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法兰西人民的天性,不管是谁上台做国王,只要他不再把人民放在首位,人民就会推翻他。曾经波拿巴是自由的象征,当这个象征真的只成了象征的时候,法兰西抛弃了他,迎回了曾经被他们抛弃的波旁王朝。路易十八顺应民心,巴黎歌舞升平,阿图瓦伯爵倒行逆施,就不受人民的拥戴。芝莱特在同热拉瓦的谈话中,领悟了这一点。她并不是一个哲人,她只有比较聪慧,善于思考和分辨而已。

芝莱特进了卢浮宫。二十八年前,国民议会曾经宣布,卢浮宫应该属于大众,不应该只是几个人的私人住宅。那以后的六年时间里,卢浮宫成了博物馆,直到拿破仑做了皇帝,搬进了卢浮宫,大肆修整,把全欧洲的艺术杰作都放在这里,十二年后,又归还了其中的大部分。如今是路易十八住了进来。芝莱特极小的时候作为一个游客来过一次,基本没什么印象了。

路易十八和王后在寝宫外面的起坐间接见了芝莱特,她的衣箱也被抬进了这里。芝莱特行过礼后,王后摒退了侍卫和侍女,问起她的医术和医学知识和她父亲相比如何。虽然国王的病不想传出来被政敌知道,但对于这样一个年轻的淑女的医术还是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太医院有很多的好医生,个个都是声名远扬的杏林国手,舍近求远向一个刚从罗西雄回巴黎的乡村医生求治,会不会太过冒险?

芝莱特答道:“陛下,我父亲把他毕生的知识全部传授给了我,我在乡间行医已有好几年,外科手术内科诊断药理医理都略懂一些,后几年,我父亲已经不出诊了,我因此有了足够的案例和临床的经验。而我父亲,在这期间,完成了他的著作,把他一生的心得和医学论述都写了下来,我是他草稿的誉写人。这部手稿就在我的箱子里,陛下不知有没有兴趣翻一下?”

她说得轻描淡写,脸上却有一种自信,国王看了她的神情,起了好奇之心,说:“原来拿包纳医生这几年在乡间静心著书立说,那么我当年同意他离开太医院,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拿包纳小姐,请把你父亲的大作取出来让我拜读一下。”

芝莱特说:“不敢,请稍等。”从手腕上挂着的一只小小的镶珠手提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开了箱子,取出厚厚一本用硝得薄薄的旧羊皮钉的封面封底的大簿子,封面上用拉丁文写着《医理和药效》,国王接过来随手翻开一页,里面用十分规整的字迹写得满满的,再翻一下后面,还有附着药草植物的插图。国王问:“图是谁画的?”芝莱特屈一下膝,说:“正是臣女之拙笔。”

国王合上书,朝她点点头,对王后说:“看来我们找对人了,太医院里的现有的医生有几写得出这样一本医学著作出来?芝莱特小姐,你这么年轻,这有这样的成绩,实在不简单。好,我相信你的医术,可以减轻我的痛苦。”

王后摸挲着书说:“没有想过出版吗?我们可以帮你这个忙。这样的书不该只锁在箱子里不见天日,应该让更多的医生看到,来研讨来应用,或是救助更多的病人?”

芝莱特说:“这只是上册,还有中册和下册需要我做完,另外还有很多的药草我没见过,图也缺着好些。我希望能再花十年的时间去增补它,完善它,并且读通它。王后的美意,不知能延续到十年之后或是更长远的将来?”

她说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暗祝国王和王后十年后还能在位,这是非常美好的祝愿,王后听了露出温和的笑容说:“亲爱的,但愿你的心愿能够实现。那你今天想要什么赏赐?”

芝莱特心里狂跳,强自压住,用平缓的口气说道:“王后陛下,臣女父母双亡,有姑母和姨母在巴黎监护我的生活。我母亲临终前,考虑到臣女将来孤苦无依,便在病榻上为我订下过一门亲事,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当时臣女只有十二岁。如今臣女即将成年,姑母和姨母都希望我能履行婚约,和母亲当初选定的人结婚,而对方也有此意。”

王后听得入迷,见她停下来,便问道:“这样不是很好吗?莫非你另有意中人?”

芝莱特行下一个大礼,微红了脸,垂首道:“是,王后陛下明鉴。臣女在罗西雄侍父读书期间,与已故罗西伯爵的独生子贝特朗·伊纳尔少校相互钟情,但因为有婚约在身,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也不敢接受他的感情,如今罗西伯爵远在俄罗斯,而臣女又被逼婚。王后陛下,如果臣女能让国王陛下的病情略有起色,身体安康,不知可不可以提出一个请求,请国王和王后陛下为我赐婚?如果臣女无能,那也就不敢奢求此生有完美的幸福,臣女将身入修道院,除了求上帝宽恕我的罪过,为国王和王后祈福,就是完成父亲的遗著了。”

王后看着这个年轻女子镇定的面色,看似波澜不惊,但那略带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她不安的心情,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竟有这样的志气,不愧是拿包纳医生和安妮的女儿,有拿包纳医生的睿智,也有安妮的多情。对了,不知安妮为你订下的是哪一家的公子?让她这么看好,在临终前为你做好安排?如果那是她的遗愿,我也不好强制干预。”

芝莱特抬头道:“是我母亲的好友普列维尔男爵夫人的独子,臣女的姑母就是普列维尔男爵先生的姐姐。有这两层关系在里面,臣女实在不知怎么回断这门婚事。”

王后沉吟道:“这样…这两位夫人我都认识,确实不太好办。陛下,你的意思呢?”

路易十八抚着胸咳嗽了两声,道:“伊纳尔,没想到是伊纳尔。我喜欢这个青年,我记得他带给我的短暂的欢乐。亲爱的年轻的女士,我一定会帮你这个忙。王后,安妮的遗愿固然重要,但芝莱特小姐和伊纳尔少校两人彼此钟情,才是最重要的。这里是法兰西,爱情是法兰西人民的生命,自由的意志和爱情的至高无上,才是神圣的,它们必将高于神权和王权。亲爱的,你这样的年轻女士不该在修道院终老,你应该和我法兰西的勇士生活在一起,养育更多的法兰西子民。过去二十年,法兰西已经失去了太多的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像你们这样杰出的青年,一定会养育很多的杰出的孩子,为法兰西注入更多的新鲜血液。”

芝莱特再次朝国王行礼,虽然羞涩占据了她的脸,但仍然用平静的语气回答说:“谢谢您,我的陛下。那我就开始为你诊病吧。我可以叫我的女仆进来吗?她一直是做为我的副手,为我提供帮助的。”

国王点头表示可以,芝莱特自己去开门,叫了亨利埃特进来,亨利埃特向路易十八和他的王后行了礼,从那只箱子里取出一条雪白亚麻布的围裙替芝莱特系上,芝莱特拿出一只铜制的喇叭状听筒来。那箱子里,面上一层都是用棉花包着一只只棕色的玻璃瓶,瓶盖子上面都贴着标签写着字,那是芝莱特配制的各种酊剂,因不知国王的具体病情,便把可能会用得上的都带了一些。

诊过病后,芝莱特说:“陛下,我需要至少八天的时间。”

国王和王后互看了一眼,王后问:“是什么病?八天就可以治好?”

