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的同学很可爱……”很好的一个周末,无案牍劳形,无电话扰耳,虽然死党们各有约会,但有一个“妹妹”可以聊天,似乎也是不错的一件事。

保姆高姨从落地窗里看着在庭院的垂柳下相谈甚欢的姐妹,颇有几分欣慰:这两个孩子一个没有了母亲,一个有形同没有,又都是和爸爸不是真正的亲近,在这样的大门大户里,是需要彼此有份支撑的,夫人在天之灵也必定乐见吧。

“小阿姨?”

“可不是我嘛。”

话筒里传出的,是小阿姨永远优雅中透着慵懒,如溪流般清澈却又淌着性感泡泡的声音,难怪在小阿姨的情史上,曾创下打过一通业务电话便使以为航空王子俯首称臣的辉煌记录。

“我的宝贝小然然,近来好不好?”

哦唷。田然打了个冷颤,“小阿姨,我确定我现在很好,但如果您坚持以这个称呼和我继续接下来的聊天,我绝对会晕倒给你看。”

“坏孩子,不识情趣。”小阿姨轻叱。

God!她甚至可以想象小阿姨此时红唇微噘秋水微澜的样儿,旁边若有男士在,少不见得又会有人春心荡漾。记得莫荻在看见她家小阿姨的第一眼就说,这种女人就是上帝派来让男人受苦受难的,阿弥陀佛。

“我一周后要到上海,你到上海和我回合吧。”

“为什么不是你直接做飞机来这边?”小阿姨,小阿姨,既然前面有个“小”字,就代表可以没大没小,反正小阿姨今年高龄也不过三十有一,并有一张可以让人忘记她年龄的面孔--不是说有多美丽,而是,那种极易让人沉湎的独特韵味,像罂粟一般的……

“坏孩子,你也不看我为谁辛苦为谁忙?你家外公也就是我家老爹给了你一家上市公司当十八岁生日礼物,每年都有利润定期打向你的户头,可是你是参加过一次董事会还是审查过一次帐还是听过一次财务汇报?一切还不都是我这个老人家替你操持?”

别的女人一旦年过三十,都避讳听到“老”字,但她家的小阿姨最喜欢的就是倚老卖老。但这一因倚老卖老的指责很在理就是了。“……那,所以哩?”

能者多劳,小阿姨的事业遍布天下,打着飞机满天跑,顺路看看一家小小的上市公司很Easy吧?

“你能进田氏工作,怎么不能替你自己工作?这一次,你随我一起审查上海那家公司的帐户,我会手把手教会你。”

“……小阿姨,嗜财如命的您,真的决定让我当个败家女,把一家收益不错的公司全部拿来当学费?”

“你讲这些话,是为了吓唬我?没用的,小妞,反正我不可能再给你做牛做马!”

呜,没希望了。田然愁眉苦脸。

“不想到上海?”

“……嗯。”妈妈离开田家后,就是带着她定居上海,最后在那里走了,上海是她的伤心地……

“不想来也得来!”哀兵政策从来不会在小阿姨跟前奏效,“我住JW万豪酒店,到了以后打电话给我,Bye。”

“喂、喂、喂……”就算已经听到了盲音响起,田然犹垂死挣扎地呼唤几声。这个小阿姨啊,处理起她这个亲爱的甥女来也像处理她老人家的风流韵事一样,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让人生寒呐。

“田小姐,原来你在这边打电话?”

田然从两株高大的大叶绿色植物后面走出来,对来着嫣然一笑,“李秘书有何指教?”

“总经理要上周五的部门回忆纪要,我不好动你的电脑。”

“我马上去。”

“那个……”尽管明白时下最好能静观其变,李菁还是按耐不住,“田小姐,你和总经理……最近……没有什么争执吧?”

田然明眸一闪,“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菁立刻就后悔了,闪烁其词中力求含混而过,“这……没什么啊,只是觉得……应该……”

“应该有争执?还是李秘书想看我和总经理有什么争执?”

“怎么可能?”李菁断然矢口否认,“我是感觉你和总经理近来有些不对劲儿,身为同事,我也只是关心问一声,你想太多了!”

想太多?那双Gucci今夏最新款的女鞋与黑色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敲击声,声声都是:欲盖弥彰。田然秀眉挑了挑,拨出一个电话,“田二小姐。”

“什么事,田大小姐?”

