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晴衣见他并无不快,心气又定了一些,“沈姐姐美貌温柔,大哥觉得如何?”

左卿辞不动声色,“看来晴衣近日与她往来颇多?”

左晴衣脸一红,吱唔了几句才道,“她时常出入宫中,我见她和气聪慧又武功高强,做了大嫂正可以保护大哥。”

左卿辞轻哦了一声,俊逸的脸漾起一分似笑非笑的讽,“原来我在晴衣心中如此无能,甚至需要妻子倾身相护。”

话中的嘲弄太过分明,左晴衣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她绞尽脑汁的绕开话题,抬眼瞥见前方一座宫灯高悬的石台,石台上人影交错,笑语哗然,其中有晴衣交好的女伴,眼尖瞥见,扬帕笑唤。

依左晴衣的安排,她本是要将兄长引过去,此际反而踌躇起来,一心想问个明白,“大哥为什么不肯留下,是怕——”

不等一句说完,两名女伴已经迎出来,将兄妹二人笑迎至了台上。

台上有十余位青年男女,有陌生也有熟悉,左晴衣各自见过,她的礼仪是淑妃教养出来的,一举一动高雅合度,谁见了都挑不出毛病。

沈曼青赫然在座,但见她一席曳地月华裙,挽云鬓束宽袖,被众人簇拥,落落大方的在台心烹茶。她显然谙熟茶道,姿态流畅而优美,碾茶、煮水、加入茶末,杓去沫饽;三沸之后复浇,香气散开,均匀的斟入碗中,碧绿的茶汤色泽赏心,视之心旷神怡。

“素瓷雪色飘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一名青年当先品饮,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今日一品何其有幸,沈小姐烹茶之技可谓炉火纯青。”

沈曼青谦柔的回应,“骆公子过誉了。”

左晴衣在兄长耳边介绍,一圈下来左卿辞已了然,座中并无皇子皇女,多半是世族公卿子弟,场面也较为随意。随着兄妹二人的到来,座中的气氛不知怎的有微妙的变化,女儿家似乎羞涩起来,比方才更显文静端庄。

唯有沈曼青神色如常,将两杯茶汤分至二人面前,婉然一笑。

左卿辞致了谢,接过来不疾不徐的浅啜,偶然回应几句。

座中的几名青年男子也觉出了异样,发现一众女子的目光尽投在左卿辞身上,隐生不快,骆公子首先发难,“方才见识了众位小姐的诗文,也品了沈小姐茶,不知左公子有何才艺,容我们有幸一瞻。”

另两名世家青年随即附和,左卿辞淡淡道,“骆兄抬举了,左某并无长才。”

骆公子存心要扫一扫他的颜面,岂肯轻易作罢,“二公子能百步穿杨,左小姐能双手同书,阁下既为兄长,必是更为不凡,何必过谦。”

左卿辞第一次听闻晴衣还有此能,倒是轻讶了一下。

左晴衣见兄长被人刁难,顿时起了护卫之心,她虽然年少,但出身侯门,又得淑妃疼爱,在宫中也不怯弱,花容一沉刚要开口,突然一个悦耳的声音插进来,奇特的异国腔调傲慢而娇哝。

“他长于琴艺,却只为引诱云雀而奏,就凭你,也配听?”

一个金发雪肤的丽人悠然而现,冰蓝色的美目过处,满座男人尽失了魂。

第79章 肘腋袭

撞见这位美人,左卿辞确实有三分意外,眉间难以觉察的淡了一下,“瑟薇尔公主近来可好。”

这女人聪明狡黠,初入中原之际,她很清楚一旦被左卿辞以吐火罗王宠妃的身份上奏,必然不会有什么地位,索性给自己安了个焉支公主的名号,反正中原与焉支少有往来,也不怕被拆穿。

正如她所料,一国公主受到的待遇自又不同,王廷封赏极厚。凭着惑人的美色,她成了王侯公卿的座上宾,轻易拢了一大票裙下之臣,每次与宴如众星捧月。不过她知道左卿辞不好相与,极少与他照面,像这般主动接话可谓例外。

华贵的衣饰让瑟薇尔艳丽的容貌更为夺目,独特的媚姿加上三分倨傲,金发丽人轻易慑住了全场,她瞧了一眼沈曼青,道出了一句吐火罗语,“怎么如今你身侧只剩锦莺,不见云雀?”

