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涪洲城,酒醉三千客。

试剑大会在即,五湖豪杰齐至,沐府倾其所能,举办了一场最热闹的盛宴。

火把烁烁跃动,酒坛层层叠叠,一个院子连着另一个院子,长宴如水一般流泻到街上,云集的游侠壅塞了数条街道。烟气、酒气、人声鼎沸,笑语不绝,来日的生死竞斗无碍眼前的欢娱,千余豪客推杯换盏,斗拳耍闹,喝得不亦乐乎。

内院又是另一番布置。

十几席漆桌缘地而设,每一桌都对应着一位身份显赫的贵客,有执掌一方的重吏,有德高望重的宗族耆老,更多的是名动江湖的武林尊长,由沐府之主亲自款待。

这样的场面当然不可能有苏云落的席位,她随在左卿辞身后,看着他与威宁侯及各方贵客谈笑风生,这个男人以完美的外形与君子之风赢得了众人交相称赞,不知多少惊艳的目光萦在他身畔。

左卿辞的目的是什么,她不清楚,也不关心,安份的扮演一名不起眼的侍女,面纱蔽去了她的脸庞,对襟窄袖紧身的胡服不露半点肌肤,胡姬在外着此类装扮司空见惯,并不引人注意。

两个标致的胡女穿着蓝色卷草纹薄裳,雪白的额上描着花钿,跳着欢快的拓枝舞,几个稚龄胡姬在一旁或歌或舞相合,另有数十名漂亮的姬人在席间款客劝酒,美人的娇言笑语是最有效的调剂,很快松散了略为拘谨的气氛,场面轻悦而随意。

苏云落没有看歌舞,目光安静的落在地上,左卿辞偶然回眸,掠过一抹无从觉察的浅笑,挥退了前来敬酒的胡姬。美人失望得几乎溢出来,又不敢不尊从,捧着银杯怏怏的转去了下一席。

酒宴过半,忽然外间一阵喧声,似乎又有访客到来。

不一会,沐府的长子沐英陪着一行人走入庭中,这群人衣饰精美,或悬剑或佩刀,俱是神采飞跃的青年,一股昂扬的英风扑面而来。

当先一名青年形貌英朗,一举一动有一股豁达洒脱的气势,不待介绍已向沐府家主揖行一礼:“不请自来叨扰了,靖安侯府左卿怀,率友人见过各位尊长。”

沐府之主十分惊讶,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左卿辞,起身还礼:“二公子刚到涪州?欢迎之至,正好令兄也在。”

令兄?那个青年完全怔住了,顺着指引的方向望过来。

左卿辞从容起身,对着那张年轻的面孔绽出微笑,长眸涌动着极近才能窥见的晶芒:“原来倾怀也来了,不期而会,惊喜之至。”

第41章 宴上会

左卿怀素有爽直练达之名,在外也是广交朋友,极少有惶然无措的时候,然而此刻的神色难以言喻,仿佛处于空前的怔忡和眩惑之中。

一个是失踪多年的亲子,一个是安华公主亲选过继的嗣子,两人从未谋面,突然在宴上相见被介绍为兄弟,确也是尴尬之极,令人无法不错愕。

倒也不怪左卿怀,他在军中效力,近期一直驻防于边邑,月前受命调回,连侯府都未及返回,仅仅是约略在书信中得知,这位传说中的长兄在去年突然现身,并且在吐火罗做成了一件大事。

威宁侯薄景焕也知道几分靖安侯的家事,对这位二公子不算陌生,淡淡的圆了一下场,“二公子还未见过你兄长?既已聚首,不妨好生叙一叙。”

左卿怀强笑着应了,在左卿辞身侧新增的一席入坐,对着一个被尊为兄长,实际却一无所知的陌生人,简直坐如针毡, “大哥——何时来的涪州?”

