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钩月牙挂在天际,街头瓦砾间仍旧有百姓不舍地游荡。师雨衣着整肃,与霍氏兄弟二人带领大军,前往不过刚平静了几个时辰的战场。

一人高的石墙匆忙筑起,几乎受不了任何冲力,却依旧在月色下灰扑扑地立着,像是在讽刺若羌大军的无能。

墨城大军列阵于前,师雨跨马立于墙后,刚好可以透过墙壁看出去,眼中倒映出对方高举的火光,脸上的面纱随着夜风轻轻掀动。

凶兽一般的若羌大军静默无声,只有个将领在策马左右奔走,叫阵于前。

大约是师雨露了脸,对方的叫骂停住了。片刻后,有人自若羌军中打马而出,竟是一身中原儒生打扮。

“若羌督军赵遇,见过师城主。”

师雨眯了眯眼:“上次与赵大人谈判时,你还是左相身边的红人,如今再见,居然也成了主战派了。”

赵遇笑了一声:“师城主此言差矣,若羌不分派系。今我王受命于天,他日必功盖四土,倘若师城主明智,便该出城投诚。我王仁慈,必保墨城永世自主,不加干涉。”

师雨细细回味着他的话,忽然笑了:“如此看来,若羌王是有意一统西域了,不知道与你们联盟的焉耆和且末是否知晓这个消息呢?墨城能够自主是够吸引人的,只是要归顺若羌,总感觉不太习惯啊。”

隔得不算远,但夜色沉沉,看不清赵遇神色。他停顿片刻才又接着道:“如今墨城已是瓮中之鳖,城主何必再苦作挣扎?不如择良木而栖。豫国多的是即墨无白、乔定夜之流,个个都图谋墨城,难道城主就心甘情愿待在豫国吗?”

师雨冷笑:“赵大人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尔等偷袭墨城,师出无名,背离人心,定将失道寡助!”

赵遇忽然纵声大笑:“我们可不是师出无名,今日大军来此,便是要为我国右相讨回个公道!”

师雨蹙眉:“公道?”

赵遇抱拳:“我王得知即墨无白就在墨城之中,他曾设计害死我国右相齐铸,还请师城主将人交出来,否则我国大军必将踏破墨城,血洗城主府!”

墨城将士大为震惊,没想到当初齐铸的死竟然会被这样曲解利用。

师雨紧抿着唇,许久方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人,却行偷袭之举,这便是师出有名?”

赵遇冷哼一声:“这是为了给墨城警示,希望城主不要徇情包庇!”

若羌大军恰到好处的大呼,一声一声“交人”在夜空中回荡,连远处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遇稍抬下巴,想必神色很是得意:“为表诚意,我军驻守此处,直至明日日落。倘若师城主届时还是不肯交人,就休怪吾等动手了。”

“那你们就好好等着吧。”师雨调马转身,飞驰回城主府。

刚刚下马,却见府门边立着即墨无白,内着单衣,外衫只披在肩头,看起来衣冠不整,却颇为闲适自得。

师雨立在门前,隔着几步与他对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我都知道了。若羌也太不要脸了,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冠,我可真有面子。”即墨无白倚门轻轻笑着,笑到肩膀微微耸动。

师雨却紧绷着脸,正要进门,身后忽然追上来两个官员。

“城主,这可如何是好,到底交不交人啊?”说完了话才注意到门边就站着即墨无白,不禁讪讪。

师雨稍稍侧过脸,朝两个官员幽幽扫了一眼,二人立即垂眉敛目,再不敢多言。

第六十五章

墨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受侵的经历,更别说被人家打入城门来。若羌大军就像是随时都会扑咬上来的凶兽,百姓们是养在圈中的猪羊。但凡他们占领的地方,财物已经被洗劫一空,俘虏生死未卜,幸存者迟早也会被撕咬入腹。

如果是拼死一搏,大家可能还会认命,但现在对方递来了一根救命稻草,换取这根稻草的代价就是即墨无白。百姓之中很快就有了希望交出人去的言论。

师雨挡住了一两个人,挡不住所有人。不过短短一日期限,官员们如何按捺得住,陆陆续续地跑往城主府求见。

夜深人静,一城无眠。

书房之内灯火通明,师雨坐在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面色冷若寒霜。

“城主,当以大局为重啊。”

“是啊城主,即墨无白已经辞官,连陛下也无法庇护他,我们又如何能护得了他?”

“若羌是要困死墨城,城主不可为一人而弃全城百姓不顾啊!”

有明智之人出言反驳:“城主不能交人,若羌狼子野心,就算交了人也照样会发兵,只不过白搭少卿大人一条人命罢了,还是另寻解决之道。”

“若羌的确不会安好心,但下官认为,城主不妨先交出即墨无白去拖延一下时机,以便于刺史搬来救兵。”

“对,如此最为妥当。”

师雨终于掀了一下眼皮子:“你们不用多说,不管是直接交人还是缓兵之计,都绝无可能。”

书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官员们面面相觑,师雨径自起身离开了书房。

霍拭狄等在门外,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朝她走过来时身上带着股深夜的凉气。

“城主,水源也被切断了。”他的声音极低,怕引来书房内那些官员的恐慌。

师雨紧抿着唇,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问:“周边城镇情形如何?”

“探子之前来报,也有受到袭击的迹象,原本要来支援的军队迟迟未至,只怕情形不妙。如今封锁四门,也不知后况。”

师雨抬头看了看夜空,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她垂下眼,语气有些飘渺:“你说,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霍拭狄叹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非援兵赶来,否则…难。”

“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霍拭狄抱拳:“城主自有论断,身为军人,唯有忠诚服从,其余不敢妄言。”

师雨苦笑:“与你父亲一样…不知霍叔叔如何了?”

“之前醒了一次,依旧担心墨城战事,反复念叨千万要保住墨城。”大约是觉得这话有给师雨施压的意味,霍拭狄不禁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师雨果然有些怔忪,点了点头,吩咐他继续守住前线,说自己还要想想,便转头回房了。

廊下灯火在风中微微摇晃,即墨无白倚在廊柱边,等着师雨从远处走近,朝她招了招手。

“姑姑与诸位大人商议的如何了?”

师雨走近:“反正不会牺牲你,怎么,你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