芝莱特道:“国王陛下的胸肺里有了空洞,里面生了脓疮,造成了瘘管。我要把胸膛切开一个口子,取出脓血,缝合瘘管,再用药物消炎生肌,到国王陛下可以走动说话,最少要八天。”

“八天?”国王有点迟疑,八天不见大臣,那些人还不知要做什么乱。

“八天。”芝莱特肯定地说:“陛下是不是觉得吞咽困难,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是不是一吃东西就有唾液分泌?以至不想进食?”

王后道:“是的是的,陛下这半年瘦了好多,脸上却肿了,外面是一点看不出来。原来是胸膛里面有瘘管,这叫人怎么能知道?不过也因为这样,才可以隐瞒这么长的时间。这样吧,陛下,我们去枫丹白露住一个礼拜,对外就说去打猎。下午就走,晚上就能开始治疗了。”

国王看着芝莱特,“我下命令把伊纳尔少校叫回来,亲爱的,我信任你,希望你也能善用我的信任。”

芝莱特在国王面前伏下身体,低下头颈,亲吻他手上的戒指,说:“陛下,我用天主,以及我天上的父与母,还有我的生命和情感,再加上罗西伯爵的忠诚和荣誉,向您发誓,我会用我的医术和药效来报答您的信任。”

国王点头道:“好,就按王后的意思去办,我们下午就去枫丹白露。亲爱的,和我一起用午餐吧。”

亨利埃特收好东西,盖好箱子,王后拉了叫人铃,侍卫和侍女们进来,王后吩咐下去,准备好去枫丹白露,以及午餐。亨利埃特也通知了等候在外面的热拉瓦,告诉他芝莱特小姐将随国王和王后去枫丹白露度个小假,请送来更多的衣服鞋子饰物等,还有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  

第46章 贝特朗的小心思

路易十八国王去了枫丹白露,对大臣们只说是去度一个周末,谁知过了两天,又命侍卫对外宣布,国王在枫丹白露不小心感染了春季的花粉过敏症,先是诱发了鼻炎,然后有点哮喘,最后严重了,转成了结膜炎,迎风落泪,不想见外人。已经召唤医生看过了,正在休息之中,任谁都不见。大臣们私下就嘀咕上了,说一般都是夏季才去打猎,谁让国王陛下在春末去呢·国王不在宫里·正好,那就更加放肆地娱乐一下吧。阿图瓦伯爵和亲爱的夫人殿下去了“帝王谷”卢瓦尔河谷的布卢瓦城堡,那里曾是法兰西的皇城,他们去住在那里,舍弃神农索堡和香堡不住,其意图不言而喻。

二位陛下和二位殿下都不在巴黎,巴黎人就跟没人看管的小孩子一样,马上就活泼开了,想着法儿的折腾,一时便多了几起争风吃醋的事件,有人打架有人决斗,有不少流言蜚语在舞会和茶会上流传。流言之一便是说曾经的法兰西勇士罗西伯爵扬言只要女人们抱着他的孩子戴着他的家传戒指就可以成为他的伯爵夫人,说是俄国有多少女人都在想办法偷去他的戒指,至于孩子,蓝眼睛的孩子虽然不如棕色的黑色的眼睛的孩子那么常见,找找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可怜的罗西伯爵,人还在赶回法兰西的途中,流言已经先他而至了。而更可怜的是芝莱特小姐,在枫丹白露殚精竭虑小心谨慎地为国王治着病,对这一切是一点儿都不知情。罗西伯爵会回巴黎,是拉克萨公爵同意了他的休假请求,并且觉得他的风月情事有损法兰西公使馆的名声,不如让他回去,免得他在圣彼得堡招惹更多的麻烦。能够不见到伊纳尔上校,拉克萨公爵是求之不得,当初勉强容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做事,那是因为有国王的调令,他再有意见,总不能至国王的命令于不顾吧。服务三年期满,按规定有一次休假,就赶紧打发他回去了。

罗西伯爵一路归心似箭,才进入奥利地,就遇到了路易十八命令他回巴黎的信使。两人在法兰西驻奥地利的使馆里碰面,通报过姓名后,信使马上把信件交给了罗西伯爵。罗西伯爵看过信后心情甚好,给了信使几个金路易做赏赐,信使乐得可以少跑一多半的路程,掉转马头,两人都兴高采烈,并辔往巴黎驰去。罗西伯爵手握国王的谕示,这一来好事成双,登时春风得意,马蹄声疾,恨不得□良朐肋下生翅,一下子飞回心上人的身边去。

踏上法兰西的土地后不久,在客栈住宿吃饭,少不得问起巴黎最近的新闻,客栈老板马上讲了罗西伯爵的小道消息,讲得口沫横飞,仿佛当日他曾经偷偷躲在罗西伯爵卧室的窗帘后头,亲眼所见一样。罗西伯爵目瞪口呆,没想到朝思暮想的法兰西迎接她的英雄儿子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信使喝斥了客栈老板两句,罗西伯爵摆摆手制止了他,深思起这个局面是怎么一回事来。

回到巴黎,罗西伯爵没有去任何地方,而是径自去了陆军部,要求面见陆军大臣、第十六、第十七、第十九军区司令贝卢诺公爵克劳德·维克多元帅。他在巴黎没有家没有亲戚,当初租的圣热尔曼的房子在他去俄罗斯赴任时已经退了,莫里斯作为他的贴身男仆跟着他一起去了圣彼得堡,这会正带着他的行李在找饭店。他除了去见长官,没有第二个去处。

贝卢诺公爵不在陆军部,罗西伯爵转去鸽舍街。谁都会离开职位找不到人影,米歇尔不会。果然他一到那里,便见到了坐在桌子后头的米歇尔先生,两人握着手,百感交集。米歇尔说:“我们有三年没见面了,伊纳尔,你在俄罗斯还好吗?”

罗西伯爵说:“就那样,你也看见了。还有,要看你指什么。如果指身体,我的身体很好,如果指心情,我好不起来。我一进法国就听说了关于我的事,消息是长了翅膀的,从来都比人的脚步要快。”

米歇尔好奇地问:“那是否属实呢?”罗西伯爵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有些事情,脱离了当时的氛围和语境,就算是真的,也当不得真了。可惜世人偏偏只要听他们要听的,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米歇米看他一眼,笑了笑,说:“伊纳尔,看来你去一趟俄罗斯,于你是大大的有好处。这样,我就不担心你会因某些事情引起烦恼了,我听说你的朋友拿包纳小姐如今是在宫里,做了王后的侍女。”

罗西伯爵心猛地一跳,问道:“拿包纳小姐这时真的在巴黎?那我不用再赶几百法里,回到罗西雄才能见到她了?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是住在卢浮宫,还是在她亲戚家里?”

