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众多回忆加怀念

在伊纳尔的家族墓地里,贝特朗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没戴帽子,头发被薄薄的雨雾打湿,他用手指把湿发掠向后面,看着掘墓人把罗西伯爵的棺木放进墓穴。抽出吊棺木的绳子,牧师开始做最后的悼词,简单地讲述了罗西伯爵的一生,对领地的贡献,对农民的爱护,对国王的忠诚,对教会的虔诚,对上帝的敬仰。贝特朗没有流泪,但觉得自己身体内的一部分像是跟着棺木一起下葬了。

旁边的芝莱特发出轻轻的啜泣声,戴着黑手套的手抓着披在头发的黑色披肩。披肩半濡湿,长长的睫毛也被泪水湿得沾在了一起。哀伤的脸在黑色头巾黑色衣裙的衬托下,越发的白得像透明。亨利埃特扶着她,一直在低声安慰着,叫她乖乖,别哭,自己一转脸,也是一脸的泪。

女管家切尔达也在抹泪,还有几名女仆,甚至连恩里斯的眼睛里都满含泪水。参加葬礼的人很多,有本地的乡绅,村民的代表,教堂的执事,还有为罗西伯爵工作过的人。玛格丽特哭得站不稳,鲁斯抱着她,像抱着一个孩子。她一个礼拜前刚生下一名女婴,听说这天罗西伯爵下葬,硬是从床上爬起来,哭着喊着要参加葬礼。鲁斯拗不过她,把女婴托给母亲照看,自己抱着她到了墓地。玛格丽特见了芝莱特就哭,对贝特朗更是敬畏,颤微微行了个礼,不敢向前。

芝莱特上前抱一抱她,问她恢复得怎么样,又说这么冷的天,不该出来。玛格丽特拉着她哭,说不话来。芝莱特用自己的手帕擦去她的泪,强笑一下,同样说不出话来。鲁斯上前把玛格丽特拖开,笨拙地向芝莱特点头道好。芝莱特说:“鲁斯,照顾好她,别让她哭,新妈妈哭多了,宝宝要没奶喝了。”鲁斯点点头。

路易三兄弟也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怎么动,他们能这么安静,实在难得。牧师致词后,贝特朗上前一步,对着墓穴里的棺木说:“父亲,请你安息。”他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也不想在众人面前流露自己对父亲的深深的怀念。那些情感,父子间平时深藏不露,却是心里知道,原来父亲是他头上的天,是屋顶,是脚下的土地。更是身体和血液。

安葬完罗西伯爵,又走到为拿包纳先生的准备好的墓穴前,继续为他举行葬礼。贝特朗本想先安葬医生先生,但牧师坚称不行,说罗西伯爵是伯爵,地位较高。贝特朗却说,医生先生是客人,当然先客后主。两边争执不下,还是芝莱特说,先安葬伯爵大人。按年纪,也是伯爵大人大,何况他是罗西雄的领主,这么多客人来,都是为了替罗西伯爵送行的。贝特朗听她这么说了,才不坚持。

安葬拿包纳先生,是贝特朗亲执的一边吊索,缓缓地放在墓穴里后,又亲自致的悼词,他不要牧师来说那么干巴巴没有感情的话。医生先生是个无神论者,虽然礼拜天也带着芝莱特和罗西伯爵一起上教堂,但那是为了陪芝莱特,让她更好地融入这里,成为干草村的一份子。虽然不信,但他对上帝一样是尊敬的,却不说出来,因为没有必要引起村民的不安。贝特朗对这位医生先生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他是多么的博学、睿智、敬业、和蔼。他对芝莱特的教育和爱护,让贝特朗觉得他可亲又可敬。很少父亲会这么对待女儿。巴黎的权贵们对女儿的教育是完全放手的,让家庭教师去帮助女士们完成一个淑女的教育。而拿包纳先生,却亲自指导芝莱特的学习,鼓励她成为一名医生。这样的事,在巴黎也没有,并且是不被支持的。如果拿包纳先生还在太医院供职,芝莱特未必会成为如今的芝莱特。她身边有那么多亲戚会干扰医生先生的想法,会扰乱芝莱特的生活。医生先生当初接受罗西伯爵的聘请,带着没有母亲的小女孩来到这个乡村伯爵府,让芝莱特没有阻碍的自由生长,才会有如今这样与众不同的芝莱特。而村民们由于伯爵对芝莱特小姐的放纵和喜爱,也助长了她的肆意发展,并且因为没有那么多的上流社会的规则,对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做一名医生,也没那么多的大惊小怪。他们只知道,伯爵的话就是法律,伯爵的行为就是准则,伯爵让芝莱特行医,让芝莱特参与到伯爵府的事务中,那就是正确的。因为他是罗西伯爵。芝莱特在罗西伯爵家的这三年多不到四年的生活,对她是至关重要的岁月。没有这几年,芝莱特就是巴黎众多贵族淑女中的一人,和她的表姐没什么两样。也许温柔点,也许活泼点,也许漂亮点,也许稍逊点。不会是如今这个耀眼夺目的芝莱特,不会令贝特朗在进宫之后,彻底地感觉到她的不凡,在离开后,思念不已,在重逢后,更增爱意。

