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帝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别贫了,你去将此事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娘子,要如何选择,让她自己决定。”

祁平正欲历来,却听见泰宁帝又道:“告诉娘子,朕也将宫女也备好……”

烛光朦胧,宛若拢上一层细细的红纱。

寝室内殿的温度很热,明熙才坐了片刻,额头上已溢满了汗珠。

皇甫策体质寒冷,每年开春半月,停了火龙仍然要烧炭盆。此时刚过了上元节,宫中别处单烧着地龙,东宫却是炭盆与地龙一起燃着,只着亵衣也不会冷。

皇甫策睡的昏昏沉沉的,拉着明熙的手不肯放,也不见得有意识。许是高烧的缘故,他的额头溢满了汗珠,脸色呈现于不正常的红润,呼出的热气都是滚烫的。

侧耳倾听了片刻,外面已是空无一人,明熙心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起身欲出去询问病因,可忘记了一只手还被半昏迷的人,牢牢的抓住,这一挣,将人扯醒了。

皇甫策凤眸中溢满了水色:“贺明熙?你要去哪?”

明熙蹙眉,僵坐了半晌,轻声道:“我去看太医的方子开得如何了,如此的高烧,都该先退烧才是。”

皇甫策咬着唇道:“呵,人都要去漠北了,又何必如此做派?孤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明熙微微一怔,突然不敢与那双溢满波光的凤眸对视了,轻声道:“好,那你先松手,我让柳南进来伺候。”

皇甫策本半阖的眼眸,听到此话,骤然睁开,凝向明熙,不知是不是太过难过,还是身体上不适,眼角竟是溢出了水光。虽是如此,但那嫣红的嘴唇,溢出一抹浅笑来,攥住明熙的手,一直不曾放下过。

那交缠的手,让明熙有片刻的恍惚。还记得,皇甫策初到阑珊居时,后背上有一块十分严重的烧伤,不能穿衣,也不能盖被,手脚具有深可见骨的剑伤。那时虽是尽力用了最好的药,可他依旧高烧不退,清醒的时候,也只是半阖着眼四处打量,昏睡的时便会虚虚的握住明熙的食指,若是明熙离开片刻,昏迷中都会惶恐不安,甚至忍不住翻身去寻找。

一日日的,一夜夜的,一个在床上趴着,或侧卧,一个伸着手,蜷缩在脚踏上,就这样熬过了最危险的五十多天,终将皇甫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本以为有了这番患难的情谊,两个人就能好好的相处,彼此珍惜相处的日子。

彻底清醒的皇甫策让人难以亲近,也难以捉摸,不是冷言冷语,就是冷眼旁观,若同众人皆是如此,也就罢了。

可这样的坏脾气与冷漠,只针对明熙一个人,对待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甚至奴仆,都是和颜悦色的好脾气。不管明熙如何讨好,都难以亲近,若着急了甚至恶言相向。

记忆最深的那个淡然的站在春光花间,神情温和,仿佛整个人带着全部阳光的少年,再不复了踪迹。

不管何时再回想起以往来,依旧觉得当初一定着了魔,或是欠了这个人。不然,为何会将一个人捧得那样高,又保护的那般好,甚至愿意倾尽一切,只换他往昔的浅笑。可即便有了后来的决绝与分离,又过了这许久,明熙依旧对那时的所作所为,竟还是不曾后悔。

若没有阁楼上的皇甫策那番诛心的对话,毫不留情又满怀恶意的打碎了梦境,明熙直至今日,也走不出那魔障,肯定不会有离开帝京的勇气。因为在那上阁楼之前,明熙依旧满怀希望,内心深处有太多不舍与难过。

虽是断断的一年,可明熙也自认会得到一切的年纪,少了有志者事竟成的天真,可望着这人受苦,还是忍不住的心疼,还忍不住的想要落泪,一如得知他会有危险时,那般的不顾一切,抛去心中所有坚持,只求生死与共。

