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娘有了两个庶子傍身,又有老夫人的偏颇偏心,算是彻底的扬眉吐气,开始接触掌家权。王陈氏身为大妇,反倒对后宅的一切不甚在意,将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王轶身上,因这点知情识趣,王陈氏很快就怀上了第三胎也就是嫡长女。也因这次的有孕,她失去了所有后宅的掌控权,自此以后,整个王氏后宅被青姨娘把持数十年。

这其中门道老夫人与青姨娘做得不算隐秘,老太爷心知肚明,但不知为何却不置一词。陈氏也当时数一数二的门阀,世家嫡女身上所有的强势与傲气王陈氏丝毫不缺,但对王轶时却也丝毫没有。王轶虽得意于王陈氏的小意奉承,但对于后宅的争斗却冷眼旁观,甚至因老太爷的态度,对青姨娘的偏宠偏信更是有恃无恐。

在两个嫡子与两个庶子逐渐长成,嫡长女降生一年后,王氏嫡支的子嗣算是后继有人,王轶出外赴任的路,也被老太爷安排好了。当初王轶一心一意的想带青姨娘前去赴任,可那时青姨娘深受老夫人宠爱,又手掌整个后宅,两个庶子比嫡子都受宠,可谓有恃无恐,自然不愿跟随王轶前去陕地受苦。

王陈氏身为王氏嫡长媳,乃王氏之宗妇,不管在后宅如何,都不必跟随夫君出外赴任,况且当时王陈氏已再次身怀有孕,大可安心养胎。可为了随王轶赴任,她甚至将身孕也悄悄的隐瞒了下来,一心要随王轶赴任。在当时老夫人无心阻拦,但也打算留下两位嫡子与嫡女,陕地贫瘠不比帝京。

所有人都感觉王陈氏该将嫡子留在帝京,甚至陈氏本家也是此意,但在此事上王陈氏前所未有的强硬,不肯将自己所出的儿女留下。不知王陈氏是如何说服本家与老太爷,最后就的结果就是王陈氏带着所出嫡子嫡女陪王轶赴任。

离职六年后,王轶夫妇才有机会回京述职,顺便过了正旦。那时王陈氏已有四个嫡子,两个嫡女,所出的次女王雅懿未满周岁。青姨娘在王轶此番的态度上,感到了疏离与冷漠,年节后王陈氏打包行礼,再想与王轶一起离开时,受到了老夫人前所未有的阻挠。

大雍与南梁一般,最讲究孝道,老夫人要求媳妇守在帝京自己身边,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了,当时王轶虽还愿意带走王陈氏,但母命难为,左右为难。王陈氏不知怎么说服了老太爷,后来老太爷亲自发话,王陈氏可陪王轶再次赴任,但必须将年幼的王雅懿留在家中代替王陈氏陪伴祖母。

王轶这一走,又是十多年,在外任职期间,虽也有过几个妾室,但给予了王陈氏足够的体面与尊重,甚至庶子庶女也是在王陈氏的默许下才有的。因在外条件确实不比帝京,好的西席很是难求,许是感念王陈氏的不离不弃,六个嫡子都是王轶亲自教养长大,虽是要求严苛,但父子间感情很是深厚,对嫡长女更是爱若珍宝。

后宅中的庶子庶女,一年也见不到王轶几面。夫妻两人,既做到了相濡以沫,也做到了相敬如宾,虽说不上有多少男女之情,但感情似乎也超越了那些。王陈氏年纪越大,也越发的想念被扔在家中的嫡次女,逢年过节总要提上几句。可不管是王陈氏也好,还是王轶也好,心里都明白在老夫人与青姨娘掌控的后宅中,王雅懿的日子不会有多过。为此,王轶也常常深感歉意,越发的对王陈氏百依百顺。

后来十几年中,为怕老夫人发难,王轶两次述职都是孤身回家,见了畏首畏尾的王雅懿只觉心疼与难受,也见了逐渐长于后宅之后的两个越发嚣张跋扈又文武不成的庶子,越发的心寒与愤怒。直至后来,这些都化作了王陈氏待自己的好。

老太爷重病缠身,王轶才被调回帝京来,就在回到帝京前夕,两个庶子一个醉酒失足跌落后宅湖水中淹死,一个在酒楼中生事斗殴被人伤了要害,救了几日,也没救回来。这其中虽是做的隐秘,但若说没有陈氏的手段,王轶也是不信的。

