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哥,给。”

她向他摊出左手,但见一张已被揉皱的油纸里,放着一颗青青的,圆圆的果脯。

“这是蜜渍的青果,”她向他咧嘴笑着,拉着他的手,将油纸放在他手心里。

“天气热,吃这个可以生津解渴。可惜,被我吃得只剩这一颗了,你莫要嫌弃!”

说完,她又转回头,作贼似的看了看陈子岩的方向,确定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才吐了吐舌头,向陈子岩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安思予摊开手,看着掌心里,沾染了她手指温度的油纸,轻轻拈起那颗圆圆的青果,将它含入口中。

甜甜的感觉,立刻在嘴中化开,沁入心扉。思予看着商娇飞奔的身影,那翻飞的裙角,就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摊开手,看着掌心里,沾染了她手指温度的油纸,轻轻拈起那颗圆圆的青果,将它含入口中。

甜甜的感觉,立刻在嘴中化开,沁入心扉。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31、危情

31、危情

商娇跑到陈子岩身后,刹住脚喘息的时候,高大嫂刚好带领着众人走到了一个大大的重楼的店面前。

但见店面坐南朝北,上下两层,铺面宽阔畅亮,铺前还高起高大的牌楼,装潢甚是精致,二楼的平顶做成露台,顶上铺着滴水的瓦檐,构造极是不错。

门口处,正有几个工人搭了竹梯,正在拆御着原先的招牌,铺子里也有小工正在忙里忙外,搬着一些前铺主未尽的货物与器物。

高大嫂让开正在忙碌的小工,殷切地讲解道:“陈东家,这可是城南最顶级的铺子了。前面那个铺主是个绸缎商人,生意在这儿也做得不错。若不是年岁大了,想落叶归根回乡养老,这铺子是断断不会出让的。你看看,这装修,这气派…啧啧!”

高大嫂吹嘘得起劲,陈子岩却只袖着手,四处打量着铺面。

忽闻身后有微微地喘息声传来,回首一看,果然看见商娇立在他身后,正拍着胸口喘着气。想来刚刚跑得急了,一张小脸染上了一抹绯色。

一时之间,陈子岩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火气。一开口,严厉的训斥便脱口而出:“让你跟着来这里,是来做事的。要聊天的话,辞了工,回家去聊个够!”

商娇本已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所以走近时一直尽力小心翼翼,不引人注意,却不想被一向温和的陈子岩突然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数落一顿,且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时错愕地张了张嘴。

“啊?”继而低下了头,想想自己刚刚也的确不对,于是嗫嚅道,“对不起东家,我下次会注意的。”

陈子岩看商娇诚心诚意的致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突地消失殆尽。

意识到自己对她似乎太严厉了一点,他张了张口,正欲说几句安抚的话…

眼角余光却突然扫到,安思予正慢慢地走进铺子里的身影。

此时的安思予,嘴里似正品尝着什么东西,继而抬起右手,用一张眼熟的油纸,接住从嘴里吐出的一颗白白的尖尖的青果核。

陈子岩猛地回头,狠狠瞪了商娇一眼。轻哼了一声,拂袖大步而去。

商娇不只当陈子岩气得不轻,更加大气都不敢出,赶紧跟在他身后,半步不敢或离。

这边厢,高大嫂也唤了安思予一道,陪同陈子岩察看了铺子的总体情况,并做了装潢安排。

柜台设在哪里,会客室设在哪里,茶品的陈列又设在哪里,以及二楼的仓库也很大…林林总总,在高大嫂的描述中,均是物尽其用,尽善尽美。

由于铺主急于还乡,出让的价格颇公道,一番相看下来,陈子岩心中对这家铺面颇为满意。

是以陈子岩当场便做出了安排,让高大嫂拟了契约与铺主接洽,约定双方签约日期;又吩咐叶傲天与装潢的师傅事先接洽,先期拿出装潢的方案来,待地契交接完成后,便可直接动工,尽量缩短工期。

交代完事情,陈子岩也不久留,遣了叶傲天与高大嫂接洽后续事宜,便欲带了商娇回商行。

高大嫂又做成一桩大买卖,喜得眼角眉梢都堆了笑,话语间全是对陈子岩的恭维与推崇。见陈子岩要走,忙与安思予恭送至铺子门口。

陈子岩负手当先步出铺门,商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走过安思予身边时,商娇想起与他的约定,于是脚步稍停,站在铺门处,笑着向安思予比了比刚刚与他拉了勾的小拇指。

安思予知道她是让自己记得约定,笑着对她点头示意。

“喀啦啦…”

突然,商娇站定的头顶上方,响起几声木头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又听“哐”的一声巨响,同时耳畔传来了正在拆御牌匾的小工惊呼的声音…

她下意识抬头,但见头顶上方一道黑影蓦地劈头向她砸下——

“商娇!”

