家也是一点都不受宠,贺东青对你不闻不问,那贺李氏也不过是你的继母,除了陛下的宠爱,你还有什么指望!”

明熙冷笑:“贵妃若关心陛下病情,去看就是,何必在此气急败坏挤对我?贵妃手掌整个后宫近三年,想入太极殿会没有办法吗?”

荣贵妃挑眉冷哼:“呵……若他真有好歹,难道本宫给他陪葬不成?!”

明熙轻笑了起来:“荣贵妃想多了,陪葬这种事,自来都是些无权无势的小嫔妃或是正宫的皇后娘娘。你慕容家堪称当世大家,怎会让本家的嫡女为谁陪葬?贵妃就是贵妃,想和陛下葬在一起,还要看看陛下愿意与否。听闻你与陛下自来两看生厌,葬在一起可能不大。”

荣贵妃倒也不恼恨了,狐疑看地向明熙,轻声道:“陛下当真病重了?”

明熙歪着头与荣贵妃对视:“陛下的脉案,岂是谁都能翻阅的?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贵妃若真担心,自去看看。”

荣贵妃挑眉冷哼:“呵,自作聪明!”

明熙侧了侧眼眸,不再看荣贵妃:“宫门要下匙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荣贵妃甩了个冷脸,又气又恼,冷笑连连:“你以为你靠上了太子这棵大树,本宫就没有办法了吗?呵,不说太子今后际遇如何,本宫可是听人说,太子自小与你就两看生厌,说不得他以为你是陛下的眼线呢。当年你母亲嫁入贺氏可时谓十里红妆,你那继母只怕也恨不得你死在外面!”

明熙瞥了眼荣贵妃,轻声道:“贵妃如此恶形恶状,倒落了下乘。将来我会如何,我自是不知,但至少现在,我还不是贵妃能拿来出气的人。贵妃恨我厌我,可也无可奈何,谁让陛下爱屋及乌呢?”

“什么爱屋及乌!你是谁的屋!赫连诚岚那个阴魂不散的死鬼吗?!”荣贵妃双目赤红,言语间已有些歇斯底里,“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何来爱屋及乌!”

明熙侧目道:“你是陛下的妻子,你们该是最亲近的人。两人相伴二十多载,到了这个岁数,还争来斗去,又是为了什么?陛下对你已够忍让了,他虽是不曾给你后位,为了弥补,也算待你极好了。”

荣贵妃脸色十分难看,咬牙道:“后位本是本宫该得的,他为何不给本宫!谁要他的假仁假义的弥补!本宫和他的事,岂是你们这些人能明白的!总有一日,他会后悔……贺明熙,你也好自为之,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走运!”

明熙见荣贵妃朝外走,倒也不曾阻止,轻声道:“小时候,宫人为了不让我朝偏僻的地方跑,常拿冷宫恐吓。原本我以为先帝很喜欢惠宣皇后……皇后入了冷宫后,我总觉得她很快便会回来,不敢去冷宫看她。一天后,惠宣皇后暴毙冷宫,令我后悔至今。”

“收起你幼稚至极的想法!”荣贵妃骤然回眸,暴怒道,“本宫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实话同你说,他死上一百次,也解不了本宫心中的恨!”

明熙道:“贵妃要记得今日所说。”

荣贵妃怒极反笑:“少拿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威胁本宫,只要慕容氏还在一日,他即便恨得咬牙切齿,还是都拿本宫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熙挑眉:“那若陛下不曾恨你呢?”

荣贵妃回眸看了眼明熙,很是轻蔑的笑一声,挺直了腰身,慢慢走出了望月台……

深秋的阑珊居,移植了满院子的菊花,各种各色,繁茂又热闹。一年四季,阑珊居东苑从未失过颜色,最冷的冬日,还有成片成片的万年青与各色寒梅。

石桌旁,两个人,一壶清茶,一盘残棋。

高钺放下了一枚黑棋,抿唇道:“胜负已定。”

两年多来,除了贺明熙,皇甫策已许久不曾与熟人对弈过了。高钺也是皇甫策的伴读之一,但因入宫较晚,历来与皇甫策不是很亲近,但多少都有相伴长大的情分在,比起别人来自然也多了几分亲近。

今日皇甫策的心情不错,暖暖的笑意,挂在唇角:“往日里闲暇时间多,便左手和右手对弈。你常要忙军务,哪里来得闲工夫,输上一子半子,在所难免。”

高氏如今算得上大雍大族,虽非士族,跟随□□打了江山的功臣中,唯一能与慕容氏齐肩的新贵了。因士族的食古不化,先帝尤为优待大雍功臣,皇子的伴读很少有世家子,也许是士族子弟本就很少愿意入宫伴读,皇子们的伴读,几乎都是大雍的功臣子弟。

皇甫策乃先帝长子,高钺比皇甫策还大三岁,自然只能做皇甫策的伴读。两人但因性格迥然,一个淡然,一个冷漠,虽一起读书,但也倒显不出多好来。别的伴读对自己的皇子言听计从,多有符合,或自然而然地站了队,比如韩耀那般的是最常见的。唯有高钺读书习武,很少与皇甫策或别的皇子私下往来,甚至除了读书习武时,从不与其多说话。

韩耀虽也是寒门之子,但早慧善言,自小与皇甫策形影不离,感情颇笃,虽是性格各异,但平日三人倒也算融洽。

高钺垂眸:“天分所限,殿下不必为我找借口,我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