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顷刻间回过神来清清嗓子:“兰漪得遂所愿,我该贺喜才是。”

尹兰漪嘴唇动了动,满脸的哀戚,孙知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袁熙一看,正是当日在定远看热闹时,携夫人排场盛大回乡探望岳父岳母的孙知州,一瞬间明白尹兰漪嫁的竟是自己的表姑父,当初她想方设法要认作干爹的人,心头疑惑间又轻轻喊了声:“兰儿,这是......”

尹兰漪两行清泪簌簌而下,袁熙的双眼一眯,清亮的眸子黯淡下来,一脸的怜惜,水柔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看到他手上,两手紧握成拳手指关节泛着白手背上青筋暴出,这时孙知府已笑着迎出来,水柔往袁熙身边挨了挨,袖子掩住手狠狠掐了他一下,袁熙一个激灵忙躬身施礼。

孙知府转眼看见梨花带雨的尹兰漪问道:“兰漪这是......”

尹兰漪忙擦擦眼泪转悲为笑:“袁大人竟是定远县的,小时候曾见过,看见他不由想起千里之外的父母来了......”

嘴里说着娇柔得靠在孙知府手臂上眼泪又落下来,孙知府笑着拍拍她肩:“袁大人是你的同乡没错,一直没顾上和你说,你也别伤怀,过些日子就回定远看看你的父亲母亲,可好?”

尹兰漪娇声说:“过年不是有一月休沐吗?不如......”

孙知府点点头连声说:“好好好,都依你......”

尹兰漪这才破涕为笑,站直身子对袁熙和水柔说了声请,她只当没见过水柔,暗暗咬着牙恨不能马上把头上的发髻换个式样,她竟然就是子昭的妻吗?子昭竟娶了这样一位如花似玉无比雅致的美人,和他倒是相得益彰,他一定得疼在心坎里吧?侧目间孙知府正不顾身份不住回头痴看水柔,心上象针扎一般难受,脸上笑着轻唤道:“老爷怎么神色有些不对,既是休沐大宴宾客,就不要忧心国事民生了。”

孙知府这才回过神来点头说是,袁熙和水柔跟在他们身后,袁熙偷偷指着手上快要渗出血来的掐痕让她看,水柔绷着脸只做没看见。男席女席用屏风隔开,男宾在外女宾在内,女宾进入时绕着屏风一侧,免去女宾的尴尬,水柔随着尹兰漪刚要过去,袁熙低唤一声跑过来在在耳边低低嘱咐:“柔儿别心烦,回头再说。”

尹兰漪看二人亲密耳语,袁熙脸上陪着十二分小心,自己跟他在一起从未见过,他那时总是嬉笑着,天色晚了从表姐家回去,他也只是在身后看着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对兰儿是放心的,就是到了狼群里也能活着出来。”

尹兰漪想着往事,眸子里有细细的光芒滑过,那会儿以为他生性如此,嬉闹浪荡,不曾想他也会有小心翼翼的时候,他竟收了性子科考高中做了县令,都是为了他的妻子吗?他为了她甘愿改变,一心上进?自己因他买不起珠钗哭闹时,他曾说过要发奋读书,中进士给她看,她嘲笑说:“那进士是你袁子昭能中的吗?得太阳打西边出来吧?痴人说梦。”

尹兰漪的心里有些恨,他当时如果能有现今的一半小心和正经,自己也不会对他失了信心,最终落到一个老头子的手里......

水柔没有理会袁熙,坐在席间想着他刚刚呆若木鸡轻唤着兰儿的样子,心里就发堵,人家一流泪,他急得手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连孙知府出来都没察觉,要不是狠掐他那一下,说不定就上前去把人家抱在怀里安慰了吧,亏得还有脸讪笑着指那伤痕,袁子昭啊袁子昭,我恨不能咬你几口出气,你竟然对人家无法忘情吗?之前说是遇见我就再未想过她,那是因为没有遇见,如今遇见了,你这么个聪明人竟如此失态,回头再说吗?倒要好好听听你怎么说才是......

