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有些懊恼,忙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快宣太医!”

华灵见有人来拖自己,惊慌失措,哭道:“殿下饶了奴婢吧!奴婢……奴婢仰慕殿下许久,可殿下从不曾多看奴婢!那些人说……殿下即将登基,将来这东宫会进更多的人!殿下!殿下饶了奴婢是受人利用的!奴婢也是被人骗了!绝不敢谋害殿下啊!”

柳南尖声道:“来人——将这贱婢先关起来!交给祁平!问清楚!”

皇甫策按住胸口,喘息了一声:“让皇叔来……”

柳南忙用衣袖给皇甫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太医片刻就来,殿下忍忍啊!”

皇甫策那双凤眸中深沉的不见半分波动,轻声道:“你着人去请皇叔。”

柳南瞥了眼空的汤盅,忍不住心疼道:“奴婢这就让人去请陛下了!……人命关天呢!这起子人!不好好的伺候殿下,到底是图什么啊!”

皇甫策随着柳南的搀扶,脚步蹒跚的朝内寝走,轻声道:“孤这会感觉还好,发作也没有那么快,你去揽胜宫。”

柳南急的眼泪都出来了:“知道知道,太医来了,奴婢就去请娘子,肯定会将娘子请过来!”

皇甫策倚在拔步床,长出了一口气:“你现在就去。”

柳南忙给皇甫策拉上薄被:“殿下自小被贵妃娘娘不知灌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喝那汤的时候怎么就一点都没察觉呢!都怪奴婢啊!这阵子心浮气躁,根本没有防备身边的人啊!殿下你可不能有事啊!”

皇甫策似是有些疲惫,闭目道:“闭嘴,你现在亲去揽胜宫找你家娘子……”

柳南忙道:“好好好,奴婢现在就亲自去请娘子,肯定会将人给你请来的!殿下您的心思,奴婢都懂!娘子来之前,殿下可不要有事啊!”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17)

明月皎洁,繁星闪烁。

近日闲暇,泰宁帝日日午睡到傍晚,每至天黑,精力充沛。

上元节后,天气明显的暖和了起来,如此深夜在院中虽有地龙的缘故,可花亭敞开一侧留用赏月,依然不觉得有多冷风。

泰宁帝今夜心情很是不错,竟是愿意与明熙手谈接几局。

许是临近离别,明熙心思越发的烦躁,夹杂着莫名的失落,每夜都不能安睡。这几日里,明熙也是不愿早早的离开太极殿,回空无一人的揽胜宫去。两人厮杀了几个汇合,毫无悬念的,明熙又被惯于迂回示弱的泰宁帝杀个片甲不留。

今夜天气很好,银白色的月色撒在花苑中,各色的迎春花,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银辉,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细纱,朦胧中透着无尽的美好。

泰宁帝最后一子落下,抬眸望去,见明熙又望着月色发呆,不禁道:“又在想什么?莫不是帝京的月亮比漠北的都好看?这段时日,你常常魂不守舍,若有所思。若是舍不得朕,不若做了朕的公主,咱们也就不必将就谢放那庶子。”

明熙缓缓回神,瞥了眼泰宁帝,轻声道:“陛下若舍不得我,为何不与我一同去甘凉城。有陛下在漠北,也就不必担心我会在甘凉城被人欺负了。”

泰宁帝垂下了眼眸,长出了一口气:“朕何尝没想过这些?可朕若走了,依照那小狼崽子的疑心,只怕更是寝食难安,朝臣们也难免要用朕的离开做幌子了。离开也要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明熙重重的哼了一声。

泰宁帝不免又解释道:“太子心思重,身体又不好,左思右想的,若当真又熬出病了,有了子嗣还好说,若无子嗣……朕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

明熙挑眉道:“陛下说不在意太子,都是骗人的气话。太子被荣贵妃暗算,都多少年的老皇历了,陛下竟是能内疚至今。”

泰宁帝道:“说不上内疚,不过总会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朕若稍稍留心,这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的。”

明熙微微侧目,轻声道:“陛下实然不必如此,往日阑珊居时,陛下总也寻些借口送去贵重药材和一干用物,不管我开口求什么,陛下都会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如今回想,除了皇位一事,陛下当真算是对太子宠爱的犹如亲子了。”

