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币交接的时候我盯着,没什么问题,只是货物走的要慢一些,想来这些时日该到了。”是完颜亮的声音,原来他此行任务还不少。

“元功觉得宋可是真心议和?”柔福听那个男子的声音很年轻,又直接称呼完颜亮的字,想来也是身份尊贵。

“那赵构根本没有斗志,他只是担心我们将赵桓放回去威胁他王位,所以只要我们留着赵桓这颗棋子,他倒也不敢有什么举动。”完颜亮回道,听到这里柔福倒是微微松了口气,至少桓皇兄现在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那花石纲的下落,可是有些消息?”陌生男子又问道,柔福又紧张了起来,小心听着。

“并无消息,传说赵构处死了柔福,柔福如果已死,她是否将花石纲的下落告知旁人就不得而知了。”完颜亮回答。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四)

静了一会,“元功此行辛苦,皇兄定当好好赏赐你,还有,你买回来的那些南地的小物件,你皇嫂们都中意的紧,都说要亲自谢你…”

皇兄?柔福一愣,莫不是?

再往下听了听,便都是一些闲话了,想着再不送进去这羹也要冷了,便轻咳了声,然后小心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两个人听到柔福进来了,便也暂时停止了叙话,柔福一进来,就本能地感觉出那个陌生男子在打量她。

柔福也看向他,见他此时正在完颜亮的书案前负手而立,看起来只是比完颜亮大了几岁,他身材挺拔修长,和完颜亮的身量几乎不相上下,只是稍清瘦一些,皮肤偏白,眼睛细长,唇角微微上翘,一幅笑面,而他身上的青黑蛟龙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他的举手投足倒是更显儒雅。

柔福刚被掳到金国时曾见过当时的皇帝金太宗,而此时已经换了皇帝,却是她未见过的。

不过,皇兄、龙袍,这些信息一组合,柔福便已然可以确定他的身份了,她忙将手里的托盘放到几案上,俯身便拜,“奴婢叩见皇帝陛下。”

柔福猜测的没错,这个人就是金的当朝皇帝完颜合剌。

完颜合剌一挥手:“起吧。”

柔福谢恩站起,低着头退到一边。

“朕怎么没见过你…”完颜合剌说着转头对完颜亮,“你这里不一直是紫玉和檀香那两个丫鬟伺候着吗?那两个丫头呢?”

“哦,她是臣弟这次从南地带回的…”

“回禀皇上,奴婢是小王爷从南地买下的婢女。”柔福打断了完颜亮的话,抢着回道。

她话一说完,没有注意到完颜亮的脸色霎时就变了。婢女?她什么意思,这不是坏事吗?她本来身份不明,他想给她身份阻力就已经很多了,如今她自己说自己是婢女,那他还怎么求皇兄将她指给他?问题是,她还真当自己是婢女了,难不成自己这一路对她的心,她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谁见过他对婢女好成这样子?

完颜亮脸黑黑的受了伤害了。

柔福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自己当着皇上的面给自己定了性,完颜亮也就没法再有别的心思了,也省却了以后无法预料的烦扰。

“是吗?”完颜合剌却仍然打量着柔福,半晌,转过身拿起完颜书案上的两页纸,唇角含笑对比着看了看,“皇弟好兴致啊。”完颜亮被他这么一说,脸倒是由黑转红了,柔福倒是没见过他脸红,这人竟然也有脸红的时候。

“只是这张,不是皇弟的笔迹啊…”完颜合剌微微皱了眉,拿着柔福誊写的那张忽然转过来对着柔福,柔福一见他拿着自己誊的艳词,脸也是刹那就红了,完颜合剌眉一挑,“莫不是,这个字迹莫不是你写的?”