“夫人而今倾慕者多如过江之鲫,尚对故人念念不忘,实在难得。”左卿辞被刺了一句神色不变,优雅一笑,同样以吐火罗语答,“假若那些追求者获悉夫人的旧事,必会十分感佩。”

雪颜的笑容立刻减了七分,瑟薇尔轻哼一声,不敢再招惹,改回了汉话,“我瞧见故人,不请而来,冒昧扰了各位。”

骆公子被美人迷得心神俱乱,哪还计较一句轻斥,不过挤兑左卿辞却是没忘。“瑟薇尔公主方才说,左公子精通琴艺?”

左卿辞轻描淡写的挑转了锋芒,“不敢,倒是有幸在西域见过瑟薇尔公主一曲妙舞,如天女临凡,至今难忘。”

一听美人妙舞,满座的男子均生出了兴趣,悉数开言缠着佳人求舞,这一干人瑟薇尔全不放在眼里,哪里肯轻许,胡乱找了个理由,终是推脱而去。

经她一搅和,场中已无甚意趣,左卿辞借口时辰已晚,唤来宫侍将晴衣送回淑妃殿中,自己沿着湖径转去,果然不多久就见金发丽人在水边等候。

左卿辞也不客气,“公主有事?”

瑟薇尔撇了一下艳美的红唇,“真慢,我有事询问,你可知云落在何处?”

左卿辞半笑不笑,“这话问得有趣,她行事莫测,来去倏忽,我如何能知。”

瑟薇尔本能的不喜欢这个人,又不敢过于挖苦,悻悻道,“世人都知道她被你骗到手,我要寻她,自然唯有问你。”

左卿辞不甚经心的敷衍,“公主寻她何事?”

不提吐火罗,就算在中原瑟薇尔也鲜少受过这样的怠慢,脾气一蹿又强自压下,知道对他发作也是无用,“前日我听到一些事,那只笨云雀怕是有危险。”

左卿辞挑了挑眉,不置一辞。

瑟薇尔敛了神色,难得的娇容凝肃,“前阵我在陈王宅中饮宴,避出去醒酒,正好听见隔厢有人在低议,似乎在说什么毒,还提到了飞寇儿。”

左卿辞心下一动,面上淡淡,“是什么人议论,公主可有看到?”

“没听完就被发现了,还好我装醉骗了过去。”瑟薇尔道,“陈王爱结交三教九流,客人杂的很,那几个人瞧着有点凶,面孔也生。”

陈王?左卿辞思了一瞬,心下冷嗤,不可能是陈王,云落最厉害的对头只有一个,那位侯爷近期也的确太安静,必是借着陈王的名头作掩。细想左卿辞又觉出了怪异,听闻殷长歌传递了正阳宫的意思,婉拒了薄侯的诉求,可想薄景焕恼怒更甚,出什么计策都不足为奇,怪在居然处心积虑的借他人行事,难道六名郎卫一朝折损,致使薄侯谨慎过度,其中必有蹊跷。

至于施毒,云落远去他方寻赤眼明藤,薄候如何觅得了行迹?何况她有却邪珠在手,寻常毒物难伤,所谓的陷阱究竟从何而来。

从宫中辞出来,左卿辞在马车上反复思量,始终不得其解。

车行辘辘,夜色深晦。

马车有节奏的晃动,他缓缓揉着额角。脑中浮起一双深楚的眉睫,颊似莹玉,笑颜如新雪初生。莫名的燥动挥之不去,他闭上眼靠向了软枕。

午膳过后,淑妃例行小睡。

左晴衣换了一身宫侍的衣装,溜至苑外的小径等了一阵,一辆软轿行过略略一停,她熟练的掀开轿帘躲进去,依在轿中人身侧。轿夫如若未见,起轿悠悠向前行去,出了宫门换了马车,左晴衣长出一口气,笑嘻嘻的唤了一声。“沈姐姐今日来得好快。”

沈曼青取出一套便装让她换上,替她理好腰上的束带,“上次令晴衣久候了,这次特地选了一段略短的道经,待德妃娘娘听完,我便提前告退了。”

左晴衣已经不是头一次随沈曼青出宫,依然觉得处处别致,隔着轿帘喜孜孜的张望。“难怪大哥二哥都不愿入宫,还是外边有趣。”

沈曼青婉颜含笑,“这本与礼不合,让他们知道定会责怪我了。”

左晴衣立时道,“沈姐姐是好心才携我出来开一开眼,我怎会说出去,绝不让旁人知晓。”

沈曼青相处下来,已然深谙她的兴趣,待马车行至一间牌楼外,“你不是喜欢各色纸宣?前几日我瞧这里又有了新样式,据说是南边流传过来的雅色笺,有深红、明黄、深青、浅绿、浅云等十色,别有韵致。本想替你捎进宫,又怕不合喜欢,不如让你自己挑。”