相较之下左卿辞一派安然自若,毫无尴尬之态:“数日前方抵,让倾怀意外了。”

额上渗出了汗,左卿怀尽力抑住局促,“大哥失踪多年,如今痊愈归来,真是可喜可贺。”

左卿辞莞尔,“的确有幸,让我遇上了一位良医。”

绞尽脑汁的找话题,左卿怀道,“还未恭喜大哥从吐火罗取回了山河图,立下奇功。”

左卿辞随口谦道:“侥幸而已,全是仰仗一群江湖侠士之力。

定了定混乱的心神,左卿怀取过酒盏满斟:“今日在此一会,我先敬大哥一杯。”

左卿辞饮了毕也斟了一杯:“离家多年,听说多了一个弟弟,我也甚为欢喜。”

他俊雅风流,举止落落有风致,宛如天生的贵胄,左卿怀一时竟有些自惭形秽,甚至生出了窘迫,“我曾听说过——大哥自幼便聪慧过人。”

左卿辞停了停,眉梢轻扬。

左卿怀更窘了,惶然道,“还有晴衣,你去吐火罗期间她一直惦记,信中屡次提及。”

左卿辞微微笑了一笑,气氛似乎松了一些,“我知道,你对她极好。”

晴衣是他一母所出的妹妹,流着同样的血,离别时她还只有半岁,他在昔日的家似乎也仅剩了这么一点牵挂。

左卿怀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又有些不是滋味,十余年来他把晴衣视如亲妹,然而终不是血脉相系,眼前这个才是她真正的兄长。“晴衣善良乖巧,我疼爱她自是应该的,大哥怎么想起到涪州?”

左卿辞说得云淡风轻,“久病无趣,瞧什么都觉得新鲜,之前又听几个朋友说了一些江湖趣事,索性过来开阔一下眼界,没想到倾怀对试剑大会也有兴趣。”

“我刚接到回金陵的调令,正巧路过涪州,与一帮朋友看看热闹。”左卿怀欠了欠身,“大哥在外若有不便,或有什么所需尽可与我说。”

左卿辞尔雅的颔首,“据传这场盛会可谓龙争虎斗,精彩之极,倾怀来涪州是想一试身手?听说你弓马娴熟,金陵少有及得上的。”

“我这两下把式军中混一混还行,在这只有丢人的份。”左卿怀微郝的坦承:“全是顺道凑个趣,大哥若是不弃,不妨一道观赏。”

左卿辞不动声色,拈杯一笑:“难得躬逢其盛,有何不可。”

长宴散去,左卿怀婉拒了兄长的邀请,与友人在城中寻了宿处,重金换得几位游侠腾出了两间房。歇下时已是半夜,几个人挤在一起,左卿怀也不挑剔行宿,随意与友人抵足而眠,“倾怀的兄长真是好仪容,好风姿。”楚寄来自宣州世族,想起宴上左卿辞的风姿,禁不住赞叹。

翟双衡来自沧州名门,与左卿怀为军中袍泽,更为亲近,冷哼一声,“仪容好又如何,看起来未免太羸弱了一些,还带着胡姬。”

左卿怀心思散乱,喃喃代兄长出言辩解,“出门在外,他身边自然需人照料。”

“什么照料,不外是离不开女色。”翟双衡不屑道,“吐火罗的传闻恐怕是夸大其辞,单凭他这相貌就不似经得起异域之险,想必是重金雇了几个人,歪打正着的成了事。”

楚寄也觉得世家公子万里斩逆的传闻有些离奇,“即使如此,他也是有功之人。”

翟双衡尚武,本来就不太瞧得起文弱之人,又偏向一同从军的兄弟,“侥幸得了声名罢了,真要让一个文武不就的弱质公子袭了爵,哪对得起靖安侯府的声威。”

这一点楚寄亦是赞同,如果不论血脉,确是左卿怀更为肖似左候的勇武,适宜承续爵位。

左卿怀一句句入耳,心乱如麻。

他自懂事起已入了侯府,这位消失的兄长就如一个梦魇般的影子,他从不敢试探寻问,府中更无人提及。嫡母安华公主虽然选了他作嗣子,却是高贵矜冷,难以亲近,身边的嬷嬷犹如最严厉的训师,曾是他年少时的恶梦。

左候话少,比安华公主更疏淡。然而一次在他受责过度,昏迷了两天之后,左候将他接过去教养,亲自教他弓马,传授枪法武艺。在他第一次撂倒教习师父之后,左候轻拍他的肩,脸色有些微的喜,也有复杂的晦涩。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左候是否想起了失踪的亲子。

