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春晓看到花篮上夹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印着一串祝福语,落款是段寻手写的签名。
他的字很好看,笔锋遒劲有力,没有一丝潦草感。
颜春晓注意到这个“段”字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小吴说这一片的房子都是段氏的,难道,这次房租突然降价的事情,和段寻有关?
“肖光。”
“嗯?”
“段先生怎么知道今天我搬家?”
“我说的。”
“那房租的事情,也是你说的?”
“是啊。”肖光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后悔了,可是话已经来不及收回了,他只能嘿嘿尬笑两声,“我就随口提了一嘴…”
他也不知道,他随口提的那一嘴段寻会上心。
而且,其实按段寻的意思是,直接免了房租,可肖光知道,如果一分不收的话,颜春晓肯定不乐意,所以他后来和中介那边商量了一下,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减免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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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光帮着把壁画挂到了墙上,还抢着把一些体力活都干完了才离开。走的时候,颜春晓送他到了楼下。
“肖光,今天谢谢你了。”
“颜医生客气了。”肖光指了指他停车的方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颜春晓点点头,看着肖光转身,踌躇了几秒,又忍不住叫住他。
“肖光!”
肖光转过头来看着她。
“那个…你能不能把段先生的手机号码给我?”她扬了下嘴角,有点不好意思,“这次我能顺利搬到心宜的房子,多亏了段先生,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应该表达一下谢意。”
“好的。”
肖光爽快地拿出手机,将段寻的号码发给了颜春晓。
一般情况下,段寻的号码是不允许随随便便给别人的,可是,在肖光眼里,颜春晓并不算别人。他知道,在段寻眼里,她也不算别人。
那日在城郊的海边别墅里发生的所有,肖光都记得。他跟着段寻这么多年了,人前的段寻从来都是不露声色的,他可没见过这个男人对谁展现过那样的脆弱。
这说明,颜春晓对段寻来说,是不一样的。
肖光离开之后,颜春晓才把短信里的号码翻出来,存进通讯录。她想给段寻打个电话,又担心这个时间点会打扰他工作,思来想去之后,她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
“段先生,房子的事情谢谢你了,等你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短信出去后,段寻那边没有动静。
颜春晓想了想,她都忘了自报家门了,于是赶紧又补一条:“我是颜春晓。”
还是没有动静。
颜春晓等了一个早上,都没有等来段寻的回复,她时不时翻看手机,甚至怀疑,是不是肖光给了错误的号码。
“颜医生,怎么不停地看手机?你在等电话吗?”小荟看出她的异常。
“我有吗?”颜春晓眉毛微微上扬,手又不自觉地去解锁手机屏幕。
“眉毛微微上扬,是明知故问的一个行为表现,手不自觉的去碰手机,也是潜意识的一种行为。”小荟露出得意的表情,“这些行为心理学,可都是你教我的,你自己忘了?”
颜春晓对小荟竖了竖大拇指:“快要可以独当一面了。”
“那没有,还差的远呢。”
小荟嘴上谦虚,但其实特别吃这一套,被颜春晓这高帽子一戴,她就立马乖乖去边上看书学习了。
颜春晓起身,把肖光拿来的花篮放到了窗台上。
阳光穿透窗玻璃,洋洋洒洒地落在花丛中,花瓣上的滚珠盈了光,闪闪发亮。
颜春晓的手指捻着那张卡片,轻轻地摩挲着卡片上那个名字。身后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她回过头去,看到段寻的短信亮在屏幕上。
“在外出差,回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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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春晓带着小荟在两天之内完成了工作室的大迁徙,之后又花了几天整理打扫,挨个联系客户,通知工作室已经更换地址。
这期间,“一春”心理咨询室也迎来了搬迁换址之后的第一个病人,刘美含。
刘美含刚满十五岁,是个初中生,这也是颜春晓从业以来遇到的年纪最小的一个病人。刘美含的母亲郭丽把她送到“一春”心理咨询室之后,她就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手插在校服外套的衣兜里,低垂着头,不看谁,也不理谁。
“颜医生,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最近都是这个状态。”郭丽说。
“最近?这种状态只是最近?还是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个嘛…”郭丽扫了自己女儿一眼,“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上周学校老师联系我,说她在学校课上课下都不和同学说话,性格内向的奇怪,老师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心理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我才…”郭丽越说越小声,“颜医生你给看看,能不能治好?”
