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策眉头轻动,侧目应了声:“皇叔倒是了解孤。”

泰宁帝不为所动,冷笑道:“明熙既选择放弃你!朕恨不得额手相庆,她既不愿回头了!你失去了什么,朕心知肚明,也懒得和你计较了。当初着急给你定下三家婚事,就是为了绝了你所有的心思与念头!如此以来,不管你要如何,以明熙的性格,绝不会与婚约在身的人纠缠不清!你们的缘份就会被彻底斩断了!朕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的结果,更不会撮合你们在一起!不管是现在或是将来,甚至朕死后,都会防着你,不会让你得逞!”

皇甫策垂眸沉默,许久许久,轻声道:“那孤就不耽误皇叔了,柳南送陛下回宫。”

泰宁帝噎住,满眸怀疑的看了眼皇甫策半晌:“你是不是有别的阴谋?”

皇甫策挑眉,轻声道:“孤被困东宫,孤说什么皇叔又不信,何来阴谋一说?”

泰宁帝重重的点头:“自然不信!肯定不信!你全身上下,有那点值得朕相信的?!”

皇甫策长出一口气:“养了这么长时间病,眼看就正旦了,皇叔也该放孤出去走走了。”

泰宁帝眼眸微动,怀疑道:“太子可不像耐不住寂寞的人。”

皇甫策道:“这一年来,经过了许多变故,孤想明白了。”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抿了一口茶水:“太子都想明白了什么?”

皇甫策轻声道:“孤在阑珊居三年,承蒙贺明熙照顾,如今听皇叔说起这些来,很是唏嘘。”

泰宁帝瞥了眼皇甫策:“哦?你刚才是求亲,可不是唏嘘。”

皇甫策抬眸,与泰宁帝对视片刻,轻声道:“当初翠微山定亲,孤一直不明白,皇叔意欲何为。方才皇叔不打自招,原来竟是为她,专门为孤做的局,就怕孤……如今想来,皇叔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泰宁帝噎住,终于明白方才求亲是假,套话是真,心中有些羞怒又有些懊恼,顿时冷了脸:“呵!太子好一手声东击西!可现如今才想明白,说什么都晚了。太子也别说朕用心良苦,局做得再好,也要太子配合才是。”

“朕看着翠微山时,太子可是乐在其中的很,是不是还想着明熙追过去,求你?等你给个一席之地?呵呵呵?好歹你们也朝夕相处了近三年,竟还抱着这种幻想,痴人说梦。”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孤年少无知,还不能一时糊涂吗?皇叔年少时,就不曾糊涂过吗?”

泰宁帝冷着脸:“后悔也晚了!”

皇甫策垂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思虑,许久许久,轻声道:“是啊,这一生谁没有一些遗憾?”

泰宁帝看了皇甫策片刻:“太子想明白了就好了。”

皇甫策长出了一口气:“皇叔打算何时为贺明熙定下亲事?”

泰宁帝忙道:“自然是越快越好,待正旦朝廷开印,谢放述职后。”

皇甫策道:“正旦前,孤想再见她一面。”

泰宁帝顿时满眼防备,盯着皇甫策那张素来风轻云淡的脸看了又看:“呵!太子又打什么主意?!”

皇甫策道:“阑珊居三年,孤该对她道声谢。”

泰宁帝想也不想道:“朕看就不必了,她愿不愿意见你还两说。”

皇甫策轻声细语道:“她若定下亲事,孤再见总也不妥,以后甘凉城山高水长,想再见面也是不能。这一声谢,是孤欠下的,皇叔不该阻挡。”

泰宁帝眼中狐疑更甚,讽刺道:“呵,朕可不信你。”

皇甫策深吸了一口气:“如此也罢,此事也不必全依靠皇叔,孤再想办法。”

泰宁帝见皇甫策答得那么干脆,反而又迟疑了起来:“你想办法?你想背着朕干什么!”