人死如灯灭,对待两个十好几年见面都屈指可数的孩子,王轶当真没有多心疼了,六个嫡子都是自己亲自教养的,嫡长女更是谦和懂事,后宅还有那么多庶子庶女,哪能都顾得过来。何况这两个庶子,长于妇人之后,祖母与姨娘都是小门小户不说,更将他们养得满身坏习气,没有半分的可取之处。

王轶最不缺的就是儿子,与青姨娘将近二十年的聚少离多,年轻时的那点男欢女爱,哪里比得上近二十年不离不弃共患难的。是以,当王轶见到几乎是一夜白发的青姨娘时,心中只剩下厌烦,甚至有种隐秘的痛快与幸灾乐祸。

不管这两个庶子成器也好,不成器也好,甚至被老夫人如何心疼呵护也好,只因青姨娘当初的决定,他们这一生注定得不到王轶的喜爱。当初王轶对青姨娘有多真心,青姨娘因为有两子傍身后,不愿随王轶赴任,王轶的内心就有多失望。

青姨娘有了这两个儿子,以为后半生都有了依靠,变相的抛弃了王轶这个正牌的夫君,对王轶来说这就是背叛与欺骗。世家子,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哪个没有十分的傲气与自尊,贵妾又能如何,还不是一个妾室,玩物,值不得什么。母亲喜欢,就留着陪伴母亲就是。

何况那两个庶子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正经的纨绔子,哪里值得让王轶与陈氏清算,可王轶想不到的是,老夫人因受不了两个疼爱了十几年的庶孙前后都没了,也遭受了打击,身体一日糟糕过一日,王轶回来不到一年,也去了。

王轶先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可也正好只守了三年的孝,便再次被朝廷启用。因有前年的十几年在外的铺路与积累,王轶的职位越发的得先帝重用,一时间似乎事事都顺利起来,可越是与王雅懿相处,王轶却对嫡次女也越发的内疚与亏欠。

一个世家嫡女,满身的市侩习气,面上看起来端庄稳重,豁达大度。实然,最善察言观色,假仁假义,满嘴谎话,奉承违心的话张嘴就来。不管心里高兴于否,面上都是笑盈盈的。素日里,一副绵软心善的作态,私底下阴郁暴躁,阴晴不定,对待周围的人很是苛责。

若当真是王陈氏那种心狠手辣,筹谋算计也就算了,可小肚鸡肠又手段歹毒,且心里做事,与王君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王轶心里对这样的性情又如何能看得上,可为人父母的,孩子成了这样,总不会是天生的,若非将襁褓中的她独自留在帝京,在这种狭窄艰难的环境成长,她也不会成了这番模样。王轶心里虽骄傲几个嫡子嫡女的教养,但历来对嫡长女与嫡子们的要求也很是严苛,但后来回到帝京后,这些要求与苛求从不曾用在嫡次女的身上。

可如今回头想来,那些宠爱与千依百顺,不但不曾将嫡次女从歪路上掰正了,甚至让她利用了自己与她母亲的这种心理任性妄为,欲求欲与,当初对待谢氏的婚事,何尝不是如此。

若说下狠手,即便为了王陈氏,王轶也是不忍的,如今既然她自己选择离开,对王轶甚至整个王氏来说都如释重负,倒也是好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更晚了!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19)

许久不见烟火的东宫殿,这日一早就忙碌了起来。

皇甫策一扫数月的疏懒,早早的起身,洗漱了一番,坐在了一侧,不知神思何处。

柳南将橱柜全部打开了,一件件的仔细的挑选着今日所穿之衣袍。

直至皇甫策梳洗完毕,又坐了许久,也不见柳南选好今日所穿的衣袍,他将艳色和素色对比来去,面上很是纠结。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策率先回过神来,蹙眉看向柳南:“随意拿一套。”

柳南大惊小怪道:“这哪能随意啊!外面的人都传殿下重病在身,今日咱们好容易得了机会出去走走,自然要怎么精神怎么来。”

皇甫策轻声道:“孤何时在意过传言?”

柳南吭叽了半晌,又道:“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这事哪有男女之分呐!殿下越是好看,越是能留住人心不是……”

皇甫策挑眉,轻声道:“谁说的?”

柳南噎了噎:“奴婢自己琢磨的……咳咳,奴婢自小入宫,想得许是不对,对殿下可是忠心耿耿!殿下与娘子这许久都不见了,奴婢也是……也是想着殿下好。”

皇甫策沉思了片刻:“东苑时年节,孤穿什么?”