柔福咬着唇不说话,说是吧,说不出口,说不是,就是欺君之罪。

完颜合剌了然,倒是没再为难她,而是现出了吃惊,又仔细看那页纸,“好字。”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五)

柔福无语,果真是兄弟,都跟这字较劲,不过自己刚刚誊写的时候看到了完颜亮的字,确实不错,想来两个人也是对书法有研究的,在这一点上倒是让她觉得有些亲切。

“你叫什么名字?”完颜合剌突然抬头问柔福,柔福惊讶,看了眼完颜亮,“奴婢姓肖,单字一个嬛。”

“嬛儿?”完颜合剌点了点头,完颜亮的脸色又黑了下来。

完颜合剌将柔福写的那页纸折起来放入袖中,完颜亮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阻止,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柔福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离开,萧让却走了进来。

“何事?”完颜亮问。

“禀小王爷,梁王爷来探王爷,王爷说这几日微恙,饮不得酒,命小王爷您替他设宴款待梁王。”萧让先给完颜合剌行了礼,接着说道。

柔福则是心中纳罕,没听说辽王这几日病了啊,转念一想也就明了,皇帝最忌讳大臣们私下交往,辽王肯定是知道皇帝在此,而梁王不知深浅撞到了枪口,辽王不好和他表现得太过亲近,又不能太冷淡,只好搬出儿子挡驾,也省得皇上猜忌。

柔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完颜合剌,见他果然也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完颜亮一挑眉,看向完颜合剌,“皇兄有没有兴趣一醉啊?”柔福则是暗叹完颜亮心思缜密,拉上皇帝一起,他还怎么猜忌去,这两父子都够精明的。

“甚好,朕也好久没和兀术皇叔一起喝酒了,今日还真是巧,只是不知父亲大人有恙可要紧,要不要叫御医来看看?”完颜合剌应道。

完颜亮忙摆手:“不妨事,他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快好了,惊动了皇兄他又该心不安了。”

完颜合剌点头才打消了要去探病的念头。

柔福则又吃了一惊,她只道梁王是个皇室宗亲,别的也没注意,如今经完颜合剌这么一提醒,这兀术可不就是梁王完颜宗弼!

完颜亮看了一眼柔福,估摸也是想起了他们两个在马车上关于兀术的讨论,正思忖着要不要让柔福见见兀术。

“朕听说皇弟在临安弄了个厨子回来?”完颜合剌说着却是看向了柔福,估计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回来还没几日,消息都传到宫中去了。

“皇兄有没有兴趣试试临安的饮食?”完颜亮笑道。

“求之不得。”完颜合剌回。

完颜亮吩咐萧让去让厨子准备。

“既然是南地的厨子,自然也要南地的女子相陪才应景,嬛儿也一道吧,如何?”完颜合剌看着柔福笑说道。

柔福忙俯身应是,完颜亮则始终是蹙着眉,不太开心的样子。

柔福倒是对兀术有些好奇,这个宋人眼中的恶魔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事实上,等到柔福见到了兀术,才感叹人言不可尽信。

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很随和的中年人,如果不是他眼中偶尔散发出的锐利的光,任谁也不可能将其和令宋人闻风丧胆的大名鼎鼎的金兀术联系到一块去。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六)

他的身材也是挺拔壮硕,看来这种身材是完颜家族的遗传,非赵家可比,自然,当年完颜阿骨打能成为部落酋长并统一各部,肯定是英勇善战的,他们的血统又怎会错的了?

兀术为人开朗健谈,对完颜合剌甚是尊敬,但和对完颜亮比起来,就有些疏离的味道,他一见到完颜亮就揽过他的肩哈哈大笑,还亲热地叫他迪古乃,和普通人家叔父对侄子的喜爱没有两样。

完颜亮则是告罪,说是给他带了礼物,这些日子还没得空送去。

酒菜摆上来,几个人对这临安厨子的手艺好一番品头论足,柔福站在完颜亮的身后侍候,却很奇怪,完颜亮和完颜合剌到一起就对政事说个不停,而兀术现在官至太傅,可谓位高权重,他们几个好像是有默契般的,对政事都绝口不提,似是有什么忌讳。

酒过三巡,果然兀术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柔福觉得自己看得不错,这人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之前一直憋着恐怕是碍着完颜合剌的面子,喝了酒,便也不管不顾了。

“皇叔好酒量,英雄不减当年啊。”在柔福又一次给兀术斟满酒后,完颜合剌笑着说道。

按理说,皇上夸奖,任何一个臣子都该是受宠若惊地先谦虚一下,然后再谢恩,这才是正常反应,兀术的第一反应也是摆手,可之后则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伤感的样子,让完颜合剌都不知道下面怎么接了。

