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熙面色更冷了:“大将军若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可就打错了算盘。如今我孑然一身,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谢放却放松了身形,趴在了明熙对面,眯眼笑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还那么紧张作甚?你说你们要多懒,换个路引,都不愿再想个名字,贺明熙、贺熙,都不用刻意调查,既然穆氏要和贺氏做亲,贺氏的几个娘子的近况,我也必然会知道。”

当初离开时,明熙一心想着远走高飞,莫说甘凉城路途遥远,不会那么巧有人知道的。即便没有那么远,若要大隐隐于市,士族皇族都离普通百姓太远了,即便用了本名,只怕也没人知道谁是贺明熙。

哪成想,一路向北,直至走到雍柔边界,还会与帝京的士族中人有所交际,虽是一早就知道谢氏兄弟乃谢氏子弟,但两个在漠北土生土长的士族庶子,多少年都不回帝京一次的人,可谓是士族中的边缘人物了。在明熙眼中也就是一对漠北的土包子,着实让人防备不起来。

韩耀来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虽不曾明说,可几次当众明示暗示明熙的身份。因对谢氏本没有什么可防备,又要一起回帝京去,谢放、谢燃只怕很快就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没有什么好防备的,只是明熙没想到是因贺蓉与贺菱的事将身份牵扯出来。

明熙沉默了片刻,不以为然的挑眉道:“知道就知道,又能如何?”

谢放浅棕色的眼眸,一眼不眨的注视着明熙,许久许久,轻笑了道:“是啊,又能怎么样呢?这本就是没有好隐瞒的,不过既然我已知道了,你看今后咱们就搭伙过日子怎么样。”

明熙欲端起茶盏的手抖了抖,侧目将谢放打量了个来回,平日看惯了他身着甲胄的样子,今日这般的打扮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可这般的英俊却不曾有让明熙有心动的感觉。

这一年来,两人虽有数次生死与共,可不知为何私交着实说不上多好。谢放身为一方主帅,又十分爱笑,明熙自小到大,见过许多郎君,没有一个像谢放这样爱笑,人前还好,似乎表现的很是不拘言笑,但每次两人私下说话,他总是未语先笑。

那笑意从来不是刻意的,也不带恶意,但不知为何明熙总感觉不舒服,似乎人前人后的反差,也让人有些接受不了。谢放也有一副好皮囊,即便爱笑也是十分好看的。可这样的模样放在明熙眼中,总少了几分吸引与稳重。

明熙似乎有些明白谢放的算盘,有些痞气的笑了笑:“哦?谢大将军打算怎么搭伙过日子呢?”

谢放见明熙玩笑,反倒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正色道:“我虽不曾特意打听过你的过往,可贺明熙在帝京当真如雷贯耳,探子即便不刻意探听,事无巨细竟也知道,我哪有不肯听的道理。”

明熙点点头,笑道:“大将军不必解释,有什么心思,大可直说。”

谢放手指下意识的动了动,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才道:“甘凉城一年,我的一切,你也也知道不少。阿燃定然也将我被家中逼婚一事,说与你听了。你呢,家世、身份、教养、读书做学问,还有箭法,样样都比我强。”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24)

明熙嗤笑了一声:“你别将我捧的那么高,一会摔疼了,我可是会翻脸的。大将军也不用那么妄自菲薄,你我之间说什么家世、身份,纵观大雍与南梁,能与你谢氏比肩的唯有王氏一家。贺氏女的身份看起来贵重,也是无法与你相提并论的,更何况我现在还不是贺氏族人。”

谢放忙道:“即使此时你一无所有,可在我心里,你比我还是强上十倍百倍。你出身大雍贺氏嫡支,乃贺氏嫡长女,自小得中宫亲自教养长大。当初与皇子们一个夫子,六艺自不必说,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许是你不知道,那日我听你抚琴竟是心有……”

“行行行……”明熙深觉自己脸皮够厚,若换成旁人听见这些不知是夸奖还是说落的话,只怕早已落荒而逃了,“大将军的这些高帽子还是收一收,有话直说就是了。”

谢放挑眉道:“阿熙别冤枉我,这哪里是高帽子,我是个粗人,心里是那么想的,就那么说了。”

明熙忍不住笑道:“兵者,诡道也。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大将军数次迎敌制敌,出奇制胜,我都参与其中,将兵法运用的出神入化,可不会是什么粗人。今日你这番话有张有弛,可见也是有预谋与目的,大将军也不必跟我绕圈子,直说就是了。”

