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这几年公司安排的出游活动,各部门都有微词,大有公司花钱买埋怨的意思。作为负责部门的行政部来找我参与策划,可能是想转移大家的视线?”

肖润未置是否,只道:“不在你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你做好了与你无关,而做坏了……”

就全是她这只替罪羔羊的事了?

“你的工作职责是全力的辅助我,直属上司也只有我,你该知道怎么回答王经理吧?”

“收到!”田然行个完全失准的军礼。

肖润忍俊不禁,“今天的晚餐位子订了?”股东会开得成功,秘书小姐功不可没,他这位上司除了口头褒奖,当然要予以实质奖励。

“订是订了。”田然浮出一个讨好的笑,“不过,如果让总经理大人有那么一点小小破费的话,请不要太生属下的气,我一不小心,就订得贵了点。”

肖润简直是在大笑了,“一‘点’小小破费的话,我想我还可以忍受,但你如果再不出去,今天下午的办公时间就要被浪费了。”

“遵命。”田然移动高跟鞋,从笑得赏心悦目的帅哥面前翩然转身。

这个女人,真是……

肖润摇头,唇畔笑意始终未收。

十九

端木家与欧阳家各踞一处高端,又有连襟亲缘,两家一向走得较近,每隔三个月,都会以一场聚会来加深牵系,两家人员大多都会提前排出时间莅临,地点没有固定,反正两家的豪宅轮流使用,不愁装不下两家兴旺的人丁。

这一次,是选在了端木家地处郊外的别墅庭院里,一场烤肉派对。

两家的掌门,端木巍、欧阳达阔及各家的几位同辈坐于主桌,不管从政从商从学,自少不了高谈阔论。妇孺儿辈另有安排,所涉话题,不外家长里短。

“小念,肉烤好了,给娜娜夹啊。”欧阳家的掌门夫人乔思洁笑吟吟道。“你看你表哥,对未婚妻照顾得多周到,学着点嘛。”

“王小姐或者喜欢自己动手。”欧阳念蹙眉闷声说。

乔思洁脸色微沉,“小念……”

“好了好了,思洁,孩子们的性格不同,谈恋爱的方式也不能嘛,我还欣赏小念这孩子洁身自爱的操守呢,哪像阿辄那匹野马让我操心?”乔念洁为这对母子缓颊。

“我没有在谈恋爱。”欧阳念拿下身边女生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我不记得,我和这位仅是第二次见面的小姐何时建立了恋爱关系。”

“小念,请问你是在向我还有你爸爸宣战吗?”乔思洁柔声问。

“妈,您这是……”

“妈妈说过很多次,你们在年轻的时候想怎么玩都没有关系,可是,该定下来的时候就要定下来啊,一个男人,是不能逃避他的责任的。”乔思洁都笑语婉转,“小念,三个孩子中,妈妈最疼你,所以,不要任性,好吗?”

“我……”

“阿念,吃完了没有?到我房里给你看样东西。”在气氛发生僵持前,端木辄适时开口。

乔思洁瞟他一眼,“阿辄,你知道替你表弟解围,你自己呢?什么时候结婚?我记得,你已经三十二岁了。”

“……嘎?”引火烧身的端木辄决定装傻。

“你们这些男孩子贪玩,我们大人不是不体谅。可是,遇到了能够让你们携手一生的人,就要学会收敛。章小姐很好,你可要抓紧时间娶进家里,别让人家跑了。”

“哈哈。”很用力的傻笑就对了。

首次受邀参加这个算是家族聚会,章欣一直全力以赴的,就是保持最完美的仪态,时下见未婚夫在姨母面前竟有唯唯诺诺之势,一抹属于精明的光澜闪过眼底。“阿姨,我们已经在商量婚期了。”

端木辄倏然抬眸。

章欣心中一紧,有了些自己是否操之过急的置疑,可是,机会难得,她想试一试。“我和端木刚才还在商量,是不是在这个夏天就把婚事完成,因为我想有一个沙滩婚礼。”

“沙滩婚礼?很好啊,我只是听说,还没有真正见过。大姐,恭喜你要做婆婆了。”

乔念洁却没有妹妹的乐观,知子莫若母,订婚已经是儿子让步的底线,结婚怎会这么快来临吗?“阿辄……”

端木辄将一根鸡翅放到未婚妻盘碟中,“不是在谈阿念的事?怎么说到了我头上?”