那时才明白,前人所说,用过的真心,一生都难以收回。

因为心中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即便不完美,即便曾给予的大多伤害,可那些用尽全心全意,也不曾留下后路的欢喜与爱慕,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轻易的交付任何人,更不会有什么为世俗妥协的情感,逼迫自己的心将就不喜欢的人,过上一生一世。

此番,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也是两个人最后的相处了。

往后,无数个岁月里,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不管如何,都不会相见了。

明熙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的脆弱,那双凤眸该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可却让人错以为有太多的不舍与情感。此时,明熙多想伸出手去,拂过他滚烫的脸颊与额头,诉说一些藏在心底许久,也许以后都不会说出来的话,可理智却知道不该踏出这一步。

可既要断就要断个干净,不该有犹豫与心软,这般的纠缠不清,也不过涂添伤心罢了。

两人对视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明熙缓慢垂眸,收回了目光,掰开了皇甫策握住的手腕的手,再次抬首,四目相对,已无半分的波澜。

皇甫策怔愣的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挣扎着勉强的坐起身来,虽极力想找回往日的气势,可此时此刻,也不过只是勉强支撑起来罢了:“贺明熙,你想逃到哪里去?”

明熙不欲与此时的皇甫策有所争执,低声道:“殿下既已醒来,就让太医给药吧。”

祁平站在屏风外踌躇了半晌,直至此时才终于有机会说话:“娘子……”

明熙见到祁平再次,如释重负,疾步朝外走去:“药煎上了吗?”

祁平站了片刻,有些为难道:“娘子可借一步说话?”

明熙脸色微微一变:“太医到底如何说?”

祁平对上明熙略显担忧的目光,多少有些难为情:“不是娘子所想那般的□□,是……”

祁平极小声的给明熙耳语了起来:“……殿□□质弱于常人,若继续强忍,只怕有性命之碍,且耽搁久了又会留有后患。”

明熙好半晌不及反应:“还有后患?”

祁平极低声的开口道:“太医说,以后肯定会子嗣有碍……”

明熙都紧蹙的眉头,许久都不曾放开,低声道:“太子可知道自己中得是什么毒?”

祁平忙摇了摇头:“奴婢和柳南当时都在,殿下感觉不舒服,当下就处置了那贱婢!奴婢,点住了太子的几处大穴,防止毒发入心,不然哪能坚持到现在。殿下自那后有些精神不济,虽是太医也喂了些白菊蜜水,效果也不太好。”

明熙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的开口道:“陛下没别的准备吗?”

祁平想了想,斟酌道:“有是有,可陛下与娘子来之前,奴婢也放了个稍有姿色的宫女进来,殿下大发雷霆,许是刚在华灵那里吃了苦,十分忌惮生人。陛下让奴婢对娘子据实以报,让娘子自己考虑,但是同样的,陛下那里也有了别的准备。”

明熙又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太子这会精神不错,不若你与他说清楚。”

祁平瞪大了双眼:“奴婢跟随太子殿下尚不足一旬……咳咳,虽懂些医理,可万一惹怒了太子殿下……娘子实然不必如此忧心,陛下给太子殿下备好的宫女,已都在外面廊上,娘子一会可让两人先进来……奴婢本就不得太子殿下信任,这事要是奴婢来做,只怕以后在殿下手下做事更是艰难,娘子最是心善,心疼心疼奴婢吧。”

明熙蹙眉道:“那你还在这说什么!还不快去将陛下请回来做主!”

祁平道:“殿下这里无人看顾……”

明熙站在原地,回眸看了眼纱帐的人:“我在此等候,你快去快回!”

