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明心虚地低头,心想,就算姐不帮忙,顾哥肯定也会帮自己的。

  当然——这个帮的前提,必定是和他卖了自家亲姐挂钩的。

  谢楚清没有一点已经被卖了的觉悟,她一字不落地看完检查报告:“照这个恢复情况,再过两个星期差不多就能取钢板了,现在可以适当做一点恢复练习,等到能拄拐的时候,再…”

  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

  电话是关淮打来的。

  谢楚清打电话时并没有避讳谢楚明,后者刚听了一半的病例分析,眨巴着眼想把后半段也给听了,没想到谢楚清挂完电话后,足足有片刻没有开口。

  谢楚清此刻正侧着坐在病床旁,从谢楚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颜。他看着她沉默地看着已经黑屏了的手机,奇怪地问:“怎么了姐?”

  他这句话问出口没有得到回应。半晌,谢楚清收了手机侧过脸来,她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顺着肩胛处流泻而下,在斑驳光线下,谢楚清的眼睫半垂,流露不出一丝情绪。

  谢楚明看见她随手将报告放回了原位,淡然开口:“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食物链:顾行→谢楚清→谢楚明

  江山:来来让我们来采访一下谢小少爷,楚明少爷,请问您对于自己这种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处境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楚明:…滚!

第28章

  这句话听得谢楚明一头雾水:“谁上钩了?”他见谢楚清沉默着, 昂起脖子多嘴问了句, “顾哥啊?”

  “…”谢楚清看他一眼。

  谢楚明一秒怂,见状立马缩回脑袋:“我闭嘴我闭嘴。”

  本来邱衍能上钩,是在谢楚清的意料之中的,只是她没想到, 对方竟然上钩得这么快。

  这么多年过去, 邱衍无论是在业内还是患者口中都是口碑名声不错的专科医师,谢楚清以为他对抄袭的事会有所顾虑, 但这么看来,她还是高估了他。

  关淮与邱衍同在怀定骨科任职,接下来两三个月内科里有大幅调动晋升的消息,不久前谢楚清借关淮的名义将新论文的细纲发给了他,没等多久, 邱衍就问关淮要了论文的初稿与参考数据。而就在今天下午, 他给关淮的论文提了建议。

  刚才在电话里, 关淮一字一句地将邱衍的原话复述给谢楚清:“说是‘论文方向太大, 数据支撑不了研究内容, 大体结构不对’,建议我另找方向。”

  这些话,谢楚清当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论文本身是没有大问题的,关淮拿着论文的纲要去找邱衍帮忙参考, 后者否定了论文,却拿了初稿与所有的数据,换做刚就职不久的实习医生, 可能只会觉得邱衍对待同行尽心尽责,而在谢楚清看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了。

  另一边,谢楚明见他姐沉默着,顿时有些躺不住,他望眼欲穿地看着谢楚清,喊了一声饿。

  “晚上没吃吗?”

  “下午妈打电话过来,我光顾着想办法瞒她了,哪有胃口吃饭啊。”谢楚明蔫蔫的,“再说医院餐也太难吃了,要我说宠物医院的伙食都比这里好。”

  谢楚清正要出去给他买,闻言转头,笑眯眯的:“我包里有吃的,你先垫下肚子。”

  “什么吃的?”

  她好整以暇:“宠物医院的伙食。”

  “…”

  谢楚清前脚刚走,谢楚明后脚就腾出没打绷带的手往枕头下摸索。片刻他摸出只手机来,划到“顾哥”的联系栏,娴熟地拨通了电话。

  告状。

  .

