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拉瓦对德·费那雪侯爵小姐十分倾慕,询问她到了罗西雄的情况,弗卢洛笑话他一个子儿没有,还想追求名门淑女,“你把你的康妮忘了?我亲爱的布尼塔尼公爵?你有了一个虚头衔,就想学我,用头衔换嫁妆?”

贝特朗这时对爱情有了新的看法,爱情在他心里变得神圣起来,因此不喜欢弗卢洛用玩笑的口吻谈热拉瓦的恋情,说道:“年轻时的荒唐事,就不要去提了。没荒唐过,哪里就知道真正是爱情是什么?热拉瓦如果真的喜欢德·费那雪侯爵小姐,那我们应该祝贺他。”

弗卢洛懒懒地说:“祝贺什么?有什么可祝贺的?我们应该可怜他,他坠入了爱河,又得不到他的爱人,只好独自落泪。听鸟鸟哀鸣,看花花伤心。世间万物,就没有一个不是引起他伤感的东西。可怜的失恋的青年,他扶着他苍白的额头,白手帕上有他咯出的血,他手握鹅毛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十四行诗,每一行都是他的思念。啊,我远方的爱人,我的女神,你主宰我的灵魂,你拿走我的欢乐,从此我只留下痛苦。阳光抛弃了我,春天远离了我,我身处冰窖,心不再跳。而你,是我唯一的心头那一点暖。”

热拉瓦鄙夷地看着他说:“你说的是拜伦,是歌德,不是我。我是个军人,我才不会这么没用。我如果愿意,就会去做。等我从圣西尔毕业,有了职位,安妮塔要是还没有心上人,我就会去追求她。贝特朗,我们不理这个人,这个人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等将来他遇上了他喜欢的女人,我看他还会这么玩世不恭的胡说八道。”

贝特朗刚在点头,没提防弗卢洛忽然说:“你点什么头?你点头,说明你也坠入爱河了?是不是我们亲爱的热拉瓦的小爱人的那位姐妹?”贝特朗愣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

热拉瓦和弗卢洛哈哈大笑,弗卢洛得意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们?你以为你瞒得过我们两个的眼睛?我们早就发现你不正常,后来热拉瓦听费那雪侯爵小姐说要去罗西雄,说去看望她的姐妹,她的姐妹就住在罗西伯爵府上。我们两人就怀疑了,这事又没什么不可说的,你却一个字没提,那就一定有问题。说,有什么问题?”

贝特朗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然后说:“你们在圣西尔,有没有什么麻烦?有没有这个派那个派的?秘密警察和军警有没有到圣西尔去?”

两人叹口气,说:“怎么没有?圣西尔本来就是贵族学校,学生的父兄家族在什么阵营,那是一定要分清的。我们在圣西尔,说话也不能自由了。唉,连说个话都要注意,看看周围有没有别的人,真是一件痛苦的事。就像你信上写的,小咖啡馆小酒店也都有密探,再去也没意思,以后我们就来你这儿聚会吧。”

贝特朗摇头说:“只怕也不能有几次了,我可能会被派到别的地方去,贝里公爵被杀,我这个贴身侍卫不在,保王党只怕要把我抽筋剥皮。”

热拉瓦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把你抽筋剥皮的是立宪派。”

“贝里公爵死了,你以为保王党会伤心?会痛哭流涕?他们高兴得很。他们总算有了借口了,”弗卢诺又开始他一惯的冷嘲热讽,“对你恨之入骨的反倒是国王这边的人,因为你的失职,让他们的阵地失守了。个把贝里公爵算什么?死了就死了,还有昂古莱姆公爵,还有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浦,波旁王朝从来就不缺继承人。那个卢韦尔是个蠢货,要绝波旁王朝之后,也不是这么个绝法。”

贝特朗说:“对。是路易十八会为难。我真的两边不讨好,这边那边都要我的命。”

弗卢洛安慰他说:“你过去一年太顺了,现在该从云端落下来了。好比我们伟大的皇帝,曾经整个欧洲都是他的,现在呢,不过是在一个破岛上写回忆录。还有我们倒霉的国王,当了这么多年的国王,不是被抢走王位,就是有人觊觎他的王位,总之他那把椅子从来就没合适过他的屁股。”

倒霉的路易十八有一天终于想起了这个年轻人,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有着纯洁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睛,他记得这个年轻人带给他的短暂的快乐,如今这个局面,各股势力都在逼他把这个年轻人交出来,让他们处置,他不愿意显得太无能,连一个小孩子都不能在他的王朝过得平安,于是下了一纸调令,把这个年轻人调去俄罗斯,担任驻俄大使拉克萨公爵的副职。那么远的地方,亲爱的胞弟阿图瓦伯爵和他的“夫人殿下”应该没兴趣了吧。

第42章 金色秋天的婚礼

任何一种恐怖都不会长久,不管是什么颜色的,教士们的黑袍子和警察们的黑制服在街上飘来逛去一阵儿后,巴黎人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中去了。巴黎人见多识广,这二三十年更是看尽风云变幻,皇帝走一个来一个,王朝旗升起又降下,变了几回了。百合花还是波旁家族的纹章,高卢鸡还是法兰西的象征,路易十八迟早要变成一座坟墓,急什么呢?日子还得继续过。巴黎人热衷仕途的升官去了,梦想发财的赚钱去了,年青人追逐爱情和前途,或是只追逐爱情,或是只看重前途,或是两者兼顾。生命中缺少什么,人们就千方百计想得到什么。可是有的时候,命运偏爱和人开玩笑。

我们的老朋友贝特朗不缺钱不缺地位,十岁没了母爱,二十岁又少了父亲的指导,独生子没兄没弟没个姐妹陪他撒着欢儿的闹腾,他缺少的就是家庭的欢乐。空旷的伯爵冷清得太久了,没有小孩子跑上跑下的脚步声和欢笑声,所以他的小心心里只想的是和他喜爱的姑娘结婚,生上半打孩子,把大宅的空房间一间间全部塞满。为什么不?他的领地上有的是草,草上有的羊和牛,牛和羊有的是奶;他的林子里有的是花,花朵上有的是蜜蜂,蜂巢里有的是蜜,他有喝不完的奶与蜜,就是没人要。

贝特朗不想升官发财,偏偏就不停地升官发财。他去了遥远的俄罗斯,又升了一级,从武职少校,成了文职公使,出入圣彼得堡的皇宫,连沙皇的公主和想和他跳舞,一位伯爵的未亡人拼命想博得他的好感,一位侯爵小姐鼓足勇气给他写了情诗,但可敬的罗西伯爵都不为所动,一心只想着在他家里代他管理着伯爵府和领地的芝莱特。

芝莱特给他写信,说罗西雄风调雨顺,葡萄丰收,小麦高产,牛羊满地,人丁兴旺。又说鲁斯真是好丈夫好父亲,当初答应了玛吉不喝酒,就真的不喝酒,连孩子命名日这么喜庆的日子都不喝。罗西一岁生日那天,又是新年,全村人都在村公所里聚会,玛吉让他喝了一杯蜂蜜酒,他喝了也没闹事,只是给罗西尝了一口,两人拥在一起红着脸蛋睡了一大觉。村里人都说,以前真没看出来,鲁斯是这么个会照顾妻子和孩子的好人。最后说鲁斯和玛格丽特又添了一个宝宝,这次是个男孩,取名叫让,用玛吉父亲的名字。