谢放看着明熙得意的样子,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轻声道:“过了年我二十有五了,婚事不能再耽搁推脱了,过了年你真实的年纪该有十九了,作为娘子,年岁也不小了。如你所说,你自出了宗族,也算一无所有。可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谢氏子弟众多,作为其中不显眼的庶子,家中能给我也不多。如此,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了。”

明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忍不住噗嗤一笑:“哦?我今日才知道,门当户对竟是这个意思。”

谢放端坐了起来,将明熙的茶盏续满了水,正色道:“别笑,这番话我说得很认真,你也要好好思量。在甘凉城一年里,你似乎住的很习惯。与我成亲,虽再也过不上你以前帝京的日子,但是我能保证,你的后半生都会和这一年一样自由自在的。”

“我若有幸娶了你,可保证终其一生绝不纳妾,更不会有什么房中人。你若不信,我可以在交换婚书时,事先给你立好字据,婚后所有一切田产地契、库房钥匙、俸禄部曲都交予你手。若我做不到,到时候你大可直接将我赶出门去。”

谢放注视着明熙的表情,顿了顿又道:“当然,营地与战场,你是不能去了。保家卫国不该是娘子做了,你若喜欢,以后可以继续在甘凉城里舍粥建桥,甚至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为庶子,虽出身谢氏,但能从家中得到的不多。”

“好在我有四品官职在身,每月俸禄不多,不用交予公中,这些年积攒下来也算不少。甘凉城里还有些私产,到时候都交予你手,你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即便用光了,都没甚关系,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在财帛上委屈你。”

明熙握着茶盏,垂眸了片刻,挑眉道:“你说这些怎么听着,就那么像个骗子呢?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任何要求吗?”

“这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么就像骗子了呢?”谢放注视着明熙漆黑的眼眸,许久许久,抿唇一笑,“你让我要求你什么呢?我自小一心要娶的就该是你这样性格的娘子,与家世嫁妆都无关,后半生只要能与你相伴,对你别无所求。”

明熙缓缓垂下眼眸,不再与谢放对视,好半晌,才道:“若当真只是搭伙过日子,又怎么会对我没有要求?”

“你常年在甘凉城,帝京的事想必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我可没有传闻中那么风光,当初去甘凉城,也是因在帝京走投无路。当然,自宗族之事,乃我一意孤行,贺氏不曾亏待我,也无人敢强迫我。”

谢放轻声安抚道:“这些我都略有耳闻,不管何时,只要你不愿说,我现在不会问,以后也不会问。”

明熙坐正了身形,深吸了一口气:“你方才说起我父亲时,语气可不是那么友善。虽然如传闻所说,这些年父亲没有管过我,可也算不上对不起我。当年我声名狼籍,除了陛下还会为我的事发愁外,父亲也还愿意费心让李夫人给我相看亲事。虽是几个郎君自身条件不好,被我嗤之以鼻。实然如今回头想,那些人家和郎君,已是贺氏在我有那般的名声之下,能找到的最好的几家人了。”

谢放点点头,轻笑了笑:“原来还有这样一说,那陛下给你相看的郎君该是条件不错,你为何也不满意呢?”

明熙不卑不亢道:“陛下眼光那么高,他看中的郎君,人家自然看不中我。陛下甚至为了我从中说和,但被当事人断然拒绝。当年我与太子在阑珊居内三年,朝夕相处,帝京群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什么难听的话的都有,那些郎君不管怎么拒绝,倒也在情理之中。”

“在甘凉城一年,我才能将此事的前后想明白些,忍不住庆幸我在宫中长大的,贺氏一族受我连累不深,不然贺氏嫡支旁支的那些娘子,只怕都会怪我误她们终身了。可即便如此,提起贺氏娘子来,别人还是会第一个想到我,以我的名声若继续在族中,贺氏一族娘子若想嫁人,总会被人说嘴,除族之事,乃我执意所为。”

“这般做事倒是你的性格,不过都以前的事了,你说不说都两可。若你愿意的话,我们多得是以后,那些以前我根本不在意。”谢放想了想,望着明熙的双眸,轻声道,“你在甘凉城一年多,对世道之艰难也该深有体会,自出了宗族的人,莫说娘子,即使是郎君也犹如水中浮萍,无着无落。”