“问问你那个姓王名安馨的表妹,她在把照片交给目标之前,是不是接触过其他人……对啊,好,挂了。”

王安馨拿到照片一星期后才递给肖润,这中间的时间想必不会是因为在善恶之间的摇摆挣扎,想要做坏人,也是需要智商的,智商不济者,便会和那位张元逵当年情形相若--不得其门而入。而最后会想到在田家门口守株待兔,是一时的聪明还是经高人指点,尚待查证。

若查证属实,又如何呢?

她的确不介意去经历一枚螺丝钉应该受到的打磨,谁让她当初很没有志气地把志向定得如此远大。但是,她没打算让别人以为可以在她背后随意盘算拿捏,好歹,她也是这家公司的董事之一,是不是?

四十一

“总经理,这是上周的部门会议纪要,请您过目。”

“嗯。”

“这是各部门下季度的财务预算,请您审批。”

“嗯。”

“这是各部门下季度工作计划,我划出了重点,请……”

“嗯。”

田然微顿。

垂眸在手中文件的男人问:“还有事么?”

田然做出公式化的笑脸,“总经理,我目前没有辞职打算,但我不是木头人,没办法假装没有感觉。总经理素来力主公私分明,所以就算您不是那么想见到我,也请表现的不要那么明显。”

一个总经理,一个是他的秘书之一,工作中接触之频繁可想而知。但他每一面对上她,话能短则短,目光能淡则淡,属于她工作范围内的事情,也交由李菁负责,无怪人家要起疑心探究竟了。

肖润隐在桌下的左拳收紧,倏然抬头,“你不是木头人,那你真的以为我是机器人吗?我在你的想象中,到底有多理智?”

“这……”没想到,他比她还要火大,虽然不是怫然大怒的“火”,但这种冷静的“发火”方式,更能暴露胸中的隐忍之感。

“如果我在控制失当的情况下造成你的困扰,我在这里道歉。”

“肖润。”她不叫他总经理,因为下面的话题与工作无关,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将公与私泾渭分明,不妨趁机把话讲清楚。“我不知道你如何定义那些照片,我也没有必要为那些放纵的事实找什么理由,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至于那张我和端木辄的近期照片,因为牵扯到另一个女孩的隐私,我不能解释得太清楚。欧阳念则是我的一个朋友,会在田氏面前拦住我,也是因为同一个女孩。我现在只想告诉你,在接受你的追求时,我是很认真的想谈恋爱,就算我曾戏谑地把它订成了有关恋爱结婚的另一类游戏,所持的心态也绝对是百分百的投入和认真,如果我想玩,不会找你。”

毕竟是在办公室,简明为第一要旨,扼要更是必不可少。她传递出了该有的诚意,积存在胸中的低气压总算暂时清空,走出办公室的脚步轻松不少。

就算在放纵时,她对男人的挑剔也是十分,举凡敢来招惹她的,也是自忖有些资本。她不想让谁靠近时,没有一个人能攻破她的堡垒。肖润是迄今惟一一个真正让她动了恋爱心情的男人,只是,她没有资格勉强别人接受她的过去,也不可能为已经无从更改的事实对谁抱愧歉疚。她需要说声抱歉的,只有自己而已。

回到办公室,她全神投入工作,电话响起时,一串制式应答流畅而出,“您好,总经理办公室……”

“田然。”

“总经理?”那位有窥探欲望的李菁到楼下办事,她可以大方一点没关系。

“我想……我们都给彼此一段时间好么?”

“给彼此一段时间?”

“你也知道我的日程,我将要到香港参加一个展销会,展销会后,我要拜访当地一些长期合作的客户及推动一下几个正在接洽的案子,时间估计需要一个月左右。在这一个月内,我们想清楚,我们是不是彼此所要的,如果是,又到底有信心走到哪一步?”

她当然了解他的行程,后天去香港的机票还是她订的。就是因想到他动身在即,才选择在办公室把那些不算解释的解释传递出去。现在,他这样说,表示相信了她的解释,是吗?

“田然?”她没有回音,肖润还在等待。

“我在。”她替他说出没有说出口的,“如果答案是否,这一个月也能淡化尴尬,再相对工作时,应该会坦然得多。”

“对。”当初会对她心动,是因为她劝回了自杀的安琪,还是她不经意显露的善解人意?