皇甫策闭了闭眼眸,叹息道:“孤累了。”

“你又打什么主意!”泰宁帝更是迟疑,一想到皇甫策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见明熙,内心反倒更是不安。

皇甫策紧蹙着眉头,似乎很是疲累,叹息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皇叔的疑心越发的重了。”

泰宁帝将皇甫策打量了片刻,试探道:“太子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不过必须有朕在。”

皇甫策侧目看了泰宁帝一眼,轻声道:“如此甚好,皇叔安排就是。”

泰宁帝见皇甫策答的干脆,表情有片刻的空白,瞬时又有些后悔,懊恼的想咬掉舌头,可话既已出,又不能更改。泰宁帝心有不甘的恶狠狠的瞪了皇甫策片刻:“别让朕知道,你又耍什么花样!”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6)

天黑后,帝京高氏府邸也乱作一团。

东侧院湖水中央的大书房里,灯火通明,几个幕僚都等正堂书房,时不时的低语几句,脸色都有些凝重。

高林、高钺、高战父子三人,都在侧面的小书房里。

高战乃高林庶出的次子,为高林亲自教导长到,也是高氏众多子弟当中,唯一在高林身侧长大的儿子,十几岁就跟随高林左右做事,深受其重用。

高夫人从南梁嫁来后,从不得高林眷顾。

高钺性格孤高,儿时被祖父高长泰教养身侧。高夫人去世后,高钺在高长泰的默许下,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很快就得了先帝青眼。不久,就在安定城如了武职,虽职位很低,但也开始接手高氏经营数年的京畿护卫军的一切。转眼数年,直至前年才调入帝京,也很快升为禁军统领。

高钺有足够的资历与战功,又深受两任帝王的宠爱,自然有让高林骄傲的资本。但父子二人多年来因聚少离多,一直不够亲近的。若说高林最器重的儿子,肯定是嫡子高钺,但最亲近的儿子,还是高氏庶次子高战。

高战在外职位不高,人才不显,也不曾有什么兵权,但高氏家中的事务,门客幕僚,以及许多关系,都是高战在维持。

若说高钺是高氏的门脸与风光,那么高战就是高氏的内里与脉络,兄弟两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让高氏一日比一日的风光。

此时,高林的脸色铁青,等着跪在书房中央的高钺,目光颇有些不善,许久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怒声道:“本已计划好的一切,谁准你擅作主张!”

高钺面对高林的斥责,只是垂着眼眸,直挺挺的跪在书房中央,抿唇不语,高战站在高林身后面上也很是为难。

高林虽与高钺虽不亲近,但从不会在外人面前给高钺脸色。甚至在高钺做上禁军统领后,高林对高钺这个嫡长子可谓极为看重,也多了几分尊重。此番能在离幕僚来往不远的地方,让嫡长子跪在小书房里,可见此事已是十分严重。

高钺虽是跪着,但脊椎挺得笔直,其中固执,可见一斑。

如此情形,让高林越发的来气:“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高战轻声劝道:“兄长也许是……有自己的理由,父亲莫要如此,让人看了总归不好。”

高林气结,抱怨道:“若为小事,为父何至于如此!他竟是悄无声息,提前给安定城送了消息,穆长白早已接了军令,下午才将此事告知为父!”

“谢氏那里毫无动静,连虚实都不曾摸清楚!他竟敢如此的胆大妄为,自作主张!此举成败关乎我高氏一门上百条人命,他何尝为家里想过!本是计划的好好的!宫中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现如今……”

高战忙道:“父亲不是已让人告诉通知了宫中吗?谢氏不管多少人,都是来者不善。比起我们来,谢氏历来被陛下猜疑,此番临时换人入京,只怕最为警惕的人就是陛下了。”

“兄长许是怕夜长梦多,既然到现在都不曾探出虚实来,难道过几日就好了吗?这般的对峙,又都蓄势待发,倒不如让他们措手不及。”

“话虽有理,可难道我是死的吗?如此之事,即便要做,也该先同我商量一番!”高林虽知道高战说得有些道理,但高钺历来擅作主张,几乎已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中了,这才是使高林最生气的地方。

高钺抬眸道:“父亲息怒,成败都是五五的事,箭在弦上,万没有畏首畏尾的道理。”

高战忙符合道:“父亲虽是思虑的全面,可同样耽搁了不少时间,瞻前顾后的,反而让追随之人,少了些底气。我以为,兄长所言极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细枝末节,思索再多又有何用?”