“往后一个娘子在外行走,身侧有十个八个的部曲,又有何用?如今时日尚短还好,以后时候长了,那些部曲奴婢知根知底,见你孤身一人,无宗族也无依靠,难免也会起别的心思……一个人过一辈子,这世道对个郎君来说尚疏苛刻,何况一个娘子。”

虽说谢放心有所图,但这番说得十分中正,没有半分夸大其词。大雍风气与习俗虽比南梁要开放些,但是宗族对一个人来说,都是同样的重要。佃农与奴婢尚且需要依靠主家的庇护,但凡有些财帛的人自然也要依靠族群的保护,若无族群也须挂靠在权贵名下,只有如此才能护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与手中的财帛田产。

可以上这些做法仅限于郎君,孤身在外的娘子,身携金山银山,不但保护不了自己,甚至金银财帛都会成为催命符,时间久了被人知道了底细,不但难在这世道上生存,甚至难免沦落到最底层,到时候只怕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熙沉默了许久,抿唇一笑:“大将军豁达,将话说得这般有诚意,我亦然有些动心,自然也要诚意以待。可想一想,搭伙过日子说得简单,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两个说得再好,还是没用。”

听闻此言,谢放缓缓松开了桌下一直紧握成拳的手,紧绷的嘴角微勾起:“甘凉城历来都是我说了算,这亲事么,我想娶谁,家里还插不上手的。虽说我出身谢氏,但以后你与族中之人打交道的机会也不会多。阿燃是自家兄弟,不在此列,不过我看你们相处的十分融洽,自然也不会为难。此事你若肯答应,不管还有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有商有量,待到回甘凉城后再着手婚事也不迟!”

明熙侧目望向谢放,虽是笑得柔和,可那双眸中饱含喜悦与真挚,竟有些耀眼。却因如此,明熙心中反而又多了几分迟疑:“若成亲的事不用过父母的话,难道不该求个两情相悦吗?我对大将军虽有敬佩之情,但却无男女之……”

“哎哎哎!”谢放连忙打断了明熙的话,急声道,“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我乃带兵之人,没那么多儿女情长。那时还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就对你另眼相待,看见你就忍不住……没事就想和你说说话。当时你可还是个郎君,但许多事也不是一下就能说清楚想明白的,既然我都看顺眼了,也不必求什么两情相悦,只要我愿意就成啊!”

明熙笑了一声:“大将军倒是任性,事关终生,一时冲动不计后果,若将来后悔了,事情可就难办了。”

谢放轻笑了一声:“我是不会后悔,将来也尽量不让你后悔。我们不必说男女之情,你也不必现在就喜欢我,我待你好,我愿意娶你,我想把什么都给你,不纳妾不要房中人,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你所要求的,我都可以承诺,但我不会强求……最少你不真心接纳我的时候,我都不会对你有所要求。”

明熙沉默了片刻,低低的笑了起来:“大将军还说自己是个粗人,这番话在我这里可比那些甜言蜜语好用得多了。在这之前,我深觉自己在什么样的诱惑中,都能心如止水了,可抛开一切利弊不说,听了大将军所说,居然当心有些心动。可是呢,有时候人和人总要讲究些缘分,我与大将军只怕……”

“哎哎哎?”谢放再次打断了明熙的话,“无用的甜言蜜语我也会说,但现在我和你说的每一条,都是认真的,都可以写在婚书里。你愿意或不愿意,也都不用着急现在回答。”

“如今我们要去帝京,此去多少都会有些危险,待帝京的事毕后,我们回甘凉城之前,你也该考虑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愿意与否,给我一句话。哪怕当真不愿,我也认了,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明熙与谢放对视了片刻,抿唇一笑:“若我回到甘凉城,又将大将军拒了,只怕甘凉城也待不下去了。”

谢放忙道:“自然不会!莫说我们私下商议此事,即便被你当众拒绝,本将军不会与一个娘子恼羞成怒。此事不管结果如何,甘凉城你都可继续住着,帝京已经待不下去了,天下之大可你跑去哪里,都不是那么安全,倒不如一直留下甘凉城里。我不好照应你,阿燃也会照应你的,但不管答应不答应,此番回去,军营那处你都不能再去了。”

明熙拱手一笑:“大将军所说,我会慎重考虑。军中之事,回甘凉城后,我自然听从大将军之言从行伍中退出。但此番帝京之困,无论如何,我都要参与其中。陛下待我恩重如山,虽知太子处境艰难,但有些东西也不好……”

谢放点了点头:“你只管放心,帝京之是,我也没有打算撇开你,但如韩耀所说,危险的地方还轮不到你去。”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25)

腊月的天气,天黑得早,帝京东街王氏宅院,望月楼的小书房内温暖如春,花瓶内的几支黄梅开得正好。

桌上是一副栩栩如生的鱼戏荷图,王雅懿托着下巴注视着桌上的图,见冉荷抱着个花瓶进了门,眼底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来,嘴上却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又是梅花?”

