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帝嘴角的笑意逐渐散去了,慢慢的蹙起了眉头:“甘凉城?八月甘凉城似乎才打了一场仗?”

高钺正色道:“陛下不必担忧,不过是攻城战。谢将军镇守甘凉城十多年,这般的征战几乎一两年都要经历一次,着实不算什么。除了围城的几日,不会对百姓造成多大的影响。”

泰宁帝思索了片刻:“边关百姓彪悍,不惧征战。可明熙自小在帝京长大,十几年安逸,哪里见过那般的阵势,只怕当时吓得不轻。”

高钺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轻声道:“陛下莫要小瞧了她,自小与我们一起习文习武,最善骑射,也不会怕这些的。”

泰宁帝眯眼看了会高钺嘴角的浅笑:“难得见你夸赞别人,这话朕相信的,可甘凉城到底不是好地方,娘子大了总要嫁人的,甘凉城哪里能有匹配的人选?放眼看去,甘凉城身份最高的谢放,也不过是个庶子。”

“如今没有别人,朕也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放眼整个帝京,着实没有几家郎君能入眼。朕虽对你信重,可你也非朕眼中的乘龙快婿。你生母已逝,家境复杂,一群庶出的兄弟姊妹,最大的庶弟才比你小了几个月。你父亲的继室如今又有三个嫡子,这般的家境,哪里有什么优势?”

高钺嘴角的笑意散去了,抿唇道:“陛下为何又说起这些了。”

泰宁帝端起了茶盏,笑了笑:“虽说如今朝中愿意与你家做亲的人很多,但几乎都是冲着你父亲的官位与你能看见的前途去的,这些优势在朕的眼中,显然不算什么。你也别在意,嫌货才是买货人,朕对你不满,可看来看去最中意的还是你的品性。”

高钺垂了垂眼眸:“末将从无高攀士族之意,陛下所说,末将不明白。”

泰宁帝笑了笑:“虽是武将,可也是饱读诗书,朕说什么,你心里明白的。当然,你以前就说对明熙只有兄妹之情,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都这个岁数了,一直不成家,想必也是没有心上人。以朕看,不如你们两个凑合凑合,如何?”

高钺抬眸望向泰宁帝,轻声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明熙已自出宗族,若是做亲的话,只怕我父亲不会愿意。”

泰宁帝笑道:“自然是父母之命,朕对你可是不曾强求,两次都是从中说和说和,若当真能强求,一道圣旨下去就是了。若你愿意,高林那里你不必管,到时候朕有法子让你们自立门户,分府出去。”

高钺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陛下是当真的吗?”

泰宁帝挑眉:“什么是当真的?朕和你说了两次,难道都是逗你玩吗?”

高钺望向泰宁帝轻声道:“陛下说自立门户,可是当真?”

泰宁帝轻笑了一声,胸有成竹道:“宗族之事,朕肯定管不了。可是让你们两个分出去,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还是有些办法的。高林最看重的是什么,朕可是心知肚明。”

高钺抿了抿唇:“也是,宗族之事又岂是陛下能插手的。虽不知陛下为何看重了末将,但若单单是因为末将至今未娶的话,只怕陛下看错人了。高钺之所以至今尚未娶妻,乃是因为京中已有外室,不过因她身份卑微不好入门,才不得拖延至今。”

泰宁帝怔愣了片刻:“外室?!呵……谁家郎君年少时没有几段韵事?你也说是身份卑微的外室,到时候朕替你遮掩了,你只管将人打发了就是。”

高钺摇头道:“末将已二十有四,家中又怎会不着急婚事,不说那些庶出的兄弟,夫人所出之子,也已快到了议亲的年纪。末将一次次的推诿婚事,也只因这个外室。”

“呵呵!”泰宁帝冷笑了两声,缓缓的放下茶盏,“何为外室?一个蓄养在外没名没分的东西罢了!你如今连大妇都没有,难道想将个身份低微的外室迎进门做妾不成!?莫说单单一个外室,即便生下庶长子,都有混淆血脉之嫌,何至于让你拿出来和朕谈条件!”

“末将不敢和陛下说条件,也并非是拿此搪塞陛下。”高钺缓缓站起身来,拱手道,“一个外室,在陛下眼中不算什么,但末将曾与她彼此心许,若不能将她迎娶进门,末将愿意终生不娶!”

