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亮也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些建筑,边看也是边思索,显然是第一次到这里。

“停下…”在马车经过一处宫殿时,柔福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还没等马车停稳,便急急忙忙地要跳下来,若不是颜亮抱了她一下,她险些就摔下来了。

颜亮虽然一脸不解,也跟着她下来,边观察柔福的神色,边仰头看这个宫殿的匾额——庆宁宫。

柔福几乎是抢到宫门的台阶前,直直地便跪了下去,对着宫门磕了三个头,等她直起身子的时候,看着这台阶边生出的青苔和杂草,边用手去拔这些草,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这草是拔不尽的,而柔福的手则是一直未停,她似乎是想要借这个动作缓解一下内心的悲伤,只要悲伤不停下来,她的动作就很难停下来。

这是她母妃的寝宫,也是她出生的地方。

良久,颜亮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两个手腕,将她一把拽了起来,柔福脸色刷白,低着头不说话。

“这里,对你可有特殊的意义?”颜亮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柔福快速地看了颜亮一眼,才发觉自己刚才一时忘情失态了,赶忙想着怎么补救,“公子知道奴家跟过福国长公主,公主曾和奴家讲过,这庆宁宫是她母妃懿肃贵妃的寝宫,也是公主出生的地方,奴家侍候公主一场,如今既来到此地,替公主给贵妃磕几个头也是应该的。”

说完了还特意鼓起勇气和颜亮对视,她必须要这样才能让他相信她。

半晌,颜亮点了点头,“那么,方才一看到宫城大门你就知道这是哪里也只是因为公主同你提起过,并不是你来过此地?”颜亮继续问道。

柔福笃定地点了点头。

颜亮想了想,忽然从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拉过柔福满是杂草的手仔细擦拭,“那么,公主还有没有同你提过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不知公子所指何事?”柔福不解。

“花石纲的事。”颜亮低着头看柔福的手,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第九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十)

柔福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花…花石纲…”待到柔福记得呼吸的时候猛地吸了口气。

颜亮点头看向她,“对,花石纲…”

“没有。”柔福镇定下来,别过脸不再看颜亮,口气依然笃定。

“真没有?”

“真没有,不知公子为何问此事?”被颜亮逼到这里柔福决定改退为进。

这花石纲本是运送奇花异石的运输单位,十艘船为一纲,而这里便是指代赵佶倾天下之力搜集的各种宝贝了。

颜亮挑了挑眉:“当年那个亡国皇帝赵佶,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宝贝都据为己有,他命蔡京大肆搜集了那么多宝贝,弄得民怨沸腾,然,靖康二年破城之日,国库空虚,这些宝贝全都不见踪影…”

“金国不断索要战争赔款,国库焉有不空虚之理,就算有宝贝,也早就赔给金国了吧。”柔福忽然愤愤地打断了颜亮的话,这个时候倒是不介意暴露身份了。

颜亮却没有生气,而是摇了摇头:“这花石纲乃是多年搜集积累,几乎是集中了全天下的宝贝,再说大宋富庶,那点赔款不算什么,并且,我听说过一个消息,是赵佶临死之前留下来的…”

“什么?”柔福急着追问了一句。

“你很关心这个吗?”颜亮倒是没急着往下说,而是观察着柔福的神色。

柔福忙敛了敛心神,知道自己又失态了。

“据说赵佶在临死前告诉赵桓,说这个花石纲是他以后复国的资本,但他现在为人质,将花石纲所藏地点的秘密告诉他太过危险,所以他只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了他最宠爱的一个公主…”

柔福只觉得冷汗顺着后背直淌,没错,那次在五国城见父皇最后一面,父皇除了交代他的遗愿就是告诉了她这个花石纲的秘密,如今父皇已去,她便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这花石纲下落的人。可颜亮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不成他知道桓皇兄现在哪里?

“先皇有十几位公主,怎知他最宠爱的是哪一位?”柔福说道,想要将颜亮的注意力引开。

“确实,这个不好说,但在金国见过赵佶并且有过交谈的公主只有一位…”

柔福刚刚恢复血色的脸又开始变白了。

“柔福公主,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这世上唯一知道花石纲下落的人,花石纲乃是聚集了天下的财富,得到这笔财富便能得到天下…”颜亮顿了顿,“若柔福公主真的已经薨逝了的话,总不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吧?”边说边上前一步,盯着柔福的眼睛。

柔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冷笑着看颜亮:“就算是她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别人,难不成公子以为她会告诉我这个小小的宫女?”