因为爱芝莱特,贝特朗对拿包纳先生的敬意更多,也更明白。所以他才执意要先安葬医生先生,那既是作为一个主人对客人的礼貌,也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敬,还有一个学生对学者的仰慕,更是一个爱慕者对心爱的人的爱护。芝莱特懂得这份心意,也同样回报了她对罗西伯爵的敬意。两人在整个葬礼中不交谈一句,甚至连眼睛也没对视,却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先生的葬礼都举行完了,客人和村民拥着贝特朗和芝莱特回到伯爵府,查理和仆人安排了便餐,刚烤好的新鲜面包夹着鸡肉和鱼肉,还有松鸡和咸猪腿。茶壶里泡着滚烫的锡兰红茶给大家暖胃。参加葬礼的人从细雨霏霏的室外一进到伯爵府的大客厅,就觉得一暖。室内那有一人高的大壁炉里烧着红红的煤炭,屋子里有干松枝的清香。克罗伊太太应贝特朗的邀请,暂代女主人的职,招呼大家喝热茶吃茶点。

一杯热茶之后,慢慢有人开始小声讲话,接着加入说话的人多了起来,声音渐高,兴致渐起,刚才在墓地的伤感和阴郁一点点被赶走,后来不知不觉有了细碎短促的笑声。最初那一两声笑声还是突兀的,警觉的,笑过之后小心翼翼的,像是怕触犯禁忌。但后来声音越高,笑声越多,心情更是爽朗起来,有人讲起罗西伯爵的趣事来,引起大家的大笑。更多的人回忆起往事,说那一年有头野猪闯进村里,罗西伯爵命人枪杀,后来是他亲自打死在麦田里;又有一次一头雄鹿用它的巨大的鹿角把一个偷猎者挑在半空,是伯爵大人骑在一匹马上,站在马蹬上,把那个可怜的小贼从鹿角叉子上取了下来。啊,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年轻的伯爵贝特朗小少爷才刚出生呢。伯爵夫人抱着小子爵,看着丈夫的英雄行为,用手帕为伯爵大人擦汗,那是村民们唯一一次看见端庄的伯爵夫人在外人面前对丈夫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

贝特朗听村民们说着过去的故事,有些,居然是他不知道的。亨利陪在他身边,听到有意思的地方,也发出轻笑。贝特朗的心情在这样随意的聊天中,变得轻松起来。但仍时不时在人群的缝隙中寻找芝莱特的身影,他在看芝莱特的时候,亨利也在观察着他们。

芝莱特坐在壁炉前的一张双人椅上,陪着她的是克罗伊太太。两人这些年里亲如母女,结下很深的感情。克罗伊太太因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对芝莱特是加倍的喜爱,一腔母爱都放在她身上,这时陪着她,听村民和客人都在讲罗西伯爵,怕她觉得孤单和有被排斥的感觉,更是体贴备至。芝莱特感激她的好意,也打起精神,说些与葬礼无关的事。

冬日早暗,更因为外面一直在下着细雨,雨里还有一点点的雪意,才下午三四点钟,天已经黑了,客人们开始告辞。贝特朗站在门口送客,等远客和村民都走完,客厅里只剩下克罗伊一家,克罗伊太太轻声问芝莱特,要不要去她家小住。

贝特朗知道闲言会从这里开始。葬礼已经结束,临时状态和特殊情况已经成了过去式,芝莱特不再适合一个人住在伯爵府,虽然她住在侧翼,他住在主宅,但总是在一幢房子里。亨利埃特只是一个女仆,她的身份不足以抵制流言的产生,克罗伊太太从爱护芝莱特的角度出发,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尽到了一个女性长辈的责任。但贝特朗不想芝莱特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伯爵府,离开他。

贝特朗放下红茶杯,倒了一杯酒给克罗伊先生,再是亨利,最后自己也拿着酒杯,才说:“克罗伊太太,天也黑了,又在下雨,路上滑,再下去可能要结冰。为了您的安全,我想请你留在伯爵府过夜,等天晴了再上路。我父亲和医生先生就是在这样的雨夜出的事,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这种坏天气里冒雨回家。克罗伊太太,我命令仆人去为您准备房间可好?”他只邀请了克罗伊太太,却一点没提克罗伊先生和亨利,那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是在邀请克罗伊太太做芝莱特的伴护。他不想芝莱特住到克罗伊府去。

克罗伊太太还没说话,亨利喝一口酒说:“很好,这样安排不错。母亲,路上确实不好走,您就在伯爵府住一夜,我会在路上照顾父亲的。”

