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与一堆数字奋战到一起的田然一时未能听清。

“你喜欢肖润,那些照片曝光时,你会那样的消沉,是怕它们影响了你和肖润的关系?”

田然动作微顿,随后按了保存键,转头迎视端木辄,“为什么要这么问?”

端木辄浓眉收紧,俊脸挂上一丝无奈,“然,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我们不是陌生人,就算以后做不成朋友,对你,我还是有一份关心在。你肯让我帮忙审核财务报表,说明你对我也有一份信任,否则,你不会把事关机密的东西托付给我。我认为,我可以问的。”

他说得诚恳,田然也决定坦诚相待,“那些照片的确已经影响了我和肖润的关系。”

“你们分手了?”

“也不算。”两人那个一月之约,出于尊重,她不会对第三者道出。但有些话,可以一诉为快。“人这一辈子或许真的不能做错事,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突然明白小阿姨那位情场圣手为什么要以一耳光来打醒我,因为我不够潇洒,因为我还是介意。小阿姨说我的性格像妈妈,只适合正常的生活。”

“你选肖润,是因为他适合你?”

“我……喜欢他。”

端木辄一震。

“肖润不同于我们,他今天所拥有的,都是他努力之果,我们轻易得到的东西,他需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力量才能获取。可是,他仍然如此坦然平和地面对人生,更是如此积极进取地向上攀登……”

“那是欣赏,不是喜……”

“也许吧,我或者在目前还分不清对他是欣赏多还是心动多,但有喜欢,是事实。”

端木辄豁然起身,推开旋转椅,大步踏到落地窗前,豁然拉开窗帘,和上海的繁华夜景隔窗相望。过了十分钟之久,低沉开口:“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相信我。”

田然有些不明所以,也有些模糊感知,选择默然以对。

“然,我们都知道,我们两个人都不会是轻易允许另一个人在自己生命中长久占据的人。我们在一起有七年。七年的时间,能够把一对相爱的夫妻磨出七年之痒,也足以浇熄所有激情,你当真以为我们那七年只是因为欲望?如果仅是欲望就能让我们走过七年,只能说明我们对彼此的渴望之强之烈!”

“端木辄……”她没想到,他也会去分析那七年。

“我对你,有依恋。”

田然一怔。

“我对你,有依恋。”端木辄重复前话时,长腿已经阔步回旋,站到她面前,两只深邃长眸紧紧盯住她圆润小脸,再次重复,“我对你,有依恋。”

我对你,有依恋。

还以为请神容易送神难,可是,这厮好像突然转性一般,那些话说的时候字字掷地有声,说过后却不待她有任何反应即掉头离去,而且脚步匆匆,就似落荒而逃。

也幸好他走得急走得快,否则,她一时当真不能予以回应。她从他嘴里听过无以计数的热浓字符,那几个字的级别实在不算高,却是他说过的惟一可算情话的情话。他所有的挑逗、调戏,她可权当耳朵生茧,听若罔闻,但这短短几个字,她当如何反应?

“然然,你找得这个捉刀人素质不弱,这份报告做的质量尚可哦。”司家宁阅完那份已经打印成纸稿的审核报告,嘉赏地拍拍甥女的头顶,“你确定他真的是雅士的那个幕后老板?我还以为那小子只懂得灯红酒绿呢。”

田然信口道:“我听他说过他最初的事业设计是要开会计事务所的。”

“听说?作为床伴,你们对彼此的了解有点多了呢。”

“小阿姨你想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你想什么才重要,更要想清楚。”优雅地掩口打个哈欠,“你小阿姨困了,Goodnight,宝贝。”

田然却睡意全无。出了房间,乘电梯到了三十八层的酒吧稍坐片刻,大感索然无味,索性离开酒店,在南京路上信步徜徉,观赏这座繁华的夜上海。

其实上海给她的回忆,并没有那么糟。

在上海和妈妈生活的那两年,她们是快乐幸福的。妈妈曾说,早在王倩这个人曝光之前的一年,她已有所察觉,之所以会隐而不发,是为了用那些时间来适应痛苦,过渡悲伤。所以在事发时,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候已经过去,及至离婚成功母女一起生活时,失婚的阴影已经少之又少了。一直到最后妈妈离世,她都不曾见过妈妈人前装欢背后吞泪。妈妈甚至利用人生的最后半年和一位主治医生谈了一场恋爱。妈妈是那么努力地让她感受到人生的幸福和可值得期待之处,即使死亡,也不能给生活染上沉重和悲伤……她在十七岁时,怎么会忘了呢?

"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但在晚上十二点一个人走在上海大街上,还是太大胆了点。”身后,有不赞同声传来。

田然回首一睐,“这……也是巧合?”

“你进酒吧的时候我也在,你离开,我随着你出来,舍下了两个朋友……”本来有意邀功,但在田然起了促狭的眼色中截止,他朝天叹气,“是两个大学同学,性别,男。”这个女人到底把她想象得多滥交?

“随着我出来干嘛?”