水柔满腹心思,筷子都没动几下,周围各位夫人们看知府夫人脸色不善,也都小心得沉默着,只敢夹眼前的菜小小吃几口,吃到嘴里味同嚼蜡......

屏风外已一片笑谈,觥筹交错间孙知府高声说道:“夫人啊,往年你们女眷总是热闹过我们这边,今年怎么一点声息也无,有通音律的或者会弹琴的,也给大家伙助助兴,再不行,行个酒令热闹热闹。”

尹兰漪应了一声打起精神,眼波流转间看到水柔呆呆坐着,心念一转明白她定是听说过自己,知道自己和子昭的往事,刚刚子昭的关切和怜惜她也看在眼里,她可是觉得伤心委屈吗?想到此处笑出声来对席间众人说:“袁夫人今年头一次来,该给大伙儿助助兴,袁夫人可会些什么?”

水柔想要推脱,抬头看见尹兰漪眼眸中的几丝得意,心下一时倔强,我为何要对她示弱?在她面前谦恭?袁子昭,你不是早就想听我的琴吗?今日就让你们听听,当下脱口说道:“可有琴吗?”

众位夫人拍手叫好,两个小丫鬟遵尹兰漪示下抬过琴来,水柔起身指着花厅对面湖心里的亭子,淡淡说道:“烦请把琴安放在湖心亭,隔水听音意境最妙。”

尹兰漪微微颔首,两个小丫鬟抬着琴安放在湖心亭,水柔缓缓踏上通往亭子的小径,走动间的背影如微风拂柳,男席间渐渐没了声息,都静静看着她走过去坐在琴后,隔着满湖墨绿的荷叶,她浅黄色的衣衫随风飘着,翩然灵动,座上已有男子发出赞叹之声,袁熙这会儿不只是双手紧攥成拳,心也缩在一起,她还是在意了,她的倔强又上来了,他的双眸紧瞅着她,总想听她的琴声,不想却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恨不能把在座这些人剜掉眼睛割掉耳朵......

水柔凝神想了想,调了几下琴音,手指跃动间,弹出《十面埋伏》的序曲“列营”,众人耳听得金鼓战号齐鸣,将士奋进呐喊,只觉血脉喷张,袁熙的心揪在一处,她若弹完此曲要损耗多少精神,站起身来大喊了一声柔儿想要阻止,水柔远远看见他站起身琴声就是一滞,孙知府只觉扫兴,手一挥两个孔武有力的卫士捂上袁熙的嘴将他摁坐回去,水柔看他竭力挣扎着给她打手势,示意她停下,心下一软,曲调换成《平湖秋月》,座间有精通音律的文雅之士,在每一节的小小停顿中报出名来,分别是江楼钟鼓,月上东山,风回曲水,花影层台,水云深际,渔歌唱晚,回阑拍岸,桡鸣远籁,乃归舟......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静谧的席间众人已迷醉,孙知府头一个站起身拊掌叫好道:“想当年老夫在芦州任上时,金玉楼的玉娘号称琴色双绝,如今看来,袁夫人比之高下如云泥。”

众人从迷醉中清醒,附和着连声夸赞,有一人说:“听了此曲,明日再去赏月,估计要索然无味。”

这时那两个卫士才放开袁熙,孙知府呵呵一笑:“既然袁夫人有雅兴,袁大人不该如此小器。刚刚为了听得尊夫人一曲清音,多有冒犯。”

袁熙沉着脸说道:“听曲无碍,摁着我也无碍,可知府大人不该拿倌人与我家夫人相比。”

孙知府一愣哈哈笑道:“是老夫一时听曲忘情,不过老夫只是说的琴音,并无他意。”

