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许易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地上的玻璃碎片,看向波哥,“波哥,今天晚上我请,这些都算我账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许易忽然伸手,牵住了颜春晓的手。

颜春晓愣住了,许易的右手在流血,左手却很冰,可即便很冰,也能让她的皮肤发烫。蒋静沉了一口气,别开了头。

众人唏嘘不已。

“春晓,陪我去医院。”许易说。

颜春晓一边按捺狂跳的心,一边机械地点着头。

许易拉着她往外走,人群自动为他们让开了一条道。颜春晓抬眸,那边,段寻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他站在高台上,双手抄兜,正遥遥看着她。

酒吧的灯光全落在他的身上,可是,她却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

许易的手掌流了很多血,好在,伤口并不算很深。

消毒包扎之后,他们走出医院的大门。颜春晓想去打车,但许易拉住了她。

“陪我走走好吗?”

颜春晓意识到,今天的许易,言辞间反复用到了一个“陪”字,从那个女服员出现之后,他身上便散发着一种从不属于他的颓唐和黯淡。

“好。”

两人肩并肩走在城市的夜幕中,异乡的街道很陌生,但却能给人一种无所顾忌的安全感。他不用顾及此时形象是否没那么光辉整洁,而她,不用顾及自己的局促是否会被人窥见。

一路无话,但气氛却在压抑中寻见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缺口。

走到十字路口时,他们遇到了第一个红灯。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又同时转眸,看向对方。

许易勾了一下唇角:“折腾了这么一圈,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的,没有什么好奇的?”

颜春晓摇摇头:“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心理医生果然比常人理性。”

颜春晓笑了笑:“或许吧,在治疗的过程中,我多数时候都习惯于等病人先开口,因为我觉得,无论什么情绪,只有自己想宣泄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的宣泄。”

许易不说话了。

信号灯由红转绿,他们继续往前。

夜风停驻在他们晃动的衣襟上,风里飘着新发嫩芽的清香,是春天的味道呢。

“你认得回酒店的路吗?”颜春晓忽然问。

许易的脚步慢了半拍,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不认识。”

“那我们走去哪里?”

“不知道。”

“这样走下去会迷路吧?”

“真的能迷路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许易扬了扬嘴角,露出了标志性的阳光笑容。

“怎么说?”

“嗯…”他的声音在月色下变得温柔,“如果走不到目的地,就可以永远这样,肩并肩地走下去。”

永远。

颜春晓的心像是漏跳了几拍,莫名的,她又生了一丝紧张,她的余光看到,许易正转头看向她。

“春晓。”许易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这次和刚才在酒吧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酒吧里时,他掌心里的温度冰冷中带着脆弱,而此时,却正好相反,此时他掌心里的温度,火热中并存着期待。

颜春晓被迫停下了脚步,而她停下脚步的瞬间,许易一步上前,将她揽进了怀里。他的身上干涸的酒香将她重重围住,颜春晓登时一动都不敢动了。

“春晓,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对你说这些话,但是我有点怕,我怕再不表达我的心意,我就会失去你。”

颜春晓的双手僵硬地扣在两边,紧紧地握成了拳。

许易高她一个头,她的鼻尖抵在他的肩膀上,双眸正好露出来,能看到路灯的光将地上他们重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许易…”

“我喜欢你。”

“…”

这一幕,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之后清醒,又默默自嘲,笑自己妄想,笑自己不自量力,可这会儿,她在许易怀里,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一切真实地不可思议,她却忽然希望,这仅仅是幻想该有多好。

“许易…”

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第45章 残红6

段寻倚在车里,透过墨色的车窗,遥遥地望着医院的大门,一动不动的。

肖光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却不敢说话。

一旁的莫子昂早就忍不住了,他伸手捅了捅段寻的肩膀:“我说,你哪里不舒服?如果不舒服,就进去看病啊。光盯着医院大门,有什么用?”

段寻不作声。

“你在等人?”莫子昂又问。

段寻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眸看向肖光:“回酒店。”

“是。”

车子往前,莫子昂微阖着双眼开始打盹,段寻有些心不在焉,他降下了车窗,目光随着移动的街景打晃儿。

忽然,他看到了坐在街口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停车!”

段寻冷不丁地喊停车,把肖光吓了一跳,肖光一脚刹车,踩得又猛又急,后座的莫子昂没有防备,笔直地撞在座椅上。

“哎哟,杀人啊!”莫子昂一声大叫。

段寻没管他,已经推门下了车。

“你们先回去。”

他丢下这一句,朝街口跑去。

“喂喂喂!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神经啊?你去哪儿啊?”

莫子昂在身后大叫,但段寻没有管他。

颜春晓原本已经回酒店了,可心头堵得慌,一点睡意都没有,她知道,今晚是不可能再有睡意了。于是,便披了外套出来了。

她没有目的地,只是想走走,让一直盘踞在脑海里的那句“我们在一起”散一散。

虽然许易那般放低了姿态,可是,她到最后都没有答应他。犹豫了很久之后,她告诉他,她需要时间考虑。

许易并不意外她的答案,甚至像是早有预料,他给了她一周时间,让她去思考和抉择。

街口有个网红冰激凌店,颜春晓路过的时候,进去给自己买了一个冰激凌,她刚拆包装纸,低头舔了一口,抬眸就见段寻站在她面前。

他还是酒吧遇到时那身装束,在寒凉的深夜,显得有些单薄。

“这个时候吃冰?”他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冰激凌,脸色不太好看。

“嗯。”她又舔了一口。

“好吃么?”

