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强忍悲伤,一字一字道:“他并没有真的出家,而且,他也可以照顾自己。”

“那他也是个残废!找个瞎眼的男人,你就不怕被人笑话?!”蓝柏臣简直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女儿定是因为故意要反抗自己,才会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生下来就看不见,可那不是他的错!”蓝皓月肿着眼睛抬起头直视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我只知道,他不比别人差,也对我很好!别人怎么说,我理都不会理!”

蓝柏臣冷笑不已:“对你好?他现在要骗你上钩,自然用尽手段,否则你又怎会被他迷住?”

“你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阴险?!”蓝皓月受不了他的诋毁,愤然站起,“我说过,是我先喜欢上他,不是他来迷惑我!他还一直劝我不要跟你吵架……”

“你不要再为他辩解,我只有一句话,你死了这份心!”蓝柏臣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蓝皓月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跟前,伸开双臂拦住他,毅然诘问道:“你当初不是也被唐门看不起,为什么现在又对青玉同样的态度?!难道只有你可以跟娘逃出蜀中,到了我这里,就是十恶不赦?”

蓝柏臣血往上冲,头脑一片混沌,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提及旧事,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厉声道:“父母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评!”

“为什么?!如果说我是不知廉耻,那娘又算什么……”蓝皓月一语未完,但觉脸上又是一阵火辣,已又被他大力抽了一掌。这一巴掌,打得她身子歪斜,眼前几乎发昏,嘴角渐渐渗出腥甜的血丝。

“这就是给你的教训!”蓝柏臣手掌也在发麻,哑声抛下这一句,拂袖而去。

大门重重地被关上,震得人心上发抖。

蓝皓月先前一直忍着的眼泪还在不断打转,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不再哭泣,但脸颊上的疼痛刺入心间,整个人好似跌入万丈深渊。前方案几上香烛幽幽,漆黑底座淡金阴文的牌位与她沉默面对。她抱着双臂,慢慢地蹲了下去,眼泪一滴一滴掉在青石砖地,洇成破碎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蓝爸震怒了!

下一章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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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轻阴惨淡最悲秋

天际的云层渐厚,山间的暖意转瞬即逝,池青玉独自在大树下坐了许久,直至身上感觉不到阳光的温度,才踽踽往谷内行去。就在不久前,蓝皓月曾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过低矮的山坡,而此时,他只有依靠自己慢慢地返回。

头脑中依旧混乱,蓝柏臣的怒骂虽狠,却抵不过皓月那声声饮泣。他自与她同行以来,便告诫自己,她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让她再伤心。如今她的哭声,分分明明就像一根根尖针,刺得人连呼吸都是痛。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与她一起出来,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中,等着蓝柏臣回来后再低头去解释清楚。甚至他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出手如此凌厉,剑术向来是他为数不多的骄傲,但现在,他只感到无限的懊悔。

走下山坡,前方应该就是通往厢房的曲径,池青玉满怀心事地站在路口,他想要找到蓝柏臣,但又不知应该往哪里去。

正犹豫间,听得不远处有人在低声交谈,他鼓起勇气往前走了几步,道:“请问有人在吗?”

那边的话语一停,有人似是朝这走了一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

池青玉听到那声音,微微一怔,另有一人笑了笑:“赵师弟,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先前那人正是赵时英,他见池青玉手持竹杖站在路端不再说话,冷哼着打量其一番,道:“怎么,池道长莫不是被棒打了鸳鸯,竟失魂落魄,连路都找不到了?”

池青玉隐忍道:“我只是想借问一下蓝前辈的住处在哪里……昨日误伤了兄台,是在下的不对,还请见谅。”

“你找我师伯又有什么用?他早已被气得七窍生烟,哪还肯见你?”赵时英脸上还是不时抽痛,一看到这不苟言笑神情冷漠的少年,心里便愤愤难平。如今即使池青玉已经道歉,他也只做没听见一般。

他身边的男子抱着双臂踱至近前,道:“我说池道长,你也真是胆子不小,竟敢去摘那朵带刺的玫瑰花。要知道在衡山可没人敢对她动手动脚,谁不晓得我那师伯出了名的暴躁脾气,我看你还是断了那个念头,免得小命不保。”