泰宁帝抬眸望向高钺,许久许久,冷笑一声:“当真?”

高钺垂眸轻声道:“当真!”

许久许久,泰宁帝沉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高钺,你拒绝了两次。”

高钺抿唇轻声道:“末将辜负了陛下一番心意,只是姻缘之事,着实……不能强求。”

泰宁帝嗤笑道:“有两次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很轻易的就选择了否。你说得对,缘分是不能强求的,可你当真如此讨厌明熙吗?”

高钺垂眸,轻声道:“末将……不敢。”

泰宁帝长出了一口气:“是不敢,不是不讨厌。虽不知明熙为何惹了你的厌,也不知你那外室是如何虏获你的心,可朕被你断然拒绝了两次,心里也挺难过的。你高氏不是士族,说是新贵,实乃戎马出身。如今所有一切,均是我皇甫氏所赐。”

高钺忙道:“末将明白!陛下万万不必因此烦心,不管这亲事成或不成,都是我高氏高攀了贺氏。”

泰宁帝轻声道:“呵,朕不烦心,也不和你说高氏与贺氏。咱们说说为何如此?明熙自出宗族,算不上贺氏的娘子,但你若要身份,朕还是能给她更尊贵的。可如今,显然你看重的也不是身份,可一个外室子都能如何,即便再好,哪里能与明熙相比?”

高钺沉默了片刻:“陛下,两个不同的人,如何相比?且……”

泰宁帝摆了摆手,制止了高钺后面的话:“你二人青梅竹马的情谊,门当户对,虽不曾两情相悦,但婚后该是能做到举案齐眉。你也不必多想,明熙那样的性格,若不嫁就算了,若当真选择了嫁给谁,肯定会一心一意的过日子。”

“你心里明白,明熙也不曾心仪你。可朕也能明白的告诉你,第一次给你提此事时,若非你一口拒绝,明熙肯定会答应。你所能看到的风光济月的贺明熙都是假的,那时她实然早已走投无路,贺氏回不去,她与太子已走到了你若无情我便休。”

高钺喉头轻动,许久许久,轻声道:“事情过去了那么久,陛下何必旧事重提?”

“因为事情过去了,朕不愿强求,才要说出来,朕也好图个心里痛快。虽然你不见得想听,但朕心里不舒服了,为何让你好过?”泰宁帝笑了笑,“朕是君,你是臣,朕强迫不了你婚事,但朕说得,你就必须听。”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8)

高钺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陛下也知道她心仪太子殿下已久,那时提亲与逼迫又有什么不同?”

泰宁帝侧目笑道:“当然不是逼迫,她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想要留在帝京,必然只有嫁人一条路。实然在她眼里,你一直都是成亲最好的人选,甚至她周围的人眼中,你都是极不错的,不然朕也不会看中你,若说无情,谁会多年如一日的照顾另一个人,也不曾图什么回报。”

高钺轻声道:“家母临终所托,不敢怠慢半分。”

“你不必重复自己的理由,能说服自己就成,不用和朕解释。”泰宁帝笑了笑,可眼中毫无笑意,娓娓道:“你知道她在屏风后面,她也知道你知道她在听。你毫不犹豫的拒绝,斩断了她最后一条后路,让她无法面对自己,面对众口铄金。一个人爱慕一个人,根本不必表白,从眼神举动里都能看出来的,她心里是明白你的感情,若你愿意,她那时也会选择回报……但无心利用你,可她估计没有想到,连你都对她弃之如敝履。”

高钺骤然坐起身来,正色道:“末将从不曾有这般的想法!”

泰宁帝道:“你是没想,可你直接做了。她也没想到连你的嫌弃,你走后,她面对朕时虽表现的毫不在意,但心里实在难堪的。你让她明白了,在这帝京,即便她与太子多清白,她都不是干净的人。何况她心悦太子,从不觉得自己是清白的,甚至她虽从不以此为耻,可你断然拒绝让她明白,也许在众人的眼中,她就是一个让人感到耻辱的人。”

“我绝无此意!我怎么可能会如此想她!这般的事……只是……只是那时,一心想断了念想!”高钺骤然抬眸望向泰宁帝,说完这半句话,可、竟是不知还要说些什么,怔愣了片刻,只觉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难受的紧,甚至呼吸都有种说不出的疲累。