袁熙也不理他,就朝湖心亭走去,水柔刚要起身,众人齐声不允,求着再来一曲,水柔微微一笑,随手弹奏一曲尤青经常哼唱的不知名的地方小调,席间不乏江州土生土长的人,就齐声跟着哼唱起来,好不热闹,只有尹兰漪冷眼瞧见袁熙急匆匆跑了出去,正疑惑间,手里拿着一件粉蓝色披风跑了回来,也不管众人的目光,飞奔进亭子把披风给水柔披上,尹兰漪的眸子中冒出火来,看着袁熙站在她身后待一曲终了,朝着花厅作揖说:“我家夫人体虚怯弱,这秋风带着水汽一吹,双手冰凉冰凉的,回去怕是又要大病一场,今日就不弹琴了吧?回头我再宴请在座各位,给各位陪不是。”

说着话和水柔回到花厅,冲众人道别后,跟知府行礼告辞,也不管人家有没有首肯,抬脚就要走,这时尹兰漪从屏风后出来笑声有些尖利:“袁大人判那石女一案,如今在江州官衙间无人不晓,袁大人竟如此怜香惜玉。”

袁熙笑了笑说:“其实本人没有那么仔细,只是判案时想到我家夫人心地善良,怕受她指责,才想得周到了些。”

尹兰漪一声冷笑:“如此说来,袁大人惧内喽?”

众人一阵哄笑,袁熙笑嘻嘻说:“本人确实惧内,惧内得紧。”

这时孙知府捋了捋胡子笑说:“我倒觉得袁大人此举甚妙,这等私隐要果真告示于百姓,案中人日后无颜见人,正想着过了中秋上报吏部,日后成为定制,涉人隐痛之案无需告示。”

袁熙恭恭敬敬作揖道:“早闻孙知府清正廉明一心为民,看来传言非虚。”

旁边众人齐声说是,孙知府呵呵一乐摆手道:“豫章道远,早些回去吧。”

袁熙和水柔离去后,两个人反而成了席间众人围绕的话题,尹兰漪铁青着脸不住咬牙,想着刚刚水柔出神入化的琴技,心下又酸又妒,又想着几年不见,袁熙越发风神俊朗,再看总是捋着胡须假笑的孙守仁,怎么都觉得碍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码完了提前更了,今天算双更不?不过明日估计更不了了,亲们多谅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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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42、如何消气...

水柔一路裹紧披风自顾走着,饱满的莲蓬飘香的桂花廊下的八哥再引不起她的兴趣,袁熙紧跟在她身后,心里担忧她刚刚在湖心亭弹完曲子,就再没有任何表情和声息,和众人告别时站在自己身后不言不语也不动,前面有带路的小丫鬟又不好出声安慰,几次想凑到她耳边说话,她却总是别开头去。

到了马车边,踩了凳子就要自己上去,一时没站稳晃了一下,袁熙连忙扶住了,也顾不得周围有人,一咬牙把她横抱起来放到车上,冲老韩说了声回去,也猫腰钻进车中。

再看水柔,绷着脸缩在角上,披风下双手瑟瑟发抖,袁熙手一伸把她捞在怀中,她也不挣扎,只是僵直得坐着,袁熙捂着她手:“就气成这样吗?不过是怜她老夫少妻罢了,看她泪流满面,以为是被逼嫁给孙知府的,一时有些替她不平。可仔细想想,依她疯野泼辣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愿意,谁又强迫得了她呢?何况孙知府与亡妻恩爱情深,多年卧病不能生养也不离不弃,也不会做出逼迫她的事来。她一向心高气傲贪慕富贵权势,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吧。”

水柔轻轻闭上双眼,手依然抖着,袁熙一点点揉着她的手说:“好吧,既如此,和她那些过往都告诉你,新婚之夜想说的,柔儿不想听......”

水柔终于开口了,不过却清清冷冷的,新婚时知道璎珞听墙角她的声音就是这般,后来因婆母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是如此,袁熙知道水柔有倔强冷情的一面,一直骄傲的是对他从未这样,总是和声细语的,可如今这说话的口气让他心里添堵也就罢了,说出的话更让他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偶遇兰漪令他措手不及,脱口叫了声兰儿,见她流泪又叫了一声,既已各自男婚女嫁再无干涉,为什么不叫她的名字?竟叫得那么亲热......