池青玉不愿在他们面前说到此事,侧转了身子便想离开。赵时英却歪着嘴角冷笑一声:“蓝皓月平日里目空一切,我还以为她要找个武林盟主才肯出嫁,没想到她倒真是眼光独特啊。我说你也该感谢我一声,当初要不是我让她离开了衡山,只怕你们也遇不到一起。怎么反而还对我这个媒人大打出手,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正是正是!”另一人斜步窜到池青玉身前,挡住他的去路,“小道长,你现在去找蓝师伯也没用,还不如留下来跟我们说说,蓝皓月跟你到底有多好……你眼睛看不到,用手总可以摸到她那小脸蛋……”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动作,朝着身边的赵时英露出狡黠的笑容。

池青玉绷紧手指,克制着自己的气愤,别过脸道:“对不住,没什么好说的,也请两位不要讲蓝姑娘的闲话。”

“我们这哪是说闲话?”赵时英挑眉道,“我看蓝师妹对你还真是体贴,不过……可惜你没有眼福,看不到她的模样。”

池青玉深深呼吸了一下,微微抬起竹杖掠过他衣衫下摆,“劳驾让一让,我要回去。”

赵时英与那男子对视一眼,面露不屑后退一步。“请吧,小心脚下,别摔倒了,这里可没人来扶你!”

池青玉一刻都不愿在此停留,也不管这小路到底通往何处,只是以竹杖点着地面离他们而去。他还没有走出两人的视线,赵时英便有意朝边上的人高声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走路都分不清方向,还痴心妄想要跟蓝皓月好,我看这回蓝柏臣可真是要一口淤血喷出来了。”

“你说这以后要是蓝皓月真嫁给了他,是不是得天天跟他一起走街串巷去讨饭啊?”

赵时英嗤笑道:“蓝师伯怎么可能答应?到那时,蓝皓月可别跟着那小子私奔……”

那人压低嗓子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她母亲当年就是跟蓝师伯私奔到了这里,但是生下她以后没过几年就死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至看到池青玉的背影消失在树林之间,才忍住笑意返回。走到半路,便见万淳达带着另几个弟子迎面而来,赵时英急忙行礼,道:“师傅,夺梦楼的人可曾被剿灭?”

万淳达摇摇头道:“我赶到之时,只见遍地打斗痕迹。你沈师兄说,之前青城派已经抢先一步与他们动手,夺梦楼大败,正午等人本已陷入绝境,但后来又有援兵到来,芳蕊夫人等杀出重围,往西边逃去。”

“青城竟跑到我们衡山派地盘了?”赵时英与他身边的人都很是惊讶。

万淳达身后的弟子哼了一声,道:“若不是昨日烟霞谷的人没趁早出击,这等扬名立万的事情怎轮得到卓羽贤去做?”

“休要在这里乱说话!”万淳达狠狠盯了那个弟子一眼,脸色不佳。

赵时英眼珠一转,凑到万淳达身前道:“师傅,刚才你们去山坡后,可曾看到蓝柏臣发火?”

“你这个鬼灵精!”万淳达低斥一声,“要不是你告诉我,我又怎会知道蓝皓月与池青玉去了那里,你现在岂不是明知故问?”

赵时英嘿嘿一笑,俯身道:“弟子也是气不过……昨天晚上师兄弟们就跟我说,想要教训一下那个小瞎子了。”

“好了,不要再多事,这里毕竟是烟霞谷。”万淳达端正了脸色,回首朝众人道,“我已下令沿途追击芳蕊夫人,你们休要与蓝师伯的手下再起争执,免得自乱阵脚。至于蓝皓月跟那个小道士的事情,就先让柏臣去解决。我们走!”

众人应诺,于是这一群人离开烟霞谷,一路上赵时英与身边人低声议论,好不开怀。

蓝柏臣从女儿房中出来之后,心中郁结难抑,怒意难消之下,吩咐了弟子时刻盯着蓝皓月,不要让她再去找池青玉。在此之后他自己回到院落中,紧闭房门一言不发。想当初,得知皓月去了岭南罗浮山,他便心觉讶异,唐韵苏后来曾传书信于他,告知他皓月已经返回,也提及另有两位神霄宫的道长一路相随。蓝柏臣当时还想,有唐韵苏看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不料蓝皓月竟独自带着池青玉来到眼前,更执手亲密,让他顿觉事情已往自己最不愿想象的方向发展。