“我听说是住在杜伊勒里宫里,你知道王后的女官有些是住在宫外,白天才进宫的。”米歇尔说:“拿包纳小姐最近很得两位陛下的宠信,王后到哪里都带着她,现在朝里宫外的人都以能得到她的青睐而自夸,可以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罗西伯爵听了惟有苦笑,又带着三分希望,说:“谁能违抗得了命运的安排?她本来就是要宫的,回到宫里也是正常的。那我就进宫去朝见国王陛下吧,国王陛下召我回来,也许是因为她的请求?我从来不怀疑她的魅力和智慧。对了,你父亲好吗?”

米歇尔说:“我父亲三个月前已经去世,如今我是一个人了。回到家里,看不到他在纸堆里书写的身影,仍然不习惯。”

罗西伯爵噢了一声,说:“我很难过,米歇尔。你父亲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人,我真为他的离开而伤心。米歇尔,如果在巴黎你不快乐,我要你知道,罗西雄是一直都欢迎你的。”

米歇尔说:“非常感谢你的心意,我是一直想离开巴黎,到南部去走走,可我走了,玫瑰园就没人看管了。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想你一定急着进宫去,国王和你的玫瑰花姑娘都在等着你呢。”

罗西伯爵掩饰不住开心地笑了一下说:“行,那我先走了,等我住下来,再写信给你,到时介绍芝莱特给你认识,你们一定会谈得来。”米歇尔笑着答应了,催促他快走。罗西伯爵骑上马就往卢浮宫而去。芝莱特就在杜伊勒里宫,马上就可以见到她,两千法里的长途奔波就要到达最后的终点了。

宫里路易十八在他钟爱的有拱形窗户的小书斋里听侍卫禀报说罗西伯爵到了外头,正等着他的接见,不禁笑了一下,心里说来得好快,把几位大臣的事一一解决了,才轮到罗西伯爵覲见。

门口的司仪官见罗西伯爵一身风尘仆仆的衣服,心里不乐,面上也露出不悦的样子。罗西伯爵顺着他的眼光看一下自己的衣服,不在意地顺手掸了掸,听见叫他的名号,迈步便跨了进去,见了国王便单膝下跪说道:“尊敬的陛下,卑职贝特朗·伊纳尔拜见,卑职在俄罗斯,无时无刻不为陛下祈祷,愿天主赐福法兰西。”说完抬头看国王,国王脸色甚是苍白,看上去有些病容,精神却似还好。

国王坐在他那张专门从哈德维尔带来的大大的胡桃木书桌后面,面带笑容地说:“伊纳尔少校?能在这里见到年轻的面孔真好,我这里天天看见的都是脑满肠肥的家伙们,说的内容也都是老一套。你是回来度假?不错,你们还有假期,做了国王,就是永远告别了这个名词,没有度假的时候,可是身为先王的儿子,谁又不想做呢?来吧,伊纳尔,跟我到花园里走走,这里全是假发的香粉味,我觉得我再呆下去,花粉过敏症又要犯了。”离开书桌,往外走。

罗西伯爵先答应“是”,才站起身来,跟在国王的身后,往杜伊勒里宫花园而去。国王问了他在俄罗斯的情况,罗西伯爵拣重要的事情汇报了,国王说:“这和拉克萨公爵寄来的邸报没什么两样,官方的消息我知道了,你说一下你在市民中间听到的和看到的吧。”罗西伯爵便又说些俄罗斯人对法国的态度,正说着,忽然看见前面花廊里有一群衣裙艳丽的淑女们在笑闹着逗几只宠物狗玩,眼睛不由自主地搜索起来,希望能从她们中间找到他想要见到的人的身影。

路易十八听他放慢了叙述,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罗西伯爵警觉,忙收心敛神,继续讲下去,等他讲完,也发现那边的女士中没有芝莱特。路易十八说:“自从七国联军赶走了拿破仑,俄罗斯就成了我们的朋友,不是吗?听上去很不错。伊纳尔,知道为什么我要叫你回来?”

罗西伯爵心里一凛,回答说不知道。他想回来,不过是为了私人的事,而国王叫他回来,不会真的是因为芝莱特的请求吧?虽然芝莱特有农家女的聪明,但国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其实是不敢奢望的。

没想到路易十八却说:“有一位年轻的女士,请我为她赐婚,我答应了她,作为一国之王,我不想失信给一位可爱的女士。我的孩子,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有这么忠诚的女士为你设想,只是为了她,我也会达成她的愿望。”

罗西伯爵喜出望外,当即便拜在国王的脚下。路易十八说:“起来,我们去见见法兰西最可爱的女士们。”离开长廊,到了花园,花园草地的一角,有几位女士在打槌球,淡黄色的草帽上缀满了绸带和绢花,遮住了她们的脸,一时也看不清谁是芝莱特。罗西伯爵的心在狂跳,他知道芝莱特一定在她们当中,不知三年过去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像是有天使在天堂奏响竖琴,杜伊勒里宫的花园忽然起了一阵风,有女士的帽子被风吹落,在地上跳了几跳,翻了几翻,随风到了国王和罗西伯爵跟前。罗西伯爵俯身拾起,抬头看向过来捡草帽的女子,那熟悉的步态和身姿从那一群女士中突显出来,芝莱特穿一条天空一样明亮的蓝色裙子,像一朵蔓生长春花一样的美丽,站在了他的眼前。

罗西伯爵喃喃地低语道:“芝莱特。”国王笑着道:“亲爱的,过来陪我走走。”朝芝莱特招招手。芝莱特快步上前,向国王行了礼,说:“陛下,今天觉得可好?”国王说:“很好,我觉得一天比一天好。亲爱的芝莱特,你真是天使。”芝莱特笑答:“那是因为陛下是我们的王。臣女万分感激陛下为臣女做的一切,罗西伯爵的归来,让臣女满心欢喜。如果不怕失礼,我愿献上我的热爱,让我爱您,不但是爱我们的国王,还是像爱我的父亲。”

路易十八满意地看着芝莱特,又转去看看罗西伯爵,对芝莱特说:“芝莱特亲爱的,你看见罗西伯爵可一点儿没有我想象中的激动呢,反倒是罗西伯爵,有点儿失态,不像是个上过战场,到过极地的勇士,更像是个中了爱神之箭的阿波罗,失魂落魄。”

芝莱特发出轻轻的笑声,说:“陛下,也许罗西伯爵只是旅途劳累,无精打采,而不是别的原因?至于臣女,从来到陛下身边那天起,就等着这一天的来临,虽然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因为有陛下的恩准,什么奇迹都可能出现。”

路易十八挽起芝莱特的手,“这么可爱的女士,真舍不得让你离开我和王后。来吧,我的孩子,让王后见见这位大情人,王后自从听芝莱特提到你,便一直想见你了。”

芝莱特终于把眼光投在了罗西伯爵脸上,微红了脸说:“罗西伯爵阁下,我曾用您的忠诚向陛下起过誓,但愿我没有逾越过我的权利。”

罗西伯爵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谦卑地说:“拿包纳小姐,我记得我曾授权过给你,我尊敬的小姐,我曾经在信中写,希望你能为我们的前途想方设法。今天能在陛下面前与你并肩而站,我恍如梦中,不敢想象这一天真的来到。”把手里的草帽举起来,说:“可以吗?”