“老了,老了,这把老骨头该入土了,不中用了。”兀术一饮而尽,接着则拿起手边的小酒坛,对着口便猛灌起来。

谁都知道兀术是金国的都元帅,现在还掌握着金国的兵权,他这样说,明显有甩手不干的意思,是以不仅是完颜合剌,连完颜亮脸色都变了。

“叔父何出此言,您老是国之栋梁,且正当壮年,咱大金国还仰仗您老的声名去吓破敌胆呢…”完颜亮忙拍了一个马屁,可是这个马屁说起来还真是有道理的,这大宋的胆可不就是被他给吓破了吗?

“哼,我看咱是被人家给吓破胆了吧?”兀术放下酒坛子,冷哼了一声,柔福就见完颜合剌的脸色变了,她小心观察着,越发觉得这君臣之间不简单,而兀术根本就没醉,顶多是个借酒装疯。

他这句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连柔福都觉察出室内氛围的沉重,大气都不敢出了。

“我看你是仗没得打给闲出毛病来了。”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这么一句,紧接着一个中年人在两个小丫鬟的跟随下走了进来。

完颜亮和完颜合剌同时站了起来,兀术却是没动,那人作势要给完颜合剌行礼,被完颜合剌扶住。

“听说父亲大人微恙,孩儿不孝,未及时探望…”完颜合剌沉声说道。

“劳皇上忧心,实在是为父的罪过。”

两个人这么一来一回,柔福就明白了,此人一定是完颜亮的父亲、完颜合剌的养父辽王完颜宗干了。

完颜亮扶着完颜宗干坐在完颜合剌的下首。

“四弟,又在这借酒装什么疯?”完颜宗干一坐好,就对着一旁的兀术责怪道。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七)

柔福看得清楚,表面上完颜宗干在说兀术,其实是在替他开脱和打圆场,本以为这老狐狸会置身事外,没想到为了他兄弟还是出来了。

“大哥你…”兀术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喝闷酒。

“还打什么打,你的对手都死了,还找谁打仗去。”完颜宗干接过身后丫鬟倒的茶,抿了一口说道。

没想到兀术听了这句话,咣地将酒坛往桌上一撴,“大哥你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我就气,我恨不得抓了那个秦桧来碎尸万段,等我大军破了临安城,一定让赵构那缩头龟和秦桧那奸贼给岳鹏举偿命,他这辈子只能死在我的刀下,没得给奸人害死了去…”

他话音一落,别人还没什么反应,柔福手里抱着的小酒坛子直接掉地上摔碎了。

那脆脆地一声响后酒香四溢,柔福傻傻地看着在场所有人都诧异加不解地看着她,反应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貌似惹事了,脸也白了,忙蹲下试图用手去捡酒坛子的碎片,却是被一只大手给拉了起来。

拉她起来的是完颜亮,此时他已经离了自己的位子,他将柔福拉起来还不算,更是一脸担心地去检查她的手,柔福意识到,貌似大家脸上的疑惑更重了,她脸一红,慌忙抽出自己的手,低着头往后一退,说了一句:“奴婢该死。”

“谁说你是奴婢。”完颜亮却是没放开她,边继续检查她的手边朗声说道,于是柔福的脸又白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完颜合剌,就见他正眯着眼睛看着完颜亮他们两个,完了,被他害死了,之前刚和完颜合剌说完自己是奴婢,现在完颜亮又这么说,不是故意和自己作对让自己得了欺君之罪吗?

