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因为他妹妹被渣男害死了。”

“不是自杀吗?”

“谁知道呢…”

颜春晓默默地转身,她正要离开,却看到几米外一个穿着皮外套的男人正斜倚在行道树上,扬手朝她微笑。

“嗨,小姑子。”

是莫子昂。

--

莫子昂将他鼻梁上的墨镜往下一推,露出一双带笑的桃花眼。他的眼睛和尹伊很像,微微一弯,成片的桃花都要往外扑的感觉。

颜春晓以前很担心这样风情万种的尹伊没有人能镇住她,直到莫子昂的出现。这两人,把造物主一物降一物的游戏规则体现的淋漓尽致。

“嗨,姐夫。”颜春晓学着他的语气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刚好路过,看到这里人多,就过来凑个热闹。”

“是么?”莫子昂往段寻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说谎了吧。”

颜春晓干笑了两声。

“怎么你们都学过心理学么?”

“都?还有谁?”

颜春晓不吱声了,这个莫子昂看起来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则细心的很。

“谁?”莫子昂穷追不舍。

“一个朋友。”

莫子昂笑了一下:“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只是阿寻喜欢看这类书,我跟着翻一翻罢了。”

颜春晓恍然,她之前判断的一点没错,段寻在这方面果然是有研究的,所以,他才能轻易从她的肢体语言判断出她是否在说谎。

两人原地站了一会儿,警察局门口的记者随着段寻的离开慢慢散了,那群黑衣保镖也离开了现场。

“走吗?”莫子昂问。

“走。”

“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莫子昂扫了一眼春晓的脚,“你脚不方便,碰到了还不送你,被你姐知道,你姐会革了我的职。”

“什么职?”

“姐夫这个职啊。”

颜春晓被逗笑了,也不再推脱客气,直接跟着莫子昂去了他的车边。上车的时候,颜春晓注意到车里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纸袋,纸袋里面放着一套男人的衣服,那件被随意揉成一团的白衬衫上,血迹分明。

“这是?”颜春晓指着那个袋子。

“阿寻换下来的衣服,我今天就是过来送衣服的。”

“段先生流血了?”她的语气不由地重了。

“别担心,那不是阿寻的血。他可不是那种会随意让自己流血的人。”

颜春晓吊在嗓子眼的心微微放下了些,仔细想想也是,刚才看他从警局走出来的样子,不像是受了伤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怎么回事你应该清楚吧。”莫子昂从后视镜里看了春晓一眼,“邱函对不起灵灵,不是你发现的么?”

“证据确凿了?”

莫子昂点头:“肖光查到邱函和那个潘晓婷早就有一腿,他们两个合起伙来匡灵灵的。”

一切都是个预谋。

邱函和潘晓婷是异地情侣,邱函早前并不在环城工作,是去年才调来的。段灵和潘晓婷虽然关系很好,但她并不知道潘晓婷有这么一个男朋友,潘晓婷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两人平时都自称单身狗,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聊聊理想型,畅想一下将来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会是什么场景。

潘晓婷是很懂段灵的,至少在对爱情的期许这件事情上,她对她了如指掌。于是,她联合邱函,轻而易举便策划了一场令段灵心动不已的偶遇。

完美的开端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更可怕的糖衣炮弹。

段灵喜欢男人贴心细致,他就贴心细致。

她喜欢男人上进有责任心,他就表现的上进有责任心。

她喜欢男人爱狗爱猫,他就爱狗爱猫。

邱函这个男人,简直就像是为段灵量身定做的一样,陷入其中太容易了。

段灵恋爱了,单纯的她,全心全意地投入进这段感情。

邱函说来回挤地铁上班太累,她就把自己不开的奔驰车给了他;邱函想买房,她就去买房;邱函的父母在乡下需要钱看病,她二话不说便把钱掏了…他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甚至冲撞了她最爱的哥哥,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偷偷与他领证。

然而,领证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这一切只是个骗局,什么灵魂伴侣,都不过只是一个假象。她在邱函的车里发现了潘晓婷的孕检报告,她知道了两人的关系。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可是段灵不知道该怎么发作,她明白的,一旦说穿,她辛苦经营的一切就都毁了。她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试图去“一春”心理咨询室向颜春晓寻一个情绪的出口,可最终,她不忍启齿,选择了一走了之。

“潘晓婷和邱函设计这一切,就是因为觊觎段家的财力,想要从段灵身上得到钱?”