这个从小到大就任性胡为的女儿,如今竟不顾他人嘲笑,口口声声说是喜欢那个盲眼的小道士,分明是有意以此来向他示威。

他在房中越待越窒闷,索性拿起长剑,大步流星地往练武场而去。

此处位于烟霞谷正中央,四周松柏森森,甚是幽静。蓝柏臣到了这里,抛去剑鞘,将一番怨气尽倾注于剑招。

烟霞剑法古朴无华,长剑在手,飒然生风,惊起满林鸟雀。

曾几何时,背弃唐门来到烟霞谷的唐韵馨,也曾与他一同在此练剑。她生性沉静,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微笑,从不与人交恶,即便是背井离乡到了这里,也一直都没有在他面前抱怨过什么。

——柏臣,你不要愧疚,我会将烟霞谷当做自己的家。

唐韵馨初次到来时,烟霞谷草木荒疏,冷清寥落。是她带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辛辛苦苦打理整治,慢慢地将这里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的天地。那段时间,江湖中风云迭起,他为了挽回自己在师傅面前的颜面,时常地外出打拼,多少次带伤而归,都是唐韵馨亲手为他包扎伤口。

洒尽鲜血历经坎坷,蓝柏臣还是没有能够洗雪所谓的耻辱。本应顺理成章交予他的掌门之位,被师弟万淳达夺去。师傅临终前的一声长叹,让他心灰意冷。

回到谷中,唐韵馨却已病卧在床。

他甚至没有注意过,她已经病了很久。每次回来的时候,她总是带着笑意,忙着似乎永远做不完的活。

再多的良药也救不了她,就这样,昔日成双对剑的练武场上,只剩了他一个人的身影。

没了寄托的蓝柏臣一直希望皓月能像她母亲那样,但不知为何,他越是这样去要求,她却越是与母亲的性格背道而驰。空有着酷似唐韵馨的容貌,言行举止却与其截然相反的女儿,逐渐成了他心头的刺。

秋意沉沉,松影清幽,一套烟霞剑法完毕,蓝柏臣独自怔立许久,还剑入鞘,索然而归。

平日里会有弟子前来此地习武,但今日只怕是众人都知他心情不佳,故此没人敢来打搅。他默默走着,正思忖如何才能让蓝皓月彻底死心,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松林中,有人喊了一声:“前辈。”

蓝柏臣双眉紧皱,一回身,只见池青玉静静地站在松柏之畔。这少年并没像以前一样持着竹杖,而是将其背在了肩后,林中幽暗,秋风乍起,衬得他一身落寞。

蓝柏臣看了看他,池青玉谨慎地朝前走了一步,可在蓝柏臣看来,尽管其面相清俊,那双眼睛却始终无法正视过来,不禁心生不悦。他语带厌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池青玉低声道:“昨日在山下因不知是前辈,所以出手太重,晚辈至今还未正式向前辈请罪求恕。”

蓝柏臣冷冷看他一眼,他现在倒是态度恭谨谦卑,全没了当日的傲然不驯。

“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要再来啰嗦,我不愿跟你废话!”

池青玉却好似没有听到他的指责,只是垂着头道:“是我行事莽撞,以后我会改掉那出招狠辣的毛病,请前辈原谅。”

“你改与不改跟我有何关系?不要在这里装糊涂,你的剑法究竟怎样,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兴趣去管。”蓝柏臣冷冷一笑,“我不是叫你回去收拾东西趁早离开的吗?你为什么跑到这里?”

池青玉谨慎道:“一是正式道歉,二是想请求前辈不要为难皓月……”

蓝柏臣一想到之前自己亲眼看到的场景,心头怒火又起,“池道长,你是不是以为我因为那天的打斗才耿耿于怀,所以对皓月出气?我蓝柏臣虽不是什么数一数二的高人,却也不至于如此气量狭小!”

池青玉慌忙道:“晚辈不是那样的意思!”

蓝柏臣愤然道:“我本不愿与你多说,现在既然你自己来找我,我倒想就此问问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方才是我不对,但我对皓月是真心……”池青玉慌乱中想要解释,却被蓝柏臣狠狠打断,“我不管你和皓月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你们的言行举止已实在过分!落梅溪边,你竟敢对我女儿做出那样的举动!池道长,你自己眼睛看不见,难道就不知别人看到以后会怎么议论?!”

池青玉心里一紧,声音发颤:“前辈,刚才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可以向您保证,在成亲之前,我不会再碰一下皓月!”

“什么?成亲?!”蓝柏臣彻底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激怒,厉声叱道,“你不要异想天开!我不会将皓月嫁给你!你身为修道之人,竟能说出这样荒唐的言论,就不怕给师门丢脸吗?”