水柔冷清清说:“别柔儿柔儿的,听着怪腻的,这个儿字还是留给你的那个兰儿吧,我有名字,叫我水柔就是。”

袁熙央求说:“那也太生分......”

水柔截住他的话头:“你既跟别人都不生分,跟我生分了才显得待我与别人不同。”

袁熙一口气噎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半晌没有说话,硬生生把那口气咽回去说道:“父亲和她的父亲是同年的秀才,两个人挺说得来,就做主订了亲事。俊诚和玉莲筹办亲事的时候,有一日起了玩心,想去看看她是何等样人,跟路旁的小孩儿打听哪个是尹兰漪,小孩儿说正骂人的就是,过去看时一个男子正纠缠她,她倒不怕,泼辣得骂着对方躲避着,怎奈身单力薄,我就挺身上前打抱不平,那个男子嗤笑说,你凭什么多管闲事,我拍拍胸膛说,我是她订亲的夫君袁熙袁子昭,当然管得,那人就走了,她就看着我笑,阳光下容貌身段挺动人的,我的脸不知怎么就有些发烫......”

袁熙说着看看水柔,依然绷着脸,双手倒是好了些,不怎么抖了,身子也软软靠着他,斜瞟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忙说下去:“他们六个中有一个叫明玉的,柔......”

被横了一眼,忙改口说:“你知道的吧?这也太生分了......”

又被横了一眼,硬着头皮接着说道:“明玉跟我同年生的,我那会儿在外面乱跑,经常住在他家,突然有一日路过明玉邻居家门口时,她正笑着倚在门口,我本想低头走过去假装没见过,婚前和她见面,万一被父亲知道,少不了打骂,她竟轻笑道,怎么?不认识了?我只得站住问你怎么在这里?她指指身后,这是我一个远亲的表姐家,上次陪母亲过来,碰巧看见你在隔壁院子里,这次专程过来看看能不能碰上你,既碰上了,就进来吧,我自然是推脱不进去,她说表姐夫在外经商常年不归,表姐去田里忙去了,进来吧。我就进去了......”

水柔轻哼了一声:“进去怎么样了?”

袁熙忙说:“进去没怎么样,进去说了几句话,她很大胆,总是瞅着我笑,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怕她表姐回来,我就连忙走了。又过些日子,天都快黑了,又在那门口碰上她,央求我说,表姐今日回娘家有些事,夜里不回来,托她照看家里,一个人害怕,问我能不能陪着她,我自然拒绝,她说你就睡厢房,只要院子里有个人,我就没那么怕了,夜里睡得正香时,被窝里滑进一个人来,我吓得差点叫起来,她掩上我嘴说,上次你为我解围,心里就装着你了,又在表姐家遇见,可见今生有缘,手就在我身上摩挲......”

水柔轻斥一声说:“闭嘴,不想听那些,哼,送上门的美娇娘,你自然是得意。”

袁熙委屈得说:“得意什么?我什么不懂什么没明白就完事了,她看着我咯咯直笑,你竟然未经人事啊,枉称定远七少了,竟没逛过烟花院吗?我一直觉得那是脏污之地,从来不去的,被她那么一笑,倒觉得有些丢人,不服气问她,那你呢,男子可以去烟花之地,你没地儿可去,怎么就经了人事?她倒不隐瞒,说是原来和一个同族的远房堂哥很亲密,后来那堂哥想娶她,被父亲好一顿毒打,说同姓不婚,这辈子都别想,两人无奈才分开,我就看着她,她笑笑说,原本不知道订了亲的,父母亲没说过,那日碰见你动心了,回去问才知道袁熙袁子昭真的是她未婚的夫君。”

水柔一声嗤笑:“怪不得你轻车熟路,原来是经过老师指导的。”

袁熙脸一红:“其实面对柔......你的时候,我很羞愧,恨不得没有过那些事,只觉得对不住你的清白之身。”

水柔轻嗯了一声:“从那以后就常常在一处了?”