冉荷笑道:“这季节腊梅最是应景的,接连几日虽都是腊梅,可每日的颜色都不一样,又是走之前摘出来,好好的养起来的,可见那人对二娘子也是极用心的。”

王雅懿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声:“既是舍得用心,为何还不来提亲?”

冉荷正打算将那几支黄梅换下,听闻此言,动作顿了顿:“大人才将太子这边的婚约理清,娘子的婚事,怎么也要缓一缓。如若小郎君现在遣人提亲,只怕大人也要顾忌几分。”

王雅懿仿若不曾听见冉荷的话,又叹息了一声:“黄梅开得正好,就别换了,瓶子都是现成的,这一瓶放在书桌上。”

冉荷按照王雅懿的吩咐,将青梅放在了书桌上:“看看这些瓶子,可都是成套定制来的。自八月至今,莫说这些应季的花枝,光这些瓶子,咱们都攒了好几套了。听说这些都是外面买不到的,上次小郎君还说是特意从洛窑定制来的。”

王雅懿扬了扬唇角:“他还没有回来吗?”

冉荷笑道:“前日小郎君不是说要走上五天吗?卫氏家寺离得远,这一来一去光路上都要两日。”

王雅懿若有所思的拂过那花枝,轻声道:“你说……他家老夫人会不会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冉荷惊讶道:“二娘子怎能这般的想?与我王氏做亲,放在谁家不是天大的幸事,卫氏即便再鼎盛,莫不是还能与皇室、谢氏比拟?”

王雅懿道:“话虽那么说,可咱们到底退过两次亲,外面的传言又……那么难听。卫老夫人年纪大了,若信了流言蜚语,难免有别的想法,到时候玉郎左右为难……”

冉荷抿唇一笑:“小郎君是家中的嫡幺儿,卫老夫人最疼的就是他了,若您对夫人说你非小郎君不嫁,夫人能不能左右了您的心思?同样的道理,卫老夫人对小郎君千依百顺的,咱们两家门当户对,二娘子已算低嫁,哪里有他们不愿意的道理。”

王雅懿似乎没有这般的乐观:“不知为何,不曾退亲时,只一心想着退亲,可退亲后,我心里反而越发的不安稳了,总也放心不下。虽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可总想把所有的事都早早的定下来,中途莫再有变故了,不然怎么也不放心的。”

冉荷轻声道:“二娘子会如此慌张也是难免,两场婚事开始都是欢欢喜喜的,可最后都是中途坎坷,又都是……差不多的收场。二娘子的年纪耽误不起了,这事放在谁身上,也想早早定下,才能彻底安心。”

王雅懿道:“哪里光是定下就可以,希望这次父亲将婚期定得近一些,玉郎那边我自会去说,可是不到最后,我总也难以安心,生怕再出了难以避免的事。那日我见太子神色,只怕已是在熬日子了,若太子薨,国丧又要耽误些时日……”

冉荷挑眉道:“那也难怪二娘子自东宫回来后如此不安了,想必也是看了太子的遭遇,心中难过的紧。”

王雅懿叹息道:“父亲与四郎在入宫前曾交代我数次,不管太子境遇如何,都要说些依依不舍的话,只管将悔婚之事推到父亲与兄长身上,只让说自己不得已。这事本就是咱们的不……该要好聚好散。”

“可我与皇甫策自小熟识,看到他已处在如此的境地里,又怎能不着急,话赶话的,就说了一些十分不好的话。如今回想,深觉不该,心里越发的过意不去,当初实不该将话说得如此决绝。可见太子如此,我心里本就是难受,他又说出那般的话,我又怎能不动怒……”

这些话冉荷听在耳中,面上忧虑,可心中半分不信。冉荷是家生子比王雅懿还大上两岁,自小跟在王雅懿身侧,对她的性情知之甚清。自小在苛责的环境长大,多是刀枪棍棒暗箭难防,也就造就了王雅懿为己是图的性子,善于察言观色,说谎伪装。