池青玉急道:“晚辈并没有正式入道,只要前辈应允了,我即刻就赶回岭南向师傅禀明此事。”

“你倒说得轻松!”蓝柏臣气得来回走动,直指着他道,“海琼子门下竟出了你这样的弟子,真是可笑之极!我问你,你是不是以为还俗了就可以挺直腰杆到我烟霞谷提亲?”

池青玉认真道:“只求蓝前辈能等我返回岭南,我一定会恳请师傅同意此事。”

“你师傅同意此事,我就非得同意不可?”蓝柏臣冷笑数声,“既然你毫无自知之明,我就不再兜圈子!即便你那师傅能准你还俗,他又是否能有本事让你双眼复明?!”

池青玉心头一痛,咬紧牙关不再说话。蓝柏臣见他忽然没了锐气,心生鄙视,重新又提高了声音,喝问道:“回答我的话!他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

池青玉紧攥着双拳,却还是固执得站得笔直。他用力呼吸了一下,强行镇定地道:“不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蓝柏臣愤然拂袖,“我告诉你,我蓝柏臣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虽不是倾国倾城,但总要找个能行走江湖、照顾妻儿的夫婿,退一万步讲,就算武功平常,至少也应身体健全!你会武功又怎样,还不是行动不便?!我不想让我女儿终生受累!”

池青玉一动不动地站在秋风中,衣衫微微拂起。他执拗地正对着前方道:“前辈,我是生来就眼盲,可我不是一个废物,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会学着去照顾皓月。”

“照顾?”蓝柏臣冷笑道,“离了她,你连走路都走不好,你又凭什么去照顾她?她若是想要游山玩水,你能陪她出去?她若是不慎病了,你又能做些什么?真是痴人说梦!”

池青玉静了一静,呼吸沉重,“我什么都看不见,可我愿意陪着皓月走遍天下。她若是病了,我就算是不眠不休,也会守在她身边。我自己能做的事情,也绝不会让皓月操劳。”

蓝柏臣愤笑道:“你想得倒好!你可知道,自从你出现之后,衡山派上上下下都是以什么眼神看着你?!我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却找了你这样的人回来,叫我的脸又往哪里放?!我现在就正告你,池青玉,既然你的眼睛一辈子好不了,哪怕你能将天上星斗摘来送给她都没有用!你若是还不肯自动离开,休怪我不给神霄宫面子!”

说罢,他又怒视了池青玉一眼,便快步朝着练武场出口而去。

池青玉全身发冷,耳听得他脚步声响,心慌意乱,不由高喊一声:“蓝前辈!”

蓝柏臣听到了这声呼喊,脚下却毫不停留,更加快了速度,将他远远抛在身后。池青玉失去了冷静,竟循着声音飞奔追赶。可蓝柏臣依旧没有停步的意思,池青玉感觉到前方的脚步声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忽然含着悲声又叫道:“前辈!”

蓝柏臣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回头,却听他这声音悲伤欲绝,脚下一缓,转回身去。

天色阴冷,空荡荡的练武场上,一地枯黄败叶,池青玉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双膝跪下,深深伏□子,手撑着冰凉的地面。

“我池青玉可以对天发誓,会一辈子好好对待皓月。只求前辈相信我一次……”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里含了无尽的悲伤。

蓝柏臣听他的话语也有些发颤,不禁有些不忍,长叹一声,道:“你这又何必?我岂会拿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来做赌注?你若是真希望她过得好,就不要再执迷不悟,耽误她一生。”

“我不会耽误她!前辈,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真的会对她好!”池青玉用尽全力喊出这话,背脊几乎已经直不起来。

蓝柏臣转过身子,坚硬了语气道:“不必再说什么,你听好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你。不是我心狠,难道你生来就没有父母?就一点都不懂得为人父母的心?”

池青玉听得他说到最后两句,仿佛漫天冰雪纷纷而下,霎时间冻结了全身血脉,一直以来勉强支撑自己的自尊瞬间就被一掌击碎。

蓝柏臣本还想劝解几句,却见他忽然之间好像失去了全身力量,呆滞地跪在地上再不说话,便暗自叹了口气,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大家都觉得池子相对冷静,其实他对小篮子真的也很用心啊!!!