十:祗为恩深便有今

东宫内书房里。

泰宁帝眉宇紧蹙满是焦躁,双眼之中显而易见的矛盾之色,时不时站在窗口张望外面,许久许久,不曾回过神来。

泰宁帝此时都不知自己到底想要怎样的结果。明熙若愿意与皇甫策在一起,从此以后,再也不必离开大雍宫了,自己也不用如此不舍了。可另一方面,泰宁帝也是真心疼爱明熙的,又不愿她一生困在宫中。

漠北甘凉城,有一万个不好,依旧有自由有野花野草,有大漠山水,甚至这一生还有别的选择,或许能碰见更好的郎君。不管如何,一生都不必困于后宫,看一辈子同样的花枝与围墙,更是不必与别的娘子勾心斗角,抢夺夫君。

可大雍的太子殿下,有一万个不好,那是血浓于水的亲侄儿,也是大雍朝唯一的继承者,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让他再出万一。莫说他性命有碍,即便是可能落下那般的病根,也是万万不能的。

大雍千秋万代自是不大可能,但也不能只传到了皇甫策这一代。再没有泰宁帝了解皇甫策的性子了。他执拗固执,为达目的不肯罢休,若执意不愿,这般的事根本强迫不了。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巧合,还是太子布的局,或是有意的推波助澜。若当真不应了他的心意,只怕他肯定能豁出去,非鱼死网破了不可。太子年轻,尚能不管不顾的豁得出去,可泰宁帝已是这般的年纪,不愿再冒半分风险。

如此以来,若明熙不愿,泰宁帝又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若要张嘴劝明熙,当真不如先找根绳子吊死算了。若不劝,也怕皇甫策一根筋,宁死也不愿生人近身……

事已至此,一步步的,似乎将泰宁帝逼到了这般无解的境地。

明明后日早朝,只要提前宣布了明熙与谢放的婚事,从此以后,不管是谁,都不予更改,即便被御史骂个霸道,也无关紧要了。可太子之心机、手段再没有泰宁帝知道,明熙若对他无情,尚说不定能得逞,何况按照这些时日明熙的所作所为,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对太子不曾忘情,只怕今夜这事十成十的还是会让他得逞。

今夜之后,不管情形如何,不管当初还有多少祈盼,只怕许多人许多事也只会成了泡影了。

祁平几乎是小着跑进门,急声道:“宫女都留在了廊上,太子殿下将奴婢赶了出来……”

泰宁帝微微回眸,侧了祁平一眼,冷笑连连:“太子狼子野心,心思深沉,若心有执念,又有什么做不成的!”

众人听见泰宁帝如此评价太子,不约而同的垂下了眼眸,权当不曾听见。

祁平见众太医不敢说话,忙开口道:“奴婢偷眼看着,殿下满脸怒色,该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宫女华灵,奴婢现在就去审!明日一早定给陛下一个交代。”

泰宁帝劳心劳力半晚的折腾,已十分疲倦了,捏了捏眉心,长出了一口气躺在了贵妃榻上:“六福,柳南还没有回来吗?”

六福是所有人中唯一能与泰宁帝感同身受的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该是回来了……”

泰宁帝见六福无甚精神,也知他心中所想,哑声道:“你去揽胜宫知会裴达一声,今夜明熙就不回去了,你今夜也不必回来伺候了。”

六福微微一愣,轻声道:“陛下……”

泰宁帝难得的起身拍了拍六福的胳膊,轻声道:“你想什么,朕都知道,你放心,即便太子有意为难,朕也绝不会委屈了明熙……到时,登基大典与封后大殿一起办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泰宁帝已咬牙切齿。

六福得了准话,也放下了半颗心,想了想,轻声道:“那奴婢就去给裴达说一声。”

泰宁帝颌首,侧目看向缩头缩脑的柳南,咬牙恨道:“狗头!给朕滚过来!祁平留下伺候,太医都守在院中!”

柳南颤巍巍的走了过去,跪在了贵妃榻前,哭着喊了起来:“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啊!殿下和奴婢本是好好的说话,华灵就来送参汤了。殿下都喝了好几日都没事,哪里会想到其中有诈啊!殿下出了事,奴婢比谁都着急啊!又是太医,又是陛下还有……还有殿下一直找娘子,又怕娘子不来!让奴婢特意去请啊!”