颜春晓顺着郭丽的视线,扫了刘美含一眼,美含很瘦弱,在同龄孩子中个头偏矮,她的头发邦成了一个不高不低的辫子,发尾落在肩头,短短的一寸枯黄,像深秋的落叶。
因为她从进门开始就低着头,颜春晓无从得知她的情绪。
“我先和她聊一聊吧。”颜春晓说。
“好,那我晚点来接她。”
郭丽说着走到刘美含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交代道:“妈妈先回店里,你在这里好好配合医生,听到没有?”
刘美含依旧垂着头,没有任何回应。
郭丽有点尴尬地看向颜春晓,默默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一春”心理咨询室。颜春晓对小荟使了个眼色,小荟会意,去了另一边的隔间。
屋里只剩下了颜春晓和刘美含两个人。
窗户虚掩着,微风撩动薄纱窗帘,氛围安谧。
“美含。”颜春晓开口叫她。
可是,刘美含并不理她。
“美含。”颜春晓走到她面前,“我叫颜春晓,颜色的颜,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那个春晓。以后,我们可能要相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叫我颜医生,也可以叫我春晓姐姐,我希望你能信任我,让我变成你的朋友,好吗?”颜春晓先做了自我介绍,也在这个过程里尝试和她拉近距离。
刘美含仍旧无动于衷。
“过来坐。”颜春晓温柔地握住刘美含的手腕,另一只手指了指沙发方向,“沙发上坐着比较舒服。”
刘美含顺着颜春晓手上的力道,往前走了几步,坐进沙发里。沙发上放了一排浅色的靠垫,刘美含坐下去的时候,顺手捞了一个,抱在怀里。
她继续垂着头。
颜春晓拿起笔记本,想了想,又放下,她空手坐到刘美含的对面,以一种轻松的姿态面对她。
“你愿意和我说说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
“开心的事情也行。”
“…”
“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身体或者心里?”
“…”
第29章 若白2
颜春晓难得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
一般情况下,在两人相互熟悉之后,前半部分是病人自我叙述遇到的情况,后半部分是她诊断病情,两人交流解决问题。
可今天,刘美含闭口不言,她全程一个人自说自话,到最后,问题没有找出来,她已经口干舌燥了。
颜春晓起身,去饮水机边上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边放到了刘美含的面前。
虽然出师不利,但颜春晓并没有觉得沮丧或者不快,她只是有点感伤。因为看到这样全然封闭自我的小美含,她想到了某一时刻的自己。
当年的她能幸运地走出来,她希望刘美含也可以。
郭丽来接刘美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整整两个小时,刘美含始终维持着那个状态,颜春晓没有从她身上得到任何的信息。
送她们母女下楼的时候,颜春晓把一张纸递给了郭丽。
“美含妈妈,这张纸你拿回去,上面是我写的一些问题,你帮忙填一下,让我能更好的了解美含,你明天送她过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
郭丽点点头,有些担心:“她要始终不肯对你开口可怎么办?”
“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隔天,郭丽准时把刘美含送到了“一春”心理咨询室,也按颜春晓的要求把她的问题都填了一下。
颜春晓发现,原来,刘美含的亲生父亲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郭丽一人把刘美含带大,刘美含七岁的时候,郭丽再婚,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钱岳鑫,婚后一年,两人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钱朵。
现在,他们是一家四口。
小女儿钱朵出生之后,郭丽的所有注意力就都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刘美含的变化。在郭丽看来,刘美含的性格一直都是这样的,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只是最近周围的人都说她变了,变得更孤僻了,她才感觉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情况了解到这里,颜春晓心里大致有了点底。
郭丽走后,她给刘美含递了纸和笔。
“美含,你能给我画幅画吗?”颜春晓用手比划了一下,“画房子、树和人,还有其他你想要画的东西,都可以画上去。”
刘美含大概并不清楚颜春晓给她做房树人测试的用意,只是单纯觉得画画比开口聊天容易,她微微抬眸,迟疑了片刻,拿起笔。
颜春晓见孩子有所反应,悄悄松了口气。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退回办公桌前,并没有看着她作画,而是把空间都留给了她一个人。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之后,刘美含默默地放下了笔。
颜春晓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动静,见她放笔,立马笑着走过去。
“好了吗?”她问着,拿起了那张画稿,笑容随即凝住了,“你这是…”
刘美含完全是照着墙上的那副壁画模仿的。
这说明,她的心里有道墙,她完全不希望有人能越过那道墙看到她内心真正的世界,又或者说,她根本不觉得能有人真正帮到她,所以,她只是在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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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好几天过去,刘美含还是老样子,虽然每天报到,但一点敞开心扉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好?她不说我们又不能把她的嘴巴撬开。”小荟在旁看着都着急了起来,这几天,她比颜春晓还要抓狂。