莫子昂点点头。

这乍听或许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

金钱衍生出的欲望,能腐蚀一切,包括人性。

“阿寻把邱函叫出来对质,邱函面对证据抵赖不得就承认了。”

“所以他就把人打了?”

“对,阿寻直接在咖啡厅就把人狠揍了一顿,发了狂一样,咖啡厅的店员怎么都劝不住,只能报警,所以事情才闹大了。”

颜春晓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莫子昂也跟着叹气。

车厢里一阵简短的沉默。

“我能理解阿寻,这种人渣,换我我也揍。”莫子昂一拳落在方向盘上,过了会儿,他紧绷的神情又忽而变得悲伤,“阿寻多疼灵灵,外人根本不知道,可我知道。”

前方一个红灯,莫子昂轻踩刹车,车子慢慢停在斑马线后,行人说笑着从他们车前走过,莫子昂微哑的声音在那些笑声里特别突兀。

“你不知道吧,阿寻和灵灵,从小住在孤儿院,两个孩子在外孤苦漂泊相依为命了十年,才被带回段家。”

--

颜春晓回到家之后,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莫子昂的话。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段灵仅因为哥哥不看好她的恋情就陷入抑郁,而段寻,在背后的默默付出和事发后的隐忍更是让人唏嘘心疼。

这对兄妹把彼此都放在了那么重要的位置,他们不该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分离。

颜春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肖光的电话终于回过来了。

“颜医生,抱歉,刚才一直在忙。”肖光满是歉意。

“没关系,段先生怎么样了?”

“他…”肖光顿了顿,欲言又止,“他不太好。”

这个回答在颜春晓的预料之中,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肖光,我想去看看他,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颜春晓按照肖光给的地址,打车去了段寻住的地方。他住在城南的一个别墅区,位置有点偏,但依傍着鹿海,风景瑰丽又大气。

肖光早就等在了大门口,一看到颜春晓,立马迎了上来。

“颜医生。”

颜春晓对他点了点头,目光穿过院子:“人呢?”

“在里面。”

肖光比了“请”的手势,带着颜春晓走进了客厅。

客厅很宽敞,装潢简洁又自有格调。客厅北边是个壁炉,方便冬天采暖,南边是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之外,就是碧蓝的鹿海。这样的距离,容易让人产生伸手就能拥抱海洋的错觉。

肖光对颜春晓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颜春晓顺着肖光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阳台上的段寻。

段寻回来之后洗过澡了,刚才警察局那身用于伪装的精致西装已经被换掉了,此时的他穿着白色的上衣和一条浅栗色的麻裤,在壮阔的蔚蓝面前,淡得像是天边的一片云。

段寻背对着她,并不知道她的到来。

颜春晓推开了通往阳台的那扇玻璃门,朝段寻走过去。她的脚步声,并没有引得他的回头。他好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段先生。”颜春晓轻轻唤了声。

段寻昂起头,看向她,他的头发刚干,落在额前盖住了两道凌厉的眉毛,让他看起来乖顺而脆弱,完全不像刚疯魔打过人的状态。那栗色的眸子里,甚至浮着一层来不及掩藏的水光。段寻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这答案不用她给,他又很快猜到。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伸手替她拉了一张编藤的靠椅。

颜春晓坐到椅子上,两人肩并着肩,面朝着大海。风很大,海浪拍打着礁岩的声音清楚地在四周环绕着,她的余光悄悄地落在段寻脸上。

“段先生…”

她是个心理医生,她受过专业的培训,也因此比一般人懂得更多的安慰技巧,可此时此刻,面对段寻,她却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很难受。”颜春晓说。

共情,这是心理安慰的第一步,可她走这一步,并不是为了共情而共情,她是真的能感同身受。

“但这一切的发生,并不怪你,你也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声音在风里带着一丝缱绻的暖意。

段寻目视远方,远方惊涛拍浪。

“我宁愿这一切都怪我。”他说,“我宁愿她是和我赌气才走上了绝路,也不希望她最后抱着那样的委屈离开。”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对于妹妹段灵,他愿意用余生的自责,去减轻她离开时的压抑与痛苦。

如果段灵知道段寻这般为她着想,她还会不会为了一个毫不值得的邱函离开这么深爱着她的家人?