“商姑娘!”

耳畔传来两声疾呼的同时,一道月白的身影闪过,一把将她带入怀里,宽阔的身躯紧紧将她护住…

其后,突然被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推,二人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只听“轰”地一声,一块黑色的巨大招牌擦着她的身体,砸到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事情来得太快,商娇甚至还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与死神险险的擦身而过。

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与自己近在咫尺,被巨大的冲力砸裂成两段的绸缎庄的招牌,商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正欲起身问个究竟…

一转头,唇,便与扑在自己身上,紧紧护住自己的人撞在了一起。

眨巴眨巴眼,她的眼睛好不容易定焦…

待看到在她身体上方,陈子岩那张表情不明的脸时,她的脸瞬间如火烧。

“东家,你…”她红唇嫣然,正欲开口说点什么…

“东家!”

“安小哥!”

恰此时,叶傲天与高大嫂错愕之后,也惊叫着扑上前来查看。商娇但觉身体一轻,陈子岩已被叶傲天扶着坐起身来。

她赶紧爬将起来,压抑住自己刚刚小鹿般乱跳的心脏,胡乱而焦急地询问,“东家,你没受伤吧?有没有哪里伤到…”

正想伸出手去,查看他是否受伤,却又不敢去碰触他的身体,只好尴尬地定在半空…

陈子岩却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定在半空的手,掌心汗湿却温暖的温度,竟让她安下心来。

“没事,我没事。”陈子岩神色淡定地道,“你呢?伤到哪里了吗?”

商娇摇摇头,“还好,我也没事。刚刚那匾没有砸到我…”

未尽的话,在越过陈子岩的肩膀,看到被高大嫂艰难扶起的安思予时,嘎然而止。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喃喃唤,“安…安大哥?”

一把挣脱陈子岩的手,飞扑到安思予的身边。

“安大哥,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哪里受伤了?”

蹲在他的身边,看着安思予一脸惊魂未定的苍白脸色,商娇只觉五内俱焚,担忧地抓起他的手,查看他的情况,

安思予被扶坐起来,见商娇尚能跑到他的身边,想来也没有受伤,不由得笑得有几分欣慰。

活动活动手脚,他安慰她道,“还好,我没事。没有被砸到。”

商娇看看地上的匾额,又想起刚刚那扑倒自己与陈子岩的力量,顿时明白了一切,不由地又急又气。

眼中蕴泪地捶了安思予一拳,她朝他吼道,“安大哥,你是笨蛋吗?你的腿伤刚刚才好,奔来救我做什么?万一你有什么事,万一你出了什么事…”

万一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如何向安大娘交代?

想到这里,眼里的泪再也经不住地流了下来,被她倔强地一偏头,一袖子抹去。

安思予看着她的泪,心里又疼又酸,拍拍她的头,笑着安慰她道,“好了,傻姑娘,我这不好好的么?”

边说,他边在高大嫂的扶持下,想慢慢地站起来。

商娇见状,忙上前扶着他的手臂,让他倚靠着自己站起身来。

“好了好了,站起来了就好。刚刚真是吓死大嫂我了。”

见安思予站起,高大嫂终于确定他没事,又开始絮叨起来。

安思予对高大嫂拱手一礼,“有劳管事挂心了。”

又回头对尚不放心打量他的商娇道,“好了,我没事儿了,你放心吧。”

说到这里,他对商娇扬扬头,温言提点道,“你也该跟陈东家回商行了。”

商娇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查看安思予的情况,竟忘记了刚刚是陈子岩也救了自己,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的粗心。

回转身,却见陈子岩早已站了起来,被叶傲天扶住,立在不远处,脸色阴晴不定。

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叶傲天也一脸责备地看着她。

商娇讪笑着走过去,抬眼正想向陈子岩道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唇上,顿时想起刚刚那个“意外”…

心跳,毫无预兆地又加剧起来。

低下头,商娇不敢去看陈子岩的脸,有些嗫嚅地、讪讪地问:“东…东家,你,你没事儿吧…”

陈子岩却已面无表情,大手一挥,冷声问道,“没事了?”