我觉得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ORZ……

这一章很充实啊~有木有?下章周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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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孤月相随意苍茫

夕阳缓缓下落,烟霞谷竹林间的小径上,莞儿正朝着池青玉的居处慢慢行去。可是到了小屋进去后只见床褥整齐,池青玉并不在屋内。莞儿心生疑虑,屋前屋后找了一遍,也不见他的踪迹,她担心池青玉在烟霞谷内迷失了方向,便沿着竹林小径一路寻找而去。

谷内不时有人走动,她不想跟这些人接触,便也没有前去询问,只好自己四处留意。走了许久,见前方有几个劲装少年手提宝剑,边走边议论,一看到她,便又急忙止住了话语,还不时地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莞儿瞥了他们一眼,假装没看到他们那奇怪的样子,只管朝前走去。

余晖中黄叶轻舞,寒意袭人。她踏着满地苍苔穿过松林,正在迟疑着要不要折返,目光所及,却望见前方一片空旷地上,有人正一动不动地跪着。

一见到那身影,莞儿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小师叔”便慌忙奔上前去。

池青玉全无反应,依旧背朝她跪着不动。莞儿忍着背上伤痛,一把扶住他手臂,要拉他起来。

他却好像没了灵魂一般,无悲无喜,任由她如何使劲,也不会动一下。

莞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难受得不知说什么好,哽咽道:“小师叔,你干什么这样?是不是衡山派的人欺负你,我这就去找他们评理!”

池青玉还是默然不语,莞儿焦急道:“你还不起来,那我找蓝皓月来,我叫她看看,你在烟霞谷里受了什么样的罪!”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却忽被池青玉一把抓住衣角。

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态,声音却沙哑:“莞儿,我没什么事,也没人欺负我,是我自己走错了路,在这里摔倒了。”

“你胡说!”莞儿含着泪大声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师叔,这里容不下你,你又干什么留着不走?!为了一个蓝皓月,你就情愿在这里受气?!”

池青玉却只是怔怔地跪着,许久之后才颤着手从肩后取下竹杖,用力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一举步,竟险些摔倒,莞儿急忙上前搀扶,可他却执着地推开了,用竹杖胡乱地点着地面,径直朝前走。

莞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平素的淡定自若都已不在,也不知跪了多久,连走路都步履蹒跚,走着走着便偏到了路边。她抹了一把眼泪,再没说话,只是追上去握紧他的手,将他带回正确的方向。

回到屋中,莞儿见他衣衫上沾满泥土,便出房打水准备给他换洗,可等她回来之时,却见池青玉站在床边,手边堆了乱七八糟的衣物,他正胡乱地整理,要把它们归到包裹里。

莞儿紧紧抿着唇,忍住悲伤,片刻后才道:“小师叔,你要干什么?”

池青玉呆呆地摸过衣衫,道:“莞儿,你的伤好点了吗?”

莞儿一怔,道:“已经不太肿了……”

“哦,好。那我们现在就回罗浮山。”池青玉背对着她道。

“现在?”莞儿震道,“你怎么忽然又要回去?现在都快天黑了,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啊……”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怕天黑……我带你回去,我们回罗浮山……天黑了,我也可以走的……我本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天黑……”他语无伦次,双手却还在不停收拾。

莞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池青玉身子一震,停下了动作,莞儿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眼泪簌簌,却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这个人也在不住颤抖。她急忙擦干眼泪转到他身前,只见池青玉低垂着头,双手撑在床沿上,眼中竟有泪光烁烁,只是强忍着不落下。

他竟然会有泪。

莞儿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就惊讶于这个看起来不比她大几岁的师叔有着不一般的镇定冷静。她曾听林碧芝说过他幼年的遭遇,他过着屈辱困苦的生活,在村中被人肆意欺辱。可她认识的池青玉,永远都保持着静谧孤高之态,好似那些摧残都无法让他屈服。她的小师叔,一直很努力地练剑、写字、背诗……学做任何对他而言很难甚至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的小师叔,有时候也爱静静独处,看似有些孤寂冷漠,却从不会妄自菲薄,更不会悲观绝望。

可是他如今却居然先是下跪,再是流泪。

莞儿的心好像被人撕裂了一样,伸出手,轻轻扶着他。

“师叔,我现在就陪你回家。”

夜色初降时分,莞儿带着池青玉离开了烟霞谷。

走向谷口的时候,有人曾看到他们,但也只是诧异地多看了几眼,便匆匆离开,没有上前询问。池青玉一直都很沉默,他低着头,步伐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