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长歌仿佛又激愤的说了什么,左卿辞不曾听进去,只是忽然觉得烦燥。

苏璇行事不知自惕,与薄景焕结下了宿仇成了疯子,与他何关;她一心要救师父,又为琅琊郡主得罪了薄候,与他何关;薄候处心积虑报复,拿晴衣做饵,却落在沈曼青身上,与他何关;一切纠葛皆因正阳宫而起,殷长歌却将矛头直指靖安侯府,与他何关;何以他要在这里应付殷长歌气势汹汹的问罪,应对父亲的责备,应对晴衣的伤心欲绝,在左右两难中抉择,被一堆不知所谓的麻烦缠扰。

第81章 云梦碎

两个月后金陵天色初暮,各坊陆续关闭,人潮犹未散去,依然带着白日的嚣闹。

一处稍偏的客栈来了一位不起眼的客人,满面风尘,蓬乱的头发散出久未清洗的异味,全然一派远途奔波的邋遢潦倒。

一桶热水抬入房间,小二受了赏钱退出门外,这位潦倒的行客揽镜自照,一点点卸去易容药物,现出了一张深楚动人的面孔。

苏云落细细的沐发,洗去一路尘灰,久不见日色的脸庞被热气一蒸,泛起一丝浅晕,疲倦的肢体在热水浸润下格外舒适,她双臂搭在桶边,枕着下颔险些睡去。直到热水渐凉才起身,换了一套洁净的衣物。

等不到宵禁,她见夜色已沉,轻悄的潜入了玄武湖畔的别业。谨慎的习惯让她先探察了一圈,周围似乎一无监视,这让她有些微的诧异,指尖一勾,武器滑入手中,更为小心的溜了进去。

书房窗棂半开,烛光轻透,她偷眼看了看,发现左卿辞正在练字,依然是青衣玉冠,俊逸中带着慵散,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她抬手叩了一下,左卿辞从案前望过来,似乎有一刹那的凝定,而后挥退案边的秦尘。可这一次秦尘居然并未遵从,仅仅避了两步改立屋角,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一缕无从分辨的情绪自左卿辞眉间掠过,他开了口,“出去。”

秦尘额角微微渗汗,仍然没有动。

长眸忽然有了阴冷的戾气,左卿辞左手将抬未抬,秦尘倏的动了,退出书房合上了门扉。

奇怪的情景看得苏云落莫名其妙,但室内仅剩二人,让她轻松了一点,从窗外溜入了屋内。

柔黄的烛光映在他的轮廓上,呈现出玉般的质感,每一分线条恰到好处的精致,她微红了颊,忍不住趋近偎了一下。

左卿辞低头看着她,长眸幽淡,并不似以往那样就势拥住她。

她有一点失望,不过并未影响心情,“赤眼明藤已经拿到了,在东海费了些周折。”

她实在太过欢喜,没注意他的沉默,忍不住脸额在他的肩颈蹭了蹭,说不出的欣悦满足,“等师父痊愈,我可以不用再偷了。”

他依然没有反应,直到她觉得不对劲而抬头,他忽然箝住她的颔,力道大得几近疼痛,她猝不及防要推开,他已经覆上来,在柔唇上啃吻啮咬。蛮横的亲热全无平日的温柔,苏云落不自觉的蹙起眉,扶肩用力一推,他半身一仰,臂弯仍箍紧她的腰。

指尖轻触被咬痛的唇,她愕然望着他不明所以。

俊颜隐去了所有情绪,左卿辞缓缓松开,退后一步,拂开案上的精铁匣,声音又淡又冷。“匣子还你,锡兰星叶我另做了他用,还动了鹤尾白,其他的都在。”

她的脑子似乎一瞬间成了空白,过了很久才懂得每一个字的意思,僵木的垂头去看铁匣。匣子里应该是七味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加上怀中的赤眼明藤,正可以让师父复原如初。