高林瞪了高战一眼,斥责道:“不管何时何事,你自来偏帮于你兄长,也不见他承过你的情!剃头担子一头热!”

高战好脾气的抿唇一笑:“父亲又不是不知道兄长历来冷清,但待人最是赤诚。难道父亲不希望见我们兄弟和睦?况且,我以为兄长言之有理,若是准备的太久,难免让人察觉细微之处,要儿子说,当初就不该等谢氏进京。”

“现如今,虽看似万无一失,但漠北那地界,不管如何谢氏总会留下一两个人,我们也不可能一下将谢氏一网打尽。谢氏虽名头大,除了谢放之外,这些年也无甚名将,如今谢放人都在京城里,漠北那十五万人马,将来对兄长来说,当不在话下。”

高林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十五万?呵呵,也就陛下还相信谢氏只有十五万人马!谢王历经三朝不衰,以谢氏的实力与财力,谢氏所有之拥兵力,只怕要在这基数上翻上一番。他们不光有朝廷的给养,又以战养战,用得可是屯田制。”

“你以为柔然与大雍怎么那么大的仇,说是强抢,可不光是柔然抢咱们。谢氏许多年前,奉行的便是前朝巡边制度,旬日或是月余就会派出马队巡边,若遇柔然牧民或部落,抢夺一空,久而久之,自然积怨颇深……”

高钺低声道:“怪不得父亲得知谢放入京后,便一直心神不宁,计划推后了一次又一次,原来还有这番顾虑。可父亲也该清楚,此乃京畿重地,谢放再有本事,难道还能带着几千人杀出重围不成?!”

高战见高林沉默不语,不禁也道:“父亲心中有所顾虑,下面的人一时半会虽不见得能揣测出来,但时间久了,那些幕僚可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只怕也会瞧出端倪来。此事本就该当机立断,不管谢氏是怎样的庞然大物,既然父亲有心大皇子,那必然会对上辅佐太子的谢氏,一拖再拖,反而延误了好时机。”

高林有些不放心道:“总不该如此匆忙,最少也要等过了正旦,谢放述职之后,才知道陛下对谢氏到底是怎样的态度。有半个月的时间,去漠北打探的人也该回来了……”

高战轻声道:“漠北有多少人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到时大皇子名正言顺,谢氏再来勤王,或是再匡扶太子,那可真就是不臣之心了。”

高林瞪向高战:“你就是个白眼狼!为父自小疼你,一到与你兄长有所争执!你半点都不像着为父,处处以你兄长马首是瞻!这般的擅作主张,难道为父还说不得他了吗?”

高战见高林这般说,便知他已消了气,忙笑道:“我自然也以父亲马首是瞻,但此事却是该如兄长所说,当机立断最好,夜长反而梦多。征战之事,瞬息万变,兄长十六岁带兵,即便是我们父子在一起,也不见得如兄长一个人。”

高林道:“若非为父要早早的在朝中周旋,以你祖父的手段,为父何尝不会成为一代名将?”

高长泰因家境不好,年少时不曾读过多少书,跟随□□打下天下后,最尊重文人雅士,自然也最重嫡庶门第。庶子庶孙,在高长泰眼里也不过是都是身份高些的下人。嫡长子高林也是亲自带在身边,可带了几年也不得不放弃。

高林虽五岁闻鸡起武,七岁已熟读兵书,可有些事情端看天分。高林学到最后,最擅长的却是文臣的那套,虚与委蛇,揣测人心,无半分领兵的天分。这对高氏来说也并非不好,只是作为一方统帅的高长泰难免失望。

高长泰当初一心想要为高林迎娶士族嫡女,后来不得已选了同样寒门的高夫人,高长泰虽不喜儿媳,但十分重视嫡长孙,在高钺三岁后,将其抱道自己院中亲自教养。高钺越是长大,高长泰越是明白,这乃是天生的将才,将来可为三军之帅。

高长泰自此也不再遗憾高林不能领兵的事,生前不止一次的对高林说,高氏有高钺才算真正的后继有人。这也是高林虽与高钺不亲近,但自小对嫡长子最为看重栽培的缘故。

高战见高林说出这番话时,已没有多少怒意,不禁笑嘻嘻的开口道:“当年汝南剿匪,父亲尚说兄长时机把握不对,可最后兄长却大获全胜。若如父亲当初所说,虽也胜的万全,可却不一定有大兄的收获大。大获全胜,与获胜还是有所区别的,若得了一个空山寨,又哪里有父亲几个府库的东西?”

