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听不到脚步声,柳南才敢靠近,轻声道:“殿下昏睡了六日,勉强用了些药粥,此时才醒,怕是闻不得那些,不若先用些清粥。”

窗外的一切仿若昨日般,秋花凉风,阳光温煦不刺眼。皇甫策出神的望着窗外,这几日迷迷糊糊有些印象却不是全部,只觉得每次醒来,只能勉强吃些药粥,没多久就失了意识。

柳南轻声道:“殿下放心,您那日虽看似凶狠,却是不打紧的。杨太医说堵不如疏,淤血吐出来反而是好事。自咱们回宫,殿下都不曾整夜安睡,身子亏空的厉害。这才在药膳里加了些安神的药,只为了能让殿下借此机会,好好睡上一睡。这两日殿下的脉搏日渐平缓,杨太医才停了药。”

皇甫策沉默了许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殿下睡的时日有些久了,当时奴婢和杨太医用药时不及多想,不想自两三日前,外面疯传殿下不太好,这才惊动了陛下……”柳南扶皇甫策起来,喝了些水,“陛下也是才来一会,问了几位太医,都说殿下无碍,也不知怎么赶巧了,殿下竟是醒了。”

皇甫策躺了些时日,浑身乏力,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韩耀何在?”

柳南忙道:“在在在,韩大人每日下朝必至东宫,此时该是还在外殿……议事,奴婢这就让人去通传。”

“议事……呵。”皇甫策冷笑一声,看向柳南,“孤睡了六日,除了韩耀,还有哪个大人来议事了?”

柳南微愣了愣,忙道:“大家都不知底细,以为殿下病重,怕是不敢打扰殿下养病,这才怠慢了几日。”

皇甫策半阖着眼眸:“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早备好了清粥小菜,殿下随便吃些。”柳南一边说,一边让人去拿,“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但杨太医说殿下躺了几日胃肠弱,得好好的吃上几天的素食。”

皇甫策蹙眉:“昨日的点心呢?”

“点心啊?……”柳南拉长了声音,想了片刻,才明白皇甫策再问什么,“您看看,这几日奴婢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忙忘了,昨日竟是没有遣人去问问。殿下是不知道,如今外面传言可凶了,怎么说的都有,想必王二娘子心里对殿下很是担忧,不见得有心情做这些。不过昨日里,咱们也备下了不少芙蓉酥饼,虽不如王二娘子亲做的,但……想必该是能入口。”

皇甫策听柳南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不觉得被安抚,只觉讽刺:“你倒是有心的很,什么事都你都能想到,这几日王氏可有给荣贵妃递帖子入宫?”

“这些时日,奴婢一直在东宫,哪里能知道这些……”柳南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来得好时,见宫侍端着粥走过来,忙道:“殿下先用膳,等恢复些力气,待韩大人来了,可慢慢的说这些。”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16)

景阳宫自□□以来,被定为东宫所在。当年皇甫策被立为太子后,一直居住于此,泰宁帝登基后,将谢贵妃的临华宫从后宫划了出来,专为太子养病。转眼三载,景阳宫直至去岁腊月才迎回了主人。

大半年的光阴,内殿被柳南尽心尽力收拾的有些可观可赏之处。但外殿虽是重刷了油彩,添置了摆设,却是没有多尽心的,院中除了苍柏就无甚妆点,往日里人来人往倒还好,这几日冷冷清清的,越显荒凉。

慕容芙带着一群宫人进了议政殿,闲庭信步,左右打量,好半晌才掩唇轻笑:“还以为夫君素日里有多忙,怎成想这东宫的议政殿,竟只有夫君一个人……倒也是我错怪夫君了,一个人议政,可不是忙吗?”

“你来作甚?”韩耀端着茶盏,垂眸坐在一侧,就连声音也无甚起伏。

众多宫侍将拎在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一样样的摆开。慕容芙侧目一笑:“夫君下朝总也不回府,东宫也没甚细心的人,想是这会还没用早膳,我这不是掐着时辰,给夫君送来了吗?”

桌上摆满了精心备下的膳食,韩耀眼中是冰冷稍褪:“在宫中也住了段时日了,你何时回府。”

慕容芙半趴在桌前,双手托着下巴,笑道:“夫君若是求我回去的话,我又怎舍得不回去?”

韩耀瞥了眼慕容芙,面无表情道:“你想让我如何求你?”