泰宁帝抿唇一笑:“人生在世,哪能没有牵绊?当初皇兄说将皇四子给朕承嗣,你以为朕只有烦心吗?那好歹是朕的亲侄儿,养好了和儿子有何区别?朕可是早早的将紧邻正院的庭院都打扫了出来。可惜……皇兄算计太过,即便有心要将皇四子给朕过继,也要等皇四子长成懂事后了,否则将来只怕四皇子与皇兄不一条心啊。”

明熙轻声道:“可如今看来,陛下似乎更喜欢太子更多一些呢。”

泰宁帝挑眉:“朕方才说了,四皇子虽是私下说好过继诚王府承嗣,可朕拢共也没见过两回。如今四去其三,虽不知这其中都有谁的手段在,可太子成了朕唯一的侄儿,也是大雍唯一的承嗣,与朕之亲子又有何不同?”

泰宁帝笑了笑:“皇兄脾气冷硬,性情暴烈,做事懒得迂回,直来直往。太子性格几乎与皇兄没有一丝相同,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上总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性格上也有许多地方,与朕极为相仿。有时候想想也很奇怪,朕与他父皇不是一个母妃,皇兄也随了父皇,太子倒是奇怪,与他父皇半分也不相仿,倒像朕亲手养大的。”

“呵,我看是陛下的错觉才是,他哪里像陛下养大的,陛下的率直慈心,太子可没有半分!”明熙虽不是有心不泼泰宁帝冷水,可一想到皇甫策眼眸微动,就不知动了多少心思,着实有些不忿又恼怒,若他真如泰宁帝这般的好懂,自己哪里需要躲那么远!

泰宁帝回眸一笑,拉长了声音道:“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明熙撇了眼满怀欣慰的泰宁帝,冷冷道:“如今不是他当初算计您的时候了,这会想起来的全是优点了!”

泰宁帝侧目笑道:“好了好了,他是心思叵测不讨喜,做事也没朕干脆爽快,看似爱笑,性子却阴沉沉的。你不喜欢,咱们不说他了就是。”

明熙何尝不知道,不管泰宁帝嘴上多嫌弃太子,但实然内心里却以他为骄傲,不管是心思深处,满腹诡计也好,虽叔侄两人有些争斗,可太子这些特质,终究是要用到臣子身上,将来要与满朝文武或是南朝周旋,巩固皇权,开疆扩土。

当初图南关之变,泰宁帝抢下皇位时,该也是报有一番波澜壮阔的心思。诚王当初不得不灰头土脸的离开帝京,虽有赌气的意思,可何尝不明白。先帝与惠宣皇后大婚后,只有听话的离开,才能有一条活路。先帝肖其父,□□当年对兄弟子侄,是何等血腥,抓到一点错处就是一门一户的屠杀,所有的兄弟子侄都不得善终。

泰宁帝乃□□幼子,母亲身份低微,他自认不输先帝的筹谋,苦因出身的缘故,不能大展身手,可当真正坐到这个位置,虽有心治世,可才知道有太多的不得已与无能为力,即便是坐拥天下,也不能随心所欲,士族、庶族、朝廷、皇权、相互掣肘。

九品中正制的推行,天下一切已被盘旋几百年的大士族瓜分差不多了,即便有皇权更迭新贵的兴起,也不过是几年,或是短短几十年,又重新洗牌,如此不管谁来掌权,都是大士族在当家做主。皇权前所未有的衰落,这些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泰宁帝登基后,着实让不停征战的大雍,好好的休养生息了三年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可如今这世道,你若不争,必然要被动的挨打,南朝、柔然、甚至北狄都虎视眈眈,养肥了自己,也不过是便宜了那些狼子野心。

泰宁帝在位三年里,也终是明白了,大雍现在需要的依然不是守城之君,若放在盛世,这般的心思、手段、绸缪也就够了,可若想一统天下,只怕还少不了杀戮果断,反而是先帝那般刚硬又不近人情的帝王,才适合这世道。

虽然三年的赋税不算多,但谁不知图南关的诚王最擅商道,近二十年打通了图南关是各路商业要道,与南朝、北狄、柔然都有通商。图南关周边十二大城,赋税与经济几乎都握在诚王一人之手。如此,图南关才从不毛之地,到后来的富可敌国。

二十万大军也非张张嘴就能有,虽是找先帝要了些兵马,可先帝那般的性格,又怎会让朝廷帮助诚王府招兵买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初泰宁帝虽能占了全部先机,何尝没有图南关的粮草源源不断的做支持,如今图南关十二城的财富都成了泰宁帝的私库,只怕是要留给太子励精图治。