泰宁帝笑了笑:“朕不管你想断谁的念想,总之这缘分也是你斩断的,所谓挥剑斩情丝,不过如此。”

“她毫不犹豫又急促的离开,是你一手促成的。你那时肯定心中不忿,以为她从不曾重视过你,也不曾爱慕过你,你为何还要为她着想?可是即便你想得到这些,可曾想过,自己是否给过你们两个机会?或是给她机会?若你们那时,当真成了亲,才会有许多许多的以后,朕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慕与心仪,一个长长久久陪伴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高钺紧紧的抿着唇,沉声道:“陛下为何非要说这些?”

泰宁帝笑道:“解气啊。朕意已决,自然要把话说完,好给自己出出气?莫不是朕用不到你了,还要让你舒心,宽解你不成?朕也不怕告诉你,贺明熙此番回朝,朕会给予她公主之尊,将来不管如何,朕绝对不会将她许配给你!”

“陛下!……何至说出这般的话来?”高钺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坐在原地,腰背笔直,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

泰宁帝悠悠哉的端起了茶盏,笑了一声:“贺明熙是什么样的娘子,朕心里明白,朕也明白你与贺明熙有缘无份,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今生今世,你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以后了……”

“陛下何必如此诛心!末将又不曾做错什么!”高钺骤然抬眸,一双深蓝色的眼眸布满了雾霭,甚至闪过一丝杀意。

泰宁帝丝毫不惧,抿唇一笑:“诛心?你对明熙无心,朕如何诛心。朕所说句句属实,莫不是,你还等着朕给你第三次机会不成?呵,天真啊!你都有了用情至深的外室子了,在朕眼里你绝不是女婿的好人选了。”

高钺站起身来,沉声道:“末将自问对陛下忠心……”

“朕知道你是个好臣子。”泰宁帝放下茶盏,叹息道,“许多时候,想要和一个人相守一生,不光是需要感情,还需要无数个天时地利任何以及运气……你显然是个有运气的人,既然那么喜欢外室子,就好好珍惜吧。”

“陛下!”高钺骤然上前一步,生生的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若陛下无事,末将就先告退了。”

泰宁帝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别和朕生气,你该和自己生气才是。虽然朕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

高钺垂眸道:“末将不敢。”

泰宁帝了然的笑了笑:“嗯,明熙在甘凉城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朕虽想让她回来,可也不想让她再欠你一分一毫。”

高钺狠狠的咬着唇,拱手沉声道:“末将遵旨。”

六福眼看着高钺离开,将才续的热茶端给了泰宁帝,轻声道:“陛下何必把话说成这样,到时候想再回头都难了。”

泰宁帝冷笑一声:“不知是谁回头难,朕好心好意的,即便他答应了,朕还要想办法让明熙答应。他竟还说不要,你说他所图为何?”

六福忙道:“年轻人的事,老奴哪里能想明白啊!以前老奴看高统领挺好的,可如今再看看,许是人心多变啊……娘子到底和太子殿下在一起近三年啊。不管陛下说他们怎么清白,人家能不多想吗?高将军又是这般执拗的性格……”

泰宁帝长舒了一口气:“按道理说高钺不该如此……朕怎么看着这事,就不那么简单呢?”

六福道:“老奴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娘子虽是千般好,万般好,可这名声到底是被连累了。外人也看不到里面,太子殿下当初正是风光……那时娘子嫁到谁家,谁不掂量掂量,日子都不好过。早知道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当初就不该让他们一起在阑珊居三年啊。”

泰宁帝冷笑:“名声?……呵,那些人哪里真的在乎名声?王二的名声就好了?做了那么不要脸面又人尽皆知的事,可如今走到哪里还不是被人捧着!见风使舵罢了!”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9)

贺府位于帝京东街,因离皇城最近,可谓寸土寸金。

贺氏与同街的人家相比,占地不算多广,又因这些年不停的添丁,庶子庶女都是两个人一个小院落,唯有嫡子嫡女还保留些士族的体面,都有单独的院落。

燕徊居乃如今的贺氏嫡长女,未来的太子侧妃贺蓉所居的院落。贺蓉是李氏唯一的女儿,自出生就比起嫡子都受宠,自小所住的院落,自然也是整座贺府当中最好的。

贺东青坐在燕徊居的小客厅里,虽是半垂着眼眸,可那难看的脸色却是无法遮掩。片刻后,里面传来了阵阵啜泣声,虽极力压抑,可其中悲痛也难以掩盖。

贺东青起身走到了屏风后面,李氏从里面掩面跑了出来,贺东青忙道:“如何了?”

