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清叹了口气,身上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两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谢楚清义正词严,怎么说都要让牧悠悠先回去:“晚上把你放出来太危险了,简直是生化武器和再生核弹的结合体。”

  送走了牧悠悠,谢楚清在街边站了会儿。

  晚风清凉,身上的酒渍还没干,吹过来有股冷意。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缓了片刻,一抬头,一辆黑车宾利缓缓地停在了她跟前。

  副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下来,先是一截白皙的小手臂扒拉着车窗,接着从车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带着点稚嫩的奶音:“姐姐好。”

  眼前的小女孩皮肤白里透红,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一双眼睛湛然汪蓝,睫毛卷翘浓密,像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洋娃娃。

  “好久不见啊。”谢楚清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混血小女孩是谁,她揉了揉她的脑袋,跟着笑了笑,声音带着些哄骗,“姐姐现在还有事,就先走了…”

  话还没说完,手指就被小女孩勾住了。

  小女孩肉肉的手牵着谢楚清的手,边回头边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哥哥…”

  车窗刚才摇了一半,现在才被完全地放下来。等到车窗开完整后,谢楚清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坐在主驾驶座上的男人。

  顾行微侧过脸,目光从谢楚清的手挪到她的脸上,声音低沉:

  “上车。”

第10章

  谢楚清的手还被小女孩牵着,后者那双湿漉漉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个神情…就跟跳到她身上抢粮吃的卷饼没什么两样。

  她看了眼车内的顾行,再看了眼跟前的小混血,权衡了下利弊,笑着开口:“你们也来这附近吃饭吗?我刚跟朋友吃完,地铁站就在附近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们就好好玩…”

  顾行借着街边的光盯着谢楚清看了几秒,目光停留在她衬衫上的一大片酒渍上,蹙起了眉。

  谢楚清今天穿着件米色的短款衬衫,本来就是轻薄的细棉材料,现在刚泼上去的酒渍还没干,衣服半透半遮,逆着光还能依稀看到弧度优美的腰线。

  “糖球还在谢医生你这里,这两天茜茜没去看它,所以想问些问题。”顾行停顿片刻,收回目光,“也正好能送你一程。”

  话音刚落,小女孩也拖着软糯的声音又叫了声“姐姐”。

  顾行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谢楚清脸上客气的笑容顿了几秒,不好再拒绝,忍不住弯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

  趁着谢楚清绕到后座开车门的空档,茜茜撤回扒在车窗上的手,睁着大眼睛转向顾行,快速而小声地用英文说了句“三包巧克力豆”。

  顾行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一包。”

  茜茜瘪起了嘴。

  .

  现在时间还不算晚,车从这条热闹的购物街驶出去,在街口被成行的车流给堵了会儿,开得断断续续。

  从谢楚清上车开始,车内的气氛就沉默了下来,顾行问了句地址,她迟疑一瞬,最终报了个大概地名。

  谢楚清有意地把语气放客气疏离,顾行借着后视镜看她一眼,眼眸冰冷。车往前开了一段路,他在红灯路口停下,从车里翻出来条干净的毛巾。

  茜茜拿过毛巾,扭过小小的身子递给坐在后座的谢楚清。她借着递毛巾的动作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有安全带拦着,她下一刻就能蹭着前座中间的缝隙爬到后座来。

  谢楚清觉得好笑,控制住又去捏她脸的冲动,故意开口逗她:“看了这么久,是不是觉得姐姐倾国倾城美若天仙?”

  茜茜中文水平还没达到能理解成语的程度,她呆了两秒,下意识地仰头去寻找自己的御用翻译。

  顾行正侧着脸平视前方注意着路况,像是没感受到一旁投过来的疑惑的小眼神,他平静地跟着车流打了个转向,虽然看起来无动于衷,但薄唇却稍微勾起了点。

  茜茜放弃了询问,往后趴在椅背上,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谢楚清:“姐姐,糖球好了吗?”