是以,泰宁帝也从不曾妄自菲薄,自认为这几年打好了根基,以及带来的财富,足够给皇甫策大展伸手了。有了这般的继承人,又有足够的粮食与财帛,又何愁大雍朝不能再进一步,甚至一统天下。

想至此,明熙虽有意忍耐,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想说就说,何必话说一半,又生生的压下了克制不住的炫耀之心。平心而论,太子也没甚不好,若能再多几分陛下的忠厚实在来,那就更好了。”

泰宁帝瞥了眼明熙,挑眉道:“小娘子家家的懂些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有时候是需要仁慈忠厚的帝王,可有些更需要有手段的帝王。朕若只是忠厚,这皇位哪里轮得到朕来做?”

泰宁帝长出了一口气:“坐在高位上,虽能俯览众生,可同样的,四面八方都是埋伏,一着不慎粉身碎骨。慕容氏、高氏、甚至王氏,哪个不是深受皇恩,可有一家真正感恩图报的?那些大士族各有各的算盘,自不必说,即便是谢氏只怕也是为家族打算的较多。”

明熙道:“何为士族?乃为门第、世族、世家、门阀。‘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几百年,江山几次易主,陛下早该明白,他们要忠于的从来不是朝廷或是皇室,而是宗族,若无门第,何来自己?陛下不该为这些,不是背叛的背叛,再耿耿于怀。”

泰宁帝闭了闭眼眸:“朕随口一说,还不至于那么想不开。你这段时日似乎也想不开,才想开解你几分。高钺的事,朕也很可惜与后悔。如今回想,高钺左右为难时,也曾放下身段对朕求助。”

“可朕依然选择了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朕也矛盾,一侧希望高钺投诚,将计划全盘托出,一侧又无法相信一个不愿忠于宗族的人。是以,高钺几次示好,都被朕罔顾了。朕也明白了,不管高钺如何做,朕的心里根本无法接受背叛宗族的投诚。”

明熙沉默了片刻:“陛下虽有私心,也在乎权势,但想的最多的还是皇甫氏的以后。高钺所作所为虽是忠君,陛下依旧会反感,不管是为情还是为恩,他为一己之私,背叛族人,陛下都不会接受。陛下的左右为难与顾虑,我也明白。”

泰宁帝轻声叹息:“朕第一次向高钺许婚时,曾言高氏后宅不宁,许你们自立门户。高钺那时候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曾问朕:可是能自出宗族,与高氏再不相干?朕那时已有感,他问得什么,可还要装糊涂。”

明熙怔愣了片刻,轻声道:“陛下说:自立门户当另算,本就是宗族之人,哪能不认祖宗。”

泰宁帝闭目轻叹:“朕说完后,高钺眼中的亮光便熄了。若朕当时肯让高钺与高氏撇清关系,高钺也不会拒绝婚事,更不会选择赴死……他可以逃出去的,即便一无所有,也不该惨死在这不体面的战场上。”

“朕欣赏他是真的,提拔他也绝非只有利用。他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帅才,朕如今回头想,若肯给他一线希望,也许就不会得了这般的结果,可如今也只有后悔罢了。”

明熙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抬眸望向明月:“陛下也说,高钺本可以逃出去,不肯逃。其实不管成败,这一条路是高钺早为自己选好的。他想忠于陛下,也感念皇甫氏知遇之恩,可族中的事又不得不尽力,这般的矛盾,该是日夜难安。假若他不曾赴死,被陛下诏安,可高氏一家因此蒙难,他的后半生,只怕也会在内疚与后悔中度过了。”

明熙眼角似乎溢出了水色,低声道:“高氏给予了他一切,也给予了他无解的死局。他若当真杀伐果断,六亲不认也就罢了。或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内心都是摇摆不定,亦正亦邪,优柔寡断,也让人不敢依靠。”

许久许久,明熙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道:“忠孝两全,对他来说是比生与死,更艰难的选择。”

泰宁帝拍了拍明熙的手,轻声道:“只因懂得,朕才更后悔。为将者,不见得能为帅才,他这般的性情,若能一心一意,誓死也难回头。朕当初若真的舍得,咬着牙给你们做主就是……可如今回想一切的假设,都成了未知的结果。”

明熙道:“陛下活了半生,该比谁都明白,人生哪有那么假设呢?我们总是将假设想得那么好,可每件事的发展,都有各人的性情左右,也就有了许多必然。这不是假设,是从开头就注定了结果,不会再有别的路。”

泰宁帝挑眉冷哼:“你倒是忠心的,出事后第一件事就是护太子。朕被困猗兰殿,你连问都不问一句话。你也不想想,太子那般的人,经历了临华宫的大火,又怎会再一次的将自己置于险地里?”