安华公主选中了他,左候造就了他,天长日久,他越来越像左候,也越来越敬爱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他在晴衣面前是一个好兄长,在公主面前恭顺谨慎,极力将一切做到最好,用了十余年博得了所有人的交口称赞。作为偶然得逢机会的幸运儿,他沿着命运设定的路前行,可是突然间一切紊乱起来,那个影子回来了,失踪得离奇,出现的更是蹊跷。

如果不是蜀中动乱前,晴衣被段衍诱骗,替他携出了锦绣山河图;如果不是她被段衍推下重阶摔伤腰脊,瘫软无法行走;如果不是流言恶议迫得晴衣精神崩溃,几度寻死,或许这个消失的兄长永远不会出现。

当时在军中效力的他,唯一能做的仅是全无意义的书信劝慰,左卿辞却留下了让晴衣能重新站起来的方子,甚至自万里之外取回山河图,一洗宫中不堪的议论。

载着荣耀和赞誉,侯府消失的大公子横空而现,左卿怀身边每一个知道消息的人,都变得闪烁其辞,暗露怜悯惋惜。左卿怀心底说不出的复杂,他知道与对方不可能不见,却又怕见,更不知见了如何自处。

当年左卿辞究竟因何失踪?为什么多年不闻音讯,直至去岁才现身?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逢是偶然还是刻意?

他究竟为何而来?

第42章 棋手局

长夜无边,幽雨漫漫袅袅的洒落,江岸空寂的浅滩笼在雨中,细细的声籁如春蚕食桑。江畔一座孤亭明烛高烧,清辉莹莹,成为暗黑的天地间唯一的光明。

文思渊在亭中凭栏而立,指际把玩着一枚精巧的玉鸠。

一个比夜更深的影子悄然而现,布巾蒙住了脸庞,露出一抹令人心动的雪额深眸,带着晶莹的雨雾,似化外天女踏破重霾而来。

文思渊目光一跳,半是惊异半是惊艳,“你在公子身边竟未易容?”

苏云落沉默以对,并未摘下覆面的蔽巾。

文思渊视线在她眉眼间流连良久,神色渐沉,掺着一缕微妙的妒意:“你连我都防得紧,居然肯在他面前露真容。”

苏云落无意解释,仅道,“这次又是什么?”

文思渊哑了一瞬,忽的敛了神态,恢复了谈生意的腔调,“听说你近日跟他有些不寻常,我还当是谬传,看来也并非无根之言。”

亭外的世界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话语仿佛落入了虚空。

“既然你攀上了高枝,想必几件生意得另做安排了。”停了一会不见苏云落接腔,他心下闪过无数猜度,滋味越发难忍,出言嘲道,“靖安侯府地位尊贵,内底却不简单,更不可能容许一介胡姬登堂入室,基于多年的交情我提醒你一句,别对美色寄望过高。”

她抬起睫,眼眸又黑又静,蕴着天光初透时的寒冷,“我想离开,他不让,用你来质挟我。”

文思渊一怔,阴郁瞬时转为兴奋,左卿辞对她的兴趣显然超乎预计,他立刻有了盘算。“是他扣着你?不必理会,你先避一避,待他来找我再谈其他。”

她默了一会,声音有点涩。“你无非是要卖个更好的价,去吐火罗前你承诺过什么。”

文思渊自知理亏,然而他老于世故,岂会为一句质问改变主意,当下转了话题:“鹤尾白有消息了。”

苏云落明显专注起来,冲口而出,“在哪?”