若是能用到的人,自然有耐心虚与委蛇,百般攀附,若觉得用不得,或是忌惮之人坠入深渊,当初的那些虚与委蛇与妥协都会成为她心里的怨气与耻辱,不落井下石已算是大发慈悲,怎么可能去宽慰别与心疼。

大人与四郎君让她去宽慰太子,本就大错特错的事,即便是二娘子有当初谢贵妃的帮扶,可也不见得有多感激,只怕因要依附与讨好,反而起了逆反与耻辱的心理,故而每每谢贵妃稍有一些偏颇她人,二娘子回到家中都会大发雷霆。

说势力也好,说短视也好,可王雅懿自小与双亲离开,至亲姊妹兄弟都不在身旁,真真是在没有善意的环境中长大,也没有被至亲的老夫人真心疼爱过,心中哪里会真正埋下善良和爱意,不管出了什么事,即便是别人的良善,她也会从最恶毒的起点着想。因为这样的内心,自小就不曾照进去半分阳光,哪里又真的会有阳光。

人说,没有被真心疼爱过的人,不会珍惜别人的好与爱,更学不会真心爱别人,当是如此。

冉荷轻声劝慰道:“两人已走到退婚的地步,哪里还有好聚好散一说。大人与四郎想得太简单,也不了解太子的性子,他出身尊贵,虽是走到绝路不见得自知,只怕当时所说之话没少让二娘子难过。”

王雅懿忙道:“可不是吗?他哪里想过我们会退亲,只想着生死与共。莫说成亲尚且有和离一说,我们只是定亲,又不曾有过什么山盟海誓,我哪能不顾父亲与家中,与他生死与共?何况我与玉郎已是有了情意与盟约,如何割舍……我好言好语,他执迷不悟,一心只想拉着我去死……我自然生气,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如今想来也有些不该……”

冉荷叹息道:“二娘子良善,盛怒之下说了不好的话,心里内疚和不安起来,又有卫郎君这里尚未定下,难免要心乱。事情都是一步步的做的,话既然已说出去了,也不必再想了,若当真太子还有半分的挽回,大人也不会干脆利落的退亲了,二娘子如今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王雅懿轻声道:“话虽如此,一想到他走到绝路上,我到底不好过。”

冉荷自然揭穿王雅懿真正担忧的,太子只要一日不死,都有可能起死回生,当年一场大火都不曾烧死,失踪三年都能回来,何况如今才关了几个月,但绝情的话已说出去,已是覆水难收,自然想太子早死早超声,以安己心。

冉荷不接王雅懿的话茬,只笑道:“娘子哪里还有空胡思乱想,卫家不来提亲也就罢了,若来提亲只怕婚事来得也快,如今娘子该准备的,还得提早准备的。”

王雅懿轻叹道:“与卫氏的婚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冉荷不解的看向王雅懿,轻声道:“前几日小郎君不是还和你保证过吗?你与他都定下了盟约……婚事还有什么不简单的,总归男婚女嫁的,他卫氏若敢始乱终弃,到时候大人和夫人肯定会给你做主。”

冉荷不知内情,自然觉得婚事简单,可王雅懿前些时日才知道王轶已看中高钺,以王轶要掌控一切的性格,与卫氏的婚约只怕得艰难万分才是,这才会越发的不安与烦躁。虽然卫氏也是极好的人家,可在王轶眼中给如今高氏提鞋都不配,可不说高氏那乱成一锅粥的后宅,就高钺那样的脾气与长相,王雅懿也是宁死都不愿。

王雅懿叹了口气:“玉郎说何时过来吗?”

冉荷见王雅懿的面色越发的不好了,也不敢乱说话了:“小郎君虽是没说,但该是回来后的当晚就会过来……若娘子不放心,就让小郎君年前遣人来说媒好了。”

王雅懿又是一声轻叹:“说得容易,如今卫氏在帝京还没有站稳脚跟,这般匆忙行事,父亲不愿还是其次,只怕会得罪皇室。”

冉荷不以为然:“太子都快死了,还怕得罪他不成!”