“别以为朕不知道,周全可一直都是他的人!他在临华宫里不跟着你跑出去,到最后也会安然无事!偏偏你傻,不顾死活的带人杀了出去,他倒是隐忍,竟是一直到最后都不说后招,这心思,这算计,这份狠劲,啧啧,朕当真是望尘莫及……”

明熙忍不住打断了泰宁帝的话:“陛下闲来无事,怎么就喜欢冤枉别人?我可不信祁平没告诉你,我第一个来救的人可是您。猗兰殿外人手众多,我才不得不让认识路的祁平去搬救兵的!”

“祁平说了,您早料到慕容氏的心思,依陛下的才智与筹谋,又怎会没有后招呢!不然,我也不会放心去救太子的。”

泰宁帝虽是面上不显,可微微勾起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心情:“因为知道你心里惦记朕,朕才更舍不得你啊!谢放给出的条件,着实让人心动,不然千里迢迢的,朕何至于相中他!太子若愿一心一意,与你妇唱夫随的,朕岂不是更舒心……”

“陛下!大事不好了!”六福慌慌张张的从院外跑了进来,祁平紧跟其后。

泰宁帝不以为然,轻笑了一声:“如今还有什么大事?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六福急声道:“太子殿下被近身的侍女下了毒,东宫将所有的太医都招了去!……这会怕是危在旦夕!”

泰宁帝骤然坐正了身形:“谁来报的!人呢?”

祁平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奴婢亲眼所见!宫女已被属下关了起来,奴婢来时,殿下如今……不许太医近身!”

泰宁帝急急的起身,怒道:“混账!朕是如何吩咐你们的!宫中只怕还有慕容氏的余孽,让你们严守四处!你们就这般保护人吗!都愣着作甚!还不快些摆驾东宫!一个个的!不省心的!太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东宫众人都要陪葬!”

夜半时分,东宫正寝外。

泰宁帝站在帐外拂过皇甫策烫手的额头,心都跟着抖一抖,低声道:“太子太子?”

皇甫策虽喘息有些重,但看起来犹如睡着了一般。片刻后,他眯着眼望着眼前的人,好半晌不曾说出话来,那呼出的热气,烫得人手指都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皇甫策似是看清了来人:“夜半时分,还惊动了皇叔,是孤的不是……”声音断断续续,虚弱至极。

泰宁帝手指轻颤,不敢再碰皇甫策,遂红了眼眶,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早上还好好的,怎么那么不小心,身边的人也不挑些可用的!朕可是将最好的暗卫都给了你,怕得就是还有余孽,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般模样。”

皇甫策抬了抬手指,虚虚的握住了泰宁帝有些颤抖的手指,安抚道:“皇叔不必忧心,孤感觉甚好……”

泰宁帝轻拍了拍皇甫策的手,轻声道:“朕不担忧,太子吉人天相,定能熬过去的……”

皇甫策抿唇一笑:“若熬不住,皇叔可从宗族中挑个年幼的听话的……亲自教养……”

明明还是这般气人的语调,可泰宁帝闻言大恸,紧紧的握住皇甫策的手指,急声道:“那些小崽子,都出了五服了,哪里还是咱们家的人,你才是朕的亲侄儿啊!哪里要挑他们!你且莫想这些,先让太医给你看看,不见得是无解的……你前日不是还特意让陆氏气朕吗?你快些好了。好了,朕还和你生气啊……”

皇甫策疲惫的点点头,难道温顺的开口道:“皇叔莫要担忧。”

泰宁帝点头连连,可心中越发的难过:“不担忧不担忧……”

高氏已鱼死网破,慕容氏几乎已被斩尽杀绝了,都是丧家之犬,哪里还有迂回之处。若是得了机会下毒,定然是灭口□□,哪里还会留下活口。不然,泰宁帝也不会未雨绸缪,特意让祁平留在东宫了。可日防夜防,到底是家贼难防,偏偏是从身边人出事的。

千难万险,以为终是皆大欢喜了。日日抄诵佛经,还不是为赎皇甫氏前人杀戮之罪,护佑这唯一的子嗣,难道终究是皇甫氏杀戮太过,还是逃不过这般的结局,这是天要灭皇甫氏吗?想至此,泰宁帝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皇甫策疲惫至极,轻声道:“皇叔,贺明熙在哪?”