  “糖球没什么大病,”谢楚清看了眼主驾驶的椅背,笑着补了句,“其实也没什么小病,它很健康。”

  顾行当初把糖球送来住院的时候,有专门的护理医师给它做了一次针对性的全身检查,结果毫无异样。沈苑后来奇怪地跟谢楚清提过这事:“清姐你说,明明没病没痛,人家好端端的把狗送过来干什么?没时间养可以送专门的宠物店啊,怎么给送医院来了?”

  别人不知道,谢楚清当然知道为什么。为这事她还头疼了几天,想着找个时间能把糖球送回去。

  没想到茜茜听完她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接糖球回来,而是兴奋地接过话:“那我可以来看糖球吗?”

  谢楚清顿了顿:“当然可以。”

  说完她心里暗想,这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怎么统统都不按常理出牌?

  糖球是茜茜从小以来在国外的宠物,当初把它一起带过来的时候办了不少手续,她掰着手指给谢楚清细数了遍它的兴趣爱好,还互相交流了下养宠物心得。

  茜茜对谢楚清抱着十二分的好奇度和十二分的友好度,中途还低着小脸在随身的背包中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锡纸包装的水果糖来,热情地递给谢楚清。

  谢楚清不爱吃糖,但对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更没有抵抗力,她剥了颗糖吃,没忍住顺手揉了把茜茜的脑袋。

  茜茜顶着一头被揉乱的金发,眨着蓝汪汪的眼睛看了眼顾行。

  谢楚清没注意到,小姑娘想表达的是——炫耀一下。

  顾行抽空偏头看她,用纯正流利的美音问:“哪来的这么多糖?”

  茜茜炫耀的表情停在脸上,默默地把私藏的糖重新塞回了背包最底部。

  .

  出了喧闹拥挤的街道,车行驶上了主干道,车窗外霓虹光一掠而过,人影变得稀疏而模糊,茜茜已经缩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车内开了冷气,车窗紧闭,显得异常安静。谢楚清撑着脸数路灯,接着把目光挪到了前方。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方向盘。

  还有顾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眼前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他的指甲平滑而圆润,腕间戴着块银黑的江诗丹顿表。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顾行被表遮住的腕骨处,应该还有一道细长的疤。

  谢楚清停留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

  她衬衫上的酒渍已经干了,百利甜的味道却还是没淡多少,醇浓的酒味在车里弥漫开来,闻着像是有股令人晕沉的气息。

  谢楚清今天白天忙得双脚离地,晚上又经历了场闹剧,这会儿的精神状态处在趴床上就能睡的程度。她一开始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渐渐消散下去,撑着脸眯起了眼睛。

  周围隐隐传来熟悉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辛辣气味一起冲入她的鼻腔。

  实验室里的学生来来往往,本来只是小范围的嘈杂,突然在人群中爆出一句粗口。

  “大哥,不是让你不要切到它大动脉血管的吗?说多少回了,你是聋的传人吧?”一女生恨铁不成钢地摘下口罩,“吸血棉呢?”

  一圆眼镜男生闻言叹了口气,转向旁边谢楚清:“牧悠悠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下啊。”

  谢楚清低头动刀子,露出的一双眼睛弯起来:“谁知道。”

  两个小时后,实验室里渐渐人丁寥落。

  时间已经很晚,圆眼镜男生收拾完实验器材,一边摘手套一边往谢楚清这边看了两眼,笑着问:“楚清,你还要在这待着呢?”

  “山无棱,天地合,乃出实验室。”谢楚清正戴着口罩做肠道组织切片,闻言闷着声回,“我还有个实验没做完,你把钥匙留着吧,等下我来登记关门。”

  “都泡两天了,你不累啊?”男生关切地补了句,“这么晚了,又不急着出结果,还是休息下吧?你中饭都是凑合吃面包的,晚上呢?”

  谢楚清摆手:“我有精神食粮。”

  男生没办法,走之前又问了句:“你真不饿啊?”见人没反应,摇头,“算了算了,那我可走了啊。”

  实验室最后剩下谢楚清一个人,她观察完切片,才后知后觉地听进去了男生的留言。

  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是…

  饿了。

  …好饿。

  她现在身边没吃的,实验还没做完,这时候离开也不方便。正对着切片发呆,口袋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谢楚清脱了手套摸出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停下动作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像是很安静,对方声音低而缓,带着点好听的磁性:“还在做实验?”