芝莱特歪着头问路易十八,“可以吗,陛下?”路易十八点点头,罗西伯爵把草帽戴在她的头上,再把浅长春花蓝色的帽带系在她颔下,打出一个漂亮的结,顺势在她脸上亲一下,“芝莱特,再见到你真好。”芝莱特抬眼望着他说:“贝特朗伯爵,远来辛苦了。”

两千法里的路程,从圣彼得堡到巴黎,罗西伯爵一身的风尘仆仆,不及换衣休息,第一时间来到宫里,当着国王的面说出他的心意,有这一片心意,什么样的等待都值得。那些涉过的每一条河流的名字,都是一首思念的诗。两人相视而笑,握住了对方的手。

路易十八看着这一对年青人,满意地说:“年轻真好,可以做这么美好的梦。我亲爱的王后,来看看是谁来了?”却是王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路易十八对王后说:“王后,这位便是我们的常谈起的伊纳尔上校,罗西雄的贝特朗伯爵,刚从俄罗斯回来。”放开芝莱特的手,和王后在一张软椅上坐下,“看看他们,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情侣。”

王后看着他们也赞道:“怪不得芝莱特这么钟情于你,果然是一个出色的年青人。芝莱特亲爱的,我为你的坚持而感动,我祝福你们。贝特朗伯爵,我就不问你从俄罗斯回来花了多少时间了,我想你们在分别了这么久之后,一定想独处。陛下,”转向路易十八说:“我看我们可以下一道圣旨了,为了贝特朗伯爵对法兰西和国王的忠诚,我们把我的侍女芝莱特·拿包纳女士赐与他为妻。国王和法兰西的意志高于一切,我看不会有人会违逆。”

罗西伯爵和芝莱特同时在国王和王后面前行礼,罗西伯爵从左手中指上取下那枚家传戒指,托起芝莱特的右手,替她戴在无名指上,说:“以此戒指,我,罗西雄的贝特朗·伊纳尔伯爵,经吾王与王后的同意,与你成婚。”他想起那些流言蜚语,生怕会另起风波,因此虽然匆忙,却抓住时机,先结了婚再说其他的。将来有必要,再在教堂举行一次婚礼好了。国王意志高于一切,拉上国王这个后盾,有什么麻烦,也可以据理力争。

芝莱特听他这么说,不禁睁大了眼睛。国王和王后也颇为吃惊,王后皱眉说:“为什么要这么急?难道你们不想在教堂接受主教大人的祝福?我的侍女怎么能这么匆匆忙忙就结婚?还有她的姨母和姑母,以及至亲好友们?”

罗西伯爵说:“我在俄罗斯三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法兰西,思念拿包纳小姐,机会稍纵即逝,不抓住难免后悔莫及。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一年就有三年那么长,三年时间让我像是过了十年。陛下,微臣不是在抱怨您的派遣,而是感激您让我更早地懂得了幸福的难能可贵。就算以后我会被派到格陵兰的冰山上、大西洋的海岛上,我相信有芝莱特小姐的陪伴,冰山海岛都会是天堂,我并且相信芝莱特小姐会陪伴我到天涯海角,无怨无悔。王权至上,王威至高,有国王的准许,这桩婚姻便是合法的。芝莱特小姐,请跟我说你愿意。”

芝莱特噙着眼泪说:“我愿意。”上前一步抓住王后的衣裙说:“陛下,这不是一次别出心裁的婚礼吗?在您们两位陛下的双重祝福下,什么样的阻碍不可以突破?我能成为贝特朗伯爵的妻子,就算他马上要为国王出征,也有了跟随陪伴和等待的理由。”

王后却说:“你们两人,就像孩子在做游戏,国王的重臣和王后的侍女,哪能这样简陋就结了婚?你那么多年都等下来了,多等几天就不行吗?等我们下了旨,等教皇那里的结婚公告通过,我来为你主持婚礼。芝莱特,不要再说了,你们这样做是不行的。如果你们非要坚持,那就算你们订婚好了。陛下,你认为呢?”

路易十八点点头,说:“王后说得很对,你们两人都是我的好孩子,我不允许你们做这样的糊涂事。伊纳尔,你先回你的住处去休整一下,教皇那里的特别通告只要一个礼拜就可以了,七天后你们举行婚礼,芝莱特小姐,请再在宫里住一个礼拜,我和王后都需要你。”

第47章 土耳其式的算命

罗西伯爵回到了巴黎。这个消息在他刚刚离开杜伊勒里宫,住进莫里斯为他订的位于歌剧院林荫大道上的一间豪华酒店的二楼房间时,已经传开了。当他洗过澡,换过衣服,踏进酒店咖啡厅的门,打算去喝一杯他想了三年的巴黎的咖啡时,就有人上来跟他握手打招呼,邀请他一起坐坐。罗西伯爵婉言谢绝,他只想一个人喝一杯咖啡,不想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可别人的好奇心就那么难以压制,小小的咖啡厅里的客人全都看着他,女士们切切私语,男士们咬着烟斗,戒备地盯着他。

罗西伯爵对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问侍者要了一杯土耳其咖啡,在等咖啡煮好的当儿,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当天的《人民之友报》来看,那是他从房间里随手取的,没想到可以借它来遮一遮脸。看了半张报纸,侍者送了咖啡来,他两口就把这小小的一杯土耳其咖啡给喝光了,放下杯子正要离开,就见有个男子头上蒙了一块艳丽的土耳其头巾走过来,往他对面的椅子里一坐,捏紧了嗓子说:“先生,把咖啡喝光,我来替你算个命。”

这男子一身最时髦最华丽的巴黎新款衣服,却戴了这么一条女士头巾,大模大样地出现在这间高级咖啡厅里,骚扰客人,也没侍者来阻止。而在座的这些巴黎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看了他也就宽容地笑笑,一点没表露出什么惊讶来,看来都知道他是谁了,也都知道他的放诞不羁。这人做这么出格的事,大家都熟视无睹,怎么他一句没经过思考的话说出来,大家就都不能容忍呢?那些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的年长绅士们,怕是生怕他和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名誉的牵扯吧。

罗西伯爵无奈地摇头,低声说道:“没兴趣,再见。”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那男子却伸手按住他,说:“看一看,算一算,不要钱。”而旁边,已经有年轻女子在发出轻笑声了。罗西伯爵不想在这样的场所引起争执,忍耐地拿起杯子喝干了里面的最后一口咖啡,那男子把杯盘盖在杯子上,再把杯子倒过来,让杯底的咖啡末合在盘子上,移开杯子,倾身上前研究了一下咖啡末在盘子里形成的图案,说道:“恭喜阁下,近期将有一场婚礼与你有关。”

罗西伯爵眯着眼睛冷冷地说:“咖啡末告诉你的?哪一点说明了?”