前前后后两只手都检查过了,见柔福没有被伤到,完颜亮才放了心,对萧让使了个眼色,萧让着人将摔碎的酒坛子收拾了去,完颜亮复又坐好,悠闲地夹了一口菜,一点都没理会满桌子人还在继续瞪着他的目光。

“咳咳…”半晌,完颜合剌发了话,“元功,你对朕就没有个解释?”说完看了柔福一眼,柔福忙低头,心跳到了嗓子眼,很怕连累了完颜亮。

完颜亮毫不在意地放下筷子,“皇兄,她根本不是奴婢,那么说只是为了隐藏她的身世,也是我让她对人这么说的,本没想隐瞒皇兄,如果皇兄想要治欺君之罪,治我就好了。”

“放肆…”完颜亮话音刚落,完颜宗干便一掌拍在桌子上,“怎么对你皇兄如此无理。”老头子看来是真动怒了,浓眉几乎都要立起来了。

“父亲大人莫气。”完颜合剌忙着安抚,然后又笑眯眯地对完颜亮,“那她是什么身世?”

“岳飞的养女,岳飞死了之后,她流落民间,被我给捡回来了…”完颜亮轻描淡写地说道,隐去了当宫女那一节,柔福就觉得刚刚离开她的目光瞬间又都转移回来了,尤其是兀术,双眼瞪得大大地看着她,不过,饶是这么多人看着她,她却没感觉到敌意,觉得那么多目光里更多的是好奇和…同情。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八)

“你,你真的是,是岳鹏举的养女?”兀术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因为激动,舌头都短了。

事到如今,柔福也豁出去了,听他一直叫岳飞的字,感觉他应该是很尊重他的,点了点头,听天由命吧。

“那,那你有没有听过他说起我?”兀术直接站起身,往柔福身前走了两步,状似很激动地问道。

完颜亮不着痕迹地将柔福往自己旁边挡了挡,笑着对兀术:“四叔,我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哦?”兀术吃惊,完颜亮做了一个请他坐下的手势,兀术只好又坐了回去,急切地看着完颜亮。

完颜亮便将柔福在马车上所说的关于他的话转述了一遍,兀术沉默了半晌,突然长叹了口气,完颜亮回头看了看柔福:“四叔得到岳飞元帅死信的时候,三日没吃下东西。”

柔福看了看兀术,心内些许感动,看得出他很在乎岳飞对他的评价,而完颜亮的话又让她吃惊,没想到兀术竟是个如此尊重对手的人,于是她对着兀术说了一句话:“养父说过,说您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承认的真正的对手。”如果说这个能让他好过一些的话,柔福不介意编造这样的一个谎言。

兀术一听此言,看了柔福一会,又拎过一个酒坛子猛地灌了一通酒,“罢了,本王平生最大心愿就是亲自杀了他,没想到这老鬼这么早就走了…”说着又看向柔福:“既然你失了养父,本王便认你做了义女可好?”

柔福愣愣地看着兀术,似是没听懂他那稍嫌生硬的汉话,这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认金人为父?可是如果拒绝,也要找个理由,只是这理由…

“嬛儿,还不快拜见义父…”完颜亮却马上催促道,他此时正愁柔福身份不够尊贵,没法向皇上提亲,如今兀术正好给他解了这个难题,梁王义女,至少是个郡主,阻力就小多了。

柔福皱着眉看完颜亮,却听到完颜合剌也来了一句:“皇叔认义女是个大事,不如让皇侄做个东,选个吉日,正式地拜见了可好,到时候朕也好昭告天下。”

“哈哈哈,那就拜托皇侄了。”兀术捋着胡须大笑了起来。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订下了,似乎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也是,人在屋檐下,皇帝都这么说,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她偷眼看了下完颜亮,就见他双眉蹙了起来,方才他还很主动地让她答应,只是在完颜合剌说完那番话之后脸色就变了,柔福也不知道是何意。

这一餐时间用得很长,等到人都散去的时候已经快掌灯了,之后完颜亮又回去书房,他却没有再强迫她跟去,柔福便自己找云霓去叙话。

回来的时候却见完颜亮已经在暖阁里等着她了。

此时时辰尚早,平日里这个时候完颜亮还没回来呢,是以柔福还不习惯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如今他也没看书,只是坐在炕桌前,对着烛台发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小王爷,奴家服侍您歇息了吧?”柔福轻轻地问了一句。

完颜亮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柔福只感到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总之他今晚沉静得颇不像他了。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九)

她帮他宽衣,他便乖乖地躺下了,也不对她动手动脚,柔福熄了灯,默默地躺在他身边,慢慢地合了眼,以为今晚就要这样子过去了。

可是过了好久,她都没有睡意,也迟迟听不到身边那个人规律的呼吸声。

“嬛儿,你睡了吗?”终于,完颜亮的声音响起,柔福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沉默了半晌,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柔福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没有说话,却是屏住了呼吸,该来的总要来,可是,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嬛儿,我知道你醒着,回答我。”完颜亮说道。

柔福暗自叹了口气:“小王爷,不是有那么多侍妾了吗?”