颜亮盯着她看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也是…”说着话面色也柔和了下来,搓了搓柔福冰冷的手,“走吧,上车吧,头也磕了,这里风大,阴气沉沉的…”边说边搂着柔福上马车。

见他终于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柔福才松了口气,顺从地上了马车,忽然明白他将她带来此地是有用意的,显然他对她已经生疑,但只要自己咬住死口不说,就谁也问不去,这批宝贝就算不能被赵家用来复国,也绝对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去。

马车再次开动的时候却是往宫城的外面走,柔福克制住要回过头去再看一眼的**,靠在马车里闭上了眼睛,一切都未变,这雕栏玉砌仍在,也许有一天,她还可以再回来,作为公主回来,然而一切又都变了,没准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来这里,而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

还好颜亮并没有决定在汴京做过多的停留,这也更符合柔福的意愿。

无论是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是,都难免让人伤感,更何况如今的汴京是物非人也非。

过了汴京,再往北就是燕云十六州,就算是宋最鼎盛的时期,也没统治过这里,以前这里是契丹人建立的辽国的地盘,如今是金的军事重地。

在路过燕京时,倒是停留了几天,颜亮难得有心情又去听曲,不过这次,倒是带上了柔福,柔福明显感觉,颜亮在这里认识的人更多,但是这些人对他尊敬是尊敬,却从不道破他的身份,至少在她面前,让柔福也窥探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真相也便呼之欲出了,如果他们的最终目的地果真是柔福猜测的那个地方的话。

北地的天气和南地几乎是差着一季节,从他们从临安启程到现在,差不多也走过了几个月,按照时间上来算,这个时候的临安已经由春进入到夏了,而北地看起来仍是初春一般,早晚甚至感觉起来比南地的初春还冷。

入了关,地广人稀,不像南地一般人口稠密,是以两个城镇之间的距离也加大,经常是走了几日还不见个城镇的影子,而他们晚上扎营的时候就不得不在马车外面燃起篝火取暖,这个经历在柔福第一次被掳北上的时候深有体会,所以她越发确定他们的目的地了。

北方的山林就是最好的天然狩猎场,风和日丽的时候,颜亮便命车队停下来,带着一众影卫去狩猎,晚上扛着狍子野兔山鸡等战利品归来,所有人全部都围在篝火旁边烤制战利品边饮酒,连藏在暗处的影卫都现了身,此时颜亮的兴致总是很高,和大家一起席地而坐,接受每一个人的敬酒来者不拒,而他身边的那个位置,总是柔福的。

今日颜亮的兴致尤其高涨,因为他们猎到了一头熊,熊熊的篝火燃起来,照亮了山地的夜空,映得星星都失了几分颜色,影卫们忙前忙后,一派喜气,似乎还不止是猎到了熊这么简单。

柔福在马车里提心吊胆地等了几日,才将颜亮他们从深山中给等了回来,别看颜亮大部分时间完全是个书生的模样,打起猎来丝毫不逊给萧谦,这还是柔福从云霓那里听来的。

他们到了这座山之后只找了当地的向导就进山去了,一去就是三天,听说回来了,柔福几乎是从马车上冲了下来,颜亮也是第一个从马上下来,直接将柔福抱起来转了个圈,柔福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和疲惫却意兴盎然的脸,终于松了口气。

“和你说过不会有事的,不必担心就对了,这块皮子甚好,怕你不习惯北地气候,回去给你做个皮斗篷…”颜亮说着,就要用满是胡茬的脸去亲柔福,柔福扫了一眼周围一圈的人,忙着推开他的脸,却不能阻止他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跨上马车。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二)

门一关,马车帘子一拉,颜亮边急急地扯她身上的衣服,边气喘嘘嘘地说了一句话“想死我了”,接着马车便做起了大家都习以为常的规律性运动,也多亏这个马车结实,不然这一路下来经常这么不间断地颠簸,早就散了架了。

柔福也不明白颜亮哪来那么多的精力,刚刚打猎回来难道不累吗?不过她不排斥他倒是真的。

等到这边厢消停下来的时候,那边已经月上中天,马车旁的空地上香气扑鼻了。

马车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在山脚下蜿蜒,颜亮抱着柔福去河里洗了个澡,两个人换好了衣服,出来和大家一起享受收获的喜悦。

除了这头熊,其他的猎物也不少,颜亮给柔福在地上铺了一块皮子才让她坐,萧谦马上递了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山鸡胸脯,柔福道了声谢笑着接过。