儿子面色正常,乔念洁也没有放心多少,“小念他的事不急,你到底……”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欧阳念仍是须臾不让。

乔思洁话轻声淡地,“小念,妈妈心脏不好,别惹妈妈生气,好不好?”

“但我的确有女朋友了,这一点姨妈最清楚,她是媒人”

乔念洁一怔,“你是说然然?田家那个然然?”

“就是她。我和然然都有进一步交往的意向,本来在事情确定前我不想多说的,但是妈您把无关人牵扯进来……”欧阳念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拭了拭嘴角,“事情不是我起的,您自己来处理。”

从始至终,对身边女生没看去一眼,直接甩身走人。谁让欧阳少爷的求学之地是讲究率性而为的美利坚众合国,而非盛产绅士的大不列颠呢?

乔思洁脸上未见一丝风起水动,“娜娜,你是百合的朋友,第一次来到家里来,不必拘束,多吃点。”

而后者怎么可能吃得下又呆得住?以教人称赞的风度告辞,欧阳百合开车相送。

乔思洁安之若素地,“大姐,田家的那个孩子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哪天我把她叫到家里,你来见见。”

“也好。不过我相信大姐的眼光。”乔思洁欣慰的轻叹,“小念总算是懂事了。”

“孩子长大总会懂事,你也别把他逼得太急了,就像……”不高兴的事不说也罢。“总之,最好是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乔思洁拿保养极佳的手指点了点另一个,“阿辄这匹野马如果不上缰,野到天边也说不定。阿辄,你和章小姐的婚期到底定在什么时候?我们当老的给你们充分的民主,你们也要给我们知情权吧?”

再次被关注的端木辄瞥了瞥未婚妻,后者垂眸敛气,一脸娇羞样貌,笑纹遂在宽唇边残忍的漾开,他说:“我,从来没有打算和章小姐结婚。”

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话出,收获了各方反应各异的愕然。

“阿辄,你胡说什么?”

“这孩子,再没有正形,这个也不能拿来说笑!”

“说得就是,阿辄你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别人再多的情绪波动,也不能比这个话题中的女主角更受震撼,“辄,你在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打算和章小姐结婚,这一点,章小姐心知肚明。事实上,我们两个人早有共识。”端木辄不但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还多加了一些注脚。抬手拿纸巾为她拭去了因过度惊诧沾在嘴角的一粒酱渍,“阿欣,你也不愿意让长辈们误会太久,耽误了我们彼此的时间吧?”

上身前俯,在女士耳边以亲昵姿态低语,“本来,我还想给你一些时间,可是,是你等不及了。”

“妈,有关退婚的事,就有劳您和爸了。理由可以请章小姐随便订,只要别丢了章小姐的面子,怎么都OK。”亲了亲母亲大人的脸颊,端木大少保持着那张倾倒众生的笑脸,华丽转身。

“究竟是怎么回事?”乔念洁叫不回儿子,只得问还呆坐原处的章欣。

“端木辄他……”是个混蛋!

二十

和肖润一起用餐,是愉快的。有帅哥相陪,有美食做伴,娱眼娱嘴,而且,这帅哥品质上乘,与之偕坐,女性的虚荣心充分得到满足,快哉。

不过,帅哥太忙,电话一直未断,公事上的请示,私事上的邀约,难有清闲。餐程过半时的一个电话更让帅哥眉峰蹙紧,语气不耐而有力,“安琪,我在吃饭,有时间再打给你。”

安琪。田然对这个名字早已耳熟能详。眼见是帅哥上司的情绪立即小受抑挫,身为秘书,当然要体察入微,“总经理有事的话,可以先走。”

“怎么可能?”仿佛她的话有污辱之嫌,肖润脸色一板,“原来我这位总经理在秘书小姐心中,是如此没有风度?”

田然干笑两声,“有吗?”