慕容芙笑道:“东宫如今都没有人在了,从今后咱们也少来几趟东宫。若你觉得在太子那抹不开脸,不好开口,我让姑母和陛下说说,左右最近朝中也无甚大事,我们去庄子里住上十天半个月……”

“你如何知道朝中无甚大事?燕北干旱四个月之久,有的地方因缺水,秋粮颗粒无收,哀鸿遍野,大批百姓不得不抛家弃业南下逃荒,几路快马已连发数十道奏折!陛下虽已让各大府衙开仓放粮,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危!”

“大雍才安稳了几年,国库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赈灾的银两。不说一江之隔有南梁,甘凉城以北有柔然!如今又有了这十年不遇的大旱!燕北府君乃谢氏次子,想谢氏一族经营漠北几十载,漠北本就缺水少雨,谢氏豢养能工巧匠无数,但倾尽全力尚且难以应对此番大旱。那甘凉城以北旱情更加严重的柔然又当如何?柔然无粮,又会有怎样的后果!你可知道!外族彪悍,不思经营,以南下掠夺为生!这些都不算重要的事吗?”

慕容芙怔愣了片刻,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柔然抢到了粮食自然会走,说什么外族彪悍?我们大雍原本也是马背上的天下,□□母族虽是汉族,皇甫氏几代与南梁门阀通婚,此时虽以大汉子民称谓,不过掩耳盗铃罢了,但谁不知我们出自鲜卑?说来我们和柔然才是出自一处,那些百姓才是真正的汉人,我们为何要管他们?”

韩耀长出了一口气,侧目看了一会慕容芙,笑了笑:“也是。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乃鲜卑贵女,自然可以不管这些,可我韩氏一门乃是汉人。”

慕容芙深觉得说错了话,忙笑道:“夫君别生气,我一个深宅娘子哪里懂这些,既是有饥荒,不是已经开仓放粮了吗?等熬过去这阵,难道地里还能一直不长东西?大旱很快就会过去了。”

韩耀长叹:“罢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了,一直住在宫中总不是长久的事,父亲也问了你几次了。”

慕容芙点头道:“那咱们何时去庄子?今日我回府,住上一日,咱们后日一早就出发如何?”

韩耀侧目看了慕容芙一会,轻声道:“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可明白?”

慕容芙抿唇,有些不耐:“明白明白,这些事也不是夫君一个人能做完的,你看你来东宫议事,可这议政殿里竟只有你一个人。那些人都比夫君精明,知道躲着太子了,也就夫君是个实心眼,这个时候,还巴巴的凑过去。”

韩耀冷笑一声:“精明?不过是一群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越是这个时候,我才越不能走。”

慕容芙蹙眉:“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夫君又不是不知道太子病重,如此凶险熬不熬得过去还一说,此时还议什么政?好在夫君娶了我,不管怎样,总不会被牵连。”

韩耀看了慕容芙好半晌,面无表情:“是谁让你来的?荣贵妃吗?”

慕容芙面上闪过一丝恼怒:“是不是姑母还不是一样?若敏妃腹中是个男孩,太子的日子可想而知!姑母即便手再长,还能伸进太极殿里面不成,如今宫中戒备重重,你以为陛下再防什么?还不是要防着太子与姑母!”

韩耀了然的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来:“知道了。”

慕容芙怒道:“你知道什么了?太子这里……东宫此时风雨飘摇,今日不知明日事,但凡有点明白的人,都已经避开东宫了,你就是榆木疙瘩!太子病重,就连姑母都不曾去探望!王氏一族甚至连个递牌子入宫的人都没有!还有两位侧妃,哪个不比你韩氏与太子的牵扯多,但是有一个人入宫探望吗?也就是你!一连数日下朝就来东宫,家都不回了!从早到黑的,莫不是整个朝廷就你韩耀忠心吗!”

“陛下只要在一日,这天下都不是太子的天下,哪里需要你来此表忠心?!你平时看着多精明,怎么一到了关键的时候就要如此?若非是我嫁了你,确实没有办法,不然你以为我会来管你不成!”

韩耀沉默了片刻,冷着脸笑了一声:“不过才出了些波折,那些人就把东宫当做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何况当年陛下入宫之时,如此强势,绝情血腥……你也可以不管我,即便我将来出事,以你慕容家的权势,也牵扯不到你的,不是吗?”