柳南恍然大悟:“可不是!可不是!奴婢就没想到,逢年过节的衣袍最是正式华贵,又是当年穿过的,娘子看起来赏心悦目也亲切,到时候肯定喜欢,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皇甫策不置可否:“时辰不早了。”

柳南手忙脚乱的翻着柜橱:“这就好!这就好!当初所有的东西奴婢都好好的留着呢!殿下不知道,那日陛下不答应您与娘子的亲事,奴婢心里多着急!恨不得抱住陛下的大腿,大哭一场!可面上半分都不敢露出来,就怕坏了殿下的事呐!”

“殿下好不容易将婚约料理干净了,还不是为了等娘子回来!陛下不解风情就罢了,还非要棒打鸳鸯!要说起来,陛下和殿下那是亲叔侄,哪能这般狠心啊!殿下用了多少心思,才有了今日啊!”

皇甫策嘴角微微勾起:“皇叔若是明白,孤还能安坐在此?”

柳南抱着衣袍,喜滋滋的开口道,“好在陛下历来不是殿下的对手……咳!总归殿下要做什么,陛下想不明白,也拦不住。他有张良计,咱们有过墙梯,始终还是殿下技高一筹。”

皇甫策不以为然道:“你倒是明白。”

柳南忙道:“哪能啊!奴婢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不过就是想着殿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也就不去想了。”

皇甫策挑眉,难得调侃道:“皇叔说你都成精了,难得你还有不明白的?”

柳南将两组用珍珠串联的玉佩拿了出来,陪着笑脸道:“殿下自来足智多谋,奴婢哪能全都想明白。当年在阑珊居时,奴婢本以为您和娘子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可您后来一心的要与王氏议亲,甚至第一次给韩大人送信都是为了此事,很是迫不及待……”

柳南见皇甫策逐渐失了笑意,轻咳了一声:“奴婢当初以为殿下心中放不下王二娘子,与王氏议亲乃殿下心中所求。奴婢也不明白那么多,为了早点出阑珊居,一心一意的怂恿殿下与王氏做亲。殿下在奴婢心中那可是顶明白的人了,哪里是奴婢三言两语就能改变主意的,在这之前甚至都以为与王氏议亲,乃殿下之本意。”

皇甫策手指轻触桌面:“继续。”

柳南道:“如今这事不管缘由何处,只怕都会是娘子心中的疙瘩。奴婢与殿下朝夕相处,尚且以为殿下舍不得王二娘子,翠微山之行,婚约一事,殿下……殿下只怕不好洗干净。今日与娘子见面,只怕会被娘子存心刁难。”

皇甫策蝶翼般的睫毛遮盖了全部的心思:“若肯刁难,总也好。”

柳南轻声安慰道:“殿下不必忧心,娘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往日里不管你们吵成什么样子,只要殿下肯用用心,娘子那次和您真的生过气?”

皇甫策轻笑了一声:“若只是争执,孤何须如此。”

柳南忙道:“殿下莫要妄自菲薄,您与娘子哪有隔夜仇……人都说吵吵闹闹才能一辈子,奴婢看你们好着呢,当初那肯定是误会,只要殿下肯给娘子说清楚就成了!”

皇甫策道:“若不是误会呢?”

柳南怔愣了片刻:“不是误会啊……可……咳咳咳,不是误会也没事吧……这世上谁还能不犯错呐?人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殿下当初也不是故意的,也怕是时势所迫!”

皇甫策道:“也非时势所迫。”

柳南无言语对……

桌上的玉梳,浮雕‘佳偶天成’。

皇甫策拿了起玉梳,把玩了片刻:“世事弄人,有一帆风顺的佳偶天成,也有心生忧怖的阴差阳错,何尝不是心有一人的缘故。”

柳南愣了愣,小声道:“殿下这是何意,奴婢听不太懂。”

皇甫策闭目道:“临华宫大火与皇叔无关,皇叔无嗣,阑珊居三年,虽看似危在旦夕,实然一切都在掌握。”

柳南忙道:“知道知道,殿下不曾瞒着奴婢。不过与王氏之婚约,殿下颇是执念,奴婢就寻思着,殿下虽与娘子朝夕相处,只怕心里惦念的还是王二娘子。”

皇甫策轻笑一声:“三年不见,音讯全无。阑珊居那般的地方,想送出一封信,何其简单。皇叔虽有暗卫布置,贺明熙与裴达何尝防备过你。”

柳南愣了愣:“那……殿下又为何执意与王氏的婚约?若只是为了王氏的势力,也不太可能,陛下二十多年无嗣,大皇子这事还能提前预测不成?……到底还有哪里,奴婢还不曾想到呢?”