没有答案了。

人在遭受一些难以承受的负面事件而冲动的瞬间,悲观、压抑和狂躁的情绪就会被放大,根本不会思考那么多。

“她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也很容易相信别人。当初我反对她和邱函在一起,就是怕她会上当受骗。”段寻摁着眼窝的位置,轻轻推挤着,“或许我该再强硬一些,我不该心软。”

“我理解你,你的反对和你的心软都是因为你爱她,你既怕她被骗,也怕她会因为你的干预而错过真正的爱情。所以你半推半就,也顺其自然。”她把手轻轻地放在段寻的肩膀上,语气坚定:“你做的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她试图引导他走出悲伤与自责的情绪。

段寻感觉到左肩膀上那簇微热,隔着薄薄的衣衫在他的皮肤上晕开,他没有抬头,眼睛却因为这温度变得湿润起来。

颜春晓是懂他的,这种懂不仅仅是一个心理医生技术层面上的理解,她更像是一个朋友,一个与他同悲的朋友。

他凌厉的悲戚,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心还是很痛,可痛得不再冰冷。

“对了。”她忽然收回手,从衣兜里掏出一直录音笔,放在玻璃桌面上,“段先生,这是给你的。”

段寻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那支录音笔。

“这是段灵在我那里治疗时留下的录音资料。”她说。

颜春晓原本是打算把这支录音笔留给邱函的,可是,去见邱函的那天,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她给邱函的,是一支完全空白的录音笔。她想以此测试邱函对段灵的真心,而邱函让她大失所望。

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会回去好好听,会把段灵的声音当成自己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可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那支录音笔里面是空白的,这说明,他根本没有将那支录音笔打开过。

颜春晓非常庆幸自己留了一手。

要不然,这对段寻而言非常珍贵的东西,或许已经被邱函毁了。

段寻拿起桌上的录音笔,按下了开关。

“颜医生,我很在乎我哥的感受,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把我的幸福建立在与他的隔阂之上,我很痛苦,如果我哥能祝福我就好了,我真的希望他能祝福我…”

段灵轻柔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出来的刹那,段寻垂下了头,把脸埋进了掌心里。

他并未失声痛哭,但那微微耸动的双肩出卖了他的情绪。

无声的流泪也是哭,悲伤的深浅并不在于哭声有多么响。有时候,越肆意的东西,越是虚假。

哭出来就好。

能宣泄就好。

海风狂乱地飞舞,风里的腥咸就如同眼泪的味道。

颜春晓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拍着他的后背。

“段先生,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将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只要你还想她,她就永远在你身边。”

第28章 若白1

段灵的事情开始时满城风雨,结束却悄无声息。吃瓜群众还没有了解到底怎么一回事,网上已经找不到关于此事的任何一条消息了。

也是,以段家的权势,要做到这种程度,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而邱函和潘晓婷,听说因为段寻施压,两人相互出卖,不欢而散,最终被彻底赶出了环城。

颜春晓觉得,相较于段灵,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已经是很仁慈的结局了。

而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再见过段寻,只是偶尔听肖光说起,说段寻投身于忙碌的工作,情绪并无异常。

他当然不会让旁人看出异常,那日在海边别墅的掩面流泪,应该已经是这个男人的极限了。

从此之后,段灵只会是他心头一道不被提及,也永不愈合的伤,无论多悲多痛,多想多念,他都只会自己忍。

“颜医生,这幅壁画挂哪儿啊?”

颜春晓的身后传来小荟的声音,她转头,目光从护城河的青柳上收回来,往屋里环视了一圈。

是的,她们搬家了。

一春心理咨询室的新址选在了鹤亭西路178号,原本,颜春晓因为这里的房租太贵而迟迟下不了决心,可是前两天,中介的小吴忽然联系她,说鹤亭西路的房子价格跌了,问她有没有意向考虑。

她当然有意向考虑。

本来,她就是对鹤亭西路的房子一见倾心,不愿退而求其次,所以才导致搬家的事情一再被搁置。这次房租突然跌价,对她而言,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可是,天上会掉馅饼吗?

颜春晓直觉这件事情并不简单,可是小吴口风又很紧,她怎么问都问不出来,最后,她没法子,只能相信她运气好遇到房租跌价。

“挂中间吧。”颜春晓指了指正中间的那面墙壁。

“好的。”

小荟搬来个椅子,正准备把壁画挂上去,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屋里两人同时扭头,看到肖光提着一个大花篮,站在门口。

“颜医生。恭喜你搬新家。”

“谢谢。”

“不客气,这个花篮是段总让我送来的。”

肖光笑着走进来,随手把花篮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