贝特朗接到这信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俄罗斯冰冻的大地解了冰,开满了白色的阿尔泰山楂花,贝特朗万分想念他干草村的铃兰、飞燕草、羽扇豆、香豌豆、金雀花…核桃溪和刺柏溪上飘着四照花,那么多的颜色啊,芝莱特的调色板要调不过来了。他拿起笔给遥远的温暖的南方写信,说芝莱特,日子过得太慢了,俄罗斯的冰雪不止冻住了涅瓦河,连时间也冻住了,漫长的无穷无尽的长夜白昼里,他不知道黑夜已经来过又走了,他是一只没有眼睑的失群的落队的候鸟,只知道天亮了就要啼叫,因此他的眼睛一直闭不上,一直向南方看,看得他的眼睛痛。现在他已经添了个迎风流泪的毛病,只怕等国王陛下召他回巴黎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直不起腰的老头了。到时七十岁的他,再迎娶六十七岁的她,但愿他们能活到那个时候。贝特朗最后写:“芝莱特,生命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如果我被埋在俄罗斯十寸厚的冰盖之下,像一只猛犸象在千年之后才被人发现,后人会在我的胸膛里看到对你的思念已经使我的心结晶成了一块镂刻着你名字的石头。芝莱特,你是我聪明的农家女,你想个妙法子,把我运回你的小农屋吧。”

芝莱特接到信痛哭失声。芝莱特想我曾经对贝特朗说过,我为你流的泪,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太多。只是那个时候,虽然知道前途渺茫,却不知道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心如刀割。贝特朗的心会变成水晶石,躺在北国的冰凌下;而她的心会变成珍珠,藏在核桃溪水底下的一只河蚌里。她会成为发了痴的奥菲莉亚,头发上缠满花朵和水草,躺在水面上,唱着歌,让水慢慢浸湿她厚重的袍子,先是托起她,然后拖着她沉重地坠入河底。贝特朗会变作猛犸象,人们会为他盖个纪念馆,名字会随着他的家族一起成为传说,她却会成为鱼食,什么也留不下。因为她是个堕落的女人,不守契约,不听母命,背信弃义,移情别恋。她以为时间过去,普列维尔会改变想法,另觅淑女良配,但却没想到他会那么执著,一直紧闭嘴唇,不说一个埋怨她的字,不说一句退婚的话。

八月底的残夏,干草村温暖而干燥,黄昏的凉风带走最后一丝热气,太阳在树林后面落下,空气里是刚收过麦子的香气,麦子入了仓,干草捆成了垛,地里是一群一群啄食麦粒的苍鹭。今年的收成又很好,贝特朗的钱包又鼓了一点。村民收工扛着长柄镰刀回家去,看见芝莱特都跟她打招呼,问芝莱特小姐你好,伯爵大人去了俄国,什么时候回来。村民们早就把芝莱特当成伯爵府的女主人了,有老成持重的老人已经不再叫她芝莱特小姐,见了她改为称呼Bonjour,Madame①。

芝莱特答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减少去村里的次数,而伯爵府里的管家,不管是宅子里的管家,还是田产管理员,也都这么叫她,她就避不开了。芝莱特想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一定得想个办法解决,普列维尔爵爷人在巴黎,这件事信上也不好说,说了也没结果,还得当面才能说得清。可当初曾当着他的面说过五年后遗嘱自动生效的话,如今没到五年,就提出要解约,不是太性急了?何况再次提出,他也未必肯听。何况是自己理亏在先,他不出一句恶言,已经是个绅士了,还要他同意解除婚约,也太难为他了。何况,就算他同意了,还有姨母和普列维尔家呢。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当初葬礼之后,贝特朗离开伯爵府去了巴黎,普列维尔男爵夫人和儿子,还有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和安妮塔又住了两个多月才走,两位夫人天天劝她回巴黎,普列维尔不说话,却沉默安静地陪着她,倒让芝莱特不好太过使性子。有这么多人要她来接待,有这么多问题要她来应对,使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慢慢从她悲伤的小世界里走出来,回到人群中。德·费那雪侯爵夫人看她已经从父丧之中恢复,才放心地离开了罗西雄。那时巴黎的局面也安定了些,安妮塔后来写信说,幸好当时来了罗西雄,不然在巴黎该多么担惊受怕啊。又说你留在伯爵府是明智之举,这个时候的巴黎,死气沉沉,又没有舞会又没有歌剧,还不如留在伯爵府陪她。贝里公爵是在歌剧院被刺的,夫人殿下生气,下令一切剧院都不许演出,什么时候演,等一阵子再说。面对这样的恐怖气氛,有地方去的人都走了,她们也离开巴黎到乡下去了。早知如此,何必多费一番周折,就留在罗西雄陪她过完夏天好了。

安妮塔的信让芝莱特又是担忧又是庆幸,这样子一直到阿图瓦伯爵的人把众议员的席位占了大多数才算告一段落,等到社交季节开始,巴黎才算有了点生机,从又一场斗争中活了过来。 由于剧院游乐场所都充斥着秘密警察,这一个社交季节有点冷清,青年们彼此串串门子,小范围内举办家庭舞会,没有外界的干扰,感情加深起来也快,不久就有好几个婚礼的消息传出。两个年青人举行婚礼,后面有不止两个家族在忙活,几个婚礼过后,市面繁荣了不少。婚礼一般在订婚六个月后举行,这样一个一个接着办下来,转眼就到了安妮塔也传出喜讯了。

安妮塔把订婚的消息写信告诉了芝莱特,并说婚期订在十月,请她一定要来参加婚礼,并且做她的伴娘。

芝莱特这两年一直过得愁云惨雾的,听到这样的喜事,心情好了不少,马上写了一封信给巴黎,说她一定会在婚礼前到的。既然决定了要去巴黎,芝莱特就把伯爵府的事安排了一下,让亨利埃特整理行装,自己去村里看看,给有病的村民留下药,没病的问健康,最后去鲁斯家看看她亲手接生下来的两个宝宝。罗西已经满地跑了,让也会叫人了,见了芝莱特笑呵呵地拍着手,叫她“芝”,芝莱特带了查理做的软糖和饼干来给他们,和玛格丽特坐在门口摘豆子,听玛格丽特说说村里的事和鲁斯的笑话。

玛格丽特说了一会儿,就问起罗西伯爵来,芝莱特摇摇头,垂下眼,仔细撕去豆荚的一根老茎。玛格丽特笑她说:“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怎么办咧?”