袁熙的脸就更红了:“那以后她常常借故来表姐家,我经常住明玉家,半夜就在墙外学猫叫,她就偷偷开了院门让我进去,然后就在厢房里,天亮前又偷偷离去......”

水柔感觉手不怎么抖了,示意他接着给揉着,打个哈欠说:“真有些累,听听这两个偷偷,真是偷得好呀。”

袁熙的脸涨成紫色低语央求:“柔......,不说了行吗?早知道会遇上你,我也不会那般荒唐......”

水柔换了个姿势打断他:“收起那些甜言蜜语,这会儿不爱听,后来怎么就退亲了?”

袁熙忙跟着换了个姿势,让她靠得舒服些:“有一次她闹着要去国都逛逛,想着那儿没人认识,去就去吧,就和俊诚借了点银子偷......和她一起去了,一开始都挺高兴的,小......”

收住话头看看水柔的神色,水柔懒懒说:“小夫妻一般,接着说吧。”

袁熙接着说:“自由自在的逛了一会儿,后来就看见一支钗,要十两银子,她眼睛都亮了,让我买给她,我低声说没有银子,实在喜欢日后再买,她当时就翻脸了,在国都街头上且哭且说,竟然连十两银子的珠钗都买不起,来国都做什么,看看热闹就行了吗?当时有很多人围观,我恨不得挖了地缝钻进去,她哭闹了一会儿扭身就走,我在后面追着也不理,接着就不见了人影,回到她表姐家站在院门外等着,害怕她迷路了或者丢了,过一会儿她竟回来了,冷着脸说要回家去,我担惊受怕好一会儿,本来就有些气,看她冷冰冰的,就笑着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对兰......是放心的,就是到了狼群里也能活着出来。她生气得走了,我也自顾回家,有一个多月没有再见面,有一日午后正在家里读书,她突然就进来了,笑说我看你们家人都睡着呢就进来了,怎么读上书了?竟要上进了吗?我看她来了挺高兴的,就说十两银子的钗都不能买给你,我发奋求个功名中个进士给你看,她嗤笑说,那进士是你袁子昭能中的吗?得太阳打西边出来,真是痴人说梦。我气得够呛,她却嚷嚷着热,就开始脱衣服......可能就是那次,放了那张花笺在书里。”

水柔摇摇头:“休提那花笺,过去了。然后呢?”

“后来又好了一阵,然后定远县就迎来一件热闹的事,孙知州携夫人探望岳父母,排场隆重盛大,我们七个都跑去看热闹,远远看见她兴奋艳羡得看着,她没看见我,只是不时和母亲说着什么,过了几日,正在明玉家读书时,明玉说你那个尹兰漪来了,进她表姐家院门了。我就想着过去看看,如果她表姐问起,就说是帮明玉家借把锄头,这样她就知道我也在。结果进了院门就听见她说孙知州和夫人是她的表姑父表姑母,他们膝下没有儿女,这次回来想在亲戚中认个一儿半女,日后好为他们养老送终,她说她想去,那样就能过好日子,不用象现在这般受穷,她说表姑一个镯子就够普通人家吃几年的,她表姐说,你不是定亲了吗?她就说,实不相瞒,订亲的那个人你认识,就是常来明玉家的袁熙,她表姐说,我看袁熙挺好的,她一声讥笑,初始也觉得他不错,可连个珠钗都买不起,有一次特意去他家看了看,一直以为他和那六个混在一处,家里应该还过得去,哪里知道还得自己下地种田,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表姑真能认我做干女儿的话,我跟着她,凭我的容貌,还愁找不到和知州门第相当的夫婿吗?我当时就气得跑进去指着她说,好,这就找媒婆去退聘,好遂了你的心愿。就这样退亲了,后来她们家托媒婆捎话来,说是她后悔了,我说覆水难收,退了就是退了,母亲一开始要去告官,父亲听我说她是嫌弃我们家贫,就再没说什么。”,袁熙说着往事也有些黯然。

水柔瞅着他说:“怎么?后悔了?”