颜亮眯眼看着她:“你是他们的主人,不必这么客气的。”虽是这么说,语气却是赞赏的。

柔福眨了眨眼:“可他们是你的兄弟。”她是聪明人,知道颜亮身边的人肯定都不简单,一般的地方官见了都要惧上几分,而看他们和颜亮的关系,肯定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以多尊重一些总没有错的。

颜亮大笑着搂过她感叹,“真是冰雪聪明。”

酒过三巡,众人的情绪都被挑动了起来,便有人嚷着让云霓献艺。

这一路云霓和影卫们都混熟了,她的性子本就豪放率性,柔福和颜亮也没有真的将她当婢女使唤,大家都喜欢她,颜亮也极欣赏她毫不做作的脾气,因此也笑着看向她。

云霓倒是大大方方地起身,众人以为要欣赏到这临安第一歌伎的歌艺了,不想,她却是一回身抽出身边萧让的佩剑,走到了圈子正中间站定,萧让正翻动架子上的烤熊掌,云霓的动作吓了他一跳,接着便不错眼珠地看着云霓,似是看得呆傻了。

云霓本就有些功夫,再加上是歌伎出身,身段柔软,而这架子一拿足,又软中带硬,别看是不中用的花架子,这剑被她一舞弄起来是分外的好看。

顺手挽了个剑花捏了个诀,配合着动作口里却是朗声吟诵:“醉里挑灯看剑。”

微一转身斜着刺出:“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柔福微微愣了下,这里是金人的地盘,颜亮现在看肯定是和金人脱不开干系了,而云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这样的一群人之间吟诵抗金将领辛弃疾的词,这不是惹她担心吗?

小心地看了一眼颜亮的神情,发现没什么异样,倒是很欣赏的神色,再看其他人,也看不出反感,想起颜亮还买了那么多汉人写的抗金的书,才微微安下心。

萧让正专心地看着,他身边的萧谦捅了捅他,让他上去配合云霓,萧让红着脸不好意思,还看了一眼颜亮这边,颜亮倒是对他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萧谦将自己的刀抽出递给他,萧让一咬牙提着刀也走到圈子里面亮了一个相。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三)

影卫们霎时叫起好来,云霓看了一眼萧让,篝火映照下的脸越发红润娇艳,萧让一愣神的功夫,云霓便一剑刺到,萧谦举刀遮挡,两个人一来一去,一个白衣一个黑衫,绕着篝火缠斗起来。

萧让边配合云霓,边接着她的吟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虽然只是吟诵几句词这么个工夫,两个人身形交错眨眼十几招过去了,萧让话音一落,跳出圈外,做出个收势,云霓微微气喘,也就势收了剑,红着脸瞥了萧让一眼,跑回自己位子上,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和起哄声,连颜亮都笑着鼓起掌来。

萧让挠了挠脑袋走回去,将刀递还给萧谦,给熊掌涂了层蜜,翻了个,拿起一个烤好的鸡翅膀,犹豫了半刻,递给了云霓,云霓低着头接了过来,柔福看到了这一幕,眼角含笑。

“没想到阿让文武全才。”柔福看着萧让自言自语道,越来越相信萧让不仅只是个家仆这么简单,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她就这么想。

“阿让和阿谦是我小时候捡来的。”颜亮看柔福看着萧让,忍不住在她耳边念道。

“什么?”柔福惊讶地看向颜亮。

颜亮笑着点了点头:“说捡也不尽然,说买呢,似乎也没花什么银子…”颜亮蹙起了眉,似乎在想着怎么解释,看柔福急迫地等他继续说的样子,刮了下她的鼻子。

“你知道萧在辽国是个大姓吧?”颜亮轻轻将扦子上的肉撕下一条来递到柔福嘴边,柔福看没人注意他们俩,颜亮又执拗地举着肉在她嘴边,只好张口,急急地咽了下去,“难不成他们是萧姓的后人?”

颜亮皱眉,边轻抚她的背,边将酒葫芦递给她,“慢点吃,这么急做什么?”