  一周后。

  前段时间谢小少爷还在为怎么瞒谢母而急得恨不能自拆绷带,不但以一天十个电话的频率骚扰谢楚清,而且顺带卖惨抱怨饭难吃。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消停了下来,连电话都不打了。

  谢楚清闲了几天,又逐渐忙了起来。

  医院一下午送来了只犬瘟的幼犬,谢楚清看着拿回来的诊断结果,低头开药:“单子上有止血敏,如果宠物再有拉血症状,就按照说明书来喂。这段时间它可能不会太有食欲,如果不吃就捣碎混进食物里用针筒…”

  话还没说完,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

  谢楚清抽空看了眼,等开完药送走人以后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牧悠悠刚查完房要下班,她像是有事要说,聊了两句后才含混地切了正题:“楚清,下个月初你有空吗?”

  谢楚清放下笔:“有的,怎么了?”

  “是这样的,下个月我们有一场同学会…”牧悠悠听谢楚清沉默,忙补了句,“都是以前认识的同学,就是单纯地聚一聚,没别的什么。之前我一直联系不到你,毕业后的同学会你一次也没来成,难得这次有机会,我就想问问你去不去。”

  对方会有顾虑,牧悠悠是能预料的。

  大学的时候,谢楚清也算是医学院的风云人物,上能跟老教授叫板,下能泡一星期的实验室,再加上成绩拔尖、长相也出挑,吸引了不少或褒或贬的目光。而现在,当年P大临床医学的毕业生却失去了往日的光环,在一家连三级都算不上的宠物医院工作,面对昔日已小有成就的同届,说没有心理落差是不可能的。

  越想越觉得不妥。牧悠悠还在天人交战,谢楚清就开了口:“那就去吧。”

  .

  刚挂完电话,诊室的门被敲开了。

  沈苑探了个脑袋进来,表情半是惊诧半是激动。谢楚清见状一愣,笑着出声:“小苑你忙完手术了?”

  “清姐,外边有人在等你。”沈苑压低声音,“挺久了。”

  谢楚清之前一直在诊断患了狗瘟的幼犬,有人等在外面也正常。她反射性地摘下口罩就要往外走,随口问了问:“之前来过吗?”

  沈苑点头:“来过,就是那个带着混血女儿的帅哥。”

  “…”谢楚清脸上平静的表情一瞬间没维持住,顿了半晌,她艰难地回:“就说我不在。”

  谢楚清自我安慰,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她下班的点,这时候装不在,应该也说得过去。

  沈苑为难:“可…”

  两人隔着一条门缝对话,一直趴在角落打盹的卷饼扒拉着爪子醒了。它见沈苑开着诊室的门,兴许以为是要到了日常散步遛弯的点,兴奋地甩甩尾巴挤出了门,站在门外对着谢楚清“汪呜”了两声。

  傻子都知道里面有人了。

  沈苑还在挤眉弄眼,谢楚清暗叹了声,提着一口气开门出去。

  今天医院大厅里有不少宠物主人排队挂着号,诊疗厅外猫狗齐鸣,一片嘈杂。谢楚清沿着走廊走出去,一拐弯就看见了站在等候区旁的男人。

  等候区椅子虽然少,但还有几个座位是空着的,顾行只是虚靠在旁边的瓷砖墙上,并不坐下来。大厅内不让吸烟,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烟,指腹微擦过黑色的烟身,却也没有点燃。

  看着顾行垂眼拿烟的动作,谢楚清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出当年他拿笔的姿势。

  沈苑在她身后小声地啧啧感叹:“长得真是帅啊…半点看不出来是个已经有事业有女儿的男人。”

  即使是在闹哄哄的人群中,顾行也是最出挑的一个。等了片刻,已经有不少抱着宠物的人对他纷纷侧目,顾行像是觉察到谢楚清的目光,抬眼朝这里看来。

  大厅顶灯明亮,顾行的眉眼深邃,阴影在挺直的鼻梁上打下一片,他看见站在拐角处的谢楚清,像是见到了攒动的人群中唯一的定点。顾行紧紧盯着她,目光深而沉,接着他站直身,径自走向谢楚清的方向。

  饶是沈苑反应再迟钝,也看出点端倪来了。

  上回顾行带着条拉布拉多来过医院,她原本以为他是来再诊的,但是刚才他看清姐的这个眼神…不像是宠物主人对医生的眼神啊。

  那么重的占有欲…更像是个男人对女人的。

  可这位不是已经有女儿了吗?她要是记得没错的话,还是个混血的小姑娘。

  顾行在谢楚清面前站定了,开口却是很客气:“谢医生下班了吗?”