袁熙勉强笑了笑:“怎么会后悔?只是不愿意回想这些事罢了,若成亲了定是家无宁日鸡飞狗跳......”

接着又说:“那样也就不能认识柔儿了。”

水柔这次倒是没对那个“儿”字说什么,从袁熙手中抽出手来说:“近两年没弹过琴,这手有些不听使唤,这会儿才缓过些来。”

袁熙呆呆看着她,好一阵才说:“原来柔儿的手是弹琴累的?不是气的?”

水柔觑着他:“我几时说过是给气的?”

袁熙傻笑起来:“原来柔儿没有生气......”

话音未落,水柔突然抱起他的手臂,照着刚刚掐过的地方狠狠咬了下去,袁熙疼得想要大叫,又怕外面赶车的老韩听了去,日后还怎么在豫章做父母官,只能紧咬着牙关忍着......

水柔咬到牙根发酸才放开他,看着深深的牙印处一点点渗出血来,气咻咻说:“袁子昭,谁说我没有生气,我非常生气,我在花厅外听着你叫她兰儿,看你因她流泪一脸怜惜,见你手背上暴出的青筋,我就想狠狠咬你几口......”

袁熙闭了闭眼,咬牙把手臂伸到水柔唇边:“柔儿可解气了吗?没有解气就再咬几口......”

他以为他的柔儿会细声细气说解气了,不舍得再咬子昭了,谁知水柔毫不客气抱住他的手臂又咬了下去,袁熙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大叫,外面老韩连忙停了马车问:“袁大人有何吩咐?”

袁熙忍着疼装着没事的样子撑着说:“老韩,没事,接着赶路。”

马车又辚辚前行,袁熙不记得被咬了多少下,总是以为不会再咬了,手臂就又被突然抱住,然后就拼命忍着疼生怕叫出声来,只是咬得渐渐轻了,最后水柔看见他嘴唇都咬破渗出血来,才娇笑着说:“子昭,我累了。”

袁熙抱她靠在胸前说:“累了就睡会儿吧,可消气了吗?我叫她兰儿只是突然遇见脱口而出,我一时怜惜是以为她受人强迫,不提她了,柔儿可知道,我看见你顺着小径走到湖心亭时,我的心都拧在一处,我知道你在意了,你生气了,我听见你弹十面埋伏,我的心就一下一下揪着疼,我怕你伤心之下损了精神,我看你双手不停发抖,我以为你是被我气的,我恨不得伤心生气的人是我......”

自己只顾动情得说着,怀中的人儿却已甜甜得睡着了,袁熙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温柔得将她圈在臂弯中,一点点为她揉捏着手指......

43

43、中秋佳节...

回到豫章时圆月已上柳梢,袁熙抱着水柔下了马车,略有些尴尬看着老韩,老韩挠挠头嘿嘿笑了笑说:“这样,挺好,挺好,老爷不用把我们当外人,我们知道老爷把夫人疼到了心坎里,呀,大人的嘴唇好像破了?”

袁熙也嘿嘿笑着说:“有些饿了,咬的......老韩没听说过那句话吗?馋咬舌头饿咬腮帮......”

老韩连忙说:“这就去让家里的将饭菜端到老爷夫人屋里。”

袁熙让韩氏端来热水,拧了帕子为水柔洗了手擦干净脸,才喊醒她吃饭。水柔老大不情愿的睁开睡眼噘嘴说:“不想吃饭,只想睡觉,困死了。”

袁熙连忙揉揉她脸:“午饭就没吃好,又来回奔波,吃点东西再睡,都是你爱吃的。”

水柔靠坐在椅子里懒懒张开嘴,袁熙忙端碗给喂,吃过饭歇息了一会儿,韩氏过来说可以沐浴了,袁熙关了门为水柔解了衣衫,抱到浴桶里,轻柔得给她洗着,水柔看他手臂不小心浸在水里疼得直咧嘴,笑笑说:“子昭小心些,手臂的伤口别沾了水。”

袁熙看她关心自己大孩子一般笑起来:“柔儿还生气吗?我想过了,是我不对,我不该......”