“真的?”柔福追问。

颜亮点头。

柔福再次看向那长得一摸一样的兄弟俩。

萧在辽国是仅次于皇族耶律的大姓,这个姓的尊贵程度是受到辽国律法保护的,如果说耶律为皇族的姓,那么根据律法,萧便是后族的姓,也就是说辽国的历代皇后都要出自这个萧姓氏族才行,比如辽国著名的皇后萧燕燕,这样看来,这兄弟俩还是契丹萧太后的后人。

“这兄弟俩的姐姐是辽末代天祚帝的皇后,辽破被俘后被送到奴隶市场贩卖,正好我和父亲经过,我见他们和我年龄相仿,气质不凡,就求父亲买下来,结果似乎,也没收父亲的钱…”颜亮说到这耸了耸肩,好似捡了个大便宜一般。

柔福的面色沉了下来,她也曾是国破被俘的贵族,他们的下场一般是两个,被囚禁,或者被卖为奴隶,她就曾经被卖到浣衣院为奴,而卖他们的通常是官府,官府都不要他父亲的钱,想来至少也是个贵族吧。

想到这不免叹了口气,与这兄弟俩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四)

火光映着柔福若有所思的脸,颜亮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们虽然和我明着是主仆,从小却如同我的兄弟一般,同我一起上书房一起学武艺,你说的没错。”

柔福点了点头,这兄弟俩遇到颜亮是造化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同她说起萧让兄弟的身世呢?

“嬛儿…”颜亮说到这里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柔福看着他,“同你说这些是想要你了解我…”他抬手一指远处在黑幕笼罩下的山峦,翻过这座山,我们就要到上京了,那里是我的家,不管我是谁,我希望你都不要太过惊讶,我一直是我,如果我有什么隐瞒了你,那也是迫不得已,我要你跟着我,不许有秘密,以后自然也不会欺骗你,你只要记住,我现在对你如何,以后还会如此…”

他说得恳切,目光晶亮,就像一汪清澈的湖水,柔福直直地望进他的眸子,似乎能望到他的心,饶是她再铁石心肠,在这样的目光前,也被看得化成了铁水,想起这一路来他对她的体贴,如果不是真心待她,又如何能在此时只凭这几句话就让她乱了分寸,原来,心早就交出去了,再不情不愿也交出去了,恐怕想要收回来,却是来不及了。

柔福张了张嘴,还没等说什么,便被颜亮拉到了怀里,试了试她手的温度,觉得还好,便放了心。柔福也没挣扎,也便这么依靠着他,两个人抬起眼,看天上的星星。

“元功…”柔福唤了一声,颜亮愣了愣,又搂紧了她,她很少这样叫他,所以才让他窝心。

“如果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我们不在宋,也不在金,在一个既不是宋也不是金的地方,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这样看星星,直到我们很老很老…”

柔福偎在颜亮怀里轻轻地说道。

颜亮抱着她轻轻地摇晃着:“就算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我们也还是要在一起,要一直这样看星星,直到很老很老…”

柔福叹了口气,这算是誓言吗?

颜亮微微抿起了唇角,一个模糊的决定在脑中清晰了起来,低头吻了吻柔福的发,眯起眼望着远山,想着可能遇到的阻碍。

萧让低着头将两个烤好的蜜汁熊掌递过来,颜亮伸手接了一个,其他的赏给大家,边喂柔福边和她分吃了起来。

这一夜很长也很短,影卫们不知什么时候都悄悄散去,只是在远处不打扰两个人的地方警戒。

静静的山林和夜空,还有静静地依偎着的两个人构成了这世上极温暖隽永的风景。

果然,翻过了这座山,又走了不远,就到了金的都城上京。

金从完颜阿骨打建国到现在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却先后灭了辽和北宋,又将南宋收归为自己的附属国,此时可谓风头正劲,他们通过战争赢得了大量的财富,是以城市这几年发展极为迅速,人口也激增,上京满是各族人口,其繁华程度直逼之前的汴京。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五)

柔福之前就是在上京的浣衣院为奴,后来又到盖天大王府,是以对上京并不陌生,而这一路,她已经猜到了颜亮将要来的是这里,也有了心理准备,她倒不怕在上京被人认出,毕竟她只是个小人物,再说在颜亮的羽翼下,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离开这几年,这上京的变化甚是巨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城了,差点让她认不出来。

最后马车直接驶进了辽王府的大门。

饶是柔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颜亮不可能是普通人,但是当看到辽王府这三个字的匾额时,还是吃惊了一下,紧接着便面无血色。

此时颜亮正坐在她的旁边,关注着她的表情变化。

辽王,即完颜宗干,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当今皇帝完颜合剌的亲伯父、养父,也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是金朝目前除了皇帝最有权势的人,当然就连完颜合剌对他都要礼让三分,毕竟是完颜宗干当初联合其他几人将他捧到了皇位上,而完颜宗干是完全有能力捧自己儿子的。