克罗伊先生看看儿子,又看看夫人,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儿子可以坐马车回去,夫人怎么就不安全了。取下眼镜擦擦镜片,想说话,又闭上了嘴。克罗伊太太揽过芝莱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笑笑说:“好的,芝莱特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这个可怜的孩子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确实需要人陪她说话。我也怕在这样的雨天赶路,又冷又湿,我就在伯爵打扰一下。亨利亲爱的,你到家后,让茉莉把我需要的东西送来。”克罗伊先生想让马车夫在黑夜里再送一次女仆就不危险了吗?但夫人有命,懒得多想,便答应了。

说话间天已经完全黑了,克罗伊先生说:“那我们走了,贝特朗,你放心休息。市政厅的事,我会帮你挡一挡,等你委派了新的市长,我再把事务转过去。”

贝特朗点点头,说:“谢谢克罗伊先生,过些时候我总要回巴黎,这边的政事是需要一个熟悉事务的人来上任,我只是没想到这事会是我来决定。既然如此,克罗伊先生,您先做一下代理市长如何?等我写好公文上报给了国王,等他批准后,再下正式的委任书。”

克罗伊先生吃惊地问:“我?”

贝特朗说:“我想不出有比您更合适的人选。我父亲一直都很信任您,您对罗西雄的财政和公共事业又都熟悉,除了您还有谁能接替这个职务?”

克罗伊先生想一想说:“那好。”

亨利不做声,等仆人把克罗伊先生和自己的外衣手套都送来,穿戴好了,才说:“我明天再来看望芝莱特小姐。贝特朗,明天见。母亲,晚安。”

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也向他和克罗伊先生道了晚安,贝特朗送他们到大门口,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黑夜的雨雾里,才回到客厅。

克罗伊太太沉思地说:“贝特朗,你让克罗伊先生做市长,是临时想起的,还是早有此意?”

贝特朗说:“是临时起意,但却是水到渠成。克罗伊先生非常胜任市长一职,您不该怀疑他的能力。”

克罗伊太太淡淡一笑说:“我才不担心这个呢,我想的是,这是不是一个交换条件?”用市长的职位,来换取克罗伊一家的欢心,换取亨利放弃对芝莱特的追求,换取克罗伊太太在伯爵府的伴护。

贝特朗当然明白她意有所指,也不说穿,任她去猜测,却说:“克罗伊太太,您把伯爵府请尽量当作您的家,希望您在这里住得舒适。芝莱特小姐的姨母德·费那雪侯爵夫人的信已于昨天送到伯爵府,说在两周内来到干草村,同行的还有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和德·费那雪侯爵小姐,陪同两位女士来的,是普列维尔爵爷和他的母亲。这位爵爷,据亨利埃特说,是芝莱特小姐的母亲生前曾为她订下过婚约的。芝莱特小姐的监护权如今在她的姨母那里,我只能一尽地主之谊,并没有更多的奢望。”

克罗伊太太听完他的话,吃惊得看他一眼,又看一下身边的芝莱特,最后回头用询问的眼神看一下站在她们身后的亨利埃特,看到亨利埃特肯定的神情,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度。

芝莱特听他把这件事讲给克罗伊太太知道,愣了一下,随后又咬着嘴唇垂下头,靠到长椅一边的扶手上去了。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亨利埃特,我们回去吧。我累了。”亨利埃特马上上前半抱半搂了她起来,对克罗伊太太说声晚安,也不理贝特朗,便走了。

克罗伊太太看着她们离开,对贝特朗说:“也给我一杯酒。”贝特朗依命倒了一杯给她,克罗伊太太小口喝着,皱着眉头,问:“贝特朗,你像是有什么阴谋。”

贝特朗笑一笑说:“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叫来切尔达,让她去为克罗伊太太准备一间卧室,壁炉要烧得暖暖和和的,床铺要铺得厚厚的,床单要熨过。克罗伊太太说:“还要为我的女仆准备一间。”切尔达领命而去,贝特朗才说:“我曾经在巴黎见过芝莱特小姐的那几位亲戚,他们像是很欢迎她回到巴黎去。克罗伊太太,我需要您的帮助。”

克罗伊太太审视地看着他,眯起眼睛喝完杯子里的酒,说:“可怜的亨利。”

贝特朗听她提到亨利,知道无法再谈,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两人都不再说话,一直等到切尔达来说卧室已经准备好,带了克罗伊太太去。再过一阵,克罗伊府的马车送了克罗伊太太的贴身女仆茉莉来,随身带着一个大大的软手提包,里面是克罗伊太太的过夜衣裳。切尔达让女仆带了茉莉去克罗伊太太的卧室。