左晴衣听得明眸晶亮,兴致勃勃,挽着沈曼青的臂膀,“好姐姐,等选了笺纸我们一人一份,用来写短诗再好不过。”

沈曼青携她入楼选了笺纸,挑了几管狼毫,接着去逛画坊、胭粉铺子等,左晴衣对各种东西都怀着无限新鲜,买了几枚珠花,一环手串,虽然不及宫中的精致,胜在样式奇巧,甚至还替淑妃挑了两包茶叶,各种欢喜。

最后入了酒楼,左晴衣尝了几味招牌鲜脍,试了一点酒,忍不住道,“人都说宫中是最好的,可在我瞧来,市井着实比宫中多了无尽乐趣。”

沈曼青移开她面前的酒盏,浅笑道,“可不能再饮,若是娘娘闻到,下次休想出来了。”

左晴衣略为遗憾,仍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又有些好奇,“沈姐姐可见过我大哥饮酒?”

沈曼青应道,“从吐火罗归来的庆功宴酎过几杯,左公子饮得不多。”

“大哥平素到底喜欢什么?”左晴衣颇为苦恼,被这个问题困扰已久,“我也想给他挑几样东西,实在不知他爱什么,像二哥就容易多了,只要挑与武学与兵器相关的就好。”

这是将沈曼青也问住了,她从头细思了一遍,竟想不出左卿辞的喜好。“或者买几本少见的古籍?”

左晴衣能想出的也仅是如此,便转了话题,“在沈姐姐看来,我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沈曼青中肯的评述,“左公子是个温文有礼的君子,遇事不惊,待人宽和,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左晴衣深有同感,“沈姐姐性子也好,若是你们在一起,必定举案齐眉,从来不会争吵。”

沈曼青被说得红了脸,“晴衣胡说些什么,瞧我下次还带不带你出宫。”

左晴衣笑嘻嘻替她挑了一片鱼脍,“好姐姐,是我错啦,我二哥说喜欢大哥的淑媛极多,不过他好静不爱出宅,更不沾惹红粉韵事,将来成婚了必是宜室宜家。”

沈曼青一口茶全呛在嗓子里,气笑皆非,重重的拧了她一把。

一番笑闹过后,左晴衣敛了神色,泛起一丝低怅,“宫里瞧着人多,其实冷情的很,我真想和大哥二哥同席共餐,可他们几个月才能进宫一次,最多留半个时辰,说几句话罢了。”

沈曼青柔和的劝慰,“他们时常探望,也是牵挂你。”

“我自小寄在宫中,娘娘对我极好,然而至亲远离,没见过几次父亲,更不提大哥,唯有二哥时常探望。直到我跌伤了腰,大哥持着父亲的信物入宫,我才头一回见他。”晴衣有点伤感,忍着鼻酸道,“不怕沈姐姐笑话,那时宫中风言风语难听的很,我也瘫了,直想死了算了,就是怕娘娘伤心。没想到大哥原来这样好,觅了方子让我重新站起来,又为我远赴吐火罗,幸好沈姐姐护着他平安归来,没让蛮人伤了他。”

明眸盈着一抹泪意,左晴衣说着又笑了,“后来我才知道二哥也置了气,拔拳打了几个在军中口舌生疮的世家子,受了好一顿责罚。”

沈曼青触动身世,神色黯了一瞬,随即恢复了自然,“有这样的兄长真是福气,不过为何一家人至今依然分散,左公子长居别业,难道不打算回府?”

说起这个,左晴衣也不太明白,“二哥几次想接他回去,还让我帮着劝,可大哥只是笑。”

沈曼青试探道,“晴衣可知左公子当年为何会离家?”

这次左晴衣真答不出来了,略带苦恼的支颐,“听说是被人劫走了,又似乎不像,大哥从不提自己的事,我也不敢问父亲。”

沈曼青些微的失望,那个人看似一泓清溪,却无法窥底,然而仍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自回沈府半载,追慕者无数,其中泰半是轻浮的世家子为猎奇求欢而来,门第相当的俊彦不多。唯有他,无论人品风仪、家世年岁均是相宜,更何况还有承袭爵位的可能。

唯一的麻烦,大概是与胡姬的传闻,然而沈曼青私下试探,发现左晴衣对胡姬一事一无所知,显然两位兄长从未言及。虽然不知苏云落是如何纠缠上了左卿辞,推想不会长久,毕竟她不仅身份微贱,性情也不讨喜,他迟早会厌弃而另聘淑媛,一些年少风流不足道的韵事,终如轻薄桃花逐水流,过眼无痕。