芝莱特笑答:“我哪有你聪明?你当年可是骗得九个小伙子在你的罐子里扔了核桃咧。”玛格丽特咯咯大笑,说:“我那是花了工夫骗他们骗来的,也才骗了九个核桃,可不如你,你站在台子上那么一笑,小伙子们就都往你的罐子里扔核桃咧。”芝莱特说:“那是看在罗西伯爵的面上,是他先放的,其他人才跟着放。”玛格丽特停下手,笑着叹一声“罗西伯爵”,过一会儿才说:“没见过这么好的主人。你看他对我多好,我使了点小花招,他也一点不生气咧。”芝莱特点点头,不说话。

罗西在一边玩,听两人提到罗西,以为是在叫她,跑到两人面前问:“俺在咧。叫俺做什么呢?”芝莱特说:“叫你去给妈妈摘朵花咧。”玛格丽特说:“再给芝莱特小姐也摘一朵。”罗西说“好”,跑开去摘门口种的一丛百日草花,摘了两朵来,一朵给玛格丽特插在发髻上,一朵别在芝莱特的帽子上。

芝莱特把草帽戴在罗西的头上,再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小声说道:“玛吉,我问一个问题你不见怪吧?你当初是怎么和这么多小伙子说的?就没想过当他们都来说要你跟他们结婚的时候怎么办?”

玛格丽特得意地笑着说:“当时你不也在场?我是怎么摆脱他们的?”芝莱特说:“他们都闹了起来,挤上台说要和你结婚。”玛格丽特狡黠地问:“后来咧?”芝莱特说:“后来罗西伯爵说随你挑一个,他为你主婚。”玛格丽特一笑,“这不就行咧?”

芝莱特眼睛一亮,说:“找个有决定权的大人物,让他替你挡住麻烦。”玛格丽特笑着点头,抱起罗西在她脸上亲亲,说:“芝莱特小姐这么聪明,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大人物。我的大人物是罗西伯爵,芝莱特小姐,你的大人物,可不用我说咧。”芝莱特也在罗西脸上亲一下说:“玛吉,你才是那个聪明的农家女。”

芝莱特和亨利埃特在亨利的陪同下到了巴黎,住进德·费那雪侯爵府,姨甥姐妹间少不得要说些亲热话。亨利这次会同来,是他已经完成了在图卢兹大学的法律课程,先在尼姆市政厅里当了一阵子的书记员,克罗伊先生说他在尼姆市不会有多远大的前程,不如到巴黎来开开眼界,要是能谋到一份理想的差事,那当然好,如果巴黎市面不好,再回尼姆不迟。亨利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正好芝莱特要来巴黎,便陪她走一程。自从芝莱特在宣布遗嘱那天说了那番话,亨利知道了他在芝莱特心中的位置,便不再做任何表示,只做她的好朋友,待她处处尊敬,不是把她当作从前的那一位淑女小姐,而是最好朋友的未婚妻子。

贝特朗在走之前,曾经私下里对亨利说,要是他回不来,芝莱特就请他照顾。意思是到时候芝莱特愿意的话,他不妨向她求婚。亨利却说,贝特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芝莱特同样也是。我将永远是你们的朋友。

到了巴黎后,费那雪侯爵府忙着筹备婚礼,芝莱特过了这么多年才重回巴黎,很有些感触,和亨利去了她从前去的一些地方,去卢森堡公园散步,去温室看热带花卉,去塞纳河左岸找小书店。普列维尔在她一到巴黎便得到了信,马上出现在了费那雪侯爵府。芝莱特和他无话可说,为了礼貌,只好问他一些旧朋友和旧邻居的问题,最后问她的家现在是谁家住着。原来拿包纳医生在离开巴黎前,把他们住的宅子租了出去,托的他的胞妹路易男爵夫人。

普烈维尔便问她什么时候去拜访姑母路易男爵夫人,芝莱特向来不太得这位姑母的喜爱,又这么多年没见,心里有点怕她,期期艾艾地说过几天吧,等她熟悉一下巴黎,找回巴黎腔,免得见了这位姑母挨数落。普列维尔看她时不时冒出两句不那么高雅的用词,就咳嗽一声提醒她。亨利听了发笑,芝莱特也转过头去笑,说:“看,我就知道要出丑。”话虽这么说,神情里却一点没有难堪的意思。

这时安妮塔的未婚夫布尼塔尼公爵来访,同来的还有他的好友圣-伊雷尔侯爵,两个年青人都穿着帅气的军装,坐下来也直着笔挺的腰板,跟贝特朗一个样。安妮塔和公爵去一旁说话,普列维尔站在壁炉前,神情冷淡。亨利极力找些话题来说,年青的侯爵一边应答,一边只顾打量芝莱特。芝莱特看着这两个人,忽然问道:“热拉瓦?您是说您叫热拉瓦?”

侯爵大笑起来,摇头说:“不,我不是热拉瓦,他才是。”指一指布尼塔尼公爵。芝莱特拍手笑道:“那你就是弗卢洛。”侯爵站起来,重新向她行个礼,神情欢快地说:“嗨,热拉瓦,我打赌赢了,你欠我一法郎。”

芝莱特笑问:“你们拿我打赌?”冲他们摇摇手指,对亨利说:“亨利,这两位先生是贝特朗在圣西尔的朋友,什么坏事都是他们三人一起做的。费鲁街救了贝里公爵就是他们三人。哦,安妮塔,你太坏了,居然瞒着我。”

安妮塔和热拉瓦拉着手过来坐下,笑说:“亲爱的,我花了这么长时间的保密,就为了这点乐趣,可是你这么快就让我失望了。你让我也输了一法郎。”

芝莱特佯装生气说:“我就值一法郎?”笑着笑着又说:“要是贝特朗在这里就好了,他也可以做您的伴郎。您写信告诉他了吗?”那笑容已经十分勉强了。

热拉瓦说:“写了,我们刚订婚时我就写信告诉他了,说希望他能回来参加我的婚礼。您知道从巴黎送一封信到圣彼得堡要花两三个月,如果他可以回来,只怕人比信还要先到。所以,”耸耸肩说:“没准儿他会出现呢?”

芝莱特的脸色变了变,笑一笑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请原谅,我想出去散一下步。”看亨利和普列维尔都想有表示,阻止他们说:“我一个人就行了。”起身推开通往花园的长窗,往花园去了。普列维尔和这三个人并没有什么可谈的,因此不顾她的反对,马马虎虎朝他们道了失礼,还是跟了上去。

第43章 无穷无尽的相思

贝特朗也许会回来,她也许会在安妮塔的婚礼上看到他。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芝莱特一时接受不过来。她来巴黎,并没有幻想奢望能够和他重逢。俄罗斯那么远,远得就好象是到了天边,五年时间那么长,不会就在眼前。她当初想的是过五年,五年后她就二十一岁了,可以不需要监护人了,可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到俄罗斯去。如今才不到三年,不用她去俄罗斯,贝特朗也许就可以回来了?还是,这真的是她和贝特朗的好友们的奢望?没有国王的命令,只是说要参加一位好友的婚礼,就可以回来吗?