颜春晓没出声,她扫了一眼桌上那张房树人画稿。
其实,这张画稿虽然是刘美含模仿壁画画的,可是,某些细节之处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比如,壁画上的那个棵树位置比较居中,而画稿上的那棵树位置却是靠左的。靠左,这意味着刘美含她怀念过去,而整棵树的树冠很大,根茎却比较小,说明她没有安全感或者说有不安稳的感觉。
不过,怀念过去和没有安全感这两个信息太抽象了,无法正面突破。一个人忽然改变,总是有具体导火索的,她得找到导火索,才能对症下药。
小荟下班后,颜春晓一个人又在工作室里待了一会儿。她试图把郭丽提供的信息和刘美含的画稿联系起来分析,但是怎么研究,都收效甚微。
从工作室出来,天已经黑了,城市在夜幕下,好似戴着面具。街边,一辆黑色的卡宴打着双闪,那光芒起伏的频率,就像是一个人的心跳。
颜春晓定睛一看,看到了车边的段寻,他正倚在车门上,低头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似乎是在等人,但又是不疾不徐的姿态。
“嘿!”颜春晓出声。
段寻自屏幕间抬起头来,看向她。
颜春晓一边跑,一边对他招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落地。”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肖光早前就汇报过,说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能跑能跳,没什么顾忌,看来,是真的。
“刚落地就过来啦?”
段寻点头。
是的,他刚从机场出来,原本打算先去一趟公司的,可回程的路上又隐约记起,有人约了要请他吃饭,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算算时间,他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段灵和邱函的事情过去之后,他一直让自己很忙,也刻意去避开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人和话题,但是唯独对颜春晓,是有些想念的。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每天晚上入睡的时候,他总能想起那日海边别墅,她的手落在他后背上时那温柔的力道,还有她轻灵的嗓音。
他记得她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
她像是给他种了蛊,或者,是那一刻的温情给他下了蛊。
“是来找我吃饭嘛?”颜春晓笑着问。
他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有时间吗?”
“当然有。”她摸了摸肚子,“我还没吃饭呢,正好饿得不行了。”
“想吃什么?”
“我请你吃饭,当然是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咯。”
“我无所谓。”
“这样啊…”颜春晓想了想,“那不如去吃肉?”
段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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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春晓最后决定要去吃烤肉,她选择了一家平时常去的韩式自助烤肉店,极力向段寻推荐。
段寻没有异议,他本来此行的最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吃。
两人来到烤肉店门口,段寻刚停好车,转头见颜春晓已经蹦到了门口,那种迫切,就像是沙漠里走了很久的人忽然看到了绿洲。
她是有多爱吃肉?
段寻快步跟上去。
烤肉馆装潢别致也很干净,一推门,扑面而来就是“滋滋”声和馨嫩诱人的香味。
段寻扫了一眼大厅,大厅里,客人往来热闹,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边拿边烤边吃,时不时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嘈杂的地方吃过东西了,他现在参与的饭局,千篇一律,都是高雅的环境,清净的氛围,与他吃饭的人大都畏他,也知道他喜静不喜闹,所以知分寸,懂拿捏,饭桌上从来不会有太多的笑声,亦没有太浓的烟火气息。
“段先生,这里!”
颜春晓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卡位,不停地朝他招手。
段寻走到她的对面,坐下。
“你知道吃自助餐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吗?”颜春晓问。
“什么?”
“扶着墙进来,扶着墙出去。”她一本正经地样子。
段寻笑了一下:“想吃什么?”
颜春晓昂头看着餐台上新鲜的牛里脊、牛排和牛舌,轻声说:“先每个都帮我拿三份,不算你的。”
段寻:“…”
小小的一张桌子,牛肉、酱料和各种食材摆得满满当当的。
颜春晓挽起衣袖,娴熟地蘸料,待铁板预热之后,她把牛小排都放了上去,时不时翻面。很快,他们这桌也飘起了香。
她把新鲜的生菜叶铺在掌心里,又随手重叠了层紫苏叶,夹一块牛肉,蘸上辣椒,抹一点其他酱料,将菜叶收拢成团,一口塞进嘴里。
“唔…真好吃。”
段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边咀嚼边发出满足的轻叹,左边脸颊鼓的像是塞了个鸡蛋,唇角沾染了酱料也浑然不知。
这吃相,看着让人很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