李氏还不到四十岁,该是十分年轻的妇人,此时看来双眸红肿眼下青黑,鬓角的白发隐隐可见:“夫君!我可是要活不下去了!”

贺东青不及安慰李氏,侧目看向紧跟着走出来的家医:“童大夫……”

童大夫脸上露出了难堪之色,拱手道:“老夫已是尽力了,这般的崩漏不绝,妇科圣手,只怕也难回天。若早些时候得治,许还能挽回,大娘子今后只怕很难再……还是要细细调养。”

贺东青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开口道:“麻烦童大夫了,青雉送大夫回去。”

贺李氏见童大夫离开,忍不住掩面大哭:“夫君!一定要逮住那人呀!我苦命的女儿啊!如此……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住口!若非你平日太过放任!又怎会出了这等的意外!”贺东青整张脸都是苍白,嘴唇哆嗦,“此时再来说这些又有何用!出了这等的事……我还要入宫去请罪!本来好好的!都好好的!这般的殊荣只等嫁过去!不让她在家里绣嫁妆,你偏偏要带她出门!”

贺李氏缩了缩肩膀:“去大安寺祈福哪里算什么出门!我还不是为了夫君看中的亲事!本来人都好好的!怎么偏偏是我的蓉儿出了事!哪里能想到啊!我哪里能想到啊!”

贺东青怒道:“人是你带出去的!现在你说想不到!难道我就能想到了吗!”

“阿菱!滚出来!”贺李氏尖叫一声,“快拿家法来!”

贺菱慢吞吞的内间里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惨白的:“母亲……我我,我当真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阿姊是去更衣……”

“住口!跪下!”贺李氏歇斯底里的尖叫:“你们两个结伴出游,怎么偏偏就你阿姊出事了!你什么你!你今日要好好的给我说清楚!否则今日别想活着走出去!”

贺菱泪如雨下:“母亲!我也不希望大阿姊出事啊!当时大阿姊只是去更衣,我看人不见了就去找……可大阿姊根本没什么都没说呀!”

贺李氏瞪大了双眼:“还敢狡辩!将燕徊居给我封了!把翠红、芝兰给我压过来!”

贺东青缓缓的坐到了长桌前,抚着额头,许久许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如今不是发怒的时候,你们将那日的事,再重新同我说一遍。”

贺菱在太子选妃之前,已与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嫡次子章和议婚了。按道理这般的身份与人家,如何也轮不到贺菱这样的庶女身上。章氏虽是朝中重臣,却是不折不扣的寒门出身,那章和不知在哪里见了贺菱,一见倾心,回家求了母亲,上门议亲。

贺氏此时虽是不显,但好歹也是一等的士族。庶出的女儿,又自小养在主母身边,比一般的庶女身份要高。大雍虽不像南梁那般,士庶分明,但姻亲之事也是颇为讲究,放在三十年前,不管是贺氏的庶女还是嫡女,像章氏这般的人家想求娶贺氏,那都是高攀的。

那时贺东青见章氏为嫡子求婚庶女,自然欢喜,无不应允。不巧的是,又传出了太子择妃的事。正妃之位贺氏肯定是没有指望的,但若是适龄的女儿,做个侧妃也是件很不错的事。这适龄的女儿看来看去,最合适的也是贺菱。贺东青虽是心中不舍,但章氏的亲事也只有作罢了。章和见此,自然不依,竟是闹上门来,后来被闻讯赶来的长兄押走了。

没多久,章和就定了另一个小士族的嫡女,至今已成亲大半年了。贺菱这边毁了婚事,侧妃的人选也出了变故,最后敲定的人选竟是贺蓉。贺菱只比贺蓉小了不到半年,没选中就必须快快些议亲,可因有章和这般好人选的前车之鉴,又有贺蓉被赐了德字的侧妃之位,贺东青挑选人家的眼光也高了不少,贺李氏几次送去的人选,都不和意。