皇甫策闭目轻笑:“这世上最难预料的……”

柳南想了片刻,小声道:“奴婢本以为殿下始终放不下王二娘子,后来见殿下这婚事退得干脆,又觉得以前想错了。不管如何,奴婢都觉得这婚事都退得好,当初看那王二娘子也是个好的,可哪成想大难未来就单飞了。若说被家中所迫,奴婢可是不信,王二娘子也是出了名的受宠,若当真心疼殿下,执意不退婚,王氏也不敢……”

“可殿下在退婚一事上,也颇是推波助澜。若殿下不愿退婚的话,想必王氏再用尽心思,也是不能够的。阑珊居三年,娘子那般的脾气,还不是被殿下磨得没有脾气,若王二娘子和娘子一样的心疼殿下……咳咳咳。”

皇甫策轻声道:“孤也曾为此自得,关系越融洽,恐惧越深。这般的行路,最惧意外,不能不安,更不能恐惧。母妃已去,这世上哪还有全心全意的对待……”

柳南挑眉:“娘子待殿下当真算得上全心全意了。”

皇甫策缓缓睁开双眸:“谁见过不求回报的全心全意?孤能算计,她不会吗?阑珊居的一切,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在那时谁能分辨清楚?”

柳南忙道:“殿下哪能这样想,一天假的了,一个月假的了,难道还能假个日久天长,若当真能日久天长,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

皇甫策沉默了许久许久,轻声道:“母妃不得父皇青眼,可一生安之若素。如今想来,能毫不在意,何尝不是因为所嫁,不是心里的那人?父皇对惠宣皇后,看似宠爱,也算不上情深。”

“孤自小到大都在想,何谓心仪,遇见这人又该有何种感受?是欢喜的一心想要靠近,还是恐惧的忍不住的退缩。”

柳南轻声道:“都是上代的事了,先皇与娘娘们也都不在了,殿下何必还为此事耿耿于怀?”

“上一代……说起来很久远,可也不过是几年前。贺明熙自小待孤与旁人不同,讥讽轻视,全无善意,比惠宣皇后过犹不及,孤少年时常为此忿忿不平,又耿耿于怀。惠宣皇后去世后,贺明熙仇视临华宫,更是让孤很是不安,时时堤防她。”

柳南长叹了一口气:“两位娘娘势同水火,娘子年幼难免被皇后娘娘同化,这般待您也是人之常情,在奴婢看来,惠宣皇后也死得蹊跷,莫怪乎娘子会如此想。”

皇甫策极轻声的开口道:“心有不甘,何尝不是心有惦念。惠宣皇后逼死了自己,父皇的英年早逝何尝不是内疚后悔?许多事,想必父皇这一生,也只在惠宣皇后死去后,才明白。”

柳南联想起前因后果来,对先帝与惠宣皇后的事,颇是明白了几分,心有戚戚,又不知该怎么安慰皇甫策,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娘子是惠宣皇后带大的,这性情与脾气,难免有相似之处,娘子如今还生气,也是因为还在意殿下吧?”

皇甫策道:“孤永远算不出贺明熙下一步会,时冷时热,时好时坏,孤也很轻易的被这些左右。”

柳南轻声道:“殿下想岔了不是,这世间多少事哪能都在掌握,何况又是人心。”

皇甫策笑了一声:“步步为营者,最善掌控人心,一旦失了主导,只余恐惧与不安。与她之间,看似孤强势,何尝不是……患得患失,害怕期待,她能轻而易举的左右孤的喜悲。”

“越是恐惧,越是防备。越是惶恐,越要反抗,更想安定下来。孤对一切都能从容以对,可为何独独与她相处不好呢?孤本来可以让自己过得更好,过得更心安理得,孤有这样的能力……”