“我是看你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怕你是受我下午的话影响,只好很负责地提供保护。”

“你认为下午的话会对我影响?”

“没有吗?”

她,不能说没有。“端木辄,‘依恋’这两个字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舍不得,意味着不想放你离开。”有些话,一旦有了开头,后面的好像就不会太难,“我想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怎样一个重新开始?

“以新的方式开始,经营一段全新的关系,如何?”

虽然是盛夏,但夜风微凉,穿着无袖长裙的田然抱起胳臂,思绪还在端木辄出人意表的邀请上打转时,肩膀上已多了一件男人的宽大西服,带着淡淡的烟味,以及体温。她怔了怔,扫了一眼穿着短袖衬衫的他,问:“就像这样的全新关系?”

“对。”端木辄点头,夜上海绚丽的霓虹映进眼底,沉淀成黄浦江的暗潮汹涌。

“你想追求我,开始一种正常的男女交往?”她杜绝语焉不详。

“如果只有那种关系才是现在的你能够接受的,我会说‘是’。”随着她离开的时间愈久,他对她的渴望愈甚,但她越走越远,还划地为限,他不想与她愈行愈远,更不想看见那些无形界限,只得设法打破。

“你知道,正常的男女交往需要什么吗?”

“什么?”

田然大眼睛抬起,定定凝视,“忠、诚。”

“你以为我做不到?”

“我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你之所以会对我依恋,是因为你始终不曾真正得到我。”

“对于你后一句,我无法否认,因为我也想知道答案是否如此。”

“所以你想找我试试?”

“不试一试,永远不知道答案。”

“你怎么敢断定我一定会给你机会让你来试?”

“你算是了解我的吧。你应该明白,纵算你拒绝,我也不会放弃。我虽然无意破坏你的人生秩序,但,只怕到时心不由己。”

他这是在……威胁?这厮是不能让人有一分钟的感动的是不是?

“怎么样?我还在等你的答复。”

田然丰润唇角勾起粲然笑意,“好啊,你就来试一试吧。”

端木辄眸内异彩一闪,“然……”

“不过……”既然他不接受拒绝,就要接受规则。“我只是允许你追求我,而在我答应你的追求之前,你必须……”

四十三

上海的夜,是有蛊惑作用的吧。不然,端木辄怎么会想到“追求”,而她又怎么会相信他有耐心追求女人?

回来几天,田然到田氏准时上下班,同死党小酌聚会,生活一如既往,把那些事权当一场街边夜话,过了耳,也就算了。

总经理出差期间,职务暂由董事长特助代理,田然的工作也多是与其配合。田然自认尽职尽责,但显然有人不具同感。

“然然,你还在恨王叔叔是不是?”

董事长特助王怀义,当年大学毕业即随在创业甫始的田依川身边,可谓田先生的死忠之士。所谓“死忠”,意味着不论公私,对老板俱是忠心不贰。而他所认定田然会有的“恨”,亦其来有自。

“王特助哪里话,你现在是我的上司,我怎么会恨您呢?"

这摆明就是不喜欢了."然然,当年那些事,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我能做的,就是把危害和伤害减到最小,可是谁能想到最后还是披露了出去……”

“既然已经过去了的事,何必再提?”

“然然……”

“王特助,这是海昌西店的财务申请,请过目。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当年田先生家外有家,王特助出力不小。藏娇的金屋,养娇的金钱,都是经这位王特助之手送抵出去,且为上司提供掩护,若非这位高品质的特助守口如瓶,滴水不漏,田先生的秘密未必能守得住八年吧。

而王特助会认为田然有“恨”,无非是因当年田然母亲曾对他和他的家人照顾有加,恩惠深广,而他咋那件事上,忠于了田先生,无疑就是背叛了当时的田太太,心中愧意难消而已。

“然然……”

已经走到门边的田然闻声回头,笑道:“王特助,现在是在公司,您可以直呼我的全名。如果出了公司,我不介意您称我一声‘大小姐’。”

她的“恨”,几时轮得到他?不过,他的“愧”,于她倒是不无用处……看情况吧。

“爸……董事长,”除了特助办公室,与正从办公室走出的田依川打个照面,算起来父女两个已经有多日没见。

“看起来,你工作得越来越上手了。”

“虎父无犬女。”

“和爸爸一起用个晚饭?”