可这一次,她数了几遍,怎么也数不出。只知道盛着锡兰星叶的玉盒真的不见了,拼命夺回来的鹤尾白也被切了一半,利落的断口仿佛划在心上,淅淅沥沥的淌出鲜血。

苏云落觉得自己大概是跌入了一个噩梦,所有圆满的欢喜都化成了讽刺。或许这仅是他的一个玩笑,一次惯常的戏谑,她惶惶的抬头,只得到一片冷寂,俊逸的脸庞疏远淡漠,宛如一张完美的面具。

她的呼吸变得格外困难,憋得脸都青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屋子静得让她眩晕。哑了半晌,她忍着胸口的绞痛,哀求般看着他。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他突然成了一个陌生人,没有话语,也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手开始发抖,心似乎裂开了,再也呆不下去,抱着匣子跌跌撞撞的奔向门外,不留神踢到凳子一个踉跄,撞得门扉一响。

门瞬间开了,秦尘仿佛时刻留意着屋内的动静,甚至扶了她一把。

那一扶碰到了匣角,被她一手挥开,仿佛有什么东西掉了,她无暇顾及,模糊的意念让她惶乱的逃走,像一只被追赶的丧家之犬。

薄淡的月色落在檐下,映出地上一枚精巧的短棍,散着蒙蒙的银光,被一只修长的手拾起。

棍身还残留着一许温热,渐渐的在指尖凉去,如一缕随风而逝的思恋。

一声沉闷的撞响,骏马唏律律的长嘶,伴着凌乱杂踏的人声和吆喝嚣闹一并闯入苏云落耳中。她心神俱乱,竟弄不清身在何方。

一记长鞭挥落身侧,击在地面抽起了一泼尘灰,伴随着车夫的粗骂。“小贱人不要命了?没头没脑的乱撞,冲了贵人,剥了你的皮都担不起!”

车夫厉声喝骂,下一鞭已要抽在盲目冲撞过来的胡姬身上。

一个金发美人扶着脑袋从车窗望出来,本是满面娇怒,看见跌在地上神思滞乱的人,蓦然睁大了眼,吐火罗语脱口而出,“云落!”

顾不得礼仪,美人从马车跳下,奔到身边挽住她的肩,皱着眉打量,“你怎么这副模样,丢魂了?”

一头金发即使在夜里也异常鲜明,娇媚的红唇连声诘问,终于唤回苏云落的神智,她的喉咙涩得发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声低唤,“瑟薇尔。”

美人绝丽的风姿引来了夜市上的人潮,迅速围拢了一大圈,惊艳的交头结耳。

“你的脸色好难看,你不是武功很厉害,怎么还会撞上马车。”瑟薇尔上下打量,惊诧转为了忧心,见人潮越来越多,立即唤过侍女扶起她,“来,先跟我回去。”

瑟薇尔的住邸布置得典雅奢华,正配衬她公主的身份,连卧房的漆案都镶着象牙,可想所费不赀。金发美人皱着眉指挥侍女剥去她满是灰尘的外衣,拭净手脸安置在胡榻上,塞过一杯热浆。“你究竟在哪里撞鬼了,你的脑子傻了吗?幸好没几个人认得你,不然早被捕役拘走了。”

见她苍白又魂不守舍的样子,冰蓝色的眸子转了两转,瑟薇尔忽然醒悟,“你不会是听说那个锦莺要嫁给左公子,气迷了心窍吧。”

耳朵里有什么在嗡嗡作响,她好像又一次失去了气力,低低的喉间带着破音,“什么?”