优势又回到了文思渊手中,他带着商人惯有的精明,不慌不忙的转动指间的玉鸠。

苏云落稳住了神,“你要什么。”

文思渊早已想好,从怀中取过一个木盒推过去,徐徐开出条件,“替我取一面双蝶透光宝镜。此镜相传为花蕊夫人所有。镜明如玉,叩之如磬,正午时光影可透,现为涪州城外的桑园主人杜夫人所有,镜图和藏匿之处在盒中,两日内我要见到实物。”

两日?试剑大会在即,江湖豪侠云集,当前又难以易容,苏云落默然良久,“燕归鸿在附近。”

玉鸠自文思渊指际弹起,被他一挥收入宽袖,起身走入雨幕,留下一句缥淡的话语:“那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次对上他,不想做尽可放弃,但规矩你也清楚,我不会等。”

苏云落悄无声息的回到沐府房中,卸去面巾和浸湿的外衣。

文思渊的条件充满了恶意,挑在这一时刻迫她行窃,无疑是为了激怒左卿辞,一旦侯府公子发现她不再受控,作为中间人的文思渊也就拥有了议价的筹码,赢取了重新进入交易的机会。可左卿辞岂会听凭摆布,一路上他有形无形的试探,全是为了抛掉文思渊,更直接的操纵。

不想受制其中,唯一的办法是如左卿辞所言,除掉文思渊。可她需要掮商的消息,也需要他将窃来的宝物出手,尽管狡诈无常,重利忘义,百晓公子毕竟是合作最久,江湖中人脉最广,而且——又有了鹤尾白的消息,她已经别无选择。

夜随着漏声一寸寸流逝,苏云落发了好一阵呆,直到黎明前才在榻上盘坐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对面绣榻上的人翻动了一下,琅琊郡主仿佛碰上了什么噩梦,额际渗汗,从沉眠中醒来,朦胧的光影穿透纱幔,将屋内的情景映入她的眼。

一个在胡榻上跌盘的影子在淡淡的曙光中,手掐子午,足分阴阳,双腕置于膝上,食指虚触,掌心向天,双目七分闭三分睁,姿势奇异,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琅琊郡主清眸蓦然睁大,纤指无意识的掐入了掌心,直到看清对方有一张深秀皎白的胡姬脸庞,她才清醒过来,心头仍在悸乱的跳动,脸上一片湿凉,抬手一拭,不知不觉竟已泪流满面。

直至中午,阮静妍还是有些恍惚,总是不自觉的瞧着苏云落发呆。茜痕忍不住轻咳一声,琅琊郡主这才收回目光,发现左卿辞正微诧的望过来。

茜痕不清楚主人为何异常,灵巧的圆场:“就算昨日探望见着杜夫人病势不浅,小姐也不宜忧思过重,时时牵虑。”

左卿辞随言劝慰了几句,今日威宁侯与左卿怀被请去宴饮,唯有他以疲累为由推却,令涪州最好的酒楼送来一桌席面,邀琅琊郡主及苏云落在内院小饮。

苏云落沉默的进食,一言不发,她例来话少,旁人也不觉意外,刚咬入一块糖醋小排,她突然顿了一下,抬手抚住了腮。

左卿辞停下箸:“怎么了?”

苏云落闭口不言,一双深黛的眉尖紧紧蹙起。

琅琊郡主身畔的茜痕一打量,忽然醒悟:“苏姑娘今晨似有些牙痛,会不会是荔果食多了,引得虚火积聚所致。”

左卿辞有一丝意外:“云落可容我把个脉?”

突如其来的疼痛激得苏云落瞳眸漾起水意,比平日更为幽深动人,听见他的话语,迟疑片刻才伸出腕。

左卿辞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唇角隐现笑意:“果然如此,才食了几个荔果竟会这样,稍后我替你开张方子。”

茜痕跟着琅邪郡主多年,颇爱宠爱,言语也较为随意,闻言笑道,“也不止几个,侯爷送来的荔果不提,还有晚上送至房中的一盒,此物火盛,我也忘了提醒,不想竟害得苏姑娘生了牙痛。”

苏云落略略僵了一下。

左卿辞的三根长指还按在皓白的细腕上,不动声色道,“昨晚有人送了一盒荔果?”

茜痕无心而答:“也不知是什么人,短阑也没头没脑的——”

“茜痕。”琅琊郡主柔声截断。“替我盛碗汤。”

茜痕何等乖觉,立时替郡主盛汤换盘,再不开口。

左卿辞的视线在几个人面上转了一转,也不再问下去,换了话题:“杜夫人如今情形如何?”