王雅懿摇头道:“太子再不济也是陛下的亲侄子,私下里做得再不堪,该留的脸面还是要留的,不然父亲早就……前几日父亲还交代母亲,年前就不要忙我的亲事了,等过了年,将咱们与太子的解除婚约的事冷一冷。”

冉荷了然的点点头:“大人想的也没有错,陛下心里再厌恶太子,面上也要过得去,咱们家和太子的事才了,就迫不及待的说亲事,是有些惹眼了。”

王雅懿骤然站起来,忍不住抱怨道:“父亲也不想想我的年纪!过了年我都二十了!人家结婚早的,子嗣都满地跑了!这般的年纪还不曾出嫁,将来即便嫁得再好,也难免被人说嘴!”

冉荷轻声道:“二娘子万莫胡思乱想,事已至此,船到桥头自然直。人都说苦尽甘来,二娘子在婚事上如此艰难,将来进了门子,小郎君定然会对二娘子千依百顺的,不说以后,现如今小郎君对娘子还不是捧在手心里?”

王雅懿冷笑一声:“他对我好难道不实属应该吗?后宅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父亲可曾做过后宅的主?当初祖母活着的时候,祖父那般的强势,何尝插手过后宅之事!”

冉荷忙道:“二娘子乃咱们府里的嫡女,最是受宠了。嫁到卫氏这般的簪缨世家,二娘子的家世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有小郎君这般宠着,后宅再势力也要看娘家是谁,王氏最受宠的嫡女,身份地位嫁妆,肯定高所有人一筹,谁还能给您委屈受不成?”

王雅懿轻叹一声:“你是不懂,阿姊曾说过母亲也是陈氏的嫡女,后来也……不过,母亲遇见这样的事也是运气不好,谁家还能像我们家养着表妹做妾。”

这话虽是说的一知半解,但冉荷是家生子,自然知道王雅懿说得是什么,忙笑道:“二娘子快别胡思乱想了,没有的事都要想出来了,等明日去拿花,婢子会问问清影,小郎君到底何时回来,好让小郎君好好的给二娘子安安心。”

王雅懿不知想了什么,满腹的心事都散去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作势要打冉荷,嗔怒道:“小丫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打趣你家娘子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好娘子饶了婢子吧,婢子还要去给二娘子端汤呢……”冉荷讨饶连连,笑着跑了出去。

王雅懿见冉荷跑了出去,垂着含笑望着桌上的鱼戏荷,片刻后,脸上的浅笑淡去了,无声的叹息。从半开的窗户望向隔壁的漆黑一片的鹤鸣楼。不知看了多久,王雅懿又是一声轻叹,才缓步走回了书桌前,手指一下下的拂过那冷冽又带着几分妖娆的青梅枝……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没有了,我不知道,不好意思!

☆、第五章:宁负虚名身莫负(26)

午后时分,窗外寒风凌冽,火墙烧得很旺。

东宫寝殿有些燥热,不得不开一扇窗户通风透气。

皇甫策倚坐在东侧的贵妃榻上,眼眸所触,一只黄梅含苞欲放的伸展在窗口。黄梅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冰雪,阳光下越显晶莹剔透。许久许久,他回眸看向煮茶不语的韩耀,不动声色的将人打量了来回,再次垂下了眼眸。

今日的韩耀身着浅蓝色圆领广袖长袍,衣服镶嵌着简单的银边,腰间扣着一块温润的白玉,腰缀碧色团鱼玉雕。长眉入鬓,狭长的眼眸微微挑着,抿着的红唇微微翘了起来,眉宇间一派温悦疏朗,俊美之中比往日多了一分柔和。

皇甫策缓声道:“漠北之行风餐露宿,不见你消瘦,反而眉宇疏阔,人更精神了。”

韩耀浅笑道:“一直在帝京,难得有空出去走走,外面的景色虽不见得能与帝京想比,但景分地域各有不同,自然别有一番滋味。送粮本是个好差事,不管到了何处,府衙都热诚以待,粮车又走不快,走驿站不曾吃苦,哪里会消瘦。”

皇甫策挑眉,端着茶盏悠悠哉的躺了回去:“你前日说下朝便来,怎么迟了那么久?”

韩耀笑道:“早朝之前,阿芙说今日要来看望贵妃娘娘,让我回去一同入宫。”

皇甫策瞥了眼,笑若春风的韩耀,心情莫名的更不好了,轻声道:“下朝至今多久了?接个人,晚了好几个时辰,你也这冷宫悠闲,本宫等上几个时辰都没事吗?”

韩耀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说哪里的话,路上遇见了一件趣事,阿芙专门去看了看,顺便打听了前因后果,这才耽误了与殿下会面的时辰。”

皇甫策挑眉,不以为然:“妇人家爱听的事,引得你如此?”