克罗伊家的马车再次上路。车前的两盏烛火在玻璃罩里发着光亮,照着马儿在湿漉漉的雨地里小跑着回家。马鼻子喷着浓浊的白雾,蹄声嗒嗒,踏碎一地刚结的薄冰。冬天的夜晚,虽然不过七点钟,已经黑得如同深夜。细雨笼罩着干草村的树林草场和麦田,浸润着刚填好的两座新坟上的封土。鼹鼠松快地刨着新翻过的泥土,找到几枚初冬时埋在地里的松果,它们不记得这是它们自己藏的,只为在冬天还有食物可以果腹而开开心心地大嚼。远处,伯爵府的窗户后头,没拉紧的织锦窗帘缝里,摇曳的烛光穿透雨雾。在这一大片黑暗中,只有这几点亮光。干草村静了,连守夜的狗都睡下了。玛格丽特的新生女婴轻轻哭了两声,一只温暖的乳 房到了她的嘴里,女婴尝到乳汁的甜香,马上不哭了,含住了乳 头吮 吸。小女婴有着粉红的脸蛋儿,她还有了名字,叫罗西。

第37章 少年维特的烦恼

第二天午后,亨利带了一束黄花冬素馨来探访芝莱特,芝莱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手上绞着一块白手帕,坐在小客厅窗户底下的长椅上,脸向着窗外,亨利说一句,她嗯一声,至于亨利说的是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进去。

旁边克罗伊太太拿了一本刚出的诗集在看,边看边念出声:

“你好,顶上还留有余绿的树林!

在草地上面纷纷飘散的黄叶!

你好,最后的良辰!自然的哀情

适合人的痛苦,使我眼目喜悦。

我顺着孤寂的小路沉思徜徉;

我喜爱再来最后一次看一看

这苍白的太阳,它的微弱的光

在我脚边勉强照进黑林里面。”

合上书说:“这个时候读这样的诗,可有点让人哀愁。亨利,去弹个曲子,随便弹点什么。这屋子里真闷,外面雨下得这样密,也没法出去散步。贝特朗,你一下午都没怎么说话,你要是也像芝莱特一样的低沉,那这个伯爵府可真是愁云惨雾了。整个伯爵府的仆人都在看你们的脸色,你们这样,他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刚才茉莉说,她想回家去,她不要呆在这里,阴沉沉的好不怕人。被我训叱了两句,才把她噘着的嘴唇收回去了。”

亨利这时候哪里有心情弹曲子,但看看芝莱特也确实心不在焉,便说:“我们打牌吧,四个人正好打惠斯脱。”

贝特朗从一张蒙了绿呢面子的小牌桌的抽屉里拿出牌来,顺手洗着。芝莱特却忽然回头说:“克罗伊太太,你那本诗集可以借我看看吗?”罗克伊太太把书递给亨利,亨利送到她身边,芝莱特接过了,从刚才的地方往下读:

“是的,在自然奄奄一息的秋天,

我对它朦胧的神色更加爱好;

这是良朋永别,是死神要永远

封闭的嘴唇上的最后的微笑。

因此,虽哀恸一生消逝的希望,

虽准备离开这个人生的领域,

我依旧回头,露出羡慕的眼光,

看一看我未曾享受到的幸福。”

读到这里,眼泪早流了下来,她用手帕拭去泪水,接着念道:

“大地,太阳,山谷,柔美的大自然,

我行将就木,还欠你一滴眼泪!

空气多么芬芳!晴光多么鲜妍!

在垂死者眼中,太阳显得多美!

这掺和着琼浆与胆汁的杯子,

如今我要把它喝得全部空空:

在我痛饮生命的酒杯的杯底,

也许还有一滴蜜遗留在其中! ”

读完这一段,已经泣不成声。扔下书,伏在椅背上痛苦地低声呜咽。克罗伊太太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小声说:“嘘,嘘,别哭了。茉莉真糊涂,带了这么一本书来。这诗集是新出的,我还没看过。嘘,亲爱的,芝莱特,你要想哭,我们回房间哭去,这里还有亨利和贝特朗呢。”

贝特朗放下牌,过去捡起那本书,再把最后一段读出来:

“好花落时,向微风献出了香气;

这是它在告别太阳,告别生命:

我去了;我的灵魂,在弥留之际,

像发出一种和谐的凄凉之音。”

合上书页,看看封面,说:“拉马丁①,《沉思集》。这个诗人没听出过,写的诗倒是不错。亨利,是你从蒙波利埃带回来的?”

亨利不答,站在壁炉前,看着伏在母亲怀里的芝莱特,对贝特朗说:“假期我想去意大利走一趟,去米兰、弗罗伦萨,正好可以避开这个寒冷的冬天,要是有兴趣,还可以赶上今年的威尼斯狂欢节。母亲,你可愿意陪伴我前去?我一个人旅行实在太无聊了。如果芝莱特小姐有兴趣出门,也可以跟我们一起。我母亲身边多个伴,也不会觉得陪着我没趣。贝特朗,你几时回巴黎?”