商娇一愣,“啊?…嗯,我没事。”

“那就回去吧。”

陈子岩冷淡地说完,一拂衣袖,与她擦肩而过,率先步下阶去,走得飞快。

商娇自也不敢耽搁,忙与安思予、高大嫂及叶傲天打了声招呼,跟着陈子岩的脚步,匆匆离去。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32、茶室

32、茶室

一路无话。

回到商行,商娇跟着陈子岩各司其职,埋头做事,似乎在城南铺子里所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小小的插曲。

但一整个下午,商娇都有些心不在焉。每每不经意抬头,看到陈子岩的唇…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就会莫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令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虽说她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意外,但不知为何,一想起这个意外,她便总是心如鹿撞,胡思分神。

如此一来,便频频出错。当她依照陈子岩之意起草的一纸公文被陈子岩用朱砂笔画出数个错别字扔给她的时候,她脸如火烧,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最后,她索性将案上堆叠的书籍公文摞于一处,阻隔可能与他相触的视线,不敢再去看一旁主座之上的陈子岩,内心汹涌波涛才稍稍平复。

好不容易,下工的钟声响起时,商娇如闻天籁。迅速收拾案上纸笔书文,便准备下工回家。

一则,既与安思予有了约定,那想必他会一直记挂在心,早早回宅与大娘和常喜早作准备。商娇是守时之人,自不愿让大家久等她一人;

二则,今天与陈子岩处于一室,商娇却与素日的自己大相径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古怪的气氛,让她觉得自己已掌控不住自己的心跳与神思。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有些害怕。

商娇的一举一动,自然避不过陈子岩的眼睛。正当她自圈椅里站起身,准备向陈子岩告辞的时候,耳畔已传来了陈子岩轻飘飘的声音。

“怎么,今日有事?”

商娇抬眼望去,却见陈子岩握了笔,正在一页公文上勾划批示,似乎只是不经意地问她一句。

她却莫名地有些心虚,站在原地吭哧半晌,才小小声地应道:“嗯。”

陈子岩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约了人?”

商娇讪笑一声,“…嗯。”

陈子岩终于顿住笔,从公文间抬起头来,斜睨着她,似笑非笑。

“哦?可是今天遇到的那位,你的那位安大哥?”

四目相触,商娇的脸突然又红了起来,整个人站立不安。

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陈子岩的脸,她飞快地“嗯”了一声。

然而,她脸上的嫣然,她的不安,落在陈子岩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就仿佛是一个怀春的少女,要去约会自己的心上人,却被他无意间撞见、戳破般害羞与不安。

握笔的手,不觉间越攥越紧…

一阵静默之后,商娇听见陈子岩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吗?那只能抱歉了。今晚的事情可能有点多,明日有些文书也需要传达。我这边一个人处理不过来。”

“嗯?”商娇未料到陈子岩竟然会拒绝,不由得瞠大眼,呆呆地看着陈子岩。

倏忽又想起与安思予的约定,不由得急了起来,“可是东家,我…”

陈子岩慢慢坐正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你不愿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商娇纵然再有意见也只能苦笑了。

在心里把陈子岩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商娇咧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意见。”

然后一步一挪,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想她自来商行做事以来,从来都是克己敬业,不仅从未迟到早退,还天天自觉陪着陈子岩加班到深夜…

却不想,今天仅有的一次正常下工,陈子岩竟然都不批准!太可恶,太没人性了!

可见得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从古至今,都是剥削阶级!

枉她还一想到今天那个“意外”就脸红心跳,心神不宁…

如今想来,都是错觉,错觉!

看着商娇一脸气鼓鼓的模样,重新坐回座位上开始做事,陈子岩也重新拿起手中的笔,继续手中事务。

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是,自己的唇角处,不经意间,勾出了一丝得意的笑痕。

这就算是对这个小姑娘今日漠视自己的小小报复罢!

时间,在不觉中流逝。

待商娇按陈子岩的指示,把所有公事都整理完成之时,已经月正中空。

商娇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拨了拨眼前的烛火,抬头看向陈子岩,却见他明明已经没有了公事,却仍对着案上的一张纸,皱眉深思,丝毫没有离开之意。

抬眼看天色已晚,商娇终忍不住暗示地问道:“东家,你看还有什么事吗?”

陈子岩闻言,目光却仍停留在那张纸上,却是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你来,帮我看看这个。”

商娇站起,秉了烛火走到案后陈子岩的身畔。俯身看向他摊在案上的那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