直至今日,这个岁数都不曾定下亲事,自然要着急了。以贺菱的身份与岁数,又有当初差点悔婚之事,若想嫁嫡子自然是寒门里选一些官位低的,若是想要嫁到大户或是小士族里去,必然是要嫁给庶子的。想再寻一户章和那般的好人选,当真不可能了。贺东青一时春风得意,忘了许多,挑来选去,均不满意,待到太子被禁闭在景阳宫里,恍然大悟,可惜又平白的耽误了贺菱一年。

此番贺李氏又看中了一户人家,是安定城的穆郡守的庶出四郎,郡守虽只是正五品,但好歹也是镇守一方。安定城可不比别处,那是帝京的门户。穆郡守的夫人乃贺李氏的姑表亲,郎君虽是庶出,但自小长在军中,如今也是个从七品的校尉,这样的亲事对如今的贺菱来说,自然再好不过了。

穆夫人回帝京省亲,恰好是四郎来送,这般的机会总也难得,两位夫人约好了一起去大安寺上香。十月初十,贺李氏领着贺蓉与贺菱出了门,说是上香,何尝不是为了相看穆氏四郎。行程是早就安排好的,部曲奴仆都如往日般,路途上也不曾有任何的意外。

早晨出发,未至午时到了地方。众人上了香以后,贺李氏与穆夫人闲聊了片刻,言语当中对贺菱很是满意,贺李氏要见穆四郎的时候,便将两姊妹打发出去逛园子去了。贺蓉与贺菱虽是家中最受宠的娘子,但自从贺蓉被赐婚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来了,且贺菱因一直都在相看亲事,也只有老实的待在家中。

十月的山寺,已有些冷意,花红早落,只有些将谢不谢的菊花还能看上几眼,但两个人早在家中看腻歪,带着两个丫鬟,一路去了山溪处,那一处有地泉,听说与翠微山的地泉同脉,梅花开得比别处都早,十月虽还不曾开,想必也是含苞欲放。

大安寺乃帝京最大的寺庙,达官贵人和皇族来上香的地方,地方自然安全的很。两位娘子走得累了,在溪边的小亭内歇息,贺蓉想要更衣,领着丫鬟走了。

一炷香之后,贺蓉不曾回来。贺菱就有些着急,带着丫鬟找人,可贺蓉带走的丫鬟也四处找人,说方才还在,自己得了吩咐去拿东西,回来人就不见了。三个人四处寻找,可哪里还有贺蓉的人影,贺菱当下不敢隐瞒,随即通知了贺李氏。

贺李氏大惊失色,忙加派人手四处寻找,快两个时辰后,贺蓉自己回来了,只说贪看风景走到偏僻处迷了路,后来遇见了个小沙弥问了路才找了回来。贺蓉的脸色虽是不好,但贺李氏只当她受了惊吓,不及多想就打道回府了。

这一个多月里忙于贺菱与穆四郎的婚事,总算将所有的一切都定好了,只待明日互换了庚帖,哪里想到,今日一早燕徊居竟是出了这等的事。贺蓉突然晕倒,竟是小产,且还是自己吃的药!这药还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虎狼之药,竟是出了血崩之兆!

贺李氏咬着牙,又将那日的事说了一遍,一时间心中不知该恨谁。如今贺蓉未醒,到底事实如何,谁也不知道!想来想去都是为了贺菱的亲事,才带着贺蓉出门,若非有此事,怎么去那大安寺,贺李氏瞪着贺菱,目光犹如淬了毒的刀子。

贺菱跪在原地打着哆嗦,脸色惨白惨白:“父亲!女儿当真是不知道!……若知道一时不见阿姊能出这般的意外,宁愿以身代之!”

贺东青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许久许久,叹息一声:“如今还说这些又有何用……蓉儿这事,不管什么原因,都是……若让我知道是谁,定将他碎尸万段!”

“夫人,大娘子醒了!”贺李氏的贴身丫鬟匆匆的跑了出来。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0)

贺李氏忙看向贺东青:“夫君先问,我去看看!”