完颜合剌汉名完颜但,刚刚即位没有几年,羽翼还未丰满,自然要倚重完颜宗干,所以即便是柔福,对这个人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辽王是我的父亲。”颜亮在柔福耳边解释道,柔福看向他,“我叫完颜迪古乃,汉名完颜亮,字元功,之前不便告诉你,想必你也猜到了吧,不要怪我好吗?”马车驶进了正门开始往里面走,完颜亮终于对柔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以为她是在怪他隐瞒。

柔福微微点头,神色却落寞了下来,虽然没抱过什么幻想,但是等到确认了他的姓氏时,还是会有失落,如果他不姓完颜,或许,还有一丝可能,可是,一切都是注定的,从他救下她那刻起,她就知道逃不过命运的捉弄,果然…

并且她也太过迟钝了,他的名字已经很明显了,她却一直没猜到,想来是这个人的汉话说得太好了,对汉文化又那么熟稔,看上去就是个汉人,所以她一开始就猜测他是金国的汉人贵族,根本没将他往皇族上联想,她见过的金皇族成员盖天大王完颜宗贤,汉话说的就差太多了。

“我从小就和皇兄一起跟着汉族的大儒念书的。”完颜亮紧接着就解释了柔福的疑问。

柔福没有说话。

府里的丫鬟小厮一看完颜亮的马车进来了急着奔走相告,而他们的马车则是没有停,完颜亮交代萧让直接驶进自己的套院去。

到了完颜亮的院子,早有他房里的丫鬟迎了出来,完颜亮将柔福抱下马车的时候,下面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口里喊着“小王爷。”

完颜亮一挥手,示意都起来,拉着柔福的手便往其中的一间房走去。

柔福左右打量这个院子,倒是很大,房间也多,院中间有假山石,假山石旁种的竟然是松柏和梅树,此时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而松柏看起来又过于冷冽,哪有人在院子里种松柏的,想来这是北地的风俗,不过整个院子却看起来庄严沉静,透着一丝稳重。

第十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六)

完颜亮将柔福拉进了一个房间,几个小丫鬟要上来给他更衣,他却手一摆,让她们都退下,亲自为柔福解斗篷。

柔福平时在马车里已经习惯了完颜亮替她做这做那,替她系衣带,替她挽发髻,早就见怪不怪,此时正忙着打量这个房间,是以没有留意到那几个退到一边还没有退出去的小丫鬟看到完颜亮做这些事时吃惊的表情。

完颜亮替柔福将斗篷解下来后,交给身后的小丫鬟拿去放好,自己的却是没有解,跟着柔福参观这个房间。

说是一个房间,其实是一个房间套着一个房间,最外层的是书房,紧挨着则是起居室,套在里面的是一个暖阁,柔福绕到赤壁赋木雕屏风后见到的是一张大的紫檀雕花木床,忙红着脸转身往外走,差点撞到身后完颜亮的胸膛上。

这套房间里没有多余的物件,每一件陈设都很实用,看得出屋子的主人很喜欢紫檀,是以从桌椅到床榻全部是紫檀木的,散发出淡淡的木香。

柔福此时想的是自己和云霓要住在哪里,“云霓呢?”往完颜亮身后看了看,才想起自己和云霓已经分开好久了。

“哦,想必此时去她屋子安顿了吧。”完颜亮耸了耸肩回道,还在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琢磨着她在看到那张床时的神情。

“那我也…”柔福就要往外走去找云霓。

“你就住这里。”完颜亮长臂一拦。

柔福四处一打量,暗自咋舌,她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充其量只是个侍妾,而她只是想做一个奴婢,这完颜亮还真阔气,给自己安排这么大的房子,不知道云霓住的是不是也如此。

看柔福犹豫,“怎么,不喜欢吗?哪里不喜欢就告诉我,我马上命人改了去。”完颜亮笑着说道。

柔福忙摇了摇头,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是觉得别扭。

完颜亮回头对着两个最近的小丫鬟招手,“紫玉,檀香,好生侍候着,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找管家去要,若是有什么差池闪失我惟你俩是问。”

两个小丫鬟赶紧上前一步福身称是。

完颜亮则是拉过柔福的手,叹了口气:“你先歇着,我刚回来,少不得去见人,估摸着晚饭时候也回不来,想吃什么让他们做去,也不必等我…”顿了一顿,“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委屈…”

柔福见那两个小丫鬟在一旁虽然都低着头,但都忍不住好奇地偷眼打量自己,不希望完颜亮和自己亲密被人看了去,忙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多谢小王爷美意,快去吧,别在这里耽搁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