那男子伸出一根小手指,指指盘子里的咖啡末说:“你看,这不是一枚戒指的图案?看到戒指,就说明有婚礼。”

罗西伯爵忍住笑意说:“那看到钱币呢?就是要发财?那看到奖章呢?就是要升官?这个图案像戒指?我怎么觉得像一个根上吊的线索?你看那个套好的环,就等着收紧呢。”

那男子柔媚地翘起手指,依旧逼尖了嗓子问:“那绳环套在谁的脖子上,谁是收紧的刽子手?”

罗西伯爵往后一靠,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优哉游哉地说:“套在你的脖子上,我这只手就是那只等着收绳套的手。你这个该死的巴黎佬,娘娘腔的花花公子,看来我不在的这三年,你没有榜样学习,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怪物。我的圣-伊雷尔侯爵阁下。”

那男子哈哈大笑,一把扯下那条花头巾,拍拍他的腿说:“我一听说你住这里,马上就赶来了,你不谢谢我的热情,反倒骂我一通,你在俄罗斯被那些天杀的哥萨克的长刀马蹄搞坏了脑子吗?就是这样对待你的老朋友的?”

“弗卢洛,”罗西伯爵说:“你日子过得不好,要靠给人算命挣钱过活?还是欠裁缝账欠得太多了,挣两个金路易好打掉发几个倒霉蛋?”

“哼哼哼,你别小瞧人,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老样子三年不变,依然做你的情圣,我们可是一日千里,你这辈子骑上马也追不上了。”弗卢洛哼一声,收起头巾,说:“谁说要靠算命挣金路易?我不是一上来就说不要钱的吗?怎么,真的有婚礼?婚礼几天后举行?我做伴郎行不行?看来我这一辈子也就是做伴郎的命了,热拉瓦的婚礼是我的伴郎,你的婚礼我肯定不能让位给别人。热拉瓦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我是唯一的那一个。”

罗西伯爵说:“你消息这么灵通,需要我来说吗?等教堂的特别通告好了。”咳嗽一声,坐正了不说话,等侍者把弗卢洛的咖啡送上来又退下了,才说:“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敢保证说真的有。毕竟我的敌人不止一个,你看这么快,巴黎人就翻了脸,等着看我的笑话了,当年我还曾是巴黎的宠儿。不过我看你倒似大大的变了样,成了他们的宠儿。”他环顾一下四周,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淑女们,都在对弗卢洛抛着眼风。

弗卢洛一一回以微笑,嘴唇不动地轻声说:“我肯讨她们欢心,她们当然喜欢我。不像你,说出的话不经过大脑,隔着两千法里都可以得罪我们法兰西的美人儿们。你当她们是你在彼得堡遇上的极乐鸟?有戒指有孩子人家就巴望着做你的伯爵夫人了?美死你。”看一眼罗西伯爵交叠放在桌子上的手,忽然问:“咦,你那枚戒指呢?”

罗西伯爵终于可以得意一下了,故做镇定地说:“当然在芝莱特的手上,我当着国王的面戴在她的手上的。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问?”

弗卢洛摇摇头,说:“天下也就这样一个傻姑娘肯陪你玩,什么都不计较。你前脚离宫,后腿侍卫和侍女们已经把你回来面见国王的事传了出来,不过你送戒指给拿包纳小姐的事他们就不知道了。我说,你的丑闻拿包纳小姐怕是不知道吧?知道了还会收你的戒指吗?”

罗西伯爵在好友面前也不隐瞒,照直说道:“什么叫我的丑闻?我是很正经地说那番话的,拿包纳小姐听见了,也会明白我的心意的。喂,我们之间的事,不用告诉你吧?你懂什么叫真情实意?我看你就像只孔雀,趾高气扬的,我和热拉瓦都是安定下来了的人,你呢?就想这么风流下去,做个花花公子做到三十五岁,到时为了家族的利益和继承人问题,才娶一个十八岁的小妞?”

“哈哈,”弗卢洛打个哈哈说:“我的先辈和大多数巴黎人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我要例外?你看这里这么多漂亮温柔多情的女士,都等着我的垂青,为什么我要为了一个小妞放弃其他的妞们?热拉瓦是为了弥补从小没有家人的缺憾,最早结了婚,现在就等于入赘进了费那雪家。你呢,是有青梅竹马的小情人,不娶回家就要被别人娶回家,所以紧赶慢赶,要步他后尘。我有什么好急的?我亲爱的父亲大人还在世,花着我挣的金路易,追着邻居漂亮的寡妇们,在乡间别墅和家里的女仆调情,不知什么时候我就会多个弟弟或妹妹,我为了谁娶妻?我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谁都有一肚子的苦水。”罗西伯爵说,“叫热拉瓦来吧,我们一起喝一杯,我想念你们两个,想念我们三人在一起胡闹打架斗嘴的日子。”

弗卢洛说:“我来之前已经派人送信给他了,他要是舍得下他的小新娘,也许过会儿就该到了。这里人多眼睛杂,我们去你的房间等吧。”

两人上楼到了罗西伯爵的房间,莫里斯已经打开了行李,罗西伯爵取了一瓶伏特加出来,倒了一指高的两杯,两人对喝,一边说些这三年来各自的情况。果然过不多时,热拉瓦也到了,三人少不得又你损我几句,我骂你一通的,嘻嘻哈哈了好一阵,等热拉瓦几指高的伏特加酒喝下去,三人眼花耳热,把头凑在一起,说一句笑一阵儿,不知怎么就说到目前最关注的事情上,罗西伯爵晃着脑袋说:“奇怪,是什么人这么爱说我的事儿,为什么我的消息比我自己跑得还快?我可是一路快马加鞭,累得莫里斯都叫唤,你们要想听见他叫唤,可比听见母鸡打鸣还要难。”

弗卢洛笑说:“你仔细想想你得罪过谁?俄罗斯的淑女们也未必爱听你的肺腑之言。有一位美丽的俄国寡妇,带着她让法兰西美人儿嫉妒的天鹅一般优美的颈项,和法兰西男子们梦寐以求的白晰肩膀出现在了巴黎,除了这些,还有她大笔的嫁妆和引人入胜的小道消息。天鹅的脖子和肩膀还有金币一般人触摸不到,消息就不同了,人人可以拥有。”

“原来是G伯爵夫人,”罗西伯爵说:“我离开圣彼得堡的时候就没有听说过她的消息,原来是来了巴黎。”

“并且就住在这间酒店,”弗卢洛再加一句:“你的仆人不管用啊,要不就是收了她的小费?”