瑟薇尔有一点窃喜,又有点担忧,边说边观察她的神色,“前一阵宫中颁旨,将那只锦莺——沈曼青指婚给了左公子,她几个月前不是拼命救了靖安侯府的小姐?如今伤好了旨也下了,可算是得偿所愿,风光的很。”

胸口似乎塞了一团败絮,手指尽是潮意,苏云落的心头恍恍惚惚,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又似乎明白了一切。心口生出烧灼般的剧痛,呼吸变得异常艰难。瑟薇尔握住她的手腕急促的说了什么,又解开她的领襟,然而并没有任何用处,一股腥甜的味道涌出喉间,苏云落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第82章 终成空

苏云落仿佛又回到了极北之地,在万仞冰渊中费力的攀爬,四周又黑又冷,冰壁时而崩落,不知何处传来凄厉的风号,仿佛无数恶鬼在身边徘徊。视野一片漆黑,她最终坠落下来,惊骇中她蓦然张开眼。黑暗与昏沉退去,她发现自己身在瑟薇尔的卧房,仅仅清醒了一刹,心房的绞痛闪电般袭来,脊背满布痉痛的冷汗。

瑟薇尔有些魂不守舍,她在接待一位突然的访客,新近的裙下之臣——出自沧州名门的翟双衡。虽然对方目前仅受了闲职,但翟氏一族中有数名高官在朝,多方结交更为有利,自是要敷衍一二。

翟双衡是来请人的,自一次宴上见了金发丽人,他被迷得神魂颠倒,成了不贰之臣,近期喜爱交际的美人闭门不出,令他心痒难耐。“瑟薇尔公主无心与宴,难道是有何处安排不当,令公主不喜?”

瑟薇尔懒懒的拂了一把金发,男人她见得多了,翟双衡出身大家,相貌与行止可算上佳,对她而方也仅是一枚或可利用的棋子。“翟公子误会了,我有一位族妹自远方来,染了时疫身子不适,一时离不了陪伴。”

妖媚任性的美人令翟双衡神迷,可无论如何劝说,美人始终不肯点头,他不禁生了疑惑。“就算公主心系族妹,也不宜长闭家中,权当出门散一散心,几个时辰即可回转,绝不会久耽。”

蓝眸丽人以娇笑掩住不耐,正要将翟双衡打发出去,忽然侍女急忙忙赶过来,附在耳边数语,她脸色一变,顾不得客人,立即向内院奔去。

翟双衡对美人颇为不舍,又存了刺探之心,趁着内院忙乱无人阻止,竟然跟了进去。只见内庭的卧房门扉大开,瑟薇尔匆匆奔进去,哗啷一声传来碗碟破碎的声响,稍后传出美人软侬的胡语,仿佛在耐心的哄劝什么人。

翟双衡从未听闻这骄傲的美人恁这般温存的语气,不由疑心大起,他踏上石阶向室内望去,但见蓝眸美人倚在藤黄的胡榻上,怀里正搂着一个挣扎的年轻胡姬。

胡姬有一张苍白精致的面孔,长睫半阖半闭,黑檀般的浓发铺了一身,失色的唇角染着血,有一种令人惊心的脆弱。

翟双衡听不懂瑟薇尔在说什么,他直直的盯着榻上的两个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一个金发,一个黑发,截然不同的风情,却是同样绝美倾城,都拥有白如初雪的肌肤,难以描摹的眉眼,人影交迭,肢体相拥,混着软语轻喃,画面极美又极诱惑,令人绮念丛生。

黑发美人突然痉痛的蜷起来,一丝血顺着唇边蜿蜒而下,面色越加惨白。瑟薇尔一手托住她的脸,侧首召唤侍女,突然瞥见门外窥视的人,她大为恼怒,扬声以胡语厉斥。立刻有两名侍女合上门扉,受令的健奴直接将翟双衡请出了府第。

被驱赶出来的翟双衡提不起一丝怒气,心神仍残留在两位美人身上,奈何已不可能再次入宅,怏怏的上了马车。马夫驱车徐徐驶远,另一辆马车自对巷而来,擦身而过,停在了翟双衡离开的宅邸前。

瑟薇尔已经将翟双衡抛出脑海,她接过侍女烧好的玉烟管,凑近怀中人的唇边,柔声引诱,“云落,吸一口这个,能治你的心口痛。”