芝莱特开始的兴奋,在经过这一连串的思考后,又慢慢变得冷静下来,伴随着冷静的,还有一点点的灰心和气馁。她的脸色从红润转成苍白,眼睛从黑亮变得暗淡,脚步从急促换成了驻足,最后在花园一张长椅上坐下,把脸埋在手心里。过了良久,听见脚步声过来,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说:“菲力浦,我们解除婚约吧。我请求你,可怜我,让我好过一点,让我不要有这么大的负罪感。”

普列维尔在她面前停下,蹲下身看着她放在膝上的两只手,两只手痛苦地绞在一起,绞得指关节发白。普列维尔把自己的一只手压在上头,吓得芝莱特忙挣开,普列维尔不肯放松,牢牢握住说:“芝莱特,我们结婚吧。我爱您,自从我们在您父亲去世后再见面,我就发现我不可遏制地爱着您。我们从小就有深厚的友谊,让我们把这份友谊加深一层。您是否还记得我们从前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个时候您虽然还小,只是个十二岁孩子,而我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大人了,但我却一直是您的仆人。凡是您说您想要的东西,我哪一次不是用最快地速度为您找来?您要的乐谱、颜料、画册、书籍,只要是您提到过的,我都想法设法弄了来,就是为了让您高兴。芝莱特,我知道有一个时期我给您的信太少太短,让您觉得我是忘了您。这个我不否认,我那个时候进了大学,结识了新朋友,以至于忽略了您。可是芝莱特,感情要用时间来衡量,在经过了这么多年后,我又重新发现我对您的爱,将来也不会停止。我们让您母亲的心愿达到吧,亲爱的芝莱特,让我们用婚礼来告慰她在天堂的灵魂得到安息,还有您的父亲。”说着单腿跪下,把芝莱特的手拿起来,想放到嘴边亲吻。

芝莱特涨红了脸抽出手,急急地站起来说:“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是吗?您一定要想听我说出让我们两人都难堪的话吗?菲利浦,我们从前是朋友,就让我们一直做朋友吧。明明是知道错了的事情为什么不去纠正?为什么知道不对还要去做?画错了一笔可以用油彩覆盖,字写错了可以擦掉重写,剪裁错了的衣服可以拆了重做,旧房子也可以拆了重改,为什么说过的话就不能收回?”

“您说得一点没错,凡是做错过的事都可以修补,我以前的错,希望可以在以后得到改正,芝莱特,”普列维尔热切地说:“请求您给我这个机会,让我重新赢回您的心。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失去的,但我在力图找回来了,您就看不见吗?芝莱特,不要对我这么狠心,不要被别的东西蒙蔽了您的眼睛,只要您愿意,您就可以看见我的存在,感觉到我对您的一片真心。”

“我说什么您都听不进去?”芝莱特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强忍着眼泪问:“你就没看见我在为别人痛苦吗?您一定要我在您面前出丑?要我说出我不能说的话?哦,上帝啊,如果我父亲还在人世,他一定不会让我这么难过。菲利浦,请您放过我吧,巴黎有的是名门淑女,她们都愿意得到您的垂青,请您放弃那个只存在于口头的婚约,放我们两人自由吧。”

普列维尔仍然跪在她的脚下,捧起一片裙角来吻,“芝莱特,天下所有的淑女都不如您美丽,她们就算有您动人的眼睛、可爱的脸颊,和娇艳的嘴唇,她们也没有您楚楚哀怨的神情,温柔善良的性格,体贴关怀的心灵,和纯洁无暇的灵魂。您有着世间少有的高贵的品质,我要是放弃您,就是放弃了黄金珍珠和钻石,放弃了一座阿里巴巴的宝窟,放弃了人世间最可珍贵的纯真。我曾经忽视过,那是我的错,您怎么惩罚我都不为过,我心甘情愿领受您给我的处罚,不管您怎么对我冷淡,拒绝,我都会把它们当成是您给我的考验。芝莱特,让我去为您屠龙,让我去为你找寻金羊毛,越困难的事情,越能代表我的心意。”

芝莱特终于流下泪来,痛苦地说:“菲利浦,我对您的冷淡不是为了考验您,我给您的拒绝也不是要增加您的勇气,我甚至不是在冷淡您,我只是在拒绝您。”

普列维尔却说:“芝莱特,您的忠贞是您的又一个优秀品质,我会视它如珍宝,我会爱它如眼珠。我要是放弃了,我就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芝莱特从他手里拉出裙角,知道说什么他也听不进的,便说:“那我只好去找我的大人物。智慧从来都来自民间。”擦干眼泪,回到客厅去,和两位客人一起谈论安妮塔的婚礼细节。

芝莱特头痛着菲力浦的坚持时,在遥远的俄罗斯的贝特朗同样在头痛。他和上司拉克萨公爵的相处注定是好不了的,一开始就是在尴尬中相遇的两个人,还将继续尴尬下去。当初国王把贝特朗派驻到俄罗斯去,本来是想到驻俄大使是拉克萨公爵是这个青年的老上司,又是他的发现者,两人一定是有着深厚的友谊,公爵对这个青年一定是会加倍爱护的,所以才大笔一挥,让贝特朗去了冰天雪地,远离巴黎的是非中心和派系漩窝。 

拉克萨公爵对贝特朗的冷淡漠视和不屑一顾,并不是贝特朗头痛的原因,他巴不得可以不见到他。圣彼得堡很大,两人要想不出现在同一场所是一点不难;法兰西公使馆也很大,两人一天不照一面也很容易做到。但一个肤白如玉的俄国夫人和一位貌美如花的侯爵小姐一起向他抛洒热情和媚眼时,他就喊吃不消了。

贝特朗和她们相识在欢迎他到圣彼得堡的舞会上,那是大使馆举办的,他不得不参加。当他带着因思念情人而堆积在他眼里的忧愁出现在舞会中时,圣彼得堡的适龄未婚淑女们被他懒洋洋兼厌弃的神态打动了,私底下称他为“我们的法兰西情人”。他微黑的面孔,蓝得不带一点杂色的眼睛,冷冰冰的眼神,以及高大强壮的身材,都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产生了兴趣。俄罗斯漫长的冬季没有更多的娱乐,舞会便是最好的消遣,每一场舞会都会有邀请信寄到大使馆来,拉克萨公爵不如出于什么心里,老是命令年青的参赞伊纳尔伯爵代表法兰西出席。既是代表法兰西,贝特朗便不能说不去,一去就被夫人们围观,有几个对他特别有兴趣的小姐看着他吃吃地笑,用流利而标准的法语和他说话,兼问候法兰西。

“法兰西是我的情人”,她们总是这么开场,“我喜欢法兰西这个情人”,她们说,“俄罗斯是我们的父亲、丈夫,法兰西是我们的情人。丈夫是不解风情的,但供养我们的生活,而情人,是让我们有一颗浪漫的心的,”她们笑嘻嘻地解释,“我的家庭教师就是法兰西人,我想知道法兰西的一切”,她们缠着他问,“卢浮宫有我们克里姆林宫大吗?”贝特朗刚回答一句“还没去过克里姆林宫,没法比较”,就有小姐抢着说:“那下次我带您去?我父亲是沙皇的内务大臣”。

她们也问:“您在法兰西有情人吗?有爱人吗?有妻子吗?”贝特朗老老实实回答她们,“我有一个心爱的姑娘,她住在我的领地上,因为我们两人都还年轻,暂时还没有成婚。”她们为他的诚实和坦白倾倒了,说他“太可爱了”,又说思念让他忧郁,忧郁让他更显迷人,“啊,这个法兰西情人,实在太完美了”。