  谢楚清反射性地回:“还没有。”

  沈苑以为两人有事,见状好心地出声:“清姐你要是有事的话就走吧,反正也快轮到我接班了,今天约的手术都做得差不多了,剩下也没多少事。”

  “…”

  谢楚清没敢看顾行,此刻觉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快哭了。

  小苑你可,真好啊。

  顾行的目光从谢楚清的眼睫逐渐移到她的唇,后者几乎在同一时刻舔了舔唇。

  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他收回目光,又开口:“谢医生介意一起吃个饭吗?”

  两个人吃饭?谢楚清下意识开口:“还是不——”

  “谢楚清,”顾行像是知道她要拒绝,一字一顿地开口喊她名字,“你躲我没关系,我可以往你这里走,但不要连我走向你的路也一起堵死了。”

  谢楚清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没回味过来。她抬头看向顾行,后者却并没看她,他微低了头将指间的烟收回烟盒中,手指衬着银白的金属烟盒,显出几分冷意来。

  虽然周围吵闹成一片,但沈苑挨得近,在旁边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此刻听得目瞪口呆。

  是她理解错了,还是她真的听到了公然说情话?

  .

  此时正是下班的晚高峰,B市出城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虽然时间近黄昏,但市外的温度还是高居不下,堵在马路中央的私家车主免不了烦躁,鸣笛声此起彼伏。

  车内的冷气开得很足,谢楚清坐在副驾座上,看了眼窗外缓慢流动的车辆,转回目光。

  顾行正注意着路况,一只手却空了出来,先是调高了冷气的温度,随后从车内翻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谢楚清愣了一瞬,道了声谢:“现在是去哪里?”

  “先去接茜茜。”

  茜茜的父母还在异国他乡旅行中,对于正在放秋假的宝贝女儿呈放养状态。小姑娘最近心血来潮要学中国书法,于是顾行托人找了个书法老师教她。

  顾行有时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因此平时茜茜上下书法课也都是别人在接送,今天居然看到他亲自来接,小姑娘连手里毛笔都没放下就跑了过来。

  她看见顾行身旁站着的谢楚清,湛然的眼睛一亮,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姐姐好”。

  谢楚清对一切可爱的小东西抵抗力为零,她忍了忍没忍住,笑眯眯捏了把茜茜的脸蛋。

  茜茜把她牵进了教室内,桌上还摊着写到一半的宣纸。她指着纸上写的歪七扭八的汉字,昂起小脑袋求表扬。

  纸上写的都是些基础的汉字用语,“你好”,“谢谢”,“我爱你”。谢楚清弯腰看了会儿,揉着她的脑袋夸:“写得比我好看多了。”

  小姑娘被夸得眼睛亮晶晶的,眨巴着一双蓝眼睛看她:“姐姐骗我。”

  “怎么会骗你呢?”

  谢楚清虽然说得坦然,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堪回首。

  不瞒人说,她的字确实不好看…非但不好看,还不能看。大学里有门课要交一篇手写的论文,最后教授对她的评语是:“撇捺间都是抽象的艺术。”

  谢楚清见小姑娘不信,腾了张纸出来,拿起毛笔写了几个字。

  要说之前用钢笔写的字只是潦草的话,那她用毛笔写的就真可以称得上鬼画符了。谢楚清指着她刚写的字和茜茜至少看得出来写的什么的“我爱你”对比:“如果我不指给你看,你是不是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字?”