克罗伊太太无可奈何地笑一笑说:“亨利,你不用这么详细地计划了,芝莱特这个冬天哪里也不会去的。”

亨利以为他母亲是说芝莱特失去了父亲,没心情游玩,还在坚持说:“出去散散心不好吗?芝莱特小姐一直想去意大利,我想她要是愿意去看看梵蒂岗、百花大教堂、圣安琪堡,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闷在屋子里,除了哀伤痛苦之外,没有别的事可以分心。”

克罗伊太太看着这儿子开始还假托是自己要去,请母亲陪他,怕母亲无聊,又再请芝莱特陪母亲,拐这么大个弯,只是为了让芝莱特去散心,这下干脆就直说了,心里叹口气,对芝莱特说:“亲爱的,我们离开一下。”挽了芝莱特离开,到门口时才回头说:“贝特朗,你跟亨利说一下情况,免得他脑子里想着他的完美计划,一个人瞎开心。”

亨利听母亲这么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转头去看贝特朗。

贝特朗却翻着书,念道:

“也许美好的将来还给我保存

一种已经绝望的幸福的归宁!

也许众生中有我不知道的人

能了解我的心,跟我同声相应!”

笑一笑说:“亨利,我们两人可以同声相应。也许我们都将面临同一种痛苦,失去芝莱特。我没法把她留在伯爵府,你没法带她去意大利。她的姨母两周内就要来接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和她有着婚约的年轻的花花公子。”

亨利吃一惊,问:“你说什么?”

贝特朗把事情说一遍,又说:“这个普列维尔爵爷是个标准的巴黎公子,领巾花样又多又繁复,每一个结都打得完美无缺,每一条摺印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该摺三次决不会摺四次,他一定是博·布鲁梅尔②的私塾弟子,或是把他的书当教科书一样照着练习过,又或是他送他的男仆去私人礼仪学校学习过。”

亨利皱着眉毛说道:“贝特朗,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你不想办法,还有心思谈人家的衣饰考不考究?怎么从没听芝莱特小姐提起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你上次还说要和我竞争?既然有婚约,我们两人的竞争还有什么意义?”

“亲爱的亨利,”贝特朗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把腿搁在前面一张脚凳上,身子向后仰,让椅子的前两条腿跷起来,“我第一次听说,是在一个月前的一个宫廷舞会上,普列维尔先生亲口警告我的,我当时没在意,以为他是在想挫挫我的锋头。第二次听说,是在我回来的当天晚上,亨利埃特当着芝莱特小姐的面说的,我这才相信是真的。你瞧,我并不比你知道得更多,但这位漂亮哥儿过几天就要来了,却是不争的事实。芝莱特小姐的父母都不在了,她的姨母是她的监护人,没有她的同意,我想的任何办法都是一场空。亲爱的亨利,也许你有更高明的主意?你刚才提的去意大利旅行倒真是一个绝妙的点子。我在这里,最多还能住一个月半个月的,你和你母亲陪着芝莱特小姐在意大利那样的文艺之都来一次浪漫之行,芝莱特小姐必定会对的好感大大的增加。可惜,你的美好愿望不能达成,只好如你母亲所说,一个人在心里白开心了。”

亨利走过去把他的椅子腿一勾,贝特朗贴着椅背就躺在了地上,好在小客厅里铺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摔下去也不痛。亨利说:“你宁愿看见我白开心是吧,你对那位花花公子倒是客气得很,你怎么不把他揍一顿?你既然知道他是个花花公子,怎么能任由事态的发展不去阻止?”

贝特朗躺在椅背上,一时也不急着起来,就那么躺着,两条腿还搁在椅子的坐面上,向上望着亨利说:“亨利,亨利,我爱她的心,不比你少。我宁愿她和你去意大利,我宁愿她和你在一起,我宁愿看不见她,也不愿可以在巴黎看见她,和别人一起,在卢森堡公园里散步。亨利,契约就是契约,哪怕是口头的,我想了三天,也没有想出任何办法可以解除。”

亨利上前拉他起来,被贝特朗一拽,反而被拽得跌下去,两人就一边一个斜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手撑着头,进行着少年维特式的烦恼③的对话。

唯一可以解决的办法就是私奔,可那是不负责的行为,对谁的名声都没有好处。两人望着炉火,都是一筹莫展。当然还可以劝说普列维尔爵爷放弃这个婚约,但他既然那么远从巴黎赶来,此前又和贝特朗有过冲突,就为了争口气,也不会这么做。

贝特朗百无聊奈,拿了一张棋盘来和亨利下棋。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从楼上下来回到小客厅里,看见的就是两人侧卧在壁炉前的地毯上下棋的画面。克罗伊太太轻声对芝莱特说:“看到他们两人能这样相处,我十分高兴。他们就像亲兄弟,贝特朗就是我的另一个儿子。亲亲,你就是我的女儿。不管将来怎样,我都希望你们三个能一直保持这样友谊。”