  “嗯。”谢楚清神情自然地给他瞎掰,“酱肘子切片实验,蟹黄虾饺开腹实验,豆腐鱼头除菌实验…”

  她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才停,沉默一阵,对方声音才再度响起:“你饿了?”

  谢楚清老实承认:“嗯。”

  “…谢楚清,”对方像是叹了口气,声音带了点笑意,“你出来。我请你吃饭。”

  .

  谢楚清睡得迷迷糊糊,迷蒙间感觉周围越来越冷,她往软垫靠背里缩了缩,按着太阳穴,慢慢睁开一点眼睛。

  光线很暗,车内很安静,还能听见茜茜细小平稳的呼吸声。

  她一点点回神,愣怔地看着眼前的顾行。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在了目的地,她报的地址是公寓附近的一家健身会所,现在早就已经收工关门,四周没有行人。

  谢楚清靠在一侧车门旁睡觉,现在这侧的车门已经被打开,顾行正站在一旁。他俯下身倾上前,一手撑着车门,一手撑在她耳后的靠背上。

  两人鼻间距离不过十厘米。

  顾行背着路灯的光,衬衫随着动作稍微绷紧,周身的线条昏暗。他仿佛已经维持这个姿势看了很久,见到谢楚清醒来,盯着她的那双眼中晦暗不明,凌厉而极具侵略性,薄唇也抿着,气势寸寸逼人。

  谢楚清已经退无可退,她脑中的弦被迫拉紧,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无声僵持良久,她舔了舔唇,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冒不出来。

  两人距离呼吸相闻,顾行低眼看向谢楚清带着水光的唇,眼睛微微眯起来。

  “…”

  谢楚清能发誓,她要是有毛的话,这时候早就已经全炸起来了。

  她大气都不敢喘,正想露出个笑,就见顾行伸过一只手,温凉的指腹在她唇上一擦而过。

  接着他退开来站直了身,像是瞬间撤去了所有逼迫的气场:“到了。”

  .

  翌日。

  沈苑今天难得地没见缝插针地刷微博,她偷瞄了眼对面的谢楚清,又偷瞄了眼,忍不住开口:“清姐,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啊?”

  被问的人正抱着卷饼补眠,闻言幽幽地回:“是啊。”

  “失眠吗?”沈苑探头,“我前段时间也失眠,问老中医找了个偏方,试了试还挺管用的,要不我给你分享一下?”

  谢楚清摇头,心想我这失眠还真治不好。

  昨天她晚上翻来覆去怎么睡都没睡着,半夜趿拉着拖鞋把大学里砖头厚的《感染病学》翻出来当催眠用,结果还是睁眼到天亮,后来才半梦半醒地睡了半小时。

  谢楚清困得不行,偏偏桌上的手机这时候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她狠狠心打算没理,卷饼却汪呜了一声。

  它摇着尾巴对快睡过去的谢楚清吐了半天舌头,手机还在震动,沈苑刚想提醒一句,就看见卷饼一爪子拍在了谢楚清脸上。

  拍醒了。

  她叹了口气,眯着眼睛接起来。

  “楚清,你最近有空吗?”牧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昨天你让我联系的人我已经联系上了,他这周末都有空,我把他电话给你,要不你跟他约个时间谈谈?”

第11章

  牧悠悠的办事效率很高,不久后她就把手头的电话传了过来,谢楚清查了下自己最近的排班,最后打电话过去约了人,把见面时间定在了两天后的下午。

  对方是仁保医院的一名主任医师,叔父就是仁保的现任院长,因此他在医院上上下下也算是小有名气。这位孟和言是牧悠悠在一次医学论坛上认识的,她对这位赞不绝口,在提到他时候还夸了句“身娇颜好易推倒,明察暗访效率高”。

  谢楚清听完意味深长地“哦”了句,调侃她:“按你的性格,既然对他评价这么高,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手?”