泰宁帝急急的拭去眼角的水色,低声道:“在!在外面!朕现在就去给你叫来,给你叫来!你别睡,朕去寻太医!”

皇甫策却紧紧的攥住了泰宁帝的手腕,轻笑了笑:“皇叔,孤从不曾求过你,你让贺明熙一直陪着孤,可好?”

泰宁帝终是忍不住再次落下眼泪来,哽咽道,“好!只要你病好了,朕万事都应你!你乃我大雍的太子,要什么不能……哪至如此……哪能……朕这就帮你叫她!”

皇甫策微微颌首,慢慢的松开了泰宁帝的手:“谢皇叔。”

泰宁帝拍了拍皇甫策的手,不忍再多言,转身朝外走去……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18)

这夜,无风无云,月明星稀,明日本该是个艳阳天。

若太子无事,泰宁帝明日一早,站在朝堂上嚎啕大哭,天下仍旧太平。可只要太子有些不适,今夜传扬出去,不出三日,失了继承人的大雍朝,很快就会再一次的陷入混乱中。

在屏风出口站了一会,泰宁帝揉了揉双眸,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踱步走了出去。

当值的太医在寝宫外,四五个人围成了一团,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什么,一见泰宁帝出来,当下没了声响。明熙有些发怔的站在一侧,见泰宁帝出来才回过神来,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屏风的入口。

泰宁帝坐到了正中的桌前,等了半晌,不见太医回话,不禁恼怒道:“到底中得什么毒!多久了,你们一群人都号了脉,还断不出来吗!那宫女审问的如何了!铁桶一样的东宫!怎能混入奸细的,朕好好的太子交给你们了!你们就是这般辜负朕的信任!”

祁平轻声道:“奴婢这就去审问!”

泰宁帝怒道:“柳南死了吗!他是怎么看顾太子的!这会连人都不见了!一个个的!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给朕洗干净脖子等着!”

祁平掩唇轻咳,瞥了眼明熙,小声道:“殿下要见娘子,柳南怕别人请不来娘子,亲去了揽胜宫,这才与陛下错过了。揽胜宫离东宫路途有些距离,想必一会就回来了。”

泰宁帝蹙眉扫了一圈,找不到撒气的人,再次瞪向众太医:“方子呢!快去给朕开方子!不然去行针!都楞着作甚!等天亮吗!”

众太医一起望向徐太医,徐太医侧目看向明熙。

泰宁帝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明熙你入内帮朕照顾太子,现在任何人朕都信不过。”

明熙扫过众太医凝重的脸色,虽有心听上两句病情,可此时更想看看皇甫策到底如何,得了吩咐,当下起身朝内室走去。

徐太医见明熙起身入内,嘴角扯了扯,到底不曾多言多语。

泰宁帝又等片刻,见徐太医仍旧沉默不语,压住内心的慌乱,不禁再次恼怒道:“为何都不说话!难道这毒还解不了吗?”

徐太医小声道:“陛下放心,还没有那么危急,陛下可清空此处,此事出去再议。”

泰宁帝眯眼看了会徐太医,见他虽是面色凝重,倒无慌张之色,沉默了片刻,又想着明熙在里面看顾太子,外面又有祁平与暗卫,该是不会再有危险,方才点了点头,又对祁平道:“挑些知根知底的护卫,牢牢的守好此处,但凡有陌生人意图靠近此处十步,不论是谁,当场格杀!”

东宫内书房与正寝一墙之隔,可也是两个院落。

徐太医与众太医在书房里站了一会,见泰宁帝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渗出水来,面面相觑后,才跪下身来,一一请罪。

泰宁帝当即变了脸色,急声道:“你们这是作甚!请什么罪!有病治病,没病就去想办法!太子到底如何了,你们倒是快说啊!”

徐太医忙道:“陛下不必心慌,太子虽有些危急,但一时半会还不会出事。”

泰宁帝冷笑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朕的侄儿,朕能不着急吗!”

徐太医垂着头,轻声道:“太子中了媚毒,陛下着急也是干着急……”

“哈?什么,你们说什么?太子中了什么?”泰宁帝骤然瞪大了双眼,好半晌才道,“那太子为何会昏昏沉沉的,连人都识不清了,你们当朕没见识吗!人都成那样了,哪里会是……会是那种,你们都去号脉了吗!”