“不是侍妾,是正妻,我未来的王妃。”他说。

柔福觉得心都要碎了,在这样的夜晚,这个男人低声下气地求她嫁给他,而她,却要狠下心来拒绝,虽然这拒绝是早就准备好的,可是事到临头,却终是无法那么顺遂地说出口去。

然而,再不情愿,也是改变不了的事,于是,柔福在吐出“不愿”这两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将下唇咬出了血。

“为何?”他的声音闷闷的,压抑着极度的失望。

“奴家,奴家配不起小王爷。”这是柔福能想到的理由。

“哪里配不起?”他突然翻过身,黑暗里对着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静默了良久,“奴家不是处子之身。”柔福闭上了双眼。

“我们女真人不在乎这个,况且,我也不是。”他快速地反驳了她。

“我,身份上也高攀不起,怕玷污了小王爷…”

“你马上是叔父的养女,皇兄定会封你为郡主,怎会高攀不起?”

“那,就等皇上封了再说吧…”柔福想用个缓兵之计,再说,这皇上日理万机,没准今天说了明天就忘了呢。

却听到完颜亮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怕到时就来不及了。”他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完颜合剌说要昭告天下的时候,他就觉得他是有用意的,再加上他看柔福的眼神,没准…唉,希望他的预感是个错误。

“我…我毕竟是宋人,你就不怕我是个细作?”咬了咬牙,柔福终于抛出了这个杀手锏,她就不相信颜亮一点都不担心这个。

果然,他一时没有再出声,柔福的心却似被扎了一下,他毕竟还是不那么相信自己的,正想着,却听到他噗嗤一声笑了。

“就算你是细作又如何,我不是刚刚去宋做了一回细作?再说,哪有细作自己说自己是细作的…”他说着却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柔福只感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但她,还是默默地将手抽了出来。

也许是她刻意做出的冷淡疏离刺激到了完颜亮,半晌,他突然轻声问了一句:“莫不是,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的,柔福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她还是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将否认吞了下去,如果这样认为能让他知难而退,能让事情变得简单的话,也只好如此了。

第十一章 脉脉此情谁诉(十)

完颜亮见柔福半晌没有回答,以为她是默认,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跟着小王爷,只是想做个侍婢而已,希望小王爷成全。”柔福又说道,过了一会听完颜亮没动静,以为他睡着了,也便准备睡觉。

“我成全你。”他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冷冷地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竟然这么轻易就答应她了,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却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

“多谢小王爷…”她话音还未落,就感到身边的被子被撩起,完颜亮快速地起来披了衣服下床,紧接着推门而去,力道之大,在他走后好久,木门还吱吱作响。

不能哭,要坚强,再也无人庇佑的她,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为了那个目的,她必须要舍弃,什么都要舍弃,因为,这命不是自己的,她不能浪费去谈情说爱。

而对柔福来说,目前最难的事,不是救出桓皇兄,不是复国,也不是守护好花石纲,而是不去爱上完颜家族的人,绝对不可以,可是为什么心却这么这么痛,简直要窒息了一般。

从这一夜离开起,完颜亮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套院里,柔福便规规矩矩地做起了她的侍婢。

她不再让紫玉和檀香服侍,而是尽量都自己动手,也不再穿完颜亮给她买的衣服,而是穿成和紫玉她们一样。

饶是如此,紫玉和檀香也不敢真的将她当侍婢看待,毕竟完颜亮没在她们面前交代过不用再侍候她了,二来,大家都知道柔福已经被梁王认作义女,只差个仪式了。

而在下人们眼里都以为小王爷只是和她发脾气,并不敢真的怠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