贺东青微微叹息了一声:“你也别忙着逼问蓉儿,已是如此,养好身体,慢慢查也不迟。”

贺李氏听到此话,不管如何不愿意承认,也明白贺蓉出了这种的事,早查晚查或是查清楚,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了,想嫁入东宫已是痴人说梦。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建个家庙,青灯古佛孤独终老,另一方面就是查出行凶之人,到时候再做打算。

大安寺那般的寺庙,能在后山游走的多是达官贵人,可这般不清不白的失了身,又绝了子嗣,即便是达官贵人,嫁过去也不过做妾,一辈子熬不出头来了……想至此,贺李氏只觉六神无主,不禁再次落下泪来,连连称是,掩面而去。

贺菱跪在原地,抬着泪眼望向里间:“平白无故的吃了这般大的亏,咱们一定不能善罢甘休,父亲一定要为阿姊做主啊!”

贺东青深吸了一口气:“做主是要做的,可如今这个地步,又能怎么做主?将来将那人千刀万剐了,也难解心头之恨了!蓉姊这辈子算是……太子被陛下幽禁东宫尚且好说,可……陛下那里如何交代?”

贺菱垂着眼,吧嗒吧嗒的落泪:“家中出了这般的事,知道的是咱们不得已退了亲事,可不知道的人,定会误会父亲的为人出了问题。太子才被陛下训斥了几次,禁足东宫,我们就去退亲!”

贺东青闭目叹息:“为父何尝不知道这些?”

贺菱哭道:“父亲一直都看得明白,那大皇子如何尊贵,也不过是个不到百天的婴孩,这家中子嗣十人,能长成三五个都不错了,且当时敏妃还摔了一跤,大皇子不足月出世……哪里能与太子殿下相比。”

“陛下与殿下到底是亲叔侄,自己怎么磋磨都是自己的事,总也不会害了殿下!万一……将来太子殿下翻了身,谁还会相信咱们的清白,到时候只怕父亲会更不得太子的心意了!我们贺氏从祖父那时来到大雍,往日里谁不说父亲才华不可多得,可硬生生被先皇与陛下压下不得重用,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这般的机会,不曾想……”

“难得你有这般的见识,你兄长尚且想不到的事,你都想明白,可惜是个娘子,若你是个郎君,我贺氏何愁不兴,可惜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用?”贺东青目光微动,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谁要这样害我贺氏,待蓉儿养好身体,我必将此事追查到底,怎么也要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

贺菱哭道:“父亲的难处,女儿自是明白,可若殿下不肯信又如何?父亲前番还说陈氏目光短浅要行退婚之事,如今满朝文武,谁不知陈四娘是装病,来日太子掌权,必然不会让陈氏好过,这才几日的光景,咱们又出了这样的事!女儿实在是心疼父亲啊!”

贺东青不禁泄了气:“是啊,这世上多是锦上添花,哪里有雪中送炭?如今咱们家好不容易与太子有了同舟共济,竟是被如此的白白的毁去!真不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我贺氏难道当真是要从我这里沉沦到底了不成!……哎,万般不由人!”

贺菱想了想,安慰道:“父亲莫要如此想,总会有办法的!太子殿下为人和善,对谁都是淡淡的,当初选中我们贺氏,必然也是因为看中父亲的缘故。陛下那么多家都不选,偏偏选中我家,必然也是因为父亲的缘故,阿姊的事,只要隐瞒的好……想必……”

“糊涂!”贺东青轻斥了一声,“这般的事如何能隐瞒!根本就掩不住的事!不说那日的事和今日的事会被多少人知道!单说新婚之夜就瞒不住!到时候东窗事发可就不是三句两句的事了!若是太子不忿不但会害了大家,甚至会害了我贺氏满门!”

贺菱涨红着连,啜泣道:“女儿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这门婚事全因父亲的缘故,即便是阿姊有些什么,那些人也会看在父亲的面上,不会追究的。”

贺东青见贺菱吓得哆嗦,不禁叹了口气:“你到底年纪太小了,又是娘子,一心向着你大阿姊,不懂这里面的事。纵然父亲有些面子,可还没有大成这般。这往小里说是家事,往大里说赐了字的侧妃,将来说不得就是四妃之首的位置,可就是国事,一个欺君之罪总也跑不了,且莫说是皇室,即便是一般的人家,谁受得了这般的屈辱!”