“没有你买的好吃。”

段寻皱了皱眉,忽然上前一步,夺过她手里的冰激凌,顺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颜春晓淡淡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怒意从哪里来,也没力气去深究。

“一个人?”段寻又问。

“嗯。”

“他呢?”

“谁?”

还能有谁?

那个酒吧里和她手牵着手离开的男人!

“明知故问。”段寻的语气依然很冲。

颜春晓笑了笑,有点无奈:“段先生,我惹你了吗?如果我惹你了,麻烦你告诉我在哪里,因为什么事好吗?小女子愚笨。”

这女人,以退为进,可既不愚也不笨。

段寻沉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些,只觉得自己继续这样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并不妥当。

“这异地他乡,你一个人大晚上的在外面晃荡什么。”

颜春晓看着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段寻看到她背后正对着的某个地方,亮起了一个光点,那个光点不断地变换着颜色,遥远而神秘。

“相思塔。”他轻声道,“听说夜景一绝。”

颜春晓转身,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我倒听说,日出是一绝。”

两人静静地看着那个光点.

过了会儿,段寻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上九点的动车。”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忽然异口同声地道:“来得及。”

颜春晓笑了起来,段寻依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已经柔和了不少,他对她扬了下下巴,朝马路边走。

正好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他替她拉开了车门,两人上了车。

司机师傅一听要去相思塔,有点意外。

“这么晚了还要去相思塔啊?夜景最好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们想看日出。”

“日出?”司机师傅扫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这个时候去看日出,是不是太早了,要等好几个小时呢。”

颜春晓还没说话,司机师傅又兀自笑起来:“不过你们小情侣,图的就是这点浪漫。”

车厢的气氛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

颜春晓偷偷看了段寻一眼,段寻望着车窗外,只留给她一个侧影,像是没有听到他们对话似的。

车子一路往东,路上大约花了四十多分钟,两人全程没有说话,但颜春晓却一点都不觉得困,反而,有一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兴奋。

这种临时起意的感觉,多么像是私奔。

尽管,不是以爱的名义,但她却感觉到了一丝甜。

到达目的地之后,段寻先下了车,颜春晓紧随其后。

相思塔位于旗城黄淀区,总高两百米,名字取自词人晏几道的《长相思》,是旗城的代表性建筑和观光点,一般到旗城旅游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拍个照留念。

因为已经过了十一点,相思塔的景观电梯已经关闭,但塔下的露天广场还是有很多的游客,多数都是小情侣。

或许正如司机师傅所言,大家图的就是等待的浪漫。

从露天广场往下俯瞰,可以看到大半个旗城的夜景,颜春晓趴在栏杆上,看着喧嚣的车流化为璀璨夺目的无声长河,夜幕和城市的霓虹连在了一片,星星像是落到了地上的灯盏,而灯盏又像是长在了天上的星星。

“好美啊。”她感慨。

段寻不作声,只是倚在她身旁,静静地陪着她远眺。

“差点就错过了这么好的景色,幸亏我们来了。”她往四周看了看,掏出手机,学着一旁正在拍照的小情侣,“我们要不要也拍个照留念一下?”

段寻没动,也没有拒绝。

颜春晓把相机调到自拍模式,微微往段寻身边靠了靠。

“咔嚓。”

画面定格。

他们之间相隔着一拳的距离,没有看彼此,但看向镜头的眼睛都带着笑意。他们背后,是斑驳星光,是银花火树,是人间流年。

这是他们的第二张合照,虽然没有第一次合影时那般亲昵的cp感,但是,颜春晓知道,他们的心比那时候靠得更近。

?

夜,很凉。

颜春晓坐在长椅上,一边搓着手一边四下张望找着段寻。刚才她说了一句好冷之后,他转身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段寻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全新的毯子。

“披着。”他把毯子递给她。

“哪里来的?”颜春晓问。

段寻往后指了指。

颜春晓顺着他的指间看过去,看到广场的入口处,有很多小年轻正蹲在那里摆摊,有人卖发亮的头饰,有人卖网红气球,也有人卖避寒的毯子。

人多的地方,商机就多。

颜春晓把毯子盖在了身上,段寻坐到了她的身旁,他没穿外套,衬衫领子敞着,看起来比她更需要一张毯子。

“你不冷吗?”

“不冷。”他答。

“否认的这么快,说谎。”

“如果我回答过慢,你会认为我故意拖延,是在争取时间组织信息,构造谎言。”

颜春晓笑起来,他说得没错。她已经认定他冷了,所以无论他以何种方式否认,最后都会被她判定为说谎。

“我说对了?”

“嗯。”

“果然,心理学是门融会贯通的学问,而颜医生又特别擅长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的语调带着一丝揶揄。

“你学过心理学?”她问。

“没具体学过,只是我对这方面的书籍比较感兴趣。”

“为什么?”

段寻目光远眺,神色变得有些虚渺。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去了,但随着颜春晓的问题,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和段灵刚从孤儿院回到段家的时候。

那个时候,父亲的严厉和继母的冷淡,让他每一天都如履薄冰,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生怕行差踏错,便会连累妹妹重新被送回孤儿院,过看不到明天的生活。所以,他每天都在学习,学习如何看人眼色,学习在别人蹙眉或者变脸之前寻找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