古怪的甜香在鼻端弥漫,苏云落温顺的吸了几口,不一会陷入了迷糊,灵魂仿佛在云端飘荡,所有苦痛不复存在,只剩甜美空虚的畅快,她紧蹙的眉心散了,不再挣动,沉沉的依着金发美人睡去。

又一次成功的安抚,瑟薇尔毫不意外,她以丝帕擦拭着怀中人汗湿的额,姣美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柔媚的声音仿佛魔女的诱哄。“可怜的云雀,忘了那个男人,他不配得到你,等你醒来——”

一声突如其来的裂响,门扉被暴力震开,滞住了屋内所有人。

一名青年侍从踏进来,一瞬间几个侍女悉数倒地,整幢屋子仿佛仅剩了瑟薇尔一个活人,尽管她连声喝叱,屋外的健奴仍然一无反应。

一个风华卓逸的男子走入,长眸掠过瑟薇尔怀里的人,又看了一眼置在榻边的银灯、玉烟管及打开的金色烟膏,停了一瞬向软榻行来。

瑟薇尔脸色泛白,极力维持镇定,紧拥着云落的双臂在不可觉的轻颤。

她讨厌被支配的感觉,命运给她送来了一只云雀,帮助她获取了自由。这只云雀是那样强大,又是那样沉默温驯,只要抓住它就再无畏惧。可同样想捕获云雀的还有另一个人,这个人她难以探触、不可掌控,让她莫名的畏悚。

左卿辞似乎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一把将瑟薇尔拖下榻,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的气息仿佛换了一个人,瑟薇尔敏感的觉察,甚至不敢发出一声娇呼。

突然间她的身体传来剧痛,像一条烈焰炙烤下的鱼,被无形的铁刷一层层撕去皮肉,又叫不出半点声音。金发散了,冷汗湿了一脸,美艳的脸彻底扭曲,瑟薇尔痛得险些断气,仿佛活生生落入了地狱。

突然间疼痛又奇迹般的消失了,她听见头顶传来一个声音。“再给她吸芙蓉膏,我就要你的命。”

他的声调清淡高远,宛如生杀予夺的神邸对着渺如芥尘的蜱虫。瑟薇尔的眼泪流出来,绝望而恐惧,嗫嚅道,“她心口痛,大夫治不了。”

这是辩解,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芙蓉膏会让人神思昏怠,多服上瘾,但也兼具定神镇痛之效,足以安抚她频繁发作的绞痛。

左卿辞在榻边坐下,按上苏云落的腕脉,诊了一阵他放开手,白陌从身后递上药箱。

“她是情绪过激引发了风眩,触动了心脉的旧伤。”他淡淡的交待,取出一枚玉瓶倾出药丸,捏开苏云落的颔喂进去,取金针炙过几处要穴,“药稍后送过来,按方子煎给她服,敢弄花样,你会懂什么叫生不如死。”

无边的惧意慑住了她,瑟薇尔抑不住的发抖,左卿辞不再理会,他的视线望着榻上的人。

沉睡的胡姬异常憔悴,睫下有两抹乌青,有种奄奄一息的颓靡,芙蓉膏带来了短暂的放松,她睡得很安静,细颈半斜,锁骨分明,显得单薄而孤弱。

看不清长眸是什么神色,左卿辞停了一刻,起身离去。

屋内恢复了寂静,瑟薇尔蓦的瘫软,浑身的冷汗涌了出来。

随着伤势逐渐好转,苏云落飘在深渊的意识也一点点回到了躯体。

仿佛有些细微的变化,比如安抚灵魂的甜香消失了,乌黑的汤药开始有效,寝前的一碗总是能让她睡得很沉;又或是瑟薇尔一改过去有意无意的刺激,绝口不提左卿辞。

心口的绞痛止息了,然而苏云落还是在消瘦,喉间仿佛哽了什么,让她很难咽下食物。

瑟薇尔的目光越来越忧心,从侍女手中端过琉璃碗,叉起一块蜜瓜喂给她,她尽量张开口,刚咬了一下就忍不住,吐在一旁的银盆里,虚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能硬撑着灌下去的,只有药和一点粥。