贺菱抬眸,啜泣道:“怪只怪那贼人可恶!阿姊又何其无辜!如今家里境遇如此,父亲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兄弟尚小,帮不了父亲多少,女儿又一介女流,不能为父亲分担半分。那时女儿若知道会有此事,定会寸步不离!此时回想,恨不得以身代之啊!呜呜……”

贺东青听到刺眼,眉头微动抬眸望向贺菱,稍面色稍霁,许久许久,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你去看看你大阿姊吧,剩下的事,自有为父。”

猗兰殿是整座后宫当中,除了揽胜宫最大的宫殿了。虽是远离太极殿,但荣贵妃历来是手掌后宫的人,吃穿用度自然是后宫的头一份。

十一月底的天气,猗兰殿内温暖如春,屋内还摆放着各色的花枝与绿植。小花园内的花圃中竟是三步五步的埋着粗大的铜管,每天都添炭火,热气熏的附近的腊梅早早开了花。

慕容芙踮起脚尖,摘下了一支满是花骨的玫红色梅花,回眸看向身后的瓶子:“环环,够了吗?”

环环乃荣贵妃贴身宫女,笑道:“够了够了,莫说三个花瓶,就是五个也够了。”

荣贵妃坐在八角亭里,抿了口茶水,侧目看向走进来的慕容芙:“一早进宫,可是有事?”

一入亭子,慕容芙只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喟叹了一声:“还是姑母这里好,大冬天坐在外面赏花都不觉得冷。”

荣贵妃似是心情很好,抿唇一笑:“瞧瞧你说的,我慕容氏还能比这差到哪里去?”

慕容芙撇嘴:“咱们家自然不缺这般的地方,可韩家却没有!我如今可是韩家妇,一大家子挤在一个四进四处的院落里。花园那么小,除了松柏就是万年青这般好活的东西,若非是怕太过丢人,估计那韩周氏都要在院子里种菜了!”

荣贵妃噗嗤一笑,随即绷着脸:“哪有你这般编排婆母的?说起来,韩氏虽是门楣低了些,但从韩奕对周氏不离不弃,可见也是个重情义的。”

韩奕十三岁就遇见了先皇,虽只是山脚下的佃农,但家境殷实,也是早早的订了一门亲事。韩奕救下先皇的性命后,就跟其左右,很受重视。显然原本定下的农户之女,也就显得不匹配了,也大可赔些银钱田地,不娶周氏。先皇也有意做媒,迎娶一小官之女,不想被韩奕婉拒了,竟是一心娶了农妇般的周氏,当时谁人听说此事都觉唏嘘。

慕容芙不以为然:“公爹再精明不过的人了,若当真抛了这门婚事,选择了先皇做媒的那家人,官职不大不说,反而显得公爹急功近利,也不见得能得先皇如此重用。若当真那么深情,后来又何必纳了那么多妾室,生了一串的庶子庶女?”

荣贵妃不置可否:“韩耀光嫡亲的兄弟都有三个,庶出的兄弟也有三五个,将来都要娶妻生子。女儿们出嫁的嫁妆,虽只有一个嫡女,但是还有四五个庶出的女儿。一大家子人,四进四处的院落,可不是挤得慌吗?”

慕容芙长出了一口气:“家产说是嫡长子的,家里也没有什么。韩耀的俸禄都要交到公中去的,一个月才给我们两个五两的开支!往日里咱们家里,但凡有些体面的仆从,那个月没有三五两的赏钱!”

荣贵妃侧目望向慕容芙,虽还是如往日那般珠光宝气的,可是这头上手上戴得都是见过,都是当初家中的陪嫁,即便有些添补,只怕还是自己添置的:“当初姑母就将此中厉害和你说了,你那时是怎么说的?”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11)

“我那时不是年纪小不知事吗?家中的嫁妆丰厚,又想着母亲与兄长们不会让我吃苦,只以为自己有钱就够了,可那样的窟窿怎么填得满!”慕容芙撇嘴,满怀怨气的开口道,“本以为韩耀是个知趣的人,谁知道竟是如此木讷!莫说什么好话,素日里连话都说的少!白白长了一副好皮囊,中看不中用!我至今没有子嗣,只有我一个人的错吗!”

荣贵妃挑眉,轻声道:“这不才成亲一年多吗?你婆母敢因此怪你不成?哪里会是你的错!前番不是才让御医给你看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