高林端起茶盏,抿唇而笑,望向高钺的目光顿时和蔼了不少:“罢了,起来吧。将小书房的人都叫进来,今夜谁也睡不成了。”

高战见高钺起身,笑道:“父亲只管放心,参茶煮了不少,保管一会都有精神了。”

高林看向高战,目光满含欣慰,开怀大笑:“为父有你们两个好儿子,何愁大事不成!”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7)

京东街王氏宅邸,这一夜注定无眠。

帝京的名医几乎来了一遍,人来人往虽无声无息,可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凝重。天色虽晚,可王氏还是从宫中将专治心疾的崔太医请了过来。

王氏一生所出六个嫡子,两个嫡女,在外赴任的二郎三郎不在,五郎六郎年纪尚小,一直在中原游学。如今在帝京的王敛知知与王安知得到消息后,极快的回府了,与王轶一起等在外间。二郎与三郎的媳妇,也随着郎君赴任在外,家中唯有王敛知知与王安知的两位夫人围在床榻一侧,不管心里如何作想,面上总是溢满了焦急。

帝京两位有名的大夫都看了脉后,还不曾离去,等在了外间。崔太医从内室走了出来,三位大夫耳语了片刻,面上越发的凝重了。

王敛知站在一侧,眼中满是焦急,轻声道:“崔太医,我母亲到底如何了?”

崔太医摆了摆手,轻声道:“方才行了针,这病……以后好好养着就是。”

王敛知肃然一惊:“连您也没有办法吗?家母今早还好好的!这些时日可能太过劳心,下午才昏了过去……”

崔太医侧目看了眼王氏父子三人,轻声道:“王夫人本就有心疾,往日里老夫也曾交代过,要时时注意,好好将养,切勿使其大喜大悲。脉浮而快,可见最近这段时日都不曾休息好,下午怕是府里有了急事,冲撞了王夫人,使气血一冲而上,才有了这般的结果。”

王轶微微皱眉,轻声道:“难道没有解救之法?”

崔太医轻声道:“若要恢复以往只怕再不能够了,但好好调养,身体也会逐渐恢复些许知觉,于性命无忧。”

王安知急声道:“不能动不能言,还说什么于性命无忧!崔太医治疗心疾不是最为拿手吗?方才几位大夫可都是极力推荐您,连您都没有办法吗?!”

崔太医垂眸拱手道:“老夫惭愧,这病……只能调养,是好是坏,全看家中人照顾……以后更得细心耐心,万不可让夫人再受刺激或是惊吓。先照方子先抓一旬的药,以后老夫每三日会来给夫人行针,调养一段时间,若有好转,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王安知忙道:“何谓好转?”

崔太医叹息道:“恢复如初虽不可能,但能动动手指也算好事。”

王敛知知对崔太医道:“劳崔太医费心了,家中的人定然会细心照顾,这……母亲当真不能再恢复以往了吗?”

崔太医道:“这般的病,在床上躺一年的也有,十年的也有,但恢复最好的也不过抬抬手或动动脚,再好的当真没有了。夫人的情况比较严重,只怕好好将养也……总之咱们养上一段时日再看以后。”

“可是……”王安知正欲说话,却被一声轻咳打算了。

王轶脸色也不好,轻声道:“如此晚了,还劳崔太医特意走了一趟。”

崔太医忙道:“不敢不敢,治病救人乃老夫的本分,王大人言重了,再者老夫也不曾帮上什么忙,以后只当尽力。”

王轶颌首道:“内子以后就麻烦崔太医了,大郎你亲自去送崔太医,安置好马车。”

王敛知垂了垂眼眸:“崔太医,您这边请。”

崔太医颔首,对王轶拱了拱手:“老夫告退。”

小厅的空气比方才还凝重一些,王安知偷瞄着王轶的脸色,几次欲言又止,直至王敛知知回来。王轶依然黑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端着茶盏坐在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王轶缓缓抬眸,目光划过王氏兄弟,深吸了一口气:“说吧,家中出了何事?以至于一时不见,你母亲就成了这般的模样?”