  “得了吧,人家看不上我的…再说我之前不还有谢铭那个渣男吗?”牧悠悠把手里的苹果咬得嘎嘣脆,悔得牙痒痒,“我本将心照渣男,奈何渣男照沟渠,早知道他要劈腿,我肯定先去追求人家孟医生劈腿给他看。”

  .

  两人见面在一家咖啡厅,地点离仁保医院不远,环境清幽雅致。谢楚清特地提前了半小时到咖啡厅,没想到人才刚坐下,对方就来了。

  孟和言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虽然没有牧悠悠夸的这么完美,但也长得十分清隽,是看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类型。谢楚清本来以为他是个沉稳的男人,没想到聊了两句下来,发现对方竟然还有些腼腆。

  服务生把点的咖啡和西点端了上来,谢楚清不怎么吃甜的,只拿了一杯拿铁咖啡。

  “谢小姐,在之前悠悠跟我讲过大概的情况,”孟和言喝了口咖啡,“你是想找回以前在仁保的住院存档吗?”

  谢楚清笑着点头:“大概是二十三年前左右,我母亲在仁保住过一段时间的院,现在因为一些原因,我想查找一下当年的住院病历和信息,不知道可不可以?”

  “按理来说,只要病人能提供相应的证件,是可以自己来医院查的,但是时间隔得久了,查不查得到就不清楚了。”孟和言听完疑惑地问了句,“谢小姐如果想知道,为什么不让伯母自己来医院办手续查呢?”

  谢楚清搅拌咖啡的动作一顿,才回答:“我母亲已经去世了,所以我想自己来查。”

  孟和言也没想到自己问错了问题,诧异了片刻,赶紧说了声“抱歉”。

  谢楚清倒是没怎么在意,她露出一个笑:“那如果不是病人亲自来查,而是换成家属可以吗?”

  “应该是可以的,只不过要走的手续可能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久、居然还有病人家属要查当年的相关资料,但孟和言还是耐心地给她解释,“大多医院会保留至少二十年的病历资料和…死亡证明,但时间越久越难查。二十多年前的都是书面的资料,谢小姐你如果要查,就要做好心理准备,等流程就可能…”

  说到一半孟和言突然停住了。他看了两眼面前的谢楚清,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事她不到医院里去,而是托悠悠来找他了。

  她的证件提供不全,办手续势必会非常麻烦,说不定到后来还会被驳回。

  他虽然只是仁保的主治医师,但院长就是他的叔父,所以他在医院上下的人脉关系不错,相对来说还能有些特权。他要查一些档案虽然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行不通。

  孟和言思考了片刻,笑着改了口:“谢小姐你是悠悠的朋友,这个忙能帮的话我尽量帮,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只要你能提供一些证件来确保没问题,那我会尽力帮你查到资料。”

  谢母周媛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谢楚清的心结,谢父瞒了谢楚清这么久,就是不肯告诉她周媛到底葬在哪里,因此她也一次都没有给她妈上过坟。按照谢父的性格,就算是硬逼着问他也问不出什么来,所以她只好自己来找。

  谢楚清也知道查档案很棘手,她之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却没想到孟和言会这么好说话。

  两人又聊了会儿,而后她递过来一个袋子,孟和言瞥见袋子上劳力士的标识,忙不迭地推拒:“…不用不用!就是举手之劳,千万别送礼物,谢小姐你不用这么客气。”

  “我也没客气,是真的想诚恳地想谢谢你,就当是悠悠让我转手送给你的礼物好了。”谢楚清喝完手上的咖啡,态度真诚,“只是一点心意,那就麻烦孟先生了。”

  孟和言推拒不了,只好收下了。

  他喝了两口咖啡,沉默一瞬,像是有些腼腆地开口问:“谢小姐跟悠悠是好朋友吧?”见谢楚清默认,顿了顿才又问,“那你知道悠悠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吗?”

  谢楚清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顿时明白了。

  她憋着笑,言简意赅地开口:“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