想起姨母的病情,琅琊郡主顿时心头沉坠,薄叹一声,“姨母憔悴得很,连话都说不出来。我问了问侍候的丫环,起先仅是羸弱体虚,后来外邪入侵,寝食不调。桑园那样安静,姨母仍是难以入眠,境况越来越差了。”

左卿辞宽慰道,“我也略懂歧黄,若郡主信得过,我愿略尽绵力。”

琅琊郡主第一次听闻他懂医,虽不了解手段如何,仍是礼貌的致谢:“公子有此心,我替姨母谢过,明日我还要去一趟,若是有暇——”

左卿辞知情识趣的接下去:“正好明日无事,自当与郡主同行。”

苏云落执着筷,低着头久久没有动。

杜夫人嫁入世家,平日里养尊处优,所衣必是锦绣,所用必为金玉。及至年长地位更尊,一群子媳环伺左右。然而病势一沉,富贵全无半分作用,金碧奢华的器皿映衬着枯槁的容色,益发显得凄惨。

杜夫人在榻上气息奄奄,瘦得脸目深陷,半昏半沉,丝帕下的腕臂干瘦如柴。

待诊完脉,左卿辞转至隔间,琅琊郡主及杜夫人长媳正在房中静候,左卿辞缓缓而述,“杜夫人本是气虚,后来又染了伤寒,表面上似热症,骨子里却是寒症。医经有阴盛隔阳于外之说,杜夫人体内阴气极盛,虚弱的阳气受迫于表,常医按热症调冶,越治越是危险,如今我见她指尖发青,正是虚阳将散的征兆。”

一番话听得琅琊郡主目露惊骇,玉指紧握:“原来竟是被庸医所误,姨母现下可还有救?”

左卿辞铺开笺纸笔走龙蛇,药方一挥而就:“立即取姜片炙穴,我先为夫人施针,按方煎好汤药尽速送来。”

这位侯府公子太过年轻俊美,全不似平日延请的皓首白须的医者,长媳杜何氏虽然将信将疑,到底不敢怠慢,依言嘱人照方办理。

炙穴之后杜夫人服下汤药,不多久汗出如浆,汗止后竟生出了食欲,这是数月来的头一次,杜府上下无不大喜。杜何氏喜出望外的致谢,突然一个大丫环匆匆而来,附耳数语。

杜何氏眉尖一拧,端秀的面孔惊愕而愤怒,声音也厉起来:“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了,再找一找。”

丫环骇得腿一软跪倒,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各处都寻过了,确是寻不着,请夫人息怒。”

侍奉病人本就赘累烦琐之极,家事又横生枝节,杜何氏气得胸口窒闷,狠狠绞住手中的丝帕:“再去找!实在找不着就报官,好端端的家里居然闹贼,看来是要治一治了!”

内外一片乱哄哄,丫环又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悚泣,琅琊郡主禁不住寻问:“这是怎么回事?”

郡主身份尊贵,又是交好的亲眷,杜何氏也不避讳,强笑着解释:“妾身治家无方,让郡主见笑了,四妹行将出嫁,前阵娘清醒的时候说将家传的双蝶透光镜给她压箱陪嫁,也多几分体面。这几日正在翻检收拾,婢仆说宝鉴不见了,若是发现哪个刁奴擅自盗出,我定是严惩不饶。”

话到末尾杜何氏的声音又厉起来,吓得丫环哀声乞诉:“是奴婢掌着钥匙,却实在不知是何时失盗,求夫人明鉴。”

一旁的左卿辞心下一动,突然有了某种预感。

杜何氏恨声道:“哭什么!等我查出来,该发落的一个也少不了。”

丫环伏地拼命叩首,双手颤巍巍的托起一物:“禀夫人,镜盒里留了这个,府中似未见过,想是贼人留的,请夫人明查。”

一枚墨丝盘云结卧在丫环汗湿的手心,异常触目。

侍立在侧的白陌瞬间瞪圆了眼,险些脱口而出,他硬生生忍住,下意识的向左卿辞望去。

斜挑的长眸幽寒,左卿辞薄唇半抿,淡淡的俊颜仿佛什么都不在心上。

白陌看得心惊肉跳,那该死的贼,这次真惹得公子动气了。

第43章 双蝶鉴

天光暗淡,漠漠的江面偶然一只水鸟飞过,转瞬消失在朦笼的薄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