罗西伯爵哀号一声,喝下一大口酒,发牢骚说:“为什么我要结个婚,就这么难呢。”

“因为你追求的是有过婚约的女子。”热拉瓦比两人多几分清醒,“安妮塔说普列维尔先生是个守信约的人,她不太赞同芝莱特小姐背信弃约。她说普列维尔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未婚妻在国王面前要求嫁给另一个人,这样的奇耻大辱,是一位绅士不能容忍的。”

弗卢洛斜着眼睛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可以改个名叫安妮塔夫人的应声虫、传音筒了?我以后都不要和你说话,我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我的俱乐部也不再欢迎你的光临。”弗卢洛用假名搞了个俱乐部,表面上打惠斯特打斯诺克下棋赌马,实际上也开盘做庄,赌地下拳击,他的钱就是这么赚来的。他有的是人脉和客人,圣西尔的校友,军队里的同僚,家族的故交亲友,想进入巴黎的外省青年,想巴结宫廷的新贵…慢慢半个巴黎的年青浪荡公子都上他的俱乐部去。外界并不知道他是老板,只是常见他在那里玩乐,出手大方,爱结交朋友,于是便都当他是朋友了。这三年他混得实在不错,所以他可以在巴黎最高级的咖啡厅里蒙着一块土耳其头巾出现,人家也只觉得他爱玩,有趣,又在搞怪,并不认真同他计较。这些情况,罗西伯爵在这几年和他的通信中知道一些,在等热拉瓦到来的时候又听他介绍了一些,因此听他说到俱乐部的事,也只是一笑。弗卢洛在圣西尔读书时就是地下赌场的常客,他以这个作为赚钱的手段,那是早就有此宏愿的,当初在宿舍里,就做过精确的计划,三人还曾经周详地讨论过其可行性和怎么掩人耳目。

热拉瓦笑了一下,说:“扯淡。我只是转述安妮塔的话,并且认为她的话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想法。你就等着普列维尔找你决斗吧,你到时候看看有多少巴黎人站在你这一边。”

“好!”弗卢洛说:“我做伊纳尔的副手,你就做普列维尔的副手。到那时,我们三个好朋友,圣西尔的好同窗,皇家卫队的好军官,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面对面脚碰脚,决斗场上见分晓,最重要的一点是作为两个敌对的阵营。”

热拉瓦恼怒地说:“我的人生角色是由你来安排的吗?”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罗西伯爵忙岔开话题说:“芝莱特请求国王的赐婚,这事没有传开吧?她不会说,国王和王后也不会说,我也是刚知道的。你们怎么知道的?巴黎人对这事倒似还没有炸锅?”

热拉瓦说:“外头暂时还不知道。安妮塔是进宫去看拿包纳小姐,问她为什么要做王后的侍女,听拿包纳小说说的。”

弗卢洛说:“巴黎这次做了一回呆子瞎子和聋子,被你的小情人瞒过去了。不过教堂的特别通告一出,马上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她这一阵儿作为王后的侍女,王后到哪里她都出现,早就惹得巴黎眼痒心痒嘴痒了。这么一个美人儿像从天下掉下来的落在了眼前,又这么得宠, 他们是早就想把她的名字放在嘴里好好嚼嚼了。要教皇在教堂发特别通告在一个礼拜内结婚,这样的特权,近十年来不过才两三桩而已。该死的英国佬挺爱玩这套,我们伟大的法兰西情人热情的名号就快要被他们抢去了。前有白金汉公爵这个多情种子,后有威斯敏斯特公爵这个风流鬼。”弗卢洛这个老巴黎人,说起巴黎来,就像巴黎是个爱闹别扭爱使性子的坏脾气半大孩子,口气里从来都是一半自得一半自嘲,还带有三分自辩的意思。

热拉瓦说:“前威斯敏斯特公爵就是通过教皇的特别公告娶了他的小美人儿的,他们家有风流的传统和习好。”

罗西伯爵看看他们两人,说:“你们两人不打架了?改演喜剧了?一人说半句的。”

那两人互相搂着脖子傻笑,一个说:“这不是我们的一惯作风吗?你放心,我们三人是一个整体,我们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一个说:“明天早上,你就等着看报纸吧,看报上的评论怎样把你和拿包纳小姐用口水淹死。”

罗西伯爵不以为意地说:“最多热闹三个月,马上就有别的新闻盖过去了,我只要目的能够达到,管他们怎么说。”

那两人说:“好!有我们伟大的校长了不起的皇帝的气势,这才是我们勇敢的法兰西战士,这才像是我们圣西尔的骄傲。”三人哈哈大笑碰了杯,又喝下更多的酒,三个人都醉醺醺的,胡说八道起来,说得后来东倒西歪地睡了,莫里斯把他们从地上搬起来,一个人一张长沙发睡下,把罗西伯爵抱回床上去。

罗西伯爵被他这么一搬动,有点清醒过来,大着舌头说:“莫里斯,你知道芝莱特是怎么做到的吗?她为国王治好了病。国王欠她这个情,就答应了她的请求。我白天在宫里见到她了,她长得更美了,你要见到她,会转不动眼珠子的。她要我转告你,说她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等她可以出宫回家了,她要和你讨论俄罗斯的冬天在客厅里可以插什么花。莫里斯,她是你的偶像吧?其实我告诉你一句实话,也是我的。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让她住在我的伯爵府里,让她用蜂蜡把我们的大宅打磨得香喷喷亮闪闪的。莫里斯,我想回家去。”

莫里斯叹一口气,说:“我早就想回去了。”

罗西伯爵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继续嘟囔着说:“我要结婚了。该死的,这一个礼拜会很漫长。普列维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我们亲爱的夫人殿下和西西里公主。莫里斯,要是有人在婚礼前绑架了我,暗杀了我,我是一点都不会觉得意外的。亲爱的莫里斯,你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千万别把我给弄丢了。”

第48章 圣母院里的祈祷

第二天教堂的特别通告一出,巴黎果然炸开了锅。跳累了舞的巴黎人在起床梳洗打扮后,穿上晨褛,上午十点钟吃着丰盛的早餐,一边看着刚送来的报纸,才惊觉马上有好戏上场了。这一下早餐也没心情细嚼慢咽了,匆匆用完咖啡,就换上外出拜客的日装,坐上马车,先去见了朋友亲戚等,好好地尽兴地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顿各自的猜测和认定,批驳了一下对方的猜测和认定,三四轮辩论下来,有达成一致认识的,有没达成共同看法的。不过不管怎样,对这件事的惊讶程度是有增无减,空说无益,还是得到故事中男女主角的认可才行,于是纷纷又坐上了马车,不约而同到了歌剧院大街酒店,在咖啡厅餐厅酒吧吸烟室等处坐下来,要了午餐,边吃边交换小道消息,把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小姐的短暂人生细细数了一番,看他们是怎么产生的感情。当然还有就是说一下,这里头有多少感情因素、多少阴谋成分、多少政治联姻的概率、多少遗产组合的可能…因为这一个突发事件,巴黎人的想象力再一次得到充分的发挥,他们嘴上虽然没有欢呼,心里也许还是没有在欢呼,说不定还在腹诽,骨子里却在高喊着:法国万岁!我爱巴黎!自由伟大!爱情至上!革命无罪,八卦有理!