泰宁帝疲惫的闭上了眼眸,开口道:“如此说来,你家殿下完全不知情了。”

柳南瞪大了双眸,急声道:“当然不知道了,那可是□□!若是知道,哪能全部喝下啊!往日殿下也是都喝完的,后来可能感觉不适,才知道华灵出了问题啊!祁平呢?人审出结果了吗?奴婢当下就将人交给了祁平了,如此前因后果,陛下肯定知道的清楚了。”

泰宁帝听见柳南絮叨个没完,着实嫌弃:“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柳南忙点头连连:“那奴婢去看看殿下好些了没!太医院都开了什么方子?”

泰宁帝咬牙道:“滚回来!跪下!”

柳南怔了怔,见泰宁帝虽是眉宇间具是焦躁,可还能气定神闲的躺在这处,便想着皇甫策该是无事,虽是有些担忧,还是老老实实是的跪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泰宁帝缓缓睁开眼眸:“你家殿下当真半分不知情吗?”

柳南满眼惊讶道:“陛下怎能这般怀疑殿下!殿下明知道有毒,还会自己喝下□□不成!殿下为何要陷害自己?这对殿下有什么好处啊!殿下可是陛下的亲侄儿,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登……也不会那么想不开啊!”

“今日这事当真半点预兆都没有,华灵素日里也没有显出别的来,底细也被奴婢查得一清二楚。当时殿下还在忧心高氏逃窜到南朝的时,正在和奴婢说……都要洗漱了,哪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啊!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泰宁帝闭目轻声道:“这参汤,你家殿下喝了几日了。”

柳南掰着手指,笃定到:“自当年初六到今日了……”

泰宁帝想了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自暴自弃道:“朕现在头脑乱得很,醒来再问你。”

柳南怔了怔:“殿下到底如何了呢?娘子可有去看顾殿下,那时候殿下眼看不好了,还说要见陛下……让人一定请陛下过来……”

泰宁帝有感自己也许大概可能真的错怪了皇甫策,可心里又有预感自己肯定又不自知的钻进了圈套里,这样想来想去,着实不好分辨,当下迁怒道:“滚去伺候你家殿下去!若要选人,你去选……若有别的消息,立即来报!”

祁平忙给发怔的柳南耳语了几句,只见柳南面上的焦躁缓缓褪去,长出了一口气:“奴婢这就去守着殿下去,若有消息,立即给陛下报来。”

东宫内殿的灯盏本就不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今日的灯罩,竟是红色细纱。

屋内朦朦胧胧的,隔着幔帐,隐约可见皇甫策长发披散,倚坐在床榻上,虽是不适的动了几次,但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已没有别的声响。

明熙自知皇甫策因何如此后,有些窘迫的站在屏风入口,不曾动过。可正寝到底不大,皇甫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眼前,就连呼吸也越发的清晰了。

片刻后,依然不见祁平回来。明熙越发的焦躁不耐,心乱如麻,有种如坐针毡的尴尬。想到外面既然准备的有人,只要有人先叫进来伺候,不管是谁,总比明熙独自一人留在此处来的强些。

“贺明熙!你去哪儿?”皇甫策虽声音依旧清冷,越发急促的呼吸,暴露了已到了极致。

明熙蹙眉道:“我出去找人过来……”

皇甫策闻言,水漾的凤眸顿失温度,冰冷至极:“贺明熙,你想让谁进来?你就那么害怕,看孤一眼都不敢吗?”

明熙始终不曾转回身来,轻声道:“殿下稍安勿躁,既已找到了病灶,陛下必有定夺!”

“贺明熙!你敢出去!明日孤便下旨,着惠宣先皇后与先帝合葬!”皇甫策见明熙要夺门而去,再也顾不得浑身无力,猛地起身,可忍不住的头晕目眩,扶住一侧无力的歪在床榻上。

明熙站在原地,不曾再动,好半晌才道:“陛下还在,不会任你胡作非为。”

皇甫策挣扎,几次欲起身,可到底打熬了一晚上,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摔倒在床,闷哼了一声,却也不肯示弱:“何谓胡作非为?先帝后合葬,哪里不合礼仪法度?即便皇叔想要阻拦,只怕也是不能!”