金发美人叹了一口气,正要去取药盏,身后传来一句低语,“瑟薇尔,谢谢你。”

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气弱游丝。瑟薇尔心头一酸,她还记得这只云雀初见的样子,灵活矫健,无所不能,无惧君王和万千精骑,她转过头勉强一笑。“你要快点好起来,男人算什么,到处都有。”

刚出口,瑟薇尔又打了个寒噤,那个男人真的会放过她?即使已经被赐了婚,那人依然毫无顾忌,将一切控在掌中,根本不容旁人染指。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砸下了几个雨点,院内树影摇动。

左倾怀瞧了一眼天色,抬手将窗扉扣上,“这个时节怎么还有雷,也是奇了。”

晴衣本觉得心里闷,倒是希望风吹一吹才好,“也不知大哥现在做什么,他再过几个月就要娶妻,我怎么觉得他一点也不欢喜。”

左倾怀任了羽林卫,事情异常繁杂,近半年忙得脚不沾地,夜里沾床即睡。习惯了却觉得这样的日子极好,不必再听安华公主的训辞,也不必在面对左侯时愧疚难当。

眼看左卿辞即将与沈国公府联姻,袭爵之路更稳,左倾怀也知自己逆了安华公主之意,前途已然无望,心境反而一天比一天坦荡,觉得终身做一个羽林卫也无不可。因在宫中值宿无法擅离,他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甚了解,只知赐婚一事似乎是沈国公府所求,“沈小姐要是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大哥怎会不满意。”

左晴衣说不出来,隐约终是不安,恹恹的叹了一口气,“二哥还是说说威宁侯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出了意外。”

这件事左倾怀碰巧知道的很详细,那一日羽林卫任翼护之职,他正好在场。

一年一度的冬狩,天子行猎,文武百官皆有参与,正是男儿一逞勇武的时机,随扈中谙熟弓马的无不摩拳擦掌,着意在御前一显身手。

他还记得威宁侯骑的是一匹神骏的枣红马,负箭引弓准头极好,很快已猎获了不少。“薄侯原本行猎顺畅,未出一个时辰已猎了十余只稚鸡野兔,谁知竟在林中碰上了一只凶性大发的熊,熊皮厚重,难以射穿,它紧追着侯爷不放,座骑惊吓过度,竟然将侯爷摔下来。侯爷虽然奋力相搏,奈何野熊凶蛮力大,终是受了些撕咬,若不是其他人及时赶至,只怕性命难保。”

左倾怀将当日的情景说得活灵活现,晴衣明眸圆瞪,“冬狩怎么会这样惊险,那一日大哥也去了?”

“狩猎本就有风险,之前明明已敲锣鸣山,将大型的凶兽驱出,偏巧那只熊意外闯进来,为此外围的护卫还受了责罚。”左倾怀详细的解释了一番,又道,“大哥虽也去了,不过并未佩弓,一直与人群在一处,安全自是无虞。”

左晴衣又生出另一个疑惑,“薄侯伤得真有那么重?”

左倾怀照搬御医的话道,“撕咬的外伤确实不轻,怕是要长期调养,慢慢疗愈。”

左晴衣目露同情,“可我听说他醒了也不能言语,可是真的?”

“确是如此,御医说大概是林中坠马,头颅撞到了石头树桩,淤血未散所致,圣上还下旨慰勉了几次。”左倾怀在战场上见过各类情形,似这等并不少见,只是难免慨叹一个矫健勇武的男儿,一夕之间成了躺在床上的废人。

左晴衣听完首尾,唏嘘了两句不忘提醒,“二哥以后骑马也要小心些。”

左倾怀失笑,“你二哥还不至于那般无用。”一言出口,他顿时发现不妥,倒似嘲了薄侯一般,顿时尴尬的咳了一声,举盏饮茶掩饰。

左晴衣明眸眨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二哥,他们说大哥曾与一个胡姬交好,可是真的?”