韩耀道:“贺氏的事,难道殿下就不想听一些吗?“

皇甫策虽还是垂着眼眸,但手指不自主的微动了动:“多年来,贺氏缩着头做人,能有什么新鲜事?”

韩耀抿唇一笑:“听闻乃是一女许了二夫。”

皇甫策笑了一声:“若是别家,孤或许还信,贺东青那样的小心翼翼,怎会做出这事?空穴来风,栽赃陷害罢了。若当真有事,也会捂着,哪能让人专门看笑话。”

韩耀道:“安定城穆长白的小妾带着家中部曲,在贺氏大门前闹了起来。吵吵嚷嚷的说贺氏悔婚不算,还杀了她的孙儿,让贺氏嫁女不算,还要偿命。”

皇甫策怔愣了好半晌,看向韩耀:“孙儿?方才还说一女许两家,怎么就又有了孙儿的事?”

韩耀笑道:“是啊。贺蓉明明是皇室钦定的侧妃,怎么成了穆氏妇?穆家的小妾口口声声说贺氏买通的大夫,将贺蓉快要坐实的胎儿打了去,只为遮掩贺蓉与她儿子有了首尾之事,还想将已打了胎的贺蓉嫁于东宫。贺氏虽不济,但好歹也是住在东街的,那会正是下朝,只怕不知被多少人听了去。”

皇甫策想了片刻:“片面之词,说不得有人陷害,穆长白是高氏的人,以贺东青的胆量与筹谋,不曾有与皇室的退亲的打算,万不敢做出这般的事来。”

韩耀道:“穆长白也算有名有姓的人家,若只是陷害,也不敢陷害的这般拙劣。”

皇甫策沉默了片刻,笑了一声:“婚事是皇叔定下的,让皇叔头疼去。”

韩耀道:“来时正碰见贺氏入宫的车架,只怕贺东青正在宫中和陛下解释呢。”

皇甫策似乎对这事的兴趣不大,见韩耀再次冲洗茶碗,不经意的开口道:“你此去漠北,可曾四处走走?”

韩耀的动作稍微停滞了片刻:“在燕城待了几日,大雪封路倒也不好四处走。”

皇甫策一眼不眨的望向韩耀,好半晌,轻舒了一口气:“这一路都风平浪静的吗?没有值得一说的趣事吗?”

韩耀眼帘微动,笑了一声:“殿下若想知道何事,可直说。”

皇甫策瞥了眼柳南,垂眸抿了一口茶水。柳南很是识趣,干笑了两声,上前一步轻声道:“前不久咱们不是放出了几个探子吗?有人无意得了娘子的消息……咳咳,贺大娘子的消息,说正是在燕城。”

“贺大娘子啊?……”韩耀拉长了声音看向皇甫策,沉默了半晌,轻声道,“燕城乃漠北第一城,地域广阔不输帝京,碰见一个人何其艰难?贺大娘子,臣是不曾见过的。”

柳南的笑意僵硬唇角,看了眼垂眸望着茶盏的皇甫策,艰难的开口道:“韩大人说得是,帝京这般的地界,若无缘份,三五年也碰不见一个熟人。燕城虽是人少了些,城池又不小,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呵呵呵……”

“若说故人还真碰见一个。”韩耀见柳南越笑越难看,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再次开口道。

柳南讪讪道:“那可不是,韩大人往日在帝京也见过谢二郎君的,可不是故人吗?”

韩耀轻笑了一声:“那人正好姓贺,善骑射,春日从军,经历了两场征战,八月护卫甘凉城时又立下了功勋,如今已是谢放护卫营中的百夫长,与谢燃私交甚笃。”

“你说娘子如今效命谢放麾下?……战事多危险呐!哪里是一个娘子待的地方!大人看见了怎么也不劝劝?这可真是……可真是……大人这次可有将娘子劝回来?漠北算什么好地方啊!天天都是风沙,缺水少粮的,一个娘子孤身在外,多不容易啊!这不……娘子可有随着韩大人一起回来啊?!”柳南已有些语无伦次。

韩耀瞥了眼皇甫策紧紧握住杯子的手,抿唇一笑:“她那样的性子,岂是我能劝回来的?若我能将人带回来,陛下怎么也会嘉奖一番,哪里像这般爱答不理的,莫说嘉奖,我递得折子都懒得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