“快点吃吧,这顿大餐可是你巧费心思讹来的。”肖润以公用筷为她布菜,“还有,我再很有耐心地重复一次,下班时间,我不想再听到‘总经理’这三个字,这会让我的工作神经没有办法得到休息。”

“总……”收到告诫目光,田然立即改口,“什么是工作神经?”

“在工作状态时,我每根神经都是工作神经。”

“所以,总经理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噫?”肖润讶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武林高手?”

“差不多。在股东会上,那些股东提出的各种各样问题又刁钻又苛刻又不近人情又吹毛求疵,和江湖上的腥风血雨绝对有一拼,而总……阁下你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遇魔杀魔,可不就是武林高手能做到的事?而且还是顶尖的武林高手。”该拍马屁的时候,绝不含糊。田然小姐深谙此道。

肖润忍笑。但不知,那些位对他的秘书小姐赞不绝口的股东们听了当下这席阔论,会有哪副表情?

“田然,你总是这样快乐的吗?”他问。

“当然不是。”

“那你的烦恼一般是为了什么?”

“不如你问我什么时候最快乐。”

“你什么时候最快乐?”

“就是这样的时候,有美食吃,有帅哥看。”

“请问……”肖润小心翼翼地,“那个排在美食之后的帅哥,是在下我吗?”

“你在怀疑?”田然吃惊不小,“原来,总经理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肖润终是笑了出来,“看来,我的长相还算讨好秘书小姐。”

“绝对讨好!”

“哈哈哈……”他感谢她选的不是西餐厅,不然,如此肆无忌惮的大笑,恐怕会被服务生走过来关照吧?

哇,美人一笑有花枝乱颤之誉,帅哥一笑也是美不胜收呢。田然支颐,放纵自己的眼睛尽情享受。直到大笑的男人敛住笑意,有些凶狠的瞪来,“你可以稍稍控制一下你的欣赏之情。”

“好。”田然从善如流,将一块鲜嫩鱼块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帅哥不让看,美食总不能不让吃吧?

她将注意力放诸美食,当然不会察觉,对面帅哥的眼底,有两簇暗火形成其内。

出了餐厅,夜间九点,夜间的繁华刚要开始。但对于开始做惯乖宝宝的田然,是回家的时候了。她并不介意打车回家,但总经理要送,当然不会拒绝。

叮叮呤呤……

最普通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肖润眼光扫过屏幕,额头隐忍地一跳,接通耳机,“安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话彼端的人一定是歇斯底里了吧?一声两声的尖厉,坐在驾驶副座的田然隐约可闻。

“安琪,你以为别人的时间只是为你而存在的吗?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要学会彼此尊重,你……”方向盘上的手微见青筋浮突,吸口气沉淀“你能不能成熟一点?长大一点?”

“……我有工作,不可能只为你一个人存在……你别胡闹!”

肖润怫然变色,突然打转方向盘,和两辆从后驶来的车辆擦身而过后,险象环生地并进反向车道后,全速行驶

“你……”虽然系了安全带,田然仍然被那突如其来的猛力贯得前俯又后跌,直待气息稍稳,“你在干嘛?”

“……对不起。”肖润这才意识到车内不止自己一人,“你坐好了,我必须要超速!”

“虽然没有警察,但有摄像探头。”她提醒。

“我知道。”

知道就好。她不再多话。实话说,肖帅哥的行车速度,比起她夜半飙车那时的光景,仅能以小巫见大巫形容之,稳稳端坐就是。

“你一个人坐在车里不安全,随我上楼!”车子拐进一所住宅小匹,甫一停稳,肖润就冲了出去,并敲打玻璃叫下仍在车上的田然,然后搭电梯,到十楼,取钥匙,开房门,一气下来,一张俊脸始终冷得仿佛沾碰一下就能掉下一片冰碴雪沫,所以,田然屏息敛气,避免招惹。

“你再晚来十分钟,我就要跳下去了。”客厅与阳台相通的落地窗前,听到声响的室内人带一脸得意的笑,回头说。

“你最好能跳下去。”肖润抱肩,“我来,就是为了送你一程。”

“你”室内人,一个拖着一袭晚装长裙颇有姿色的女子,闻言立刻就扭曲了一张花容月貌,哗地把落地窗推开,站到了阳台上,“你以为我不敢?”