芝莱特垂头不语。这些日子来,她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大多数时候都是用单音节来回答别人的问候和关心。这个样子,和她在干草村伯爵府三年多来的情形差得太多,每个人都暗暗担心,生怕她临崩溃的边缘不远。克罗伊太太也不说回去的话,只是细心地照顾着她。贝特朗对她的感情不好表露,亨利仍是天天来,陪母亲和芝莱特消磨上大半天,吃过晚饭才骑马回去。

因为下雨的原因,巴黎的客人比预计到达的时间迟了两天才到干草村,马车驶进伯爵府的时候,路易三兄弟已经来报过信了。雨早停了,太阳从云层中射出光芒,空气里是刚剪过的草地的清香,伯爵府前大片的绿茵茵的草坪上,放着一张橡木野餐桌和四把椅子。贝特朗亨利克罗伊太太和芝莱特坐在桌边,喝茶晒太阳。好几天没见到太阳了,冬天的阳光尤其难得。

路易三兄弟从草坪上跑过来,大叫着说:“贝特朗少爷,有人在村里打听伯爵府怎么走,他们一共有三辆马车,里头全是人咧。有位太太,帽子上插着羽毛,真有一支羊鞭那么高咧。芝莱特,那位太太身边有位小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我们还当是你,叫你你也不应,只是朝我们笑。我们就想,芝莱特怎么不理我们咧?芝莱特,那位小姐可比你还好看,脸蛋儿比你白!”

芝莱特听了这话,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是她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笑。那笑容就如同冬日久雨阴霾之后的阳光,照着她的脸上,霎时间灿烂耀眼,闪得贝特朗的心直跳。芝莱特微笑说:“那是我的表姐,她叫安妮塔。跟我母亲的名字取的。”

路易之一好奇地问:“你们是双胞胎?跟我们三兄弟一样?那可太有趣咧!”

芝莱特说:“不咧,你见到的那位太太和我母亲是双胞胎,我和安妮塔是表姐妹。谢谢你们来报信儿,我有三年半没见过她们了。”说着笑容又不见了。

路易三兄弟耸耸肩,说:“芝莱特你别伤心,我给你送羊来咧。”转头对贝特朗说:“贝特朗少爷,我们想伯爵府来了客人,一定需要羊肉,就捉了一头羊过来。”指指后面慢吞吞跟着的一只羊说:“就是它。”

贝特朗说:“很好,你们想得真周到,送到查理那里去吧,问查理还需要什么,回去经过村子时,再让他们送来。”

路易兄弟答应了,赶了羊要走,对亨利和克罗伊太太招招手说再见,又说:“亨利少爷,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咧?”

克罗伊太太看看贝特朗,又看看亨利,果然亨利的脸色比贝特朗要难看许多,连路易兄弟都看出来了,亨利真是面目无存。

贝特朗说:“那就让我们欢迎来自巴黎的贵客吧。克罗伊太太,仍然请你暂代女主人之职。”对站在身后的仆人说:“去告诉恩里斯和切尔达,客人半个钟头后就到了。”

在等客人的这半个钟头里,芝莱特坐坐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两眼含泪,嘴唇哆嗦,看得克罗伊太太按住她说:“亲爱的,坐下吧。不要这么着急。我们都知道你想早点见到你的亲人,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看到了。”

芝莱特抱着克罗伊太太说:“我心好慌。”克罗伊太太拍着她,说:“没事,没事,你只是太长时间没见过她们了,不知道这三年她们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她们见了你会不会失望。亲爱的,你要知道你是天下最可爱的甜心,便是全欧洲所有的公主加起来都没有你美丽。”

芝莱特扑哧一声笑了,说:“维罗尼卡,你才是天下最温柔的母亲。亨利和吕西安有你真幸福,我有你也真幸运。”

贝特朗说:“还有我。”

克罗伊太太被他们也逗笑了,对亨利说:“虽然这几年你和吕西安都不在我身边,不过有芝莱特,我也满足了。亲爱的,如果你愿意,如果可以争取得来,我想做你的监护人。”

亨利和贝特朗都是一怔,随即又笑了。如果克罗伊太太能做芝莱特的监护人,那桩婚约就不会成为太大的阻碍。两人看向芝莱特,看她怎么说。

芝莱特抱住克罗伊太太,轻呼一声说:“你太好了,维罗尼卡,我当然愿意。我虽然很想见到我的姨母和表姐,但我更愿意留在罗西雄和干草村。”

克罗伊太太搂着她,朝贝特朗得意地一笑,贝特朗向她微微鞠躬,感谢她的鼎力相助。不管成与不成,不管德·费那雪侯爵夫人愿不愿意放弃对芝莱特的监护,这至少是一个开始,一个解决问题的发端。亨利也对母亲的这个提议十分赞赏,一时间四个人脸上都有了笑容。