慕容芙骤然起身,手掌重重的拍在桌上,怒声喝道:“韩耀!别给脸不要脸!不过是个寒门子,我好心好意来劝,你有什么可拿乔的!你韩氏说好听点是新贵,说难听点不过是个穷鬼破落户!此时我若说你是我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夫君,我若说你不是我夫君,你以为你还能做几日慕容家的贵婿。”

韩耀不紧不慢的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茶水:“我这个破落的寒门子可当不起贵婿二子,既然你有自己的路可走,也不用来管我的死活。三年前太子有难,我韩氏一门式微,为求自保,不得不避开东宫。如今东宫不过出了些波折,众人已是故技重施,即便今时今日我韩氏一族可以避开,但我韩耀也不会避开!你大可放心,若当真出事,你也不会被我牵连。”

慕容芙冷笑:“呵,你自然牵连不到我,可我好心好意来提醒你,本是为帮你,为了帮韩家。狗咬吕洞宾!你这样的人,就活该被牵扯死!”

韩耀看向慕容芙,轻声道:“你当初嫁于我,就是想要一个畏首畏尾贪生怕死,不顾情谊道义的夫君吗?你是要一个为了荣华权势可以出卖一切的夫君吗?你们都可以走,你们都可以避,但我不会也不能避。”

“先皇对我韩氏有知遇之恩,对韩耀也有教养之恩。不说我与东宫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同手足,单说谢贵妃当年对我韩氏一家的资助,我也不能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做一个推墙的人!哪怕真有一日,太子一败涂地,我为此身死,也甘之如饴!”

慕容芙怒极反笑,讥讽道:“呵,说这些虚伪的空话有什么用?富贵权势有什么不好?若没有富贵权势,你韩氏还是帝京郊外种地的贱奴,哪里有今时今日!你若不是此时的韩耀,我慕容芙能看上你?若说知遇之恩,陛下对你韩氏一门难道不够好吗?当初明明知道你是太子的心腹,不但不曾苛责你,甚至还重用于你!如今你能到这个位置上,不是因为太子!是我陛下与我慕容氏的恩赐!”

韩耀缓缓垂下了眼眸:“我懂了。”

慕容芙喝道:“你懂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懂!若你真得懂了,就该立刻和我一起离开东宫!”

韩耀不明所以的笑了一声:“荣贵妃与慕容氏意思,我都懂了,你们这是要做那推墙人。”

慕容芙冷笑连连:“别那么自以为是,好似全天下就你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有情有义能当饭吃不成?明知道是死路还要走下去,真真愚蠢至极!”

韩耀缓缓端起茶盏,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之色,轻声叹息:“慕容芙,你真可怜……”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17)

午后的时光,云卷云舒,安逸舒适,阳光炽烈却没了夏日燥热,放松的躺在花庭里,空气中都泛着暖逸的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策微微侧目,半阖着眼眸望向韩耀:“怎么此时才来?政务积压得过多吗?”

韩耀跪坐一侧,一遍遍的冲泡着茶水,只是那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半分,好似没有听到皇甫策的问话。直至得了柳南的提醒,这才骤然醒过神来:“无甚,府衙该是都放粮了,帝京以南的余粮也调度了出来,谢氏总不好看着燕北的百姓全跑了。”

皇甫策点头:“听闻谢氏带着燕北的大户开仓放粮,本该受灾最重的甘凉城,因均水灌溉的缘故,竟是受灾最轻的地方。”

韩耀打起精神来:“臣仔细看过卷宗,谢放虽为谢氏庶子,但确有大才。甘凉城驻军十五万,十年前粮草均为朝廷与谢氏供应。自谢放掌握实权后,善用谢氏豢养的能工巧匠,开荒造田,引水造渠。甘凉城采取军屯制,十五万兵丁分好区域与责任守城屯种,半月交替一次,如此以来所有兵丁既不曾荒废操练,又极大的解决了漠北军的粮草。”

“漠北之地自古荒凉苦寒,虽是□□的发迹之地,但也没有南梁的望族世家盘踞,极方便谢氏管理。十五万大军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应付一部分赋税,臣听闻这十年来,甘凉城家家户户有分发的良田,税收只占五分之一,若肯开采荒田荒山,官府会免税五年。”

“阿耀素日里总看不上那些名门望族,如今你可看到这些门阀的厉害之处?若他们肯造福一方,可不是比朝廷更有办法,谢氏用尽心力的将漠北经营的铁桶一般,何不是因为帝京谢氏日益式微,东宫朝不保夕呢?”皇甫策眯眼想了一会,再次开口道,“谢氏是这两年才开始如此的吗?”