当有人责怪她们和他太过亲密,谈论他太多时,她们回答:“他在家乡有未婚妻的”,这样反而成了便捷的借口,成了挡箭牌。他的魂不守舍也成了他魅力的一部分,第二个社交季节到来的时候,贝特朗的忧郁已经成了他的标志。她们都说“哦,那个可怜的法兰西情人”,又说“他的未婚妻不知长什么样子?让他这样思念不忘?”他的忠贞也为他赢得了更多的好名声,他没有和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传出过绯闻,这点太不容易了。第二个社交季结束时,那个父亲是沙皇的内务大臣的侯爵小姐深深地爱上了他。在别的女友好奇心减退,只把他当成一个谈资的时候,在笑话他的坚持的时候,在疑心他的私生活的时候,她大声地呵斥了她的女伴的无稽之谈和无礼之言和存心冒犯。女伴们哄然大笑,都在笑话她爱上了“我们的法兰西情人”,侯爵小姐塔吉雅娜大哭着冲出了房间,于是她爱上法兰西情人的事得到了证实。

塔吉雅娜是内务大臣的掌上明珠,侯爵先生看到女儿茶饭不思的憔悴模样,心痛不已,借口为庆祝女儿的命名日而举行了舞会,邀请伊纳尔伯爵来府上,他要亲自看一下这个年青人,是不是配得上他宝贝女儿的小心思。一见之下,侯爵先生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句真是一个好青年,便在席间问他有没有在俄罗斯娶亲的打算。贝特朗在俄罗斯过得生不如死,惨淡无味,在被主人故意多灌了几杯伏特加后,带点醉意说:“没有,我在家乡有了未婚妻。”

侯爵先生的脸马上拉长了,问他为何对俄罗斯美女这样视若无睹,却又在撩拨了她们的心后又伤害她们。伊纳尔伯爵断然说:“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如果有人误会了我,那也不是我有心为之。”侯爵先生把这话转告给了塔吉雅娜,让她不要再想着这个迟早要回去的法兰西人。但塔吉雅娜却说:“他和她分开了这么久,她一定已经把他忘了。法国女人都是浪漫多情的,风流不羁的,我才不相信她在巴黎那个热情之都会一丝不变。父亲,你还记得我那个家庭教师吗,那个法兰西女士?”侯爵先生想起那位热情的女士和那些热情的夜晚,有些心神荡漾,表面不动声色地说:“我不许你再想着他。”

塔吉雅娜也有一个热情的追求者,他在被塔吉雅娜的冷淡弄得发狂的时候,从旁人口中知道了塔吉雅娜中意的人居然是一个法兰西人,怒气冲得他失去了理智,他去大使馆找到伊纳尔伯爵,要求和他决斗,伊纳尔伯爵莫名其妙,问他是为了什么。年青人叫嚷着说:“为了塔吉雅娜对你的可笑的迷恋!”

伊纳尔伯爵这才明白那天侯爵先生问他话的意思,只说:“你们都误会了。我没有对侯爵小姐没有任何想法。”年青人听了却更生气,说:“你要是爱她,我还好过些。但你又不爱她,却让她伤心,我更加不能容忍。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高卢鸡,却跑到俄罗斯来高声啼鸣。”扭住伊纳尔伯爵的衣襟,一定要逼他决斗。

伊纳尔伯爵正难堪,拼命解释对方也不听,正好拉克萨公爵经过,看见两人拉拉扯扯,就站住了哼一声,森然问道:“这是做什么?这里是公使馆,是法兰西在自己疆域外的象征,不是决斗场,不是跳舞厅。伊纳尔,你也太不把祖国放在眼里了。”

伊纳尔伯爵抻抻衣服,“啪”一下立正敬礼,大声应道:“是!长官!”拉克萨公爵说:“我不是你的元帅,伊纳尔,我是你的上司。”伊纳尔伯爵又应一声:“是,先生!”

拉克萨公爵冷冷地哼一声说:“作为法兰西的使臣,我希望看到我的属下不只是耽于肉体享乐,打架斗殴更是不许,这将关系到我国和俄国的友谊和外交。一旦上升为两国之间的矛盾,伊纳尔,这个责任是你负得起的吗?”

伊纳尔伯爵被骂得抬不起头来,那位青年还在火上浇油地说:“公使先生,事关侯爵小姐的名誉,我一定要和他决斗。不然,不是欺负我们俄罗斯没有勇士?任由外国人欺上门来?你们曾经把铁甲战马开到俄罗斯的土地上,被我国勇敢的士兵打败了,想不出什么办法报这一箭之仇,就派个小白脸来损害我们国家女士的名誉吗?”

拉克萨公爵气得发抖,怒道:“伊纳尔,你在圣彼得堡都做过些什么?国王让你来可是来代表法兰西的,不是让你来追女士的!”想起两人是怎样见的面,这股子火气就烧了起来,“你不解决好这件事,就等着处罚吧。”

那青年瞪着伊纳尔伯爵说:“你打算怎么做?”生怕他说出要娶他心上人的话来,又怕他不说,那就更是侮辱了侯爵小姐,便威胁他说:“你敢娶她,我杀了你!”

伊纳尔伯爵被这两人弄得焦头烂额,对眼前这一切都没了耐心,对身任俄罗斯的职务更是有一股怨气,对远在家乡的爱人的思念让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中,他觉得这一生都要被冻在这寒冷的俄罗斯了,温暖的干草村和温柔的芝莱特都成了遥远的回忆,这一辈子都将在拉克萨公爵的淫威下唯唯喏喏,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吗?好友热拉瓦马上要和安妮塔结婚了,他想回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他想再见到芝莱特,却不能用这个理由请假。他正绝望得要借酒浇愁,哪里会想到遇上这么个鲁莽的人,和横竖看他不顺眼的上司?当下发狠地说:“要做我的妻子,可没那么容易。除非她手上戴着我家传的这枚戒指,怀里抱着我的儿子。”扔下两人,转身就走,心想最好拉克萨公爵生气了动怒了,解除我的职务,我就可以回家了。

那个年青人看他这么说,忽然消了气,回去把他的这句话传遍了圣彼得堡,当然也传进了塔吉雅娜的耳朵里,塔吉雅娜在被女伴们取笑的时候,年青人为了维护他心上人的荣誉,想了一个法子去羞辱伊纳尔,对朋友说:“哦,我倒要看看他有多么了不起!”花钱雇了个妓女去伊纳尔伯爵的住处,又花钱买通了他的俄罗斯仆人,在一个初冬的夜晚,睡在了伊纳尔的床上,吹熄了蜡烛,几位绅士潜伏在了窗帘后面,沙发背后。

伊纳尔伯爵拿着烛台走进卧室,揭开被子躺上床,就被一个暖暖的柔柔的女人身体拥住,这一下吓得他大喊起来,那女人用温柔的甜美的声音说她不是奸细不是间谍,就是一个女人,一个仰慕“法兰西情人”的女人,为了俄罗斯民族好客的名声,愿意侍奉他一夜。这一夜,将使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伊纳尔伯爵光着脚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亚麻布睡袍跳下床,指着她怒道:“滚出去!谁让你来的?说出名字,我不会让他这么侮辱我!”忽然听到窗帘后面有呼吸声,冲过去一把扯下窗帘来,就看见那个青年的脸,想怒又要笑,想笑又忍不住,一张脸忍得通红。见事情败露,只好大笑出声,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请您原谅。”

伊纳尔伯爵找件睡袍穿上,系上带子,怒气稍歇,停了一下说:“我们做朋友吧。我叫贝特朗·伊纳尔。先生你呢?”