徐太医极小声道:“临华宫大火后,太子殿下四肢有伤,寒凉入体,伤及根本,如今连体质都是偏寒,可这药大多都是阳盛催发之药。太子殿下服用量又颇大,这一热一冷交替之间,若非太子意志坚强,只怕早已神志不清……”

泰宁帝刚放下的心,当下又提了起来,急声道:“那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忧?这个要怎么解毒!东宫宫女都是前些时日才赐下的,不可能人人都是奸细,不过太极殿里有些得用的又知根知底的,朕还可以再去挑选一些,若当真是媚毒,怎么耽误到现在!”

徐太医侧目扫了几眼身旁的众太医,不见一个上前搭救的,咬牙道:“虽有些凶险,但只要行房后,该是就能解了?陛下来之前,臣不敢贸然行事,只敢与定下商议。可殿下听闻后竟是勃然大怒,将臣等都赶了出来……”

泰宁帝怔了怔:“若只是有些凶险?太子不解毒,是不是就没有性命之碍了?”

徐太医忙道:“太子殿下与别人不同,若换做别人,许是熬过去也就罢了。太子殿下寒凉体质,有阳盛催发之毒加身,体质羸弱,当真熬上一夜,只怕明日以后若固本培元,对以后也无事于补。到底体质羸弱,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打熬,若太子殿下一直不愿,也不是没有性命之忧,可子嗣上的事,陛下还要早作打算才是……”

泰宁帝好半晌不曾回过神来:“他若不愿!朕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绑上他与人行房吗?!”

徐太医低着头,小声道:“陛下不是将贺女郎留在了太子寝房内……”

泰宁帝瞪大了眼眸,回过神来忙道:“什么!朕的明熙!……祁平!快来!快将明熙叫出来!”

众太医与祁平站在原地,都没了反应,面面相觑后,一双双眼眸默默的望着泰宁帝。

泰宁帝怒道:“你们看朕作甚!宫里什么没有,就是姿色非凡的适龄小娘子最多!祁平你再去给太子挑选几个可靠的过来。明熙是朕要嫁给别人的,你们这起子狼子野心的,休要痴心妄想!”

众太医再次看向徐太医,祁平左右为难,也看向徐太医。

徐太医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陛下,此时距太子殿下已有半个时辰了,若耽搁的太久,就算将来人熬了过来,肯定会……留下暗伤。”

泰宁帝怔愣:“什么暗伤?……你倒是把话一次给朕说清楚!一会有事,一会没事!到底有没有事!”

徐太医上前两步,附在泰宁帝耳侧,极小声的说道:“如今殿下身体已是羸弱,若打熬一夜,即便熬了过去,以后只怕更是破败。别得不敢说,但滑精不举也是在所难免……”

泰宁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是恼恨,又是心疼:“朕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到底要做什么了,这是以死相逼!捏住朕的软肋了!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会算计……祁平,你来!”

祁平耳目最灵,自然听清了太医的说得什么,忙小声的撇清:“陛下,奴婢才跟随殿下刚满一旬,根本不得信任,此事半点内情都不知道……”

泰宁帝抿唇,附在祁平耳边小声道:“你去挑几个长得顺眼的宫女,最好是与你家娘子长相有些相仿的。”

祁平微微一怔,想也不想就跪在了地上,急声道:“奴婢今夜若是做了这事,以殿下的手段,只怕陛下明天就见不到奴婢了啊!陛下陛下!奴婢历来对陛下忠心耿耿啊!可不敢如此啊!”

泰宁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瞧你那点出息!这点小事能吓成这样吗?”

祁平闷着头,呐呐道:“奴婢一心忠于陛下,本就没多大的出息与报复。柳管事可算是最是了解殿下的人,陛下不如将这事交给柳管事,他肯定更趁殿下的心意。”

泰宁帝看了祁平半晌,黑着脸道:“柳南素日里没少得罪你吧?”

祁平道:“哪能啊!柳管事面上最是笼络奴婢,以为四下无人时,没少在殿下面前给奴婢穿小鞋。他是个猪脑子啊,不知道暗卫为什么叫暗卫吗?以为四下无人,就真没人了吗?”

祁平见泰宁帝沉默不语,不禁又道:“陛下将奴婢派遣到殿下身边,肯定也不想奴婢折在这事上。柳管事那可是殿下的心腹,素日里最是嘴贱,好几次奴婢都看殿下都被气得哆嗦,也没见得殿下怎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