吃完了午餐,再一次喝完了咖啡,那伟大的男主角还不上场,巴黎人有点坐不住了,命令酒店侍役拿了自己的名片去敲罗西伯爵的房门。可爱的敬业的酒店侍者一早收到了莫里斯的足够多的小费,频频挡驾。有不知进退的,或是自认为可以和罗西伯爵算得上熟人或朋友的,就径自去敲门,结果得到的是莫里斯那石膏像般不动声色的拒绝。莫里斯说,罗西伯爵不见任何人,就当着客人的面把门关在了访客的脸上。

巴黎人没有办法,只好转去宫里,想看看那位蜚闻女主角,却被女官们告知,拿包纳小姐昨晚就去圣母院了,会在那里一直住到举行婚礼的时候。这一下巴黎人怒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们掺和不了一星半点,光是作为看客,高贵是高贵了,乐趣也就减少了。于是又转去寻找罗西伯爵,没想到这一下在歌剧院大街酒店看见了他们忙碌了半天一直想看到的一幕:普列维尔爵爷在用拳头捶着罗西伯爵房间的门。脸上怒气冲冲,嘴唇直打哆嗦,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凶光毕现。说他的模样儿马上可以杀得死人,那是一点不夸张。

看客们这下奇怪了,小普列维尔为什么这么生气呢?难道他也在追求拿包纳小姐?还是求婚被拒过?拿包纳小姐进宫前,有好几次都是由小普列维尔陪伴出现过,在卢森堡公园,在巴黎歌剧院,在画廊,在书店街。本来巴黎人极其看好这一对儿,没想到会被罗西伯爵捷足先登,不但登堂入室摄取了芳心,还登上了特别通告和报纸花边新闻的头条。巴黎人这才醒悟过来,一中午只顾上猜测男女主角的暧昧了,完全忽视了小普列维尔的存在。

他们亡羊补牢地一个劲儿询问小普列维尔,问他怎么就没得到拿包纳小姐的垂青?按理说他们这半年时常见面,应该比那个幸运的罗西伯爵要幸运啊,怎么就落空了呢?

普列维尔不理会这些人的好心疑问,只管拼命砸门,砸得扑克脸的莫里斯变了脸出来开门,本来要张嘴骂人,一看砸门的是普列维尔爵爷,马上把嘴闭得紧紧的,像一枚受惊的牡蛎,怎么撬也撬不开了。普列维尔爵爷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怒火上升,握起拳头在莫里斯脸上揍了一拳,揍得莫里斯应拳而倒,普列维尔冲进屋里,两间房的酒店套间里没有罗西伯爵的身影,包括窗帘后头、浴室里头、更衣室里面。普列维尔不放心,还打开窗户看了看窗上窗下,窗左窗右,阳台檐角,看看有没有本领高强的罗西伯爵在建筑物外墙上经受五月春风的吹拂。

没有罗西伯爵的身影。不但普列维尔失望了,巴黎人也失望了,原来这一中午东奔西走地寻找男主角,男主角早就躲得不见了踪影,只留了个仆人在和他们玩捉迷藏。巴黎人和普列维尔一起愤怒了,转身拎起莫里斯的衣襟,咆哮着询问他罗西伯爵去了哪里?莫里斯鼻血长流,悠悠然醒来,一摸口鼻,一手的黏液,定睛一看,居然是血,马上叫得比任何人都响,叫得酒店侍者和老板都出现在这里,以为出了命案,罗西伯爵被热情冲动的巴黎人殴打至死,这一下他酒店可脱不了干系。老板心惊肉跳地挤进人群中间,看清是莫里斯一副挨打后的惨烈模样,暗暗松了一口气,忙上前推开普列维尔爵爷,架起莫里斯,拖他坐下,侍者拿了冷毛巾来替他擦脸,老板好说歹说劝走众人,连普列维尔也被他的甜言蜜语给哄出去了。

巴黎人纷纷猜测,罗西伯爵躲进了哪里?好在连上今天下半天,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还怕找不到这么大一个人?就算他们找了两天没兴趣了,看普列维尔的架式,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有这么一个热情的追求者和受害者在,他们就可以省心了,他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刚才的戏虽然男女主角都没到场,却也精彩刺激啊。

果然他们的好奇心没有落空,才过了一天,就有人知道了普列维尔原来是和蜚闻女主角拿包纳小姐是订了婚的,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这个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从一间客厅飞到了另一间客厅,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二夫抢妻的故事。原来拿包纳小姐和罗西伯爵要等教堂的特别通告之后才举行婚礼,并不是两人别出心裁,想逗巴黎人玩才这么张扬。也不是罗西伯爵想从G伯爵夫人的谣言里脱身才想出的这个花招,更不是王后为侍女争面子,一定要在在圣母院举行婚礼,要红衣主教来主婚。这些他们皱着眉头咬着耳朵挖空心思纹尽脑汁才想出的理由都不是,巴黎人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啊!怪不得昨天普列维尔这么生气要找罗西伯爵的晦气,原来是老婆被人抢去了。原来不过是简单的三角恋爱,枉他们编排了这么多种的可能。可气的是,这么多的可能哪一样不比三角恋爱来得有趣有戏剧性?