“好,一言为定。”她答应了,“总经理,其实,我也想向您请假的,一星期左右……”

但愿时间和空间,真可以让人沉淀某些事,决定某些事。

她才放下话筒,李菁便回来了,瞟她神色有异,状似随意地,“田小姐,等一下我要把手头一些待办工作和你说一下……对了,你该知道我要随总经理去香港出差的事吧?”

“是我订的机票。”女人一旦爱起来,一定要让别人明白自己“小女人”么?

且不说与总经理同行的还有市场部和业务部的相关人等,就算只需要一人陪行,田然也自知自己不是适合的那个。李菁精通英、法、日三国语言,又说一口流利粤语,不管是公关能力、职场阅历、业务素质,都是最佳人选,只是,太感情用事。

“其实我挺意外的,我还以为总经理会安排你同行,你们不是……”

“李秘书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田然莞尔,“我如果是老总,也会起用你这样的秘书。”

“……什么?”

“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成了田氏的高层,我会调你做秘书的。”

李菁权当笑话,“可惜,这一天很难来临。”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李秘书何妨试目以待?”

两年后,当田然成了田氏的总经理,李菁成了她的特助时,两人忆及这一段,李菁还曾感慨:那个时候,我可真是讨厌极了你,想着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狂妄的小妞。

来自阿拉伯风靡全世界的宝贝儿们,怎么会和她有如此天高地远的仇恨?明明每个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怎么就成了摧残她每根神经的魔鬼字符?

“看完了吗?”

有魔鬼字符摧残神经还不够,旁边还有一位魔鬼监工紧迫盯人。田然有充分理由相信,自己正在疯狂边缘徘徊。

“小阿姨,容我提醒,您只有我妈妈一个姐姐,顺便也就只有我一个宝贝甥女……”

“废话少说,这些报表你必须在今天看完,明天上午十点要把审核报告交到我桌上,不然……”风情万种的大美人美眸凶光毕露,“后果自己想,尽量不要太乐观。”

田然报以乖笑,“楼下的Spa馆正在敞开大门欢迎您,小阿姨请。”

“想把我支开,然后与青云视频,让他越洋替你审报表?”

“……”小阿姨为什么还在人界当人?

“小妞,乖乖坐在这里把报表看完,阿姨我在旁边陪你。”

“……”有一个会计师的表哥为什么不给她用?

司家宁看着自家甥女咬着笔尖皱着眉头的苦哈哈模样,心里爽到透顶,“然然小妞,加油哦……”

本来还有三言两语要奚落过瘾,手机铃声作响,还没等接起,脸上的笑已娇媚蚀骨,“David,想我了?”

哦喔,田然翻个白眼,小阿姨用的是中文,受难者想来是位华夏同胞。

“真的?太好了,我很喜欢吃上海菜,虽然来上海很多次,都是来去匆匆,一直都好遗憾呢……那,半小时后见。”

看到对方能把魔鬼监工请走的份上,田然在心中默致对方:请把持住,甜言蜜语害死人,司家宁女士大学的实习课就是在上海分公司实习一年,这中间吃上海菜吃到吐。

“小然然,小阿姨走喽,不过呢我很快乐的告诉你,青云目前在拉斯维加斯追他那个赌神老婆,没时间理你,你其他几位表哥不在线上,你求人不如求己,自求多福吧。”

田然对小阿姨的背影射出无限怨念。但不试而败,不是田然的风格……试后也只能证明,的确没有一位救世主在线……于是,怨念加倍!

不管了,监工不在,她要造反,明天的审核报告等明天到了再烦恼,今天给自己放假!想到就坐到,田然把一堆逼死脑细胞的东东锁进保险箱,下楼喝咖啡去也。

“小姐,我们今天推出的甜品是在国际甜品大赛上得过金奖的王朝先生亲自制作的Sabayon,给您来一份吗?”

“不要。”除了一杯黑咖啡,桌上别无它物的田然断然拒绝。

侍者脸上的笑干了一秒,“今天的Tinamisu也很棒,Tinamisu外表绚丽,姿态娇媚,很适合您……”

“您是在暗指我虚有其表脑袋空空吗?”

侍者脸上的笑干了两到三秒,“小姐您真幽默……”

噗。邻桌有人忍无可忍笑出声来,“她不要我要,Sabayon,Tinamisu各来一份。”

田然闻声已是一愣,看清了那张脸更是意外:这厮怎么在这里出现?