皇甫策见明熙依旧不曾回眸,再次开口道:“贺明熙,甘凉城将你的勇气都磨灭了吗?你何时曾如此胆小怯懦,遇事只会逃跑吗?”

明熙抿着唇,低声道:“我意如何,与殿下无关。”

皇甫策低低的笑了:“你的心,你之一切都落在孤的身上,你还想走?你能逃到哪里去?离了孤身边,就不会相思入骨,日夜难安吗?这一生,除了孤,你又能嫁给谁,用那没有灵魂的躯体,再去欺骗谁的一生?”

明熙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殿下慎言。”

皇甫策急喘了两声,挑眉一笑:“慎言?孤坐拥一切,有何不可说的?孤说的哪一句又不是事实?自欺欺人,可不是你的作风?你以为漠北甘凉城会是你的乐土吗?你以为谢放会是你的救赎吗!”

明熙骤然转身,怒道:“皇甫策!休要欺人太甚!”

皇甫策轻声道:“欺人太甚?阑珊居里,你也曾占尽先机,何尝不曾欺人太甚,孤事事对你千依百顺,让你为所欲为时,何尝有过抱怨?明知道你贺明熙对孤报有别样心思,何尝不是一直忍受?如今,孤为刀俎,你为鱼肉,孤为何不能以牙还牙。”

明熙大怒:“皇甫策!你颠倒是非黑白!还血口喷人!”

皇甫策凤眸微微眯起,不以为然笑了起来:“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孤说黑就是黑,孤说白就是白!孤为天下之主,行事还要问你心意不成?你以为孤会放过那些收留你,或是对你居心叵测的人吗?谢放、谢燃、还有与你要好的那个副将,林城?”

明熙紧紧的握住腰间缀满宝石的马鞭,咬牙道:“皇甫策!你就是卑鄙小人!”

皇甫策浅浅一笑:“孤性情如何,你今日才知吗?你以为皇叔能保你无恙吗?呵,三月初三,他就成了太上皇。兼冬宫或太液池中央,建一所屋子,让太上皇住进去,安度余生又当如何?”

明熙怒道:“陛下待你犹如亲子般,你竟是要恩将仇报吗!”

皇甫策微微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声:“天下是父皇留给孤的,皇位本就是孤的!临华宫大火与这皇位,哪个与他无关,何来恩重如山?贺明熙,只要你敢一走了之,明日孤便会让你尝尝失去至亲好友之痛。”

骤然撩开青纱幔帐,明熙抽出腰间的马鞭,恶狠狠的抽了过去。皇甫策伸手抓住鞭尾,两人对视间,皇甫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浅显的笑意,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如从前,让明熙本就高涨的怒意,暴涨了起来。

不管初衷如何,不管如何做,不管对他多好,他总是能曲解人意,不知好歹,甚至恩将仇报!

皇甫策单手支撑着身形,坐了起来,侧脸低笑了一声:“贺明熙,怎么?今时今日,你还想与孤动手吗?”

明熙骤然施力拽回了鞭子,居高临下的冷笑:“太子不是要我回来吗?”

皇甫策凤眸微转,抿唇一笑:“孤如今可不是客居东苑,身份未名的人了。你这一鞭子抽过来,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何种后果吗?”

明熙动作微微一滞,与皇甫策对视的眼眸,也缓缓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遮盖了眼眸,紧紧的攥住手中的鞭子,慢慢的放下手去。

皇甫策凤眸流转,轻笑了一声:“世间的人,大多如此。权势前,你贺明熙不照样得给孤低下头,你不是无惧无畏吗?不是从不肯妥协吗?怎么?如今怕了吗?”