韩耀看了眼折子,沉思了片刻:“肯定不是,不过今年燕地大旱,殿下前不久曾私下问过谢楠漠北粮草的事,这折子是递给东宫的秘折,除了臣再没有过别人的手。”

皇甫策长出一口气:“舅父这些年也不容易,深得陛下忌惮,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是错,不敢将此事露出半分端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韩耀挑眉:“若谢放当真掌兵权十年之久,只怕漠北的粮草已相当惊人。当然,前提是谢家没有动这粮草的话……莫说此番大旱,即便明年也颗粒无收,想来燕平与甘凉城也能轻松应对。”

皇甫策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这些粮食还不能动。燕地以北,可不止燕平与甘凉城的,柔然啊……那是养不熟喂不饱的豺狼,一旦有些风吹草动就露出尖牙来。漠北的粮草虽是不用担心,但整个北地不光是燕平以北,帝京也只是比那些地方好一些罢了。”

韩耀沉默了片刻,轻叹:“是啊,若非有柔然虎视眈眈,哪能让南梁苟且偷安这些年!”

皇甫策抿唇一笑:“如今东宫都朝不保夕的,难得你惦记着拿下南梁的事。前几日那几道圣谕发下去,不管如何百姓总能熬过荒年。可只怕有些人,都在想东宫熬不过这个年呢。”

韩耀怔了怔:“殿下何出此言?”

皇甫策似笑非笑的看向韩耀:“明知故问了是不?方才你在议政殿里,当着众多宫侍将夫人赶了出去,只怕这等趣闻,一会就要传遍前朝后宫了。”

柳南道:“可不是吗?人说床头吵架床尾和,韩大人也太不该了,当着那多人,总要给夫人留些颜面。若当时都是咱们东宫的人,不用大人说,奴婢自会约束,可韩夫人带去的都是贵妃娘娘的人,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呐!”

韩耀敛目正身,俯身朝皇甫策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不紧不慢的坐正身形:“殿下深知韩氏家境,当年殿下深陷囫囵,家父辗转奔波,但求助不得门路,当时韩耀年幼力薄,即便我韩氏想倾力相救,也是以卵击石,唯有蛰伏下来,以待来日。”

皇甫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家的为难,本宫知道。”

“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蛰伏是因为我知道殿下还活着!”韩耀顿了顿,对上皇甫策疑问的目光,轻声道,“得知临华宫深夜大火,无一生还,臣欲死谏,正遇上给陛下辞行的贺明熙。她似乎看出了臣的想法,把殿下还在世上的事告诉了臣……那时臣也像贺明熙保证,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故而臣隐瞒至今,甚至在殿下递出消息前,不曾将这消息告诉家父。”

皇甫策垂了垂眼眸,轻声道:“既是当初不说,现在为何又要说出来?”

韩耀敛目:“臣迎娶了慕容芙,殿下如今不肯再全心全意的相信臣了,不是吗?”

皇甫策轻笑,眼中毫无笑意:“孤信不信你,同你迎娶谁,没有丝毫关系。孤的疑虑,你当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有些事,臣是对殿下有所隐瞒,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殿下,是以,不管何时何地,在这件事上臣并不觉得自己错了。”韩耀敛目道,“臣出身寒门,自幼得庭训天恩,从未因身份或门楣自卑自弃,更是不曾想过迎娶高门贵女,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臣一生所求,不过是与举案齐眉的红颜知己。”

皇甫策低低的笑了起来:“想得倒挺美,可惜你也说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这样的好事哪能轮到你……”

韩耀却没有半分恼怒,轻声道,“殿下回朝,如今得见谢氏生存不易,但殿下可有想过,谢阀这般的延绵上百年的望族,在陛下手下尚且如此……何况我韩氏呢?”