肖润伫在原地,眸子深而厉,“你当然敢。你都可以喝下整瓶的杀虫剂,吃下一百片的安眠药,还有什么不敢的?”

“这是十楼,我跳下去,你连救的机会都没有!”

“很好。”肖润不动如山,“你知道就好。”

女子遽扑到阳台栏杆前,尖声道:“我真的跳了!”

“你跳下去,他会很高兴。”田然说。

女子看到了她,也不去诘问是何方神圣,直接奉以尖刻讽刺,“想劝我就别用那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什么你死了只让会那些你讨厌的人高兴你的亲人伤心等等,这些,我听到不想再听!”

自杀也会自出心得吗?田然耸肩,“可是你死了,他的确会比较高兴。”

“嗤。”女子不屑加鄙夷,“你当我傻瓜吗?我在他眼前死了,会是他一辈子的恶梦,他闭上眼,就会想到我,他一辈子就别想逃了!”

“就算真的是这样,你看得到吗?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一把骨灰了。你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服,化着这么漂亮的妆,死得血肉模糊,再被烧成一把黑糊糊的骨灰。而他,别说未必会为你的事内疚抱愧一辈子,就算有,还不照旧是西装革履,高薪显职,结婚生子,名利双收?”

“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这才是陈词滥调。“如果每个人都能在变成鬼后去奈何变成鬼前奈何不了的人,中国也不会有十三亿的人口。人做不到的事,鬼又能怎样?所以,就算你变成了鬼,也只能在他旁边眼巴巴看他吃好用好,而你无能为力,因为你死了。”

“我……他……你……哥,我死在他面前,真的没有用吗?”

二十一

“谢谢。”

“还好。”坐进车里,才系好安全带,听到男人低沉谢语,田然浅应了一声。

今晚很多意外。金光闪闪的帅哥半道改路飙车,盛装艳妆的美女跳楼自杀未遂,然后,以为是情人的“安琪”原来是总经理的妹妹。一个不算平静的夜晚。

“我以为会吓到你。”

“吓倒未必,惊倒是有。那个……想谈谈吗?”她无法确定以两人的关系,是否到了可以畅谈心事的地步,但是,在这个时候,身边的男人显然需要有人倾听,她乐意提供耳朵。

“安琪一直以时代尖端女性自居,也爱玩属于时代尖端的游戏,包括感情,她换男朋友的速度与她衣服的更新频率不相上下。爸妈管不了她,起初我的话她还听一听,后来,也成了阳奉阴违。我知道她一定会受到教训,可是,作为她的哥哥,我总是心存侥幸,希望她在受到教训前就能成熟长大,可是,她运气还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她遇上了比她还要会玩还要玩得潇洒的高手,结果,当然是阵亡。”

肖润揉着额头,疲意尽显,“她认真了,人家还是在玩游戏。她为那个男人自杀过三次,第一次,对方来了十分钟,以后的第二、三次,就成了她一个人的表演。我这个当哥哥的,甚至没有办法帮妹妹出头去揍人,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如果高出一筹,此时炫耀群芳册又多了一个名字的,就会是她,是她违反了游戏规则。可是,我是她的哥哥,她的亲人,必须无条件地接受她所有的情绪,她想到那个男人面前自杀,所以,她在我面前一次次演习,测试她的死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冲击……”

田然无以言对。同为女性,她竟无法同情安琪。

当你抱着一丝侥幸去接近一只猛虎时,便应该有尸骨无存的准备吧,因为,但凡是真的猛虎,就不可能成为你的宠物。

“这一次,真的谢谢你,不然,我不能保证能否是如此平顺的收场。”肖润再谢。

“这一次她能想开,不代表下一次也会。你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她不肯。”

“她不肯,你也要让她肯。你是她的哥哥,既然不想无条件地接受她所有的情绪,就要想办法让她的情绪稳定。她精神已经出了问题,你应该清楚。”

不想无条件地接受她所有的情绪……这个女孩一定要如此犀利吗?仅从他几句话里,就听出了他的厌烦和无奈?因为那个人是妹妹,有血亲管着,对她兴致所来的打扰,不分时际的惊吓,他不能不理,不得不理,但厌烦早已经满胸满臆,崩得他要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