左倾怀正一口水入喉,这下直接喷出来,还好及时侧头,避开了桌面。

左晴衣傻了一下,暗道反应这样大,只怕十有九成是真的,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胡姬和沈姐姐是同门?治沈姐姐的药也是胡姬从英雄大会上夺来的?她是个江洋大盗?真有那般厉害?”

左倾怀竟不知她从哪里听来这些传闻,被一串话逼得哭笑不得,见她一派娇稚,又不忍斥责,唯有苦笑。“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大哥不是已经和沈府小姐定亲了。”

左晴衣情绪略低下来,“大哥曾说有喜欢的女子,但不曾透露过是谁,我事后打听才知道关于胡姬的事,会是她吗。”

左倾怀怔了一怔,“他何时与你言说。”

“我以为沈姐姐很好,可大哥对她从来没什么不同。”左晴衣心底隐忧难释,答非所问,“这次赐婚全是我私下出宫而惹起,万一大哥并不喜欢——”

想起涪州的情形,左倾怀也有些犹疑,终道,“这与你有何关联,大哥的身份本来就不可能娶一个胡姬,赐婚也是天恩荣耀,既然沈小姐温柔秀美,与他又有旧谊,岂会不喜。”

左晴衣沉默了,怅怅的望向窗外。

第83章 不相逢

竹门传来一声咿呀轻响,阮静妍抬起头,示意推门的茜痕收声。

茜痕放轻了脚步,端着水盆走近,将布巾浸入温水,绞干了递给主人,忧心忡忡的询问,“苏姑娘怎么会瘦成这样,需不需要从山外请个郎中来看看。”

也难怪茜痕吓得不轻,数日前,苏云落突然回山,未至竹屋已倒了下去,憔悴得像换了一个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匣子,手腕磕青了都不肯放。好容易掰下来,匣子里的东西件件古怪,还是石屋里的老妪过来才辨认出是一些药材。

阮静妍解开她的衣裳,一点点替她擦拭。

这具身躯很年轻,却能清晰的看出骨头的形状,还有一些细碎的擦伤,阮静妍用布巾拭过,眼泪渐渐渗出来,一滴滴落在形销骨立的身体上。

苏云落茫然的睁开了眼,幽黑的眼瞳空空落落,半晌才缓过神,拉住了阮静妍的手,“师娘,师父,对不起,”

阮静妍心头大恸,“说什么傻话,全是我和他拖累了你。”

苏云落的声音虚弱无力,神思似乎在飘浮,“锡兰星叶——没了,师父本可以复原,是我做了蠢事——”

单薄的身体瘦得一具髅骨,还念念惦着药,阮静妍悲从中来,哽声道。“那不算什么,没什么比你的平安更重要。”

她好像没听见,喃喃的道,“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东西交给别人,我以为给了就是我的——我对不起师父。”

阮静妍听得更生酸楚,益发难过,眼泪簌簌而落。

“——原来他喜欢她,为什么要对我好——”她的思绪游离而混乱,话语颠倒,“——因为我是胡姬?我——”

阮静妍见她神色不对,不禁暗惊,紧紧拥住她,“云落!”

紊乱的话语停了,苏云落安静下来,任阮静妍的眼泪浸湿了肩头。

过了许久,她再度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淡,“师娘别哭,我只是有点累,我会再去找药——鹤尾白还能用,我知道锡兰星叶在哪,我会让师父好起来——”

阮静妍再抑不住,抱住她放声悲泣,“是我和他对不起你,让你这样辛苦,受这么多伤,过这般可怕的日子,你还这样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