“遵命。”

田依川注视着笑语嫣然的女儿,暗中叹了一口气。刚才,他就站在特助办公室的门外,她向王怀义说的那番话,他听到了。

这个女儿的性格和前妻很像,温柔水波之下,藏着不可妥协的暗礁。如果没有那场婚变,他不会知道自己一向贞静贤淑的爱妻有那样刚烈的时刻,而女儿,想必出落如前妻一般娇柔甜美,那些隐没的暗礁不会有出头时机。

当年,离婚手续一经办妥,妻即切断了与他的所有联系,他几次去上海,见着的只有女儿。而妻离开人世的消息,是司家宁打来的电话。也在那时才知道,早在离婚前的半年妻已得知自己患了乳癌。

身患癌症,离婚的意志仍坚定难移,就连天人永隔之时,也没给他一面之机。这就是妻的报复,让他每一忆及便痛彻肺腑的报复。

妻子去世,他把女儿接回家里,本以为有着共同的追忆、共同的思念的父女,可以相依为命。但女儿对他不但不见了往昔崇拜的热爱,甚至连悲伤也拒绝分享,宁肯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吞泪,也吝于扑在他的怀抱里哭诉心事。虽然年龄愈长,笑容增多,而且偶尔也有了偎着他撒娇的亲昵,但他又何尝分辨不出那其内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女儿甚至不避讳让他看出她是为不把他的财产尽便宜了王倩而留下。

“董事长?爸爸?董事长……董事长!”眼看电梯开启在即,田先生仍神游天外,田然扔了淑女气质,好一声奋力高呼。

电梯门两开,这声大喊不止喊醒了电梯里的田先生,也吓着了电梯外的几位。原来,田先生在神思恍惚间,按下了一楼键。

董事长在前,田然随后,步出电梯时,外面人都是垂眉屏息,不敢举视,煞是恭敬样貌。但田然可以料想到得,明天不出半日,自己与董事长共用电梯的传说必将传遍田氏上下,众说纷纭。

“田叔叔,下午好。”

“你是……?”田依川刚把知会司机把车开上来的电话挂断,眼前迎上一道高大身影,“阿辄?”

这么有礼貌的好孩子,可不就是端木大少,“田叔叔下班了?”

“是啊,下班了,你这是……”田依川发现,年轻人唇边溢着的笑分外热烈,眸里流出的光格外热切,这是……瞥了瞥身边的田然,女儿冷眉相对,秀眸含嗔,当下了然。“你来这边,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到附近办了点公事,到田氏是为私事。”

“什么样的私事?田叔叔帮得上忙吗?”明知故问,商场中人习性难改。

“田叔叔可以把宝贝女儿借给我吗?”开门见山,商场后生勇气可畏。

“这倒有点难度了,”田依川面有作难,煞有介事,“我这个女儿日程很紧,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陪我吃一顿饭。”

“那田叔叔应该不介意多我一个。”

“这个嘛……多个人多双筷子,热闹点好,走吧,上我的车。”

田然发现自己被忽视得很彻底,遂决定成全相见甚欢的两位,“既然田董事长有人陪,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端木辄一个箭步拦住田然去路,“田叔叔,看来然然很不喜欢第三者在场,这顿晚饭您还是不要打扰我和然然了。您的车来了,再见。”

这个年轻人……田依川先楞,后笑,正好司机将车门打开,遂从善如流坐上车去,至于晚餐,听年轻的人话,回家用吧,反正高嫂的手艺不错。

端木辄不是他能放心的女婿人选,但若他碰上的是然然,龙争凤斗的结果,将无从预料。说实话,他抱有小小期待。年轻人的世界,应该很精彩。

追求三部曲。

田氏大楼门前。

“你来干嘛?”女人问。

“请你吃饭。”男人答。

“我不缺饭吃。”女人说。

“我要追你。”男人说。

女人挑眉,“我今天没有时间。”

男人皱眉,“然……”

女人举起一根手指,“追求守则之一,不能强人所难。”

男人无限委屈,“可是,你明明有时间。”

女人很大牌地,“现在是你追我,不是我追你。”

男人眼前一亮,“那我给你追。”

女人轻啐,“想得美!”

端木辄实在很想把这个小女人扛在肩上,扔进车里,但偏偏有什么劳什么的“上海之约”订在前面……一时冲动造就现今被动,悔啊悔。

“你再不走,我们就要成为田氏大楼里下班人群的鉴赏景观了。”

“谁管……”田然偷眼四顾,可不嘛,在来来往往的人群眼里,她和端木辄的观赏价值不啻运往宝岛的团团和圆圆。“还不快走!”

凯乐饭店餐厅。

“为什么选这里?”女人问。

“因为你和肖润总是来这里吃饭。”男人答。

女人摇头,“你很无聊。”

男人点头,“我也觉得,不然我们为了有聊一些,让我们的嘴和舌头忙起来怎么样?”

女人竖起二根手指,“追求守则之二,不得出言轻薄。”

“我只是想说,我们尽快要上一堆好吃的,及早开动,你想到哪里去了?……哦。”端木辄拍案作恍然状,“你有点色哦,要不得,要不得。我这个人可是很保守的,追求女孩喜欢按部就班,你不要教坏我。”

田然喷出了含进嘴里的一口冰水,虽然有纸巾作掩护,不至于太失态,还是呛咳不止。

“看看你。”端木辄一边摇头咋舌,一边顺理成章地把自己从对面换到了同座(凯乐餐厅的座位是长条沙发,这点很让端木大少喜欢),并取了纸巾为身畔佳人拭去唇边水渍。“你连水都不会喝,真是让人操心。”

“咳咳咳……专木夺,倪起是……”端木辄,你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