第44章 一心一意的等待

贝特朗的笑话传遍了整个圣彼得堡,上流社会的淑女们在闺中切切私语,偷偷暗笑。有大胆的小姐会咬耳朵,说戒指当成订婚的信物,结婚了之后自然有孩子,这个“法兰西情人”,不算聪明啊,这两个条件基本上算不得什么为难的。有厚道的小姐说,也许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仔细想好就冲口而出了?她们笑着说着,叽叽喳喳,“法兰西情人”在圣彼得堡带来的热度在冷过一段时间之后,重新热了起来。到后来连她们的妈妈都好奇了,笑骂这个年青人不知羞耻,胡言乱语,存心要坏俄罗斯小姐的清白名声。有人听这么说,便好奇地问怎么讲?妈妈们说:就算有了订婚戒指,那孩子呢?孩子不能凭空而来啊,有了孩子才承认是他的伯爵夫人,没有呢?听的人眼珠乱转,想象其中的种种不便之处,和种种方便之处,吃吃而笑。有些事情本来很简单,但赋与了这个事情想像的空间之后,就引人遐思无限了。

风月场上的妓女们也在客厅里举杯共贺,说这两个条件不难办到啊,是不是只要满足了这两个条件就可以当“法兰西情人”的伯爵夫人了·那只要进了罗西伯爵的卧室,上了他的睡塌,不就什么都完成了·她们不相信有哪位男士可以在床上保持着清醒的神智。那个时候,别说问他要一枚戒指,就是一串法贝热①制作的钻石头冠珍珠项链也是有同行中的姐妹得到过的,至于伯爵先生的孩子,那就更容易了,俄罗斯女人胸部丰满臀部肥硕,养多少孩子都行。是先有孩子还是先有戒指,还是先有戒指后有孩子·还是同时都有了·这个问题,成了她们一个时期的见面问候句,想法子做一个伯爵夫人,这让姑娘们很有些兴趣和劲头。

如果没有那个讨厌的尼古拉斯躲在窗帘后头被罗西伯爵发现了,没准儿玛莎已经成了伯爵夫人呢?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如果没有尼古拉斯的出现,激怒了罗西伯爵,那罗西伯爵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因此就算玛莎不当心,有了孩子,罗西伯爵不认,也没办法。于是她们又改想办法,最简单的仍是买通伯爵的俄罗斯仆人,只要进了卧室,就一切都好办了。

于是这一段时间,罗西伯爵的俄罗斯仆人发了笔小财。罗西伯爵明确告诉他说,你要是再放进任何一个女人或是陌生人进来,我就辞退了你,如果你做得好,我就有奖赏。那仆人心领神会,一面收着女士的小恩小惠,一面拿着主人的赏钱。而罗西伯爵自己,在这一阵儿也是颜面扫地,拉克萨公爵瞪着他,巴不得能把他瞪得马上从眼前消失,同僚取笑他,说他居然放弃了不花钱的享受,真给我们法兰西人丢脸。罗西伯爵恨不得拿把枪去找尼古拉斯决斗,这个人暗算陷害他不说,还把这件事张扬开去,最令人生气的是,他当时还向他伸出手去,要和他做朋友。

不过尼古拉斯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白花了钱,没看到好戏,侯爵小姐听说了,更加不愿意见他,说他这个人品行不好。罗西伯爵没去找他决斗,尼古拉斯倒想找他决斗了。这件传到那位孀居的G伯爵夫人那里,那位夫人倒觉得这个年轻的罗西伯爵真可爱,写了信请他去她的府上赴宴,罗西伯爵自然不会答应,连回信也没写一封,就扔进了壁炉里。

流言蜚语传到拉克萨公爵那里,拉克萨公爵气得不轻,把罗西伯爵叫到他面前,怒斥道:“伊纳尔先生,最近有许多有关我国公使馆不好的传言,都与你有关,你要记住,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国在俄国的形象,俄国人不会只说是你的错误,他们会把这些错误都推在我法兰西的头上!试问你负担得起吗?你对目前的情况有什么应对方法?有什么挽救措施?怎样把对法兰西不友好的局势扳转过来?”

罗西伯爵把胸膛挺起,正视着拉克萨公爵说:“大使先生,我甘愿接受一切处罚,我无法继续担任驻俄公使的神圣任务,请免去我的职务,让更加优秀的人来接替我。请接受我的请求,大使先生。”

拉克萨公爵轻蔑地一笑说:“打了败仗就想逃?这就是你说的伟大的法兰西士兵?我为有你这样的士兵感到羞愧!”

“那么,大使先生,“罗西伯爵不理他的轻视,只是说出他想要的:“我请求休假。我来俄罗斯已有三年,可以要求一次休假。”

拉克萨公爵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说:“去写个请假报告来,这里是国家机构,什么事都要按正规手续办。”

罗西伯爵心中大喜,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流露出情绪来,只是大声应答了一声“是”,就退出了大使的办公室,一关上门,就忍不住张嘴大笑,又不敢笑而声来,只好跑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狠狠笑了一阵,然后拿出纸来写报告,递上去后就焦急地等着批示,等得坐立不安,差点要跑去问拉克萨公爵,要不是和公爵有矛盾,早一天问过三回了。

在等回复的这段时间,G伯爵夫人又寄了信来,罗西伯爵一概不理,G伯爵夫人心怀不忿,对闺中女友说,我倒不信这位伯爵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要嘛不跟任何一家的小姐求婚,他要是求了,我就把这话告诉这家去,看那家小姐还敢嫁他?那女友笑嘻嘻地说,你这是自己得不到,也不让人家得到。罗西伯爵又不会在俄罗斯一辈子,他总有任满离职的时候,那时你又能怎么办?G伯爵夫人说:巴黎吗?我正想再去一次,上次去不巧遇上拿破仑退位,乱糟糟的,也没好好听两出歌剧。听说巴黎最近解了禁,夫人殿下说可以让市民娱乐了,皇家芭蕾剧团新排了一出复古剧《皇后的芭蕾喜剧》要上演,我们就去巴黎看看新剧。三年过去了,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芭蕾舞娘成名。

新排的复古剧《皇后的芭蕾喜剧》上演时,巴黎像新皇登基一样的热闹,国家剧院的票早早售空,大家都把这事当作一个信号,黑色恐怖时期终于过去,歌舞升平的时代总算重新回到了大家的生活中,夫人殿下发了善心,路易十八没那么受气,他老人家也要出席这个盛事了。因为国王陛下将要露面,无形中这一次首场演出变成了一次社交集会,官方仪式。巴黎有头有脸的人都想法子为弄得一张票而四处活动,彼此拜访,首演之夜的热情提前到来。

路易男爵身为财政大臣,在国家剧院是有长年包厢的,男爵夫人想想亡故的兄长只有一个孤女留在世间,虽然芝莱特不甚讨她欢心,看在亲戚的情面,便邀请芝莱特去看演出。芝莱特已经答应了姨母的邀请,正好回信上就写在中场休息时过去问好。