“也许此时在殿下眼里,臣也是个狗苟蝇营之辈,不择手段的一心攀爬,只为权势门楣。臣也不否认,这权势这富贵,这些年确实让臣着急,为之用了不少手段。可不管如何的不择手段的,但臣心中始终有一道线,荣华富贵,权势滔天,也不能越过这道线。”

皇甫策与韩耀对视,许久许久,花庭内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柳南见此,轻声劝道:“殿下在阑珊居里养伤,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这三年韩家过得实然比谁艰难的。当初奴婢曾听裴总管提过,韩老大人因是先帝心腹,不受陛下重用,韩家又因家底不丰,一度陷入困窘之中。韩三娘子甚至因拿不出嫁妆来,被退了亲事……”

“当初韩大人的亲事,慕容氏本就不情愿的,有心给韩家难堪,要将韩家踩在脚下,就比照皇家娶亲的规则,给韩夫人准备了整整抬了七十二抬嫁妆,良田庄园商铺。韩老大人得知此事,几乎一夜白头,奔走无门,不得不找了与韩大人还有些交情的娘子求助。”

“娘子听了韩老大人的诉说,大骂慕容氏狗仗人势,后来娘子私下借给了韩大人三大箱金锭,这才解了韩老大人的燃眉之急,后来许还气不过,在韩大人成亲之日,娘子又将翠微山别苑当做贺礼送到了韩家。这事被贺府的人知道了,专门将娘子叫回去敲打了一番……”

柳南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四周除了自己的说话声,再也没有别的,安静到了诡异,抬眸间却见两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柳南惊觉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忙道:“这些都是裴总管的一面之词,做不得真的!”

韩耀缓缓收回眼中的探究,抿唇许久,哑声道:“臣从未听家父提过此事。”

“说得也是,贺明熙可不是施恩不图报性子,即便当初对孤也是……”皇甫策目光闪烁道,“据本宫所知,阿耀与贺明熙自来水火不容,她又怎会如此示好……”

韩耀心头猝然一惊:“本该如此!但贺明熙如此作为,臣当真半点不知!”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似是而非道:“若有机会,本宫会帮你问清楚的。”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18)

柳南呐呐:“不见得是真的……奴婢也是、也是道听途说的。”

韩耀沉了口气,想了想开口道:“这些时日,殿下与王二娘子如何了?”

皇甫策伸手端茶盏的动作,微微僵硬了片刻,转眼即逝:“能如何?宫规森严,素日里想见一面都很难,想问感情如何的话,还待大婚以后。”

韩耀垂下眼眸:“此番这般的冷待,殿下以为王氏会如何?”

皇甫策骤然抬眸,望向韩耀,缓缓沉声道:“孤同阿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二人的婚约本是母妃的一句戏言,谁也不曾当真。但孤生死不明时,阿雅青春正好,竟不管不顾的依约非要等着孤,甚至为此祈福茹素三年之久。孤除了选择王氏,还能如何?”

“孤若死了,肯定只能辜负了这情深意重,但孤如今还活着,即便王氏只愿锦上添花,选择自保,孤都不该也不能责怪。此时此刻,孤也不求王氏能雪中送炭,只要一直保持张望,孤也不会有半分怨言……毕竟这般干净不染尘埃的情意,孤今生都不能辜负。”

韩耀目瞪口呆,侧目望向脸色不明的柳南,好半晌,才呐呐道:“竟是如此吗?”

皇甫策笑了一声:“当初你借着柳南的口告诉孤这些,不就是为了让孤选择吗?”

韩耀轻声道:“可……内子与王二娘子自□□好,这般的话在臣面前说起来,自然是说给殿下听的。当初臣也只做闲聊告诉了柳管事,未曾辨别真伪……”

皇甫策轻笑了两声:“当初一心想让孤和阿雅在一起的是你们,如今见王氏对孤避之不及,为求自保不肯出力,又来说未曾辨别真伪,你们也当真也是够现实了……后宅私事是很难辨别,但阿雅大好的家世,直至去岁尚未许配人家,还能是假的吗?”

韩耀涟漪,不置可否:“如今臣……臣已娶妻,虽对当初的选择不悔,但如今也算明白了,一生如此长,不管沧海桑田,总要娶对心中的人。是以,臣虽现实,但也不会再为此劝殿下。若是殿下喜欢,不管娶谁都未尝不可。”

皇甫策笑了笑,若有所指道:“阿耀也一样,当初未娶未嫁时,你怎么挑剔都无不可,但阿耀既然已将人娶进门了,慕容芙都已成了你的责任。不管如何,该谦让还是要谦让的。”

韩耀沉默了许久,敛目轻声道:“殿下……殿下心慕之人是王二娘子吗?”