三辆马车来的时候,四个人是笑着迎接的。贝特朗站起来,芝莱特跑上前去,当看到车门窗户里探出的姨母的脸时,笑脸重又换成了泪眼。她上前伸出手去抓住窗里德·费那雪侯爵夫人的手,叫一声:“姨妈!”就说不出话来了。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推开车门下车,张开双臂把芝莱特抱进怀里,说:“可怜的芝莱特。”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德·费那雪侯爵小姐安妮塔也下车来,和她们抱在一起,温柔的脸上又是哭又是笑,轻轻叫着芝莱特的名字。芝莱特放开姨母,又和表姐拥抱,叫她“安妮塔”、“安妮塔”,两人脸贴着脸,一般的雪肤栗发榛仁色的眼珠。

克罗伊太太看了两人的脸,惊叹说:“表姐妹像成这样,比一个母亲生下来的还像,也真是奇了。亨利,要不是芝莱特穿着黑衣,一时还真辨不出谁是谁。”亨利也看呆了,说:“真像是在照镜子。”

第38章 乡村淑女的心事

这里的人中间,只有贝特朗见过安妮塔,才没这样惊讶,他上前欢迎德·费那雪侯爵夫人,问她们一路辛苦,又去问从另一边门里下来的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和普列维尔先生一路受累,那两人客气一番,等安妮塔放开芝莱特,抽出手帕来擦眼泪,普列维尔男爵夫人打量一下芝莱特,才在她脸上贴了贴,亲一下她的脸颊说:“亲爱的芝莱特,你长得就像你的母亲。”

芝莱特拉拉裙幅,向她行个屈膝礼,说:“夫人,好久没见,谢谢您能从巴黎到罗西雄来看我,冬天做这样旅行,那一定是非常辛苦的。您还一点没变,跟我三年前离开您的时候一样。”

普列维尔爵爷上前一步,喜滋滋地说:“芝莱特,终于见到你了。你真长大了,三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当初你离开时,才到我外套第三粒纽扣这儿,来让我看看,你现在到我哪儿了?”说着就要拉她的手,把她拉近身前,当着众人的面,来比一下高矮。

芝莱特微觉尴尬,退后一步,手指一下克罗伊太太这边说:“我来向你们介绍一下我在罗西雄结识的朋友,”手抬时,像是无意中绕过普列维尔爵爷的手,不动声色避开他,把克罗伊太太介绍给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夫人,这位是克罗伊太太,我三年来最亲密的朋友,克罗伊先生是尼姆市的市长。克罗伊太太,这位是普列维尔男爵夫人,我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普列维尔男爵是国王的财政大臣路易男爵的第一执行官。”又介绍德·费那雪侯爵夫人,“这位是德·费那雪侯爵夫人,我的姨母,这位是安妮塔·德·费那雪小姐我的表姐。”最后才介绍普列维尔过爵爷说:“这位是普列维尔先生,普列维尔男爵的独生子。”又指着贝特朗说:“罗西伯爵,听说你们在巴黎已经见过了,我就不再介绍了,还有这位先生,亨利·克罗伊,克罗伊先生的长子,也是我在这里结识的好朋友。”

在芝莱特介绍下,大家一一见面,互说“你好,很荣幸,见到您真高兴”等客套话。客套完了,贝特朗让家里的仆人把五位客人领到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去,还有他们跟随一起来的仆人和马车夫。原来后两辆车都是仆人们坐的,还有他们的行李箱子。

安顿客人花了好一阵儿工夫,等客人们换下旅行装,简单梳洗,恢复疲劳过后,再下楼到客厅里,天色已近黄昏了。但客人们对伯爵府的草坪一致赞美,就把茶点仍然放在外头,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喝着热咖啡,十分满足地叹道:“好几天没喝到这么好的咖啡了,在坐了那么多天的马车后,能这么放松地伸长了腿坐着喝咖啡,看如此美丽的乡村景色,真是太享受了。这一路过来,从卢瓦尔河谷到罗西雄,就数这里最美。芝莱特,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回巴黎了。”

普列维尔男爵夫人也赞同她的说法,接口道:“对啊,我从没见过比这里更绿更整齐的草坪,即使是凡尔塞,也没有在冬天仍然这么绿的草。伯爵,请问您这里是草籽是什么品种?要是可能,我就把我的花园里草地的草都换了,巴黎人看了要嫉妒得发狂。”说着一脸乐不可支的模样。

贝特朗说:“这里的草跟别的地方的草也没什么两样,至于说长得好,我想是温度和湿度的关系,这里比巴黎暖和,又是山里,湿度也大。还有就是管理得好吧,这里的园丁,每个礼拜剪一次草,两百年来,从来没有间断过,即使是在战争期间。”

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吃惊地说:“每个礼拜剪一次?那岂不是每次都只能剪去一分?那要多大的工作量,要多少园丁?”