水柔倦怠得闭上眼睛:“我知道你是自然反应,今日的事就算重来一次,你依然会如此,没什么对不对的。”

袁熙点点头:“不提她了,都过去了。明日就是中秋,月圆人不圆,人都说父母在不远游,我却离家千里,也不知道父母亲和璎珞怎么样了?”

水柔微微笑道:“璎珞的肚子估计显怀了,上次去的家书还没有回信吗?”

袁熙摇摇头,水柔问:“那有乐笙的消息吗?”

袁熙无奈说:“杨县令昨日有信来,托鸿胪寺求的贵妃,贵妃是矜鹏大王的亲妹子,大王亲自下令查了,都没有任何消息,看来是凶多吉少,他带的那几个弟兄倒是都找着了尸骨,说是矜鹏骑兵那个带队的少年有一次身边只有几名卫士,他们偷袭人家,被杀了个人仰马翻,活着的招认他们已偷偷杀了人家好几个掉队的骑兵,那个少年手一挥他们就都被砍了头。”

水柔忙说:“那不是没有发现乐笙的尸首吗?看来还有一线希望。”

袁熙长叹一声:“但愿吧,水有些凉了,加点水还是到床上窝着去?”

水柔歪头说:“床上窝着去。”

袁熙抱起她给她擦干身上的水拿被子裹上笑说:“歇着吧,我去洗洗。”

水柔喊住他说:“小心手臂别浸了水。”

袁熙双眸中绽出欣喜的光来,俯□凑过去亲了亲脸:“身子裹在被子里,只露出粉嫩嫩的脸,就如集市上看见的瓷娃娃一般,谁见了都要喜欢的笑,不过这样的柔儿不许别人看见,只有我看见就行了。”

水柔吃吃得笑着赶他:“又来这套,快沐浴去。”

袁熙答应着去了,等回来时水柔还没睡,掳起他袖子在手臂上几个深深的牙印处抹着金疮药,抹好了吹着气说:“有几处估计要落下疤痕了。”

袁熙看着她鼓鼓的腮帮,觉得分外可爱,凑过去亲了一口说:“落下就落下吧,日后也可长了记性,别再惹柔儿伤心生气。”

水柔一笑为他解了衣衫,两人相拥着睡下,一日奔波劳累身心俱疲,只一会儿就进入梦乡。第二日水柔一觉醒来太阳已爬了老高,再一看身边空空的,起来洗漱吃饭也没见回来,问了老韩,说是天不亮就骑马走了,也没敢问要去哪儿,心里疑惑着吩咐老韩去买一应瓜果,忙碌着和韩氏做了月饼,让韩若望给尤青一家送过去一半,午间饭菜端在桌上坐等着,又站起来转着圈,心里不住嘀咕,到底哪里去了,也不说一声。

饭菜都凉透了,总算听见他进院子的脚步声,迎出来问道:“不会又去州府了吧?”

袁熙笑嘻嘻得从身后拎出一个鸟笼,水柔就呀的一声叫,欣喜得跑过去,看着鸟笼里两只蹦蹦跳跳的八哥,四只圆溜溜的小眼睛瞪着她看了一会儿,其中一只开口叫了声:“美人儿......”

水柔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它说:“可有名字了吗?是雄的还是雌的?”

袁熙看她高兴也笑:“开口就叫美人儿的,肯定是雄的了,等着柔儿取名字呢。雌的还不会说话,胆怯些,柔儿好好教教它。”

水柔点点头:“雄的叫西西吧。”

袁熙一挠头:“那雌的叫柔柔?”

水柔指指雌的笑道:“它叫圆圆吧。”

袁熙一脸不自在得在耳边央求:“姑奶奶,这要让人听见,我还怎么坐在堂上做父母官?”