  茜茜仔仔细细地观摩良久,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

  谢楚清笑着放下笔:“走了,我们先去吃饭。”

  茜茜还要收拾东西,谢楚清刚好要接一个电话,她打完了电话,索性就等在门口没进去。

  室内,茜茜的书法老师找顾行聊了几句后也离开了,小姑娘正低着脑袋把今天写完的成果收进小书包里,一双手就拿起了桌旁的一张纸。

  茜茜见状鼓起脸:“哥哥,那是写给我的。”

  顾行将谢楚清写得鬼画符般的“我爱你”叠起收好,沉着嗓音开口:“五包糖豆。”

  小姑娘权衡了下,终于妥协:“好吧,它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式准则一:曲线救不了国,不要脸更直接一点v

第29章

  热闹的街市中, 流线型车身的黑色宾利自大街小巷穿过。

  天色此时已经昏暗沉淀下来, 谢楚清撑着脸望过窗外的街景,莹亮的广告牌灯透过车窗打进来。这条街看着有些熟悉,她看着看着逐渐提起一口气,眉头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这是P大西门外的街道, 因为美食小吃遍布,所以有不少P大的学生下了课都会来这附近聚餐吃饭。

  车拐进宽阔街道里的一条小巷, 缓慢停了下来。

  顾行他是想在这里吃饭?

  谢楚清心下一跳。

  顾行对她什么心思,她在六年前就以惨烈的教训悟通透了,她无意招惹他,却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把他从头到尾招惹了个遍,所以在躲了他这么多年后, 再见面时, 她是百分之两百的心虚的。现在顾行带她来旧地方吃饭, 肯定不是简单地想怀念同学情谊了。

  想着想着谢楚清觉得头疼了, 她原本以为就是吃个饭, 现在却有种自己把自己包严实了、五花大绑地推进顾行挖好的坑的错觉。

  她脑袋里突然闪过之前跟卷饼一起看的动物世界里的场景,狼群都快围着山坡脚溜达三圈了,羚羊还颠巴颠巴地跑到半山腰最显眼的地方吃草,生怕狼群不知道似的, 就差在脑门上戳上“羊傻”“肉嫩”“可吃”三个签。

  顾行倒车:“到了。”

  谢楚清没有马上下车,她憋了半天,看了看后座已经睡着的茜茜:“茜茜好像睡着了。”

  “嗯。”顾行这一声应得低沉, 听不出情绪。谢楚清下意识地看他,下一瞬间就对上了他晦暗不清的目光。

  谢楚清此时侧着脸,巷子中店面的广告灯映在她身上,灯影下她眼睫微拢,眼底一片微渺细碎的光。车内非常安静,像是能听见呼吸,灯光下她白皙的脖颈泛起微红。

  最是无意撩拨,最是拨情动人,无论多微小的动作都像是涨潮时拍在岩石上的惊涛骇浪。

  车流畅地停进停车位,主驾驶逆着光,看不清顾行的神情。他开口:“只是吃个饭而已,谢医生担心什么?”

  “没担心…”才有鬼。谢楚清转移话题,“我现在也不是正规医生,充其量就是宠物医生,其实你不用叫我谢医生,叫什么都行。”

  顾行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

  这家黔菜馆是谢楚清大学最爱来的地方,她不爱吃甜的,却热衷于尝试各种偏辣的菜,在发现这个地方后隔三差五就来一趟。这家馆子是一对外地夫妻开的,老板娘细心能干,店里也收拾得很干净。

  隔了数年回来,黔菜馆前挂的店牌已经翻新做过了,里面坐的还是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

  茜茜在车上刚睡醒下来,点菜的时候还有些迷糊。老板娘拿菜单过来的时候顺便添了一壶盐茶,看见茜茜可爱,逗了逗:“小姑娘长得跟洋娃娃一样,花生糖吃不吃啊?”

  茜茜偷瞄了眼旁边的顾行,见哥哥没阻止后,甜甜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了声“谢谢阿姨”。

  “哎哟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