王敛知知垂了垂眼眸,沉默了片刻,与王安知对视了一眼,好半晌才小声道:“母亲将阿雅送走了。”

王轶似乎也不意外,脸色缓和了下来,轻叹了口气,有些自责道:“莫怪如此,你母亲自来觉得亏欠了她,替她多想一些,也是难免的。这段时日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都乱作一团。我忽略了你母亲的心情,早知她会如此,阿雅之事,无论如何都该和她好好商议,也不会弄到今日的地步。”

王安知听闻此言,更是不敢抬眸,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阿雅趁机跑了,找洪家的人去了。”

王轶骤然抬眸,冷声道:“岂有此理!那洪家敢收留她不成?!”

王敛知知轻声道:“父亲有所不知,那洪家只怕一直与阿雅藕断丝连,趁着母亲送她出府的空档,离开了帝京。”

王轶眯眼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洪家就没有别人了吗?抓起来细细拷问就是!若卫氏敢再暗中捣乱,我必然不会像上次那番轻易饶了他们!”

王安知低声道:“洪哲与洪家早有准备,半个月前已卖了帝京的一切,住在靠近城门的客栈里,今日等到阿雅汇合,一起离了城。”

王轶脸色阴沉的厉害,重重的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怒声喝道:“今日都是谁去送的阿雅!人呢!让他们来回话!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摆明就是套,也怪不得你母亲会如此!若是能找到人,只怕你母亲也不至于……怪不得怪不得!”

王敛知知忙道:“父亲万莫气坏了自己,老何夫妇与春萍等人都关在了柴房。如今大张旗鼓的去提审反倒不好,万一此事泄露了出去,苦的还是家中与族中未出阁的娘子们。”

王安知轻声劝慰道:“母亲得知咱们要将阿雅送回祖宅,只怕心中万分不舍,这才想着先将阿雅藏一段时日,等过了正旦,再慢慢和父亲说……谁知出了这般的意外,听老何家的和春萍说,母亲也是被阿雅骗了,才会气急攻心昏倒在地。”

王敛知知见王轶一直不语,轻声道:“如今还是快些找到阿雅才是正事,若是走漏了半分风声,父亲与高氏谈好的婚事只怕也不成了。高战虽为庶子,但自小在高林身边长大,在高氏家中也是能掌权的人。五妹妹姨娘乃为贱妾,嫁给高战已是高嫁,若此事再传出去,只怕这婚事也会有所变故。”

王轶沉思了片刻,冷声道:“大郎一会去将你母亲身边的那些知情人处理了。”

王安知一愣:“父亲,那些人对母亲都是忠心耿耿,如今母亲重病缠身,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此时绝非是清算那些人的时候,洪家拖家带口的离开帝京,肯定还跑不了多远,此时派人兵分几路,总还能追上,过了今夜……以后可就不好找了。”

王敛知知似乎明白了王轶的深意,缓缓垂眸:“父亲的意思是……”

王轶冷着脸道:“将知情人处理干净后,明日讣告王氏二娘子漏夜暴病而亡。”

王安知大惊失色:“父亲!这……这可当真就断了二妹妹的活路!”

未出阁的娘子与未成亲的郎君,去世后。只需告知亲朋好友,并不会大葬,若父母都在,郎君的尸身暂时也不会入祖坟,要先寄放一个地方,或是埋在别处,等到父亲或是母亲去世以后,这才会被迁入祖坟,算是父母带入祖坟的。此后清明正旦,总有叔伯兄弟的子嗣祭拜。

娘子为外姓,即便一辈子不出嫁,老死娘家,断没有入祖坟一说。一般的百姓家,也不过是为未出阁的小娘子,买上一副薄棺选一块地方,草草埋葬。王氏这般的人家,不管再讲究,也只能挑一块墓地将人葬进去,因不曾成亲,也没有子嗣,以后更没有祭拜一说,以后这块坟地也会逐渐没落成荒坟野地,那死去的人也就成了世人口中的孤魂野鬼。

这也是为何不管南梁还是大雍,娘子家世再好,最终都会选择嫁人。若夫君早逝,只要不改嫁,必然不会回娘家来。虽说夫君早逝,自己没有子嗣,但百年之后也可以跟着夫君葬入夫家的祖坟,将来坟前必然有夫君的子侄叩拜祭奠。若是回到家中,会不会被家中嫌弃先不说,单单是下葬一事,都无法与有夫家的人相提并论。

王轶侧目看向王安知,冷言道:“断她活路的,不是为父,是她自己。”

王安知急声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这讣告一出,再无回头的余地,若阿雅回来又该如何自处?”