到了首演那天,国家剧院里衣香鬓影,钻石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舞台上搭建了水妖的宫殿,有手绘的树丛,流水淙淙的喷泉,机关控制的花朵会打开花瓣,还有小孩子扮演的小天使在空中滑翔,女妖西尔瑟俘获了阿波罗的爱情,继续她的征服之旅,在众多的神祗面前卖弄风情。

普列维尔在芝莱特的耳边低声介绍说:“搭这台布景的是原先富歇的管家手下的高手们制作的,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你看那喷泉,就知道他们有多花心思了。是引的活水呢。”

芝莱特听他这么说,却想起了罗西雄干草村伯爵府草药园配药室外那一座小小的贝壳洗手池来,贝特朗也花了不少的心思呢,想起贝特朗,芝莱特就脸露微笑,嘴里却发出轻声的叹息。普列维尔自然是听到了,却不表露出来,等中场休息时间到了,带了芝莱特去男爵家的包厢,过去和男爵夫人叙话。

男爵夫人先前已经用望远镜仔细打量过芝莱特了,看她这半年住在巴黎,越发的优雅迷人,珍珠色的晚装裙子高雅端庄,露出奶油一样白晰滑腻的脖子,欣长优美足以比得过任何一个芭蕾舞女,神情安祥,略带忧郁,看见她,就像看见早就过世了的拿包纳夫人。男爵夫人对她恭敬的行礼点点头,对普列维尔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芝莱特脸色一白,不动声色地坐在一边,听普列维尔说:“芝莱特小姐还没脱下孝服,等她为拿包纳医生服完丧期,我母亲说会与您和侯爵夫人商议。”

男爵夫人点点头,“唔”了一下说:“我没想到你还在为你父亲服丧,也算是难得了。你这条裙子在今天这个场合穿很好。芝莱特小姐,你父亲是我亲哥哥,按理你应该住到我家里来,不过你的姨母把你照顾得不错,我就不抢她的宝贝了。芝莱特小姐,你精神像是不大好?年轻小姐这样没精打采的可不行,我们年轻的时候,在这种地方,可是连脖子都不敢乱转一下的。”

芝莱特只好答应一声是,直起了腰和脖子,露出谦恭的笑容。男爵夫人还要再训话,德·费那雪侯爵夫人一阵风一般地旋了进来,笑道:“男爵夫人,我刚从王后陛下那里来,没想到王后陛下还记得安妮,问起我的那个双胞胎姐妹来,我说她已经去世六年了,王后陛下很是伤感,说安妮是她身边最可爱的女士,还说记得她有个小女儿,曾经进过宫,长得像个天使。我就说那小女儿今天就在这里,要不要见见?王后陛下很有兴趣,马上说好,要我把芝莱特带去。芝莱特,来,跟我去觐见国王和王后。男爵夫人,我把芝莱特带走了,可以吗?”

男爵夫人只得说好,普列维尔也趁机告辞,送两位女士到了正中的包厢门口,门外的侍卫通报了姓名,里头有人说让拿包纳小姐一个人进去,芝莱特对姨母和普列维尔说了声请原谅,便低着头进了包厢,到了里面眼睛看着地板,按照宫廷礼节向国王和王后行了礼,包厢里原来侍立和坐着的侍卫和大臣都在国王的示意下退了出去。王后等别的人都走了,才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芝莱特依言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脸,却仍然垂下了眼,不敢和王后对视。

王后看了她秀丽的脸蛋儿,感叹地说:“和安妮一个样子。你叫什么?”芝莱特回答了,王后又说,“很好听的名字,一定是安妮取的。你母亲是个外表温柔,内心却很有主见的女士,当时有那么多的宫廷贵族男士想要获得她的芳心,她却一个也看不中,反而选择没有爵位的你的父亲。你父亲当时为陛下治病,进宫时和你母亲认识了,你母亲请我许她嫁给你父亲,我就同意了。我相信安妮喜爱的人,是不会差的,果然他们婚后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可惜你父亲,治好了那么多病人,却治不了你母亲的病。”

芝莱特低声答:“那是上帝的旨意,并不是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疗。臣女的父亲曾说,医生只是粉饰太平的粉刷工,修修补补可以,不能脱胎换骨,移花接木,偷梁换柱。他说他是壁画匠,不是建筑师。能有母亲的陪伴,这一生都没有白活。他一直记得王后陛下的恩德,说要不是陛下宽厚仁慈,他和我母亲就不会有十多年的幸福生活。并且他后来又蒙国王陛下的恩准,离开太医院,去南方治他的痼疾。我和我父亲在罗西雄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这都是两位陛下的仁慈之心。今天能够拜见两位陛下,臣女不胜荣幸,并致上臣女以及臣女父亲母亲的感激之情。”说完,又低头行了一个屈膝礼。珍珠色的宽大裙摆在地上铺开来,芝莱特像一朵印度莲花在盛放。

“果然是医生的女儿,说的话很有辩证思维和条理,不像一般的年轻淑女那样只会阿谀奉承,讨好卖乖。”国王说:“要是医生有用,人就不会死了,那这个世界也就人满为为患了。”路易十八说话有气无力,说完还咳了两下。

芝莱特听他咳嗽,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国王的脸容,看国王一脸的晦气,眼睛混浊,面庞还有些浮肿,心里暗吃一惊。国王明明有病,还病得不轻,怎么不去医治,反倒来这人群密集的地方?这里空气这般污浊,空中飘浮着的全是脂粉与扑发的香粉扬起的浮尘,还有香水的刺鼻气味,这些,可对病人没有一点好处。

国王看她面上微有吃惊的表情,随即又收敛了起来,敛神屏气,目不斜视,脸上不露一点异常。路易十八赞许地对王后悄声说:“拿包纳医生有个继承人了,芝莱特小姐像是会看病。不但会看病,还会察颜观色。王后,你的侍女果然不凡,养了一个聪慧的女儿。”

王后有些动容,低声问:“芝莱特,你确实看出来了?”

芝莱特不为人察觉地眨了眨眼。她知道这是在国家剧院国王的包厢里,旁边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这里,不知有多少架望远镜对着这里,国王抱痒,这是关系到法国安危和平静的事情,何况现在的情形,可以说大半的王权都掌握在阿图瓦伯爵手里,他们要是利用国王生病的事情大做文章,法兰西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局面,就又要再起波澜了。而国王会带病出来看戏,也是做给政敌看的吧。

王后向芝莱特伸出手,嘴角微带笑容,说道:“亲爱的,过来坐我身边来。”芝莱特会意,站起身坐到王后的旁边,脸上也是含着合乎宫廷标准的笑容,把目光放到了舞台上。台上在中场休息后,重新跳演绎起这一个浪漫故事来。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殿里,男性天神一个个都拜倒在女妖西尔瑟的裙下。银笛吹响悠扬动听的旋律,阿波罗的七弦琴发出哀怨的乐声,台上台下一起心醉神迷。

王后看了一会儿,拿着望远镜,指着台上舞姿婉妙的的女妖,笑着说:“亲爱的,你明天进宫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一起带上。”