想到近日的情形,沈曼青的心又有一丝纷乱。这一次师父派长歌来金陵,他的神情与过去截然不同,显得生分而有距离,更不肯入沈府。他客气的致礼,将师父的话语转述,却没有多一句问询,亲近的师弟变得异常疏远,让她陌生而抑怅。从来世事难两全,清远的山门与俗世的烟火,她终只能择其一。

抑下心绪,沈曼青与晴衣谈笑了一阵,眼见日影将斜,她会过帐,携晴衣登上马车返回。

马车行经一处巷道,突然一声锐响,车夫扑然而倒,背心一根短箭深嵌入肉。沈曼青反应极快,将左晴衣按下,手在腰际一抚,才想起自己已经久未带剑,抬目掠视巷道两侧,数个黑影汹汹扑袭而来。

第80章 两难抉

一声脆响,置在书案上的五色琉璃盏突然无缘无故的裂了,斑斓的杯盏化为千万枚碎片,细荧荧的落了一案。

左卿辞心头一动,忽然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白陌叩门急禀,“公子,晴衣小姐与沈姑娘在宫外遇袭!”

事发之地离沈国公府不远,也是国公府最早得信,将两人接入了府中。

左卿辞一路上不知想了些什么,长而直的眉微蹙,一直不曾舒开。待踏入沈府,左晴衣泪涟涟的奔过来,身边还跟了几名沈府陪伴的女眷。“大哥,你一定要救救沈姐姐,那些人本是要杀我,沈姐姐极力护着我才中了毒。”

左卿辞长眸掠了一眼,没有答话。

左晴衣从未见过长兄这样冷漠的神情,瑟缩了一下,“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私溜出宫,以后我再不敢了,若沈姐姐有什么不测,我——”她急得一额汗一脸泪,忍着啜泣份外自责,瞧上去稚楚可怜。

左卿辞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温度。“这不是你的错。”

左晴衣呜的哭出来,哽咽的不成声,“父亲和二哥在与沈国公讨论,沈姐姐昏迷了,御医说是中了极厉害的毒,我知道大哥一定有办法——”

左卿辞抚了一下她的发,没有过多的劝慰,半敛的长眸仿佛藏着什么,幽沉沉的窒人。

殷长歌守在苑口,对着左卿辞一拱手,尽管不曾开口,神情显露了千言万语,满是焦急忧虑。

左晴衣请出在沈曼青闺房中的女眷,将兄长引见,忍泪道,“我大哥也懂歧黄之术,可否容他替沈姐姐诊一诊,或许能有什么法子。”

一介贵公子,如何比得过御医,未出阁的女儿家闺房也不宜让男子进入,几名女眷均觉不妥。但见他人材出众,温雅如玉,若沈曼青安好,当真是一双璧人,不禁暗自唏嘘,又却不过左晴衣的苦求,勉强应了。

仆婢环绕的闺房内,一个须发皆白的御医正在收起药箱。

沈曼青静卧榻上,秀丽的眉间有一层青灰之气,唇色发紫,一侧臂腕的袖子剪开,现出一截乌黑肿胀的皮肤,血流不止。

肇因是一枚细如牛毛的毒刺,泛着蓝汪汪的诡芒。

左卿辞诊脉仅搭了片刻就收回指,半晌未开口。

御医本有些不快,见对方诊完一言不发,不免暗生嘲意,但既知是靖安侯府的公子,非但不敢得罪,还要客气的代为圆场。“沈小姐所中之毒极为凶险,名为青龙涎,救治极难,然而也并非无方。比如以鹤尾白强护经络,再用天下至毒的锡兰星叶压制毒性,以毒攻毒,辅以十余种灵药相佐拔除,沈姑娘可望无恙,不过这些药太过罕见,宫中俱无,只怕——”

御医不曾说完,未尽之意很明显,左卿辞也不多言,“御医所言不差,依我诊来也是如此,恕我爱莫能助。”

沈府的女眷原本未抱多大期望,客气了两句将他送出房外。

左晴衣大急,牵着他的衣袖忍泪道,“大哥何以如此草率,不妨再细诊一下。”

左卿辞不置可否,“我送你回宫。”