柳南沉默了好半晌,恍然大悟:“如此也难怪了,奴婢就说这事怎么如此突兀!可现在想一想,殿下最想与王氏做亲的时,可不是与娘子关系最好的时候。那时殿下白日里欢喜,夜里辗转反侧,常常魂不守舍,不知神思何处。娘子有一段时间不去阑珊居时,殿下脾气坏了许多,暴躁又易怒……咳咳咳……奴婢的意思是,殿下那时心事颇重。”

柳南见皇甫策不经意划过的目光,忙改口道:“殿下心思玲珑,不管在什么样的境地里,总是能……能让自己过的很好。阑珊居里,奴婢都跟着殿下沾光,当初那一府的人,谁不尊称奴婢一声柳管事,对裴总管也是只能如此。”

柳南干笑了半晌,不见皇甫策在开口,小心翼翼道:“殿下让他们进来伺候更衣吗?”

皇甫策半垂着眼眸,遮盖了情绪,许久许久,轻声道:“贺明熙呢,一年不见,可忘初衷?”

柳南怔愣当场,纠结了半晌,试探道:“以奴婢对娘子的了解,想必生气归生气的,肯定不会忘了殿下的。不然,殿下寿诞,娘子又何必让人千里迢迢的送寿礼?……咳咳咳,虽说寿礼看似送得……可若是当真忘了,也大可不理不问,又怎会如何有心?”

皇甫策沉默了半晌,轻笑了一声:“谢放为人如何?”

柳南道:“奴婢当年也听老人说过谢氏的几个子弟,那谢放虽是优秀,但到底是个庶子,哪有机会入宫。这世道,生下来就分好了三六九等,如何努力又怎能与殿下相提并论。殿下此时彷徨,是因为还不曾见到娘子,一会见了人,心也就定了。”

柳南等了半晌也不见皇甫策说话,忙又道:“咱们做了那般的事,殿下只管让娘子出气就是了。当初娘子待殿下那是何其的好,又怎么会真的舍得殿下。娘子生气也不见得是坏事,若是不在意了还生什么气啊!那谢放在奴婢看来,也不过是娘子没有办法的选择啊。”

皇甫策缓缓睁开了眼眸,看了一会柳南,浅浅笑道:“那些选择,何尝不是贺明熙对世俗的妥协。”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20)

天刚亮,一匹快马,停在安定城楼下。

有人快速的开了角门,将人放了进去,那骑快马直奔穆府而去。

穆府的早上,一如往日的宁静。自入了腊月,穆长白忙于公事,已接连半个月宿在了外书房。秋姨娘在后宅左等右等,等不着做主的人。这日天蒙蒙亮,就端着昨夜煲好的汤,亲自来了外书房。此时,秋姨娘正亲自伺候穆长白穿官服,蹲下身来,仔仔细细的将长袍上极细微的皱褶都拉平。

穆长白已年过四十,脸色微黑,模样很是周正,看起来也有几分为官的气派。余光看秋姨娘憔悴又委屈的模样,着实有几分心疼与无奈。秋姨娘母子闹出了这般大的事,可从始至终,穆长白虽是生气,但也连句责备的话都不曾说过。

穆长白拉起委委屈屈的秋姨娘,叹了口气,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疏忽了你。你该知道,四郎可不光是你的儿子,更是我的儿子,我心里也惦记着呢。可这事正在风口浪尖上,想从顺天府的大牢里出来,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秋姨娘顿时泪如雨下:“可那顺天府的大牢是什么地方啊!如今都快一个月了,也不放人,也不给个说法,成儿自小哪里吃过这般的苦楚。那贺氏着实欺人太甚!待到来日,我定不会让那小娼妇好过了!”

穆长白无奈的一笑:“还来日呢?贺氏敢如此,只怕是宁愿让嫡长女老死家中,也不会将她嫁给四郎了。”

秋姨娘满眸讶然:“什么嫡长女!她母亲不过是个继室,那中宫养大的才是正牌的嫡长女!这对母女将真正的嫡长女挤得没有出路,能是什么好货色!她如今已是这般,除了跟着咱们,还能嫁给谁?谁家的女儿,还有老死家中一说!我可怜的成儿,如今还在大牢里……”

“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你能管的,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虽品级不高,但好歹还有些情面在,四郎在牢里吃不了苦,能长些教训最好了。平日里也是让你惯得太过无法无天了,那贺氏大娘子好歹也是钦定的太子侧妃,你们母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话虽看似说得严厉,声音却温温和和的。

秋姨娘以帕掩脸,哭道:“妾身也是想给成儿娶个好娘子,贺氏好歹是个士族……那知道会出这样的事,贺氏竟还翻脸无情了!这人选也是夫人给看中的!妾身就说没有那么好的事!谁知道出了这些个事!”