水柔抿嘴一笑:“我不管,就叫西西和圆圆。”

袁熙就拉了她手不住央求:“好柔儿,乖柔儿,你就饶了我吧,给它们换个名儿吧。”

水柔刚要说话,那雄的已冲着雌的叫了两声圆圆,水柔噗嗤一笑:“没办法了,改不了了。”

袁熙手指去戳那鸟头:“叫你多嘴,本来只想要它一个的,怕你没了伴儿孤寂,才要了两个,掌柜的看出我喜欢就漫天要价,要了我多少银子知道吗?差不多两月的俸禄,你这个没良心的人,不,没良心的鸟......”

水柔不住得笑,那只鸟两只小眼睛瞅着袁熙,突然朝他的手指啄了一下,眼睛眨巴两下叫道:“混蛋......”

袁熙惊得一口气噎在那儿,水柔哈哈笑个不停,袁熙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柔儿,它竟然会骂人。”

水柔过去轻轻点点那只鸟的脑袋:“团团,你以后叫团团吧,今日是中秋节,团团圆圆的,以后不能骂人啊。”

团团不说话了,袁熙这才松了口气:“团团圆圆,这两个名字好。”

两人逗了会儿鸟,喂了会儿食,准备回身进屋时,老韩和儿子韩若望抬了一把琴进来,老韩跟袁熙说:“大人,我怕坏了这贵重物事,等若望从县丞大人府上回来才一起抬进来的,没有耽误夫人的事吧?”

袁熙摇摇头接过来放在书案上,水柔过来一看双眸晶亮晶亮的:“子昭,这琴仿的海月清辉呢,你从哪里买来的?”

袁熙笑说:“慕容山庄所在的崇仁县,我一早去问姚县丞的,他说因慕容山庄少主慕容非离精通音律,江州府以崇仁县的琴为最好,所以我就快马去了。”

水柔试着音符的手滞了一下,心头就一紧,崇仁县来回近百里,这个傻子竟然......回头吩咐韩氏去热饭菜,为他沏了茶水端到唇边软语问道:“累吗?”

袁熙就着她手喝了几口笑着摇头:“只要柔儿高兴就好。”

水柔坐到他腿上想抱抱他,刚坐下他就皱眉嘶了一声,拉了他手转到屏风后看时,两腿内侧都被磨得渗出血来,水柔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一边为他上药一边埋怨:“你这个傻子,要八哥和琴也不急在今日,何苦呢?”

袁熙一边喊疼一边说:“今日是中秋,得送柔儿件可心的东西才是,这琴都说了多少次了,今日才买了来,能看见柔儿的笑容,累点也值得的。还有就是我去驿站要了匹三百里加急的快马,我的骑术可精进不少呢。”

水柔不让他动,出去看饭菜热好了放在桌上,拿小几端了来一口口喂他吃,一边喂一边说:“我也伺候子昭一回,昨日是我反应过激了,其实你既和她有过情意,突然遇见她,那样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可我就是忍不住的嫉妒,我不想看见子昭对任何一个女子有那样怜惜的目光。”

袁熙放下她手中的碗筷,伸手紧抱她在怀中,低低说道:“我也想过的,如果柔儿对别的男子那样,我也会嫉妒得发疯,我到现在都嫉妒着你的岐哥哥。”

两人这才放下昨日的满腔心思相视而笑,吃过饭稍事歇息,袁熙就拉起她手出了县衙上了马车,下了马车眼前一片碧绿接天,水道中驶出一艘小船来,袁熙扶水柔上船坐下笑说:“这满湖的莲蓬,柔儿随便采。”

水柔也不急,只静静看着两边茂密的荷叶,待小船走得深了,才伸手摘了几只,袁熙动手给她剥莲子,剥好了抽出莲芯喂到嘴里,水柔只觉齿颊生香,一边嚼着一边说:“子昭,莲芯别扔了。”

袁熙就把一大把莲芯塞到嘴里,苦得龇牙咧嘴的说:“这也太苦了。”

水柔就笑:“我只说别扔了,又没说让你吃,这莲芯拿回去晒干了泡水喝,可敛液止汗,清热养神,止血固精,是一味良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