”好,您稍等。”高大帅气的侍者带着“温暖人心”的笑容离去。

田然瞪着自动并桌过来的某人,“你……也到上海来了?”

“显而易见。”

“是巧合?”

“当然。不然你以为……”端木辄轻佻眨眼,“我是追着你的足迹而来?”

刚刚扫进从门口走进来的她时,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好到这种地步。本来好整以暇地想等着她来发现,但人大小姐从她身边行经过去,坐在邻桌,一杯咖啡喝下去半杯,和侍者磨牙也磨得不亦乐乎,始终没有和他来场他乡遇故知的迹象。山不来就他,他只好来就山。

田然百无聊赖,本来也没有因遇上他心情稍好一点,但瞄向他摊在桌上的一本经济书籍时,脑子灵光一闪,“端木辄,我记得你说过你大学读的是经济专业,是不是?”

“是啊,那又怎样?”他不会自作多情认为她在关心他。

“我还记得,你曾经通过了cpa的考试?”语气更趋热络。

“嗯哼。”两份甜点到来,侍者贴心地一人摆放面前一份,他很不客气地将田然面前的Tinamisu划归过来,并在侍者微含诧异的视线里叉了大块进口,表情立刻因那入口香滑滋味发生变化,眼睛满足眯起,唇角赞叹上扬。

田然有注意到,本来就很难让人忽略的他,此时更把咖啡厅泰半以上女士的目光引来,好像人人恨不能他化成那道甜品,以便大家拆吃进腹。

此刻,她也在打他的算盘,不过不是为“色”是为“才”。“端木辄,这两份甜品我可以请你,而且还可以打包带走几份都没有关系。”

四十二

远期外汇、融资贷款、商业本票……小阿姨嘴里说出这些时,她只当天书,从端木辄嘴里冒出来这一个个专业字符时,她必须承认,如果连这厮都对这些东西信手拈来,那就是自己才有不济。

难怪有圣人曰:要尊重专业人士。

“这家公司的盈利不错,只不过,美金的买卖以后不妨要考虑换一家银行,目前所选的这家银行在中间赚取的差价属于业界居高的,如果不是操作人议案的一时不察,就可能存在着某些私人交易。”

“那我要在审核报告上说明这些吗?”

“不必太直白吧。毕竟他们也替你赚了钱,你可以以建议的方式提出一些意见,既让他们知道老板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面子,又要让他们明白分寸。但凡聪明者,会适可而止的。”

好……复杂。田然总算有点理解外公为什么对接班人的要求会那样苛刻,才疏平庸者宁可白白供养着,哪怕一辈子不事生产,一辈子享乐挥霍,也绝不可能放任何一个笨蛋草包级人物进到家族企业的任何一个角落。一家小小公司她都要愁肠百结,况乎整个庞大的司家企业?那仅仅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儿郎也不足以胜任呢,唉。

"总之是要他们明白,我不介意大家都有钱赚,但他们也要别拿我的钱赚钱赚得太过分,Yes or No?”田然捧颊,脸儿苦皱成一团。

“Yes。"端木辄笑吟吟点头,田然还有如此可爱的时候?

”可是,审核报告到底要怎么写?”

“这样……”端木辄在键盘上一气敲打,“在网上可以搜出参考的范本,你找出适合你目前需要的,把我给你标注出来的这些数字逐项补充填入就好。”

这个端木辄,和那个被甜品吸引的好像一只被狗骨头馋得口水泛滥的大狗的端木辄,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呢。开眼啊开眼。

“怎么?”感觉田然目光有变,端木辄不免得意,“是不是有点崇拜我了?”

给点阳光就灿烂。田然嗤笑不语。

“Honey……”

田然面色一正,注视在电脑荧屏上的目光调向他时,谑意全收,不是警告,只是平淡地说明一样事实:她不准,不准他这样叫。

就是如此。从那次照片事件过后,田然的身上就加了一层排拒的藩萭,对他不再有先前的火爆打骂,也不是拒之千里的冷漠,而是平淡,如一个陌生人如一个初识者的平淡。如果今天不是想到他还有这点用处,两人不会有此刻的同室相处吧?

她是真的准备将他驱逐出境了。一念至此时,一股陌生情绪攀爬上心头,且居久不散,那是什么?“你喜欢肖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