王轶侧目看向内室的方向,冷笑道:“她有脸回来,王氏也没脸要这样的娘子!她不顾你母亲的死活,为父还要顾忌她的死活?”

“她不知道你母亲有心疾痛风之病吗?敢这样算计了你母亲又一走了之,这就是生生要了你母亲的命!如此的狼心狗肺,将王氏祸害成这般模样,她还想回来做我王氏的二娘子不成?!”

王安知忙道:“阿雅年纪尚小,只怕想不到这里面的轻重,父亲万不可说一时的气话,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王敛知知抿唇道:“再后悔?母亲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我以为父亲所言极是,不说家中如何,母亲自来最疼爱娇惯她,若她当时能顾忌母亲半分,也不会做出这样陷母亲两难的事来。如此自私自利的娘子,我们王氏不要也罢。”

王安知轻声道:“话虽如此,可那到底还是咱们的亲妹子,若这般做了,将来那洪氏反悔,她可就真没有活路了!”

王敛知知深吸了一口气:“当初若非是顾忌母亲的身体,我与父亲根本不会等到正旦后才送走她。本就是怕你母亲接受不了,想好好的过了正旦,再徐徐图之。既然她自己做好了决定,我们也拦不住,这般的事,若不当机立断,总也遮不住,到时候害得可是我们整个王氏!”

王安知虽知道王敛知知所说很是有理,张嘴还欲再劝一劝,便在此时内间传来了众人的啜泣声,一时竟也失了言语。虽说长兄话说得绝情,可王雅懿做出这般的事来,心里也真就不曾顾忌家中半分。王氏名声,家中还有众多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先不说,母亲有心疾之事,人尽皆知,素日里后宅之事,稍微劳心些都不敢禀告,何况是这般的大事。

明日讣告一出,自此以后,不管王雅懿在外如何,都再也与王氏无关了。王雅懿也再不是王氏二娘子了,一个没有了身份的人,若得不到洪家的善待,或那洪哲并非出自真心,而是为了娶王氏娘子,那王雅懿当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王轶听着这啜泣声,忍着心中莫名的绞痛,闭了闭眼,叹息了一声:“不管结果如何,路是她自己选的,就按照我说的,大郎去处理吧。”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8)

短短片刻的功夫,王轶的精气神也似乎要被抽干了,浓重的疲惫溢满了眉宇间。下午还在与人议事,满心的胸有成竹与意气风发,如今也只剩下了茫然与不知所措。若非出了这般的事,王轶做梦都不曾想到,原来王氏对自己来说竟是这般的重要。

三十多年的相依相伴,心里所有的运筹帷幄与踌躇满志,如今再回想,似乎与那个只会说夫君英明的老妻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年对待老妻的一退再退,得知她有心疾后的对王雅懿所有任性的妥协,何尝不是因为心底隐隐恐惧。毕竟这世间,只怕也只有这一个人会对自己不离不弃,全心全意支持了三十多年了。

王轶少年心慕表妹,做下的不少糊涂混账事,后来偶尔回想,何尝不曾内疚与后悔。迎娶王氏短短三个月,就迫不及待的迎娶表妹青姨娘为贵妾。那时正是年少,仿佛有挥霍不禁的一切,颜如玉黄金屋对王氏子弟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王轶也算恪守士族之道,对自小一起长大的青姨娘,更是重情重义。为保青姨娘贵妾的位置,有了嫡长子后,在一段时间里,就不再去王陈氏的院落。直至青姨娘有孕,因族中与陈氏的双重压力,才不得不给王陈氏保留正室的体面,再次宿在正院。可青姨娘接连所出的两位庶子,一个只比嫡长子小一岁,一个甚至比嫡次子都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