贝特朗笑笑不说话。两百年的旧贵族宅地,有缺钱的,有缺保养缺维护的,有缺继承人的,独不缺的就是经验和人手。

普列维尔男爵夫人说完就知道露了怯,忙岔开话说:“克罗伊夫人,您先生是尼姆市的市长,那对这里一定很熟悉了,不知尼姆有什么地方可以游览?”

克罗伊太太看贝特朗淡淡一句就让巴黎来的贵客没了气焰,心里暗乐,表面却很平静地说:“有啊,这里有罗马人遗留下来的环形竞技场、卡斯德律泉水池、蒂安纳神殿、曼纽堡塔遺址,这些都可以一观,等你们把伯爵府干草村和核桃溪都看过了,可以让芝莱特陪你们去尼姆市里逛逛,看看这些古罗马人在公元一世纪时留下的遗迹。”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问克罗伊太太:“您是这里人吗?”

克罗伊太太说:“我是图卢兹人。不过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早把这里当成我的故乡了。在尼姆住下来,会不舍得离开的。我想不光是我,芝莱特也有同样的感受。”

芝莱特陪坐在一旁,并没有说话,听克罗伊太太提到她,便抬头笑了一笑,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欢意。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看着她脸上掩藏不住的哀戚,叹口气说:“芝莱特,我要是劝你不要再伤心,那就是我没感情了,可见了你这个模样,要我不心痛也是不可能的。我接到亨利埃特的信后,难过得哭了好几次,安妮塔也陪着我抹眼泪。我对德·费那雪侯爵先生说,我要去罗西雄,我要去把芝莱特接回来,她没了母亲,我就是她的母亲,她没了父亲,你就要做她的父亲。德·费那雪侯爵先生对我说:好的,你去把这孩子接回来,这里就是她的家,我们就是她的父亲和母亲,安妮塔就是她的姐姐。如今拿包纳先生过世,她在罗西雄再做停留就没有意义了。”

芝莱特低着头说:“你们对我太好了,但是我目前确实没有心情陪你们说说笑笑。见到你们我是很开心,可我笑不出来。姨妈你不要担心,我过一阵儿自然会好的。”

安妮塔听了一脸难过,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芝莱特把视线从两人的手上移到远处,看着橙红的太阳降到树梢下。那太阳红得一点不刺眼,就像一张油画布上用红色的颜料涂上去的一个圆。她的眼睛注视着树林后的太阳时,贝特朗、亨利、普列维尔却在注视着她。看她苍白的没有光彩的脸上,被落日的光彩染上了一层薄薄是红晕。看着这红晕染上她的脸,就如同看着一张素描变成了油画。光洁的额头、粉红的面颊、哀伤的眼睛、欲诉还休的嘴唇,冷漠疏离的神情,孤苦无依的少女。巨大的同情心同时游荡在三个年青人的心中,觉得只要让她幸福快乐,让他们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克罗伊太太把这幕场景看在眼里,看着三个青年痴迷的神情,看着芝莱特毫无察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看着两位巴黎的夫人满腹的心机,也看着安妮塔。这个少女的容貌一点不逊于芝莱特,安祥文静还可以说高于芝莱特,但就是差一点动人心弦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克罗伊太太一时说不出,但看了三个青年的表现,她想是明白了一点点。同样的落日之光,也照在了安妮塔脸上,为什么不能对安妮塔造成这样的魔力?那一点,就是芝莱特的魅力所在。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却没有发现这些,还在继续往下说:“德·费那雪侯爵先生对我说:虽然冬天不是适合旅行的季节,但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你就走一趟吧。安妮塔听说后,也说一定要来。说芝莱特这个时候正缺少来自姐妹间的安慰,她要是不来,就不是一个好姐妹。难得安妮塔和我想到了一处,我们正在整理行李准备出发,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和普列维尔听到这个消息,也说要来接芝莱特回巴黎。普列维尔男爵夫人的娘家哥哥路易男爵,他的夫人是拿包纳医生的妹妹,接到信后就病了,委托她的小姑子来接她的侄女,这个拿包纳家唯一的孩子。拿包纳家在巴黎有住宅有房产,在巴黎市郊有别墅有土地,何况芝莱特还有她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再加上拿包纳先生的财产,她已经是一名富有的继承人了,完全没必要住在非亲非故、远离亲戚朋友的罗西雄乡村里。”

她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普列维尔男爵夫人接着说:“芝莱特,我虽不是你的直系亲戚,但我哥哥是你的姑父,你母亲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替他们照看你,也是份内的事。何况,菲利浦和你又是从小到大的朋友,论亲戚论感情,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生活在一群陌生人当中。我们这次来,就是来接你的,你看什么时候可以随我们返回巴黎?尼姆市虽然不小,名胜古迹也多,一个礼拜也够了吧?菲利浦在巴黎还有公职,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罗西伯爵是国王和贝里公爵身边的侍卫,也不能离职太久,如果可能,我们可以一起上路,路上有个照应,谈谈讲讲,也好消磨漫长的无聊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