芝莱特明白,也笑了笑才说:“好的,王后陛下。那我就告退了,陛下。”起身退后两步,行了礼,等着国王的谕示。

路易十八点了点头,用平常说话的声音说:“拿包纳小姐,请你明天上午十一点进宫来,我和王后要和她曾经最喜欢的女官的女儿共进午餐。你可以退下了,拿包纳小姐。”

芝莱特上前吻了国王和王后的手背,告辞出去,外头的侍卫和大臣都听见了国王的话,不免对这位年轻女士多看几眼,看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得到这样的恩典,国王亲口说要她进宫陪膳。待看清她的脸,心里轻轻哦了一声,都说怪不得,原来是一位美人儿。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面上无限光彩,顾盼生姿地挽了芝莱特的手臂向自己的包厢走去,一边问芝莱特,国王和王后都说什么了,她又回答了什么,让两位陛下这么高兴,极少见地当场邀请她隔天就进宫,而且是一起用午餐。这是多大的恩典啊。

普列维尔也觉得十分稀奇,连连追问详情。芝莱特只是说王后想起了安妮女官对她的忠心和细心服侍,因此念旧推恩,准她明天进宫。

回到包厢,消息已经像风一样迅速吹遍了整个剧院,楼上的楼下的,所有的望远镜一起对准了德·费那雪侯爵家的包厢,侯爵夫人洋洋得意,和左右包厢的人打眼风,普列维尔和芝莱特一动不动地看着舞台,布尼塔尼公爵和夫人在后排密语私言。舞台上,《皇后的芭蕾喜剧》到了最后的高 潮部分,赢尽了诸神爱情的女妖西尔瑟,最后拜倒在法王亨利三世的脚下②。

第45章 芝莱特的小念头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有一辆饰有皇家标志的四匹白马驾驶的豪华马车停在了德·费那雪侯爵府的门口,皇家侍从叩响了大门,应门的仆人打开门一看,抑制不住地高声唱名通报了主人。侯爵府里抬出了一个大衣箱,捆在了马车的行李座上,德·费那雪侯爵夫人亲自出来对侍卫说,这是国王的客人拿包纳小姐的衣服箱子,仔细着点。没准国王和王后要留拿包纳小姐多住几日,皇宫那种地方,可不能让人小瞧了,多带点没错。一旁站着的德·费那雪侯爵先生也说:“夫人想得周到。芝莱特小姐是我家的客人,可不能让宫里的人说我们闲话。”这时芝莱特打扮好了出来,安妮塔在替她整理帽子上的绸带,德·费那雪侯爵先生说:“芝莱特,要是王后留你多住两天,记得叫人捎信回来。你的女仆也去吗?”原来亨利埃特也换了好衣服,抱着一个大包,跟在后头。

芝莱特在姨父和姨母的脸上都亲了一下,跟他们告别,说:“亨利埃特当然去,没有她,我什么也做不了。”

德·费那雪侯爵等板着脸的亨利埃特上可马车,才小声在芝莱特耳边说:“我怕她不够体面,要不要换一个年轻的美人儿?把你姨母的女仆叫上,她常跟夫人进宫,多少知道点规矩和宫里的路怎么走。” 德·费那雪侯爵夫人拍着手说:“亲爱的,你这个主意不错。怎么不早说?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总不能让两位陛下等着。这样好了,要是王后留下你来,你捎个信回来,我们再让她进宫去服侍你。我的乖乖,你可真像你妈妈啊,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站在家门口送你妈妈去宫里的情形。”

安妮塔抱着芝莱特说:“现在换我来送你了。你不会留在宫里做女官,不回来了吧?”担心地看着芝莱特,“王后要是这么做了,我就宣布她是我的敌人。你去去就回来,没你我会很无聊的。”

芝莱特笑一笑说:“有公爵陪你,怎么会无聊呢?”

安妮塔也笑了,“他陪你进宫,有他陪着,我也放心。”

热拉瓦扶着芝莱特的肘弯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又不是出远门,就在巴黎,说不定晚上就回来了,别这样。亲爱的,回见。”

安妮塔拉着他的手说再见,又跟坐他对面的芝莱特挥手,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记得我说的,别做宫里的女官啊。”

芝莱特点点头说知道了,朝德·费那雪侯爵先生和夫人说再见,一家人看着马车离开才进去。

马车驶出一阵,热拉瓦说:“芝莱特小姐,看你这么沉静的样子,还有一点点偷着乐的模样,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主意?”

芝莱特把那点笑容扩大,说:“公爵先生,我心里有主意,可是没有结果之前,是不会说出来的。”

热拉瓦点点头,“芝莱特小姐是个不一般的女士,没把握的事都不肯说。”

芝莱特换个话题问:“你和圣-伊雷尔侯爵先生在贝卢诺公爵的军中过得如何?好久没见他了,像昨天这样的芭蕾演出,他都不在,真是可惜。”

“贝卢诺公爵自从升任陆军大臣,又兼任第十六军区司令,就忙上了,有消息称,他还将兼任更多的军区司令,弗卢洛做了他的副官,那是有得他忙的。”热拉瓦说:“我们两人能够在贝卢诺公爵手下做事,那是托了贝特朗的福,是他举荐的我们。我们这两年一路的升职加薪,还得多亏他。可怜的贝特朗,一个人去了冰天雪地的俄罗斯。”

芝莱特盯着自己的手套指尖说:“建功立业,裂土封爵,男人们自然会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俄罗斯虽然远虽然冷,但对锤炼一个男人的身体和意志来说,也许就不算什么了。我相信罗西伯爵会把在俄罗斯的这一段经历当成一种财富。”

热拉瓦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从一个人身边的人看这个人,也许是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我和贝特朗在同一间屋子里生活了三年,对他的信念不如你决定。芝莱特小姐,是你别具慧眼,还是贝特朗另有隐藏得好的物质?”

芝莱特轻笑一声说:“公爵,我相信您也有非凡的品质和高贵的修养,您和罗西伯爵还有圣-伊雷尔侯爵都是一样的人。在表面的玩世不恭和嘻笑怒骂底下,是百折不挠的精神和勇往直前的信念。这个时代给您们的命运带来的折磨比对罗西伯爵的更加残酷。就像您刚说的,从一个人身边的人看这个人,也许是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罗西伯爵拥有您们的友谊和忠诚,正是你们值得他同样这么做的原因。还有,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相信安妮塔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她看见您的品质上的闪光之处。”

“安妮塔,老实说从结婚到现在半年多了,我仍然怀疑我是不是在梦中。”热拉瓦说:“巴黎那么多的公子哥儿追求她,她却独独垂青于我。我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就是爱她的勇气。每天我看见她,就想为什么会是我?我这个布尼塔尼的渔民,也许指甲缝里还有鱼腥气。”

芝莱特含笑道:“巴黎的公子哥儿,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

热拉瓦笑了,说:“巴黎有你们这两位女士,就值得我们抛头颅洒热血。”

芝莱特脸红了,“噢,请别这么说,法兰西和巴黎永远值得你们这么做,这同样也包括我们。我们应该是并肩战斗的战友,自由领导人民。”

“自由领导人民。”热拉瓦重复一遍,同意她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