穆长白心里虽知道秋姨娘有意攀扯正妻,可也无心怪罪:“什么妾身不妾身的,竟学那些做派!我何时将你当做妾了?你看中贺氏也没什么错,但是贺氏庶女对成儿来说,已是高攀了,你怎么还敢惦记人家订给太子的嫡女?……你也是单纯,即便是有心做这事,为何不提前与我商量商量?如今鸡飞蛋打不说,连四郎都赔了进去。”

秋姨娘哭着嗔怒道:“我只是一时贪心,也不曾安什么坏心,若非我与阿欣有旧,哪里会相信她的话。不过事已至此,阿欣母女也没落到什么好,听说她直接被贺夫人打断了双腿,那个庶女也被关了起来!那贺夫人如此厉害,有本事就别让她的女儿嫁过来!不然……哼!”

穆长白忍不住笑了一声,柔声道:“都闹顺天府去了,怎么还惦记人家女儿进门呢?你既是那么喜欢这门亲事,当初就不该让成儿在人家府门口闹起来,也不知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你哪那是去结亲的,分明是去结仇。你以为士族门第,就跟当年的街坊一般?你带着人闹一闹,婚事就成了。”

秋姨娘也为此难受懊恼了许久,忍不住辩驳道:“还不是兄长与嫂嫂出的馊主意!我还以为只要知道的人多了,那贺氏骑虎难下,总该顾忌几分脸面,坏了名声的女儿不嫁给我们,还能嫁给谁去!谁知道他们竟是……竟是如此狠心!大人说的对,这分明就是舍了女儿,也不给咱们!”

穆长白安抚道:“这就是士族啊,宁愿折了腿,也不会坠了门楣。你若还有心那贺大娘子,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还得再等等。”

秋姨娘忙道:“贺氏的亲事也不着急,大人先将咱们的成儿弄出来,眼看着就要正旦了,我心里不好过啊!”

穆长白闻言,思索了片刻:“如今我这里还要等等再说,总之四郎在牢里也安全,待到事了,我定会将人接出来,到时候那贺氏的婚事,自然不在话下。”

秋姨娘怀疑道:“真的吗?大人不会骗我吧?”

穆长白笑着安抚道:“你跟着你家大人也二十多年了,你家大人何时骗过你?”

秋姨娘终是破涕而笑,搂住穆长白的腰身道:“我知道我的夫君不会骗我,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执意给你做妾了。这些年来,我从曾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你也不曾辜负过我的心意,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夫君是待我是最好的。”

当年穆长白的父亲不过是个一般的兵勇,穆氏也不过是个一般的人家。穆父目不识丁,却也有些见识,穆家生活很是窘迫,还是执意让穆长白去念书识字。穆氏这样一般的百姓人家,供养一个读书的孩子,几乎要倾家荡产了,穆氏就比邻里过得困苦。

与穆氏一墙之隔的安家夫妇,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安来德与穆长白年纪相当,穆长白比安秋娘大上三岁。安父是个木匠,安来德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学手艺,虽也是普通人家,但因父子都有手艺,颇能挣些银钱,比起穆家甚至周围的人家的日子要好过许多。

穆母与安母自小相识,后来又嫁得那么近,自然少不了相互照顾。穆长白幼年常与安氏兄妹在一起。读书以后,家中条件每况愈下,安家但凡做些好吃的,就给穆家送一些,逢年过节做新衣新鞋,更是少不了穆长白的。

安来德待穆长白亲若兄弟不说,秋娘对穆长白自小就好,刚学针线时,第一件长衣就做给了穆长白。两家见小儿女关系那么好,也曾戏言做亲。穆长白十二岁那年,穆父战死了,穆氏母子得了抚慰金,但也不够过活的。

穆长白不得不辍学,得穆父军中兄弟照顾,十三岁就从了军,因识文断字又有些心思,很快就得了上司的青眼。十七岁混到了百夫长的位置,机缘巧合得了当时安定城郡尉刘威的青眼,做主将年近双十的嫡女许配给了穆长白。