皇甫策沉默了片刻:“方才孤说了,未娶未嫁怎么都好,但既已选择了,定下了,不管如何这人都是你的责任,酸甜苦辣,都该甘之如饴。”

韩耀侧了侧眼眸,看了眼皇甫策紧蹙的眉头,缓缓笑道:“那就好。”

太极殿内的小花园,草木旺盛。秋花开得正好的时节,往年即便再不喜,也会在院中摆上各色秋菊,以应时节。因今年情况特殊的缘故,不管如何艳丽的花卉,都进不了太极殿内殿外殿。不但是花卉,甚至太极殿内的小厨房内,所有的食材都要经过五六层筛选,直至六福总管过目点头才可以用。

昨夜下了场小雨,此时阳光正好,不冷不热。满是翠色的花园内,连空气都带着怡人的湿润。许是有喜事的缘故,泰宁帝今日的气色看起来也十分好,白里透红的,自来紧绷的嘴角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常年紧蹙的眉头,也平坦了。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少了往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可亲。

自进了太极殿已有小半个时辰了,高钺一直陪坐在花园亭内,泰宁帝今日似乎只是单纯将高钺叫过来品茗,几次开口,说来说去都是家常事。天气与这几日的饭食,大部分都与敏妃以及腹中的胎儿有关,几次胎动,反反复复的说了好几遍。

直至敏妃被搀扶在花园中漫步,远远的对泰宁帝行礼后,泰宁帝这才不再说话,那双眼眸似乎黏在了敏妃身上,时时刻刻的不放松。此时此刻泰宁帝的浑身上下的气息比方才更柔和了,那双凤眸也温温润润的,无害极了。

高钺本不是多话的人,见泰宁帝如此,只当他又是心血来潮,将自己叫来打发时间。自明熙离开后,这样无所事事的召见多了起来。

泰宁帝始终觉得自己非正统继位,故而虽是嘴上不说,但总也是心虚的,自登基后心防一日重过一日。自与发妻荣贵妃因后位交恶,即便对后宫也敬而远之。

当初明熙在时,总还有说话的人。明熙自幼在宫中长大,不涉前朝,也不与后宫交往,这让泰宁帝极为放心。当初对明熙的那份宠爱,固然有已逝的惠宣皇后之故,但最多的只怕是明熙使得泰宁帝安心,说话时不用设防。

去岁明熙远走他乡,下落不明,泰宁帝虽深居简出,但对高钺越发信重,有事没事总是将人招进宫来,哪怕不说话,两人手谈一局,或只是单纯的饮茶,也能消磨半日时光。泰宁帝遇见有趣的折子或大臣们禀告的乡间趣闻,也会拿出来与高钺谈论一番。若是心情好些,即便面对高钺这样一个不拘言笑的人,自己也能笑上好半天。

高钺性格沉闷刻板,多数的时候甚至连陪笑都笑不出来,但即便如此也不曾惹恼过泰宁帝,反因这份孤直,越发的喜欢他。

去岁,泰宁帝病重,众臣铆着劲奉承东宫,如今敏妃有孕,才传出去几日的光景,太极殿外殿已一扫往日的冷清,热闹了起来。说来也是,当初陛下虽交付了许多朝政予太子,但仍将兵权牢牢的握在手中,那时大家都以为泰宁帝如此作为,怕是病危到救不回来了,众臣才会顾头不顾尾的奉承太子,如今这变故一来,只怕许多朝臣已回过味来了。

兵权只要握在陛下手中一日,不管太子殿下看起来多风光,甚至有众多得力的岳家众家的支持,所有一切都是无根无基的水中浮萍,镜花水月。兵权就是底气,是以不管东宫如何擅权,或如何把持朝政,泰宁帝始终闲庭信步的缘故。

不知过了多久,泰宁帝终是舍得将眼睛从敏妃身上撕了下来,回眸看向垂眸品茗的高钺,真心的笑了起来:“朕若是不回头,你就一直干坐着啊?”

高钺放下茶盏:“陛下总要回头的。”

☆、第三章:千金纵买相如赋(19)

高钺放下茶盏:“陛下总要回头的。”

泰宁帝笑得更大声了:“是啊!不管多久,人都要回头啊!你也不要太刻板了,这太极殿被朕规整的跟铁桶一样,不管怎样都不会传出去半点风声。朕的大将军一直绷着,朕都替你累得慌。”

高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末将历来如此……方才进门时,看见太子候在殿外,不知是何缘故?”