“啪!”明熙本欲收回的手,骤然抬了起来,甩出了鞭子。

☆、第七章:祗为恩深便有今(19)

“啪!”明熙本欲收回的手,骤然抬了起来,甩出了鞭子。

皇甫策闷哼了一声,笑意顿失,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也降到了冰点。许久的沉默,皇甫策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冷笑出声:“贺……”

明熙甩手扔了鞭子,伸手扯过皇甫策的长发,低声道:“太子殿下苦苦相逼,又意欲何为?嗯?”

“你不想要吗?”皇甫策凤眸微转,望向冷着脸的明熙,突兀的露出几分浅笑来。可那笑意显得如此轻蔑与不屑,一如当年,不管在何等弱势的境地里,这人一如当年的傲慢与矜贵。

明熙有片刻的恍惚,缓缓垂眸遮盖了杏眸中的慌张:“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贺明熙,即便过上百年,你的内心依旧如此懦弱。如此多借口,还不是因为孤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你而活的人。你不敢,你恐惧,因为你再也不是阑珊居那个能为所欲为的人了。”

皇甫策见明熙怔愣原地,低低的笑出声来,支撑着床外侧,身形似乎已支撑不住的摇摇欲坠,脸颊上的那道鞭痕触目惊心,缓缓渗着血丝,可那双凤眸依旧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明熙。

朦胧的光晕下,这人宛若坐在了氤氲的浅雾中,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脸侧,脸颊上的一道血痕更衬得肌肤白里透红,润若暖玉。那唇色因高烧的缘故嫣红一片,娇艳欲滴。即便处在这般的劣势里,他整个人没有半分的落魄与不看,依然宛若不知凡世的谪仙。

“贺明熙,孤会怕这些吗?一年多不见,你可是半点都不见长进呢?怎么?打完了,后悔了,心疼了,是不是还是满心的舍不得?”皇甫策的呼吸越发的重了,宛若蝶翼般的睫羽轻颤着,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虚弱至极,可又挠人心尖的俊美,眉宇间的傲慢与睥睨却是让人忍不住施虐的软弱。

明熙微微回过神来,凝视了皇甫策片刻,低声道:“皇甫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你说,孤要什么?”皇甫策侧目眯眼,修长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攥住了明熙的手指,肌肤的触碰,炙热的温度将明熙微凉的手指包裹,强势的话语配上略显小心翼翼动作,如此的矛盾又有莫名的珍惜。那紧握的手指,似乎都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的颤抖,紧紧的抓住,一次次的收紧,却又无力。

明熙侧目,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甩开了皇甫策的手,慢慢的坐下身来,轻声道:“殿下,难受吗?”

皇甫策凤眸微眯,沉吟了片刻,哑声道:“尚可。”

“殿下,将你给我,又当如何?”明熙附在皇甫策话毕,低笑出声。微凉的手指轻轻的碰触着皇甫策脸颊,划过他那双嫣红的唇角,拂过脸颊鞭痕。

“呃……’皇甫策低低的喘息了一声,方才双方还凌厉清冷的凤眸逐渐的氤氲了雾气,宛若剪水。那宛若蝶翼般颤抖的睫毛,忍不住的靠了上去,微凉的唇轻触碰着那微凉的手背。

明熙感觉到皇甫策的脸颊轻柔的蹭过自己的手背,一下下的,轻声道:“殿下,熬得很难受吗?”

皇甫策凤眸满是水泽,迷茫一片,呐呐道:“阿熙……”

一时间,似乎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了,方才的傲慢睥睨转眼已是不见,他双手无力的想要攀附过去索取更多,可却被明熙毫不留情的推开。

明熙轻笑出声,那让人又厌又恼的人,顿时变得可怜又可爱:“殿下,你想要什么呢?”

“孤有些不适……”皇甫策凤眸已是毫无焦距,似乎忘记了思考,呼吸滚烫。他双手缠了上去,忍不住的靠近,索取或是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