“我不回去,我要看沈姐姐好起来。”左晴衣还要再说,一双泪汪汪的眸子突然重如千斤,眨了两下竟是昏迷过去,被左卿辞挽抱起来。

左卿辞对快步迎过来的殷长歌略一致意,“今日连生意外,我先送舍妹回去。沈姑娘的毒非我所能,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言出口,殷长歌的神色瞬时灰暗下来。

寂静的屋内唯有指尖轻叩桌面的声音。

白陌知道近几天主人的心情空前的糟糕,他屏息敛气,迟疑着思索如何开口。

秦尘进来回报,打破了僵滞的气氛。“公子,淑妃娘娘说晴衣小姐情绪低落,食不下咽,执意要出宫去沈府探望,虽然娘娘已经拦下,小姐仍连日哭泣,郁结难安。”

左卿辞面无表情,秦尘接着道,“至于沈府,沈小姐忽发高热,甚至开始咳血,御医束手无策,殷少侠似乎想送她去方外谷,但路途太远病势又急,怕撑不到。”

轻叩的指尖停顿了一瞬,左卿辞心下分明,咳血是毒入肺腑之兆,这样下去最多不过五六日,待伤及心窍便是药石无效。

秦尘说完,递上一封书信,“侯爷传信来,言及殷少侠去了府内拜望,信中提醒公子务必尽力襄助,毕竟沈姑娘救了晴衣小姐,上次为山河图又得了金虚真人鼎力之助。”

白陌随在秦尘话尾,终是将要呈报的说出了口,“公子,殷少侠今日又来求见。”

左卿辞接过书信并没有拆,默了好一阵,做了一个手势,白陌将殷长歌请了进来。

殷长歌几日不曾交睫,跑遍了金陵的药铺,又在江湖上遍询消息,全无半分线索,眼见沈曼青日渐衰弱,他陷入了巨大的绝望。然而对着左卿辞,他尽量缓和了情绪,“恕我冒昧又来相扰,公子可有云落的消息。”

左卿辞平和得近乎平淡,“请殷兄见谅,她被严缉多时,早已音讯断绝。”

明知会是这般答案,殷长歌抑住涩叹,难以压制心底的颓丧。那枚苏云落于千万人眼前取走的鹤尾白,是沈曼青生存的唯一机会。即使锡兰星叶更为无望,但能寻到一味是一味,说不准便有奇迹,殷长歌强振精神,“左公子可有办法探出她将鹤尾白用于何处,或是卖给了哪一位。”

左卿辞凝视着他,淡淡摇了一下头。

绝望到极处,殷长歌心绪越来越焦燥,逼出了郁恨,“左公子可知刺客是何人指使?”不等左卿辞开口,殷长歌冷道,“这次左小姐险生意外,刺客是冲着靖安侯府而来,公子不可能不详查,可否将内情告知在下。”

左卿辞一语不发,面对质问选择了沉默。

殷长歌郁气攻心,疾声道,“就算我师姐不该带左小姐私下出宫,也是无心之过,如今她为护令妹而性命垂危,难道不值公子一言!”

左卿辞神情渺远,不知在想什么,俊颜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殷长歌踏前一步,声色俱厉的质问,“左侯一封信,我与师姐万里奔走,任公子驱策,入雪域拼三魔从无退避,公子如今万事袖手,只字不答,可对得起我正阳宫?”

左卿辞望着殷长歌激愤的脸,心底淡漠而嘲讽,多么完美的陷阱,原来不是对她,而是应在他身上。借陈王门下的散客行事,原来是为将薄侯府撇得一干二净,让靖安侯府寻不出半点证据。

这一着得手,将正阳宫、靖安侯府与云落尽卷了进去。

挑青龙涎这种毒,自然是根本没打算让中毒者活下来。那一枚毒刺若是落在晴衣身上,左侯府必会如今日的殷长歌一般,千方百计试图救治。他将被迫召来云落,向她逼索灵药,待两人反目成仇,等着她的就是府外薄侯布下的天罗地网。

薄侯算得极精,已经先将人置于死地。就算成功获取了鹤尾白,缺了锡兰星叶,一切也是徒劳。待晴衣殒命,携她私下出宫的沈曼青便是责无旁贷,靖安侯府势必与正阳宫生出裂隙,正阳宫失了朝中亲贵的支持,加上飞贼一事的影响,薄侯尽可以在御前进言挑动,将正阳宫贬落尘下。

一石三鸟,薄侯的布局毒辣精准,又根本寻不出半点与威宁侯府相关之处,连揭破都无从着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苏云落远在异地,受毒伤的也成了沈曼青,薄侯更不会想到,锡兰星叶与鹤尾白俱在云落手中,而今就在他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