巴黎人对这桩婚事的兴趣少了些些,不过有热闹可看,还是要捧场的。现在就看普列维尔有什么本事了,论家世爵位,当然是罗西伯爵略胜一筹;但讲起近期的风光权柄,普列维尔就占上风了。罗西伯爵被发配到俄罗斯那种寒冷的地方去,一去就是三年,可见在位的国王路易十八和将来的国王查理九世都不喜欢他了。这个曾经的宠儿,玩忽职守丢了他主子贝里公爵的命后,还能保住他的脑袋,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结个婚还要这么大张旗鼓,就等着看将来的查理九世现在的阿图瓦伯爵怎么处置他吧。巴黎人一但想清楚这里头的前因后果,忽然变得冷静起来了,大家表面上形若无事,实际上却伸长的脖子等着这件事的进一步发展。

打听这种事情最方便的渠道,除了太太们的小客厅,就是绅士们的俱乐部了。有一间新开不久的“绿台俱乐部”还为这件事开了盘口,下了一赔十的赌注。庄家是神秘的俱乐部主人勒内先生,他赌这桩即将在圣母院举行的婚礼会被搅黄。他这么不看好国王的威仪,倒引起了巴黎人的逆反心里,于是大家都押罗西伯爵和国王会胜,到时候又有婚礼,又有小钱可赚,一举两得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绿台俱乐部”这一个礼拜里,生意兴隆得很,客人又多了不少,小道消息满天飞,不过说来说去,都说仍然没有找到罗西伯爵,有人甚至开始怀疑他回来没有?是不是还在俄罗斯?马上就有人嗤之以鼻说,回来了,在歌剧院大街酒店还喝过一杯咖啡,老板和侍者都可以证明。一个客人手里拿着牌,懒洋洋地说:“当然是真的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喝的咖啡嘛,还给他算了一命的。”

众人一看这个说话的人,原来是弗卢洛·圣-伊雷尔侯爵,便马上围住他问罗西伯爵去了哪里?你们是好朋友,你一定知道。侯爵咬着雪茄烟摇头说:“这个人已经不是从前的人的,他在俄罗斯三年,大概被冰冻住了脑子,要嘛就是被马踩过,世上这么多漂亮女士,他偏要娶一个订了婚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我劝了两句他不听,又觉得我扫他的兴了,就一个人不知溜到哪里去了。我要是知道,我还坐在这里打惠斯特?我马上就通知普列维尔去了。我可是听说普列维尔为了找到他,下了好大笔的悬赏和暗红。你们没见这两天巴黎街上的小偷、流浪儿、扫烟囱的都不见了?全去附近乡下找他去了。我都派出去了五个孩子,让他们去找去。这人不讲义气,这么好的生意都不让我知道,反让我花钱。”

众人一听是这个情况,都觉得罗西伯爵太不上路了,为了一个女人,老朋友都不要了。又有人问:“那布尼塔尼公爵知道吗?公爵夫人可是拿包纳小姐的姐姐,她一定知道。”

侯爵轻蔑地说:“这话谁说的?有没有经过大脑?拿包纳小姐执意要嫁给罗西伯爵,惹她姨妈生气,她没处去,才先躲进宫里,后又躲进圣母院里。公爵夫人要是知道了,费那雪侯爵夫人也就等于知道了,那就等于整个巴黎都知道了。再说,费那雪家和普列维尔家是最亲密的,他们是宁愿得罪这门亲戚还是不认这个外甥女?这里头的账你们会算不?”

众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有人说:“罗西伯爵和拿包纳小姐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结婚,又是国王同意了的,教会也默认了,普列维尔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唉,话说回来,我倒同情起这对小情侣来了,我但愿他们会有个好结果,不要以悲剧收场。这里是巴黎,可不是意大利的维罗纳,不要上演罗密欧和茱丽叶的故事。”

侯爵挑着眉毛说:“你别忘了了还有一个阿图瓦伯爵呢。夫人殿下没了儿子,西西里公主没了丈夫,她们不把气出在罗西伯爵身上?我可是不看好他们哟。要不我们来赌一下,看看他们的脑袋在脖子上放得稳不稳?”

众人心里那一点点忧思愁绪马上被赌局给岔开了,“绿台俱乐部”又开了一个盘口,勒内先生依然是庄家,一赔三,赌两人的脖子会连着他们的头和肩膀。这个赌局跟的人不多,巴黎虽然喜欢把人推上断头台,喜欢看人掉脑袋,但那是政治,没听说过为了三角恋爱而砍人头颅的。但勒内先生这么爱起哄,给大家面子,陪大家逗乐,这就冲一点,勒内先生也是好主人,“绿台俱乐部”仍然是大家喜爱的去处。

时间就在吵吵嚷嚷寻寻觅觅中过去了,该得好处的人都得了好处。勒内先生赚够了人气,弗卢洛·圣-伊雷尔侯爵鼓涨了腰包。我们的老朋友贝特朗少爷罗西伯爵在思念着爱人焦急地等待着婚礼的到来,一边踱着步子,写着情诗推敲着韵律,就在“绿台俱乐部”楼上的经理室后面的小卧室里。

一个礼拜之后,婚礼当天的早上,普列维尔找不到罗西伯爵来决斗,只好打算去等在圣母院的门口。他拎着一把剑坐进马车里,对父母劝说的话充当耳不闻,命令马车上路。走到一半,马车夫忽然看见一个流浪儿横穿出街,跟着后头又有两个流浪儿追出来,嘴里骂声不绝,三人在马车前打成一团,马车夫挥鞭要赶走三人,那马儿不知为什么就受了惊,前腿扬起,踩向那三个孩子。三个孩子拼命尖叫,马车夫不敢闹出人命,忙勒紧缰绳,让马退后,三个孩子惊魂甫定,站住了破口大骂。马车夫气急败坏,跳下驾驶座就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三个孩子见状,抱着头就分三个方向跑了,马车夫回到座位上继续驾车,到了圣母院外停下来,请爵爷下车,一拉开门,却发现里头没了爵爷,座位上只有一把爵爷的佩剑。马车夫又惊又怕,忙驾了车回家去报告了主人,普列维尔男爵和夫人又惊又怒,坐上马车命令他驾去巴黎市警察局,赶紧报警,普列维尔爵爷被绑架了。等他们讲清楚事情,又坐了马车回家,进门就见儿子躺在沙发上,一身的酒气,胸前的衣服都湿了。男爵问仆人是谁送回来的,仆人们说不知道,是一辆出租马车送回来的。这么一折腾,圣母院的婚礼时间已经过了。

回头说热拉瓦和弗卢诺处理了铁定要捣乱的普列维尔爵爷,换上华丽亮眼的军官大礼服去圣母院做罗西伯爵的伴郎,而罗西伯爵一早就穿着一件律师的袍子到了圣母院,让等在圣母院门口看热闹的观众白等一回。这律师袍子是亨利·克罗伊先生的,他几天前接到弗卢洛代交的罗西伯爵的信,已经到“绿台俱乐部”和老朋友聚过了。亨利自认为没有和普列维尔和巴黎和国王做斗争的本事,因此这番的祝贺虽然苦涩,却也是发自内心的。

罗西伯爵在圣母院的小祈祷室里换了衣服,跪在圣像前低声做祷告。祈祷天主和圣母保佑,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千万不要再出问题了。

小室的门推开,国王出现在祈祷室中,罗西伯爵跪在他面前,低头吻他手上的戒指,感谢他对自己和芝莱特的疼爱。如果不是国王下旨,芝莱特不可能进入圣母院,受到最严密的保护。这已是无上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