实然,那时穆长白已打算迎娶秋娘了,可上司的上司许配女儿,虽是年纪大了些,但若是不应,只怕前途也就此完了。穆长白应了亲事后,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与穆母说了此事,穆母大怒,执意让穆长白找刘威退了亲事。穆长白十三岁入伍,在军中打磨多年,岂能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心里知道这亲事不能退,唯有跪下让穆母打上一顿出气。

这番动静自然引来了一墙之隔的安氏一家,安母与安秋娘得知了前因后果,当下就哭了起来。安来德自然大怒,抓住穆长白就要大打出手,却被听了这事就一直沉默的安父制止了。

安父拉起了跪在地上穆长白,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道,咱们这样的人,想出头不容易。你有这机会,叔和婶不能挡你的路,你秋妹子和你也没正式定下婚事,你们的事就此作罢了。”

一句话说完安秋娘当下差点哭断了气,穆长白更是落下眼泪来。没多久,穆长白迎娶了如今的穆夫人刘氏,没多久就有了官身。三年后,刘威病逝,穆长白已是从八品的校尉,可刘氏一直无所出。那三年,不管安家给安秋娘相看了多少人家,安秋娘却是不肯嫁,若是逼急了就要去寻死,一心等着穆长白。

穆母本就看不上刘氏,刘氏又是嫁给穆长白三年无所出,穆母看儿子的官越做越大,就一门心思的想迎娶安秋娘入门,可刘威虽是去世了,但穆长白的人脉与属下,大部分都是刘威留下之人,让穆长白休妻那也是不可能的,但安秋娘是个执拗性子,不管不顾的,宁愿给穆长白做妾。

穆母自然欢喜,穆长白以正妻之礼,迎娶了贵妾安秋娘。刘氏见安秋娘入门后太过猖狂,也曾给穆长白抬了两房妻妾,可都不曾入了穆长白的眼。在穆母的偏颇之下,自安秋娘入府,刘氏更是没有一席之地,后宅琐事几乎都是安秋娘与穆母做主,甚至五年前穆母过世,后宅一切在穆长白的偏颇下,也是安秋娘主事。

穆长白心有所感,抚了抚秋姨娘眼角的皱纹:“当年给不了你正妻之位,是我无能,总之,已是这样了,你想要什么,我尽力就是。”

秋姨娘抿唇一笑,柔声道:“大郎自己有主张,也有夫君操持,不用我操心。可成儿如今成了我最大的心事,他那混不吝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谁,若是没有得力的岳家,以后我与大人老了,谁还能照顾他?到时候大郎自己也是一大家子,兄弟好虽是好,但是一个好妻子才更是重要……那贺大娘子,大人就再给我想想办法,可好?”

穆长白笑了笑:“好了好了,不用反反复复的说了,这事我已记在心上了,总归尽力促成就是,但你也不要着急。”

秋姨娘见穆长白这般说来,不禁抿唇一笑:“不着急不着急,我都听夫君的就是。”

“大人!”常安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

穆长白缓缓放开了怀中的秋姨娘,面上肃然,低声道:“何事?”

常安轻声道:“帝京的令史到了,几位大人都在正房等着大人去议事。”

穆长白微微一怔:“不是还有两日?怎么如此突兀?”

常安忙道:“具体的事,小的也不知道,许是帝京有了变动,大人还是快些过去吧。”

穆长白无声的拍了拍秋姨娘,轻声哄道:“你且回去,我这里有些急事,这两日你莫要再来前面了。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不会忘了,你只需好好等上两日。”

秋姨娘不明所以,但见穆长白这般说,也是欢喜:“哎,那我就先回去了,大人如今年岁也不小了,不要像当年那般打熬了,要多注意注意歇息啊。”

穆长白不禁露出了笑意:“好好,我知道了……这两日我许是要去帝京,你在家中要好好的,可知道?”

秋姨娘知道穆长白这几日该是去帝京朝贺,想必也要是为穆志成的事奔波去,更是欢喜:“知道知道,大人放心就是,这后宅我肯定给你照看好!”

☆、第六章:一寸还成千万缕(21)

午后时分,阳光明媚,太极殿八角亭内燃着龙涎香,桌上的奏折比前两天也少了大半。泰宁帝与明熙相对而坐,一个看奏折,一个抄佛经,倒也惬意。

明熙抄完一张,抬眸望去,泰宁帝拿着奏折,靠着团垫闭上了眼眸,似是睡着了。这两日的相处,泰宁帝明显的精力不济,畏寒的厉害,有时候说着话说着话就睡着了,这该是大病一直没有养好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