“太子自己要尽孝,朕还能阻挡不成?既然要尽孝,自然不能只做面上的功夫,让他跪着抄写经书以示心诚,到时要送去寺庙,供奉起来,给先祖及先皇祈福。”泰宁帝不以为然道,“说起来这般的事,被人知道了总也不好,太子在朕面前是小辈,但在朕之外,他还是万人之上的太子。不过朕也放心,如今后宫防卫交给了你,这不该传出去的定然传不出去。”

高钺抬眸正色道:“陛下放心,太极殿内外守卫已加了三班,都是身家清白的人。夜间也有倒换,不会有所松懈倦怠。外宫更是守卫重重,莫说是人,连一只飞鸟都不会飞进来,总归不会让陛下与敏妃娘娘担忧受惊。”

泰宁帝抿了一口茶水:“看看这草木皆兵的谨慎模样,当真是比朕还尽心尽力。朕知道,你是个务实的,像你这样一心办事的臣子,如今也不多了。朕大病了一场后,这朝中人心一直不稳,昨日朕特意将你父亲叫来,为视荣宠与信重将太尉之职给了高氏,你可知道?”

高钺点头:“知道,昨夜父亲在家中等至深夜,特地与臣说了此事。”

泰宁帝抿了抿唇,侧目道:“哦?除此之外,你父亲可还有别的交代?”

高钺抬眸望向泰宁帝,许久许久,点了点头:“父亲让我最近少往东宫跑,专心给陛下办事。”

“呵,当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前不久不是还让你多去东宫,如今什么苗头都没有就又换了主意。你父亲什么都好,可惜少了份忠勇耿直,只怕这也是在你祖父去世后,皇兄不曾重用他的缘故。”

高钺不好议论自己的父亲,垂眸道:“祖父去世时,只嘱咐父亲守好家业,不要冒进,倒是也不曾苛求父亲建功立业。”

“还是你祖父了解自己的儿子,看的长远,可惜你父亲总也不明白,不过若无他孤注一掷的临阵倒戈,恐怕也没有朕的今日。说起来朕还欠着你家一份天大的人情,如今给了他太尉之职,虽不能掌兵,但该有的荣耀一点都不少,也算是光耀了你高氏门楣,只当欠了你家的还给你家罢了。”

高钺蹙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君臣之间哪有谁欠谁的事?既是父亲当初选择了陛下,我高家自然也不会再有其他选择,只要陛下在位一日,末将定保这帝京安稳无恙!”

“哈哈哈!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如今帝京里多是狗苟蝇营之辈,你这般不通俗务的木头也算奇葩……”泰宁帝虽如此说,但望向高钺的目光,越发的满意了,“你知道那些人慌慌忙忙的跟没头苍蝇一样朝朕这里撞,都是为了什么吗?”

高钺紧紧抿着唇,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想是与东宫有关,近几日已有朝臣陆陆续续弹劾东宫擅权,不尊礼法。”

泰宁帝点头:“自然与东宫有关,可如今的弹劾只是个试探,他们都在等朕的态度,给朕铺好台阶,好让朕一步步的走过去,给东宫一个措手不及。你猜猜,敏妃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高钺正色道:“这般的事如何能靠猜测?陛下大可不必为此忧心,是男是女,本是天定,都是陛下的骨肉至亲。”

“是啊,骨肉至亲,原本朕在这世上仅剩的骨肉至亲,也只有太子一个,如今苍天垂怜又多了一个。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到底也有个亲疏远近。太子本就对朕有心结,谢贵妃之死虽与朕无关,只怕太子不会那么想,如今朕还掌着兵权,万事都好说,若有一日……朕与敏妃的孩子又当如何?太子会不会想到骨肉至亲这四个字呢?”

高钺沉默了片刻:“罪不及稚儿,太子不是个没有心胸的人,陛下当初的仁慈,太子不会不感念,万不会如此对待一个稚儿。至于谢贵妃一事,臣相信与陛下无关,那时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陛下手中,若是陛下想要谢贵妃与太子的性命,在那时许多人都会拍手称庆,万不用如此麻烦的,专门去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