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前几步,在画几旁停住,柔柔拜倒,“妾身拜见王爷。”

睿王闻言,驻笔抬眸,转至画几之前,俯身相扶,脸上净是温柔的浅笑,“柔儿来了?快起来。”

王婉柔在睿王的相扶下娉婷立起,眉目含情地看了睿王一眼,盈盈转身,身后丫环立刻托了漆盘上前,献上羹汤。

“王爷,妾身听闻您今日还未曾用膳,心中担忧,故特命厨房炖了一盅血燕羹奉予王爷,万望王爷保重身体。”

取过银盅,她双手奉予睿王,含情脉脉地缓缓道。

睿王亦笑,接过银盅,“柔儿来得正好,方才孤只顾作画,正觉有些饿了。”

说罢,拿起盘内银匙,径舀了一匙羹,含笑吃下。

见睿王开始用膳,王婉柔的目光在书房内四处一转,落在睿王的铺陈于几案,方才所作之画上。

颇好奇地上前几步,她绕过画几,轻声问道:“王爷方才在画什么…”

温婉的声音,却在看到纸上所绘为何时,一下顿住。

纸上所绘的,竟是一个梳着两条发辫,观之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俏丽少女,斜倚在一棵枣树下,一双流盼的大眼,悠闲的神态,端得轻灵可爱,自信飞扬。

睿王放下手中银盅,冲丫环挥挥手,待丫环恭身躲下,方才负了手,踱到王婉柔身边,伸手将薄薄的画纸拿起,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柔儿,本王此画,如何?”睿王问。

眸光,却凝在纸上,画中之人上。

王婉柔脸色一黯,再抬头时,却了无异样地扬起了微笑:“…画中姑娘,甚美。”

顿了顿,她又叹道:“看来,王府之内,又要多一位佳人了。”

此话即出,她眼角便瞄到睿王眉间微微一动,凝着画中人的眼神更加幽深。

“柔儿此话错了。”他将画纸一抛,唇角勾起一抹讥嘲,“恐怕,只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罢了。”

王婉柔闻言大惊,“王爷,此话怎讲?”

不自觉地,又瞄了一下画中之人。虽是容颜俏丽,有些灵气,但年纪尚轻,还显稚嫩,中上之姿而已,尚无风情可言…

可她的夫婿,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朝政生杀大权的亲王,令人仰望的人中龙凤!

这画中的姑娘何德何能,令如此优秀的他,生出这样的感叹?

睿王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旋即又笑问道:“柔儿,你说这世上,当真有那种不慕富贵,不惧权势,甘愿自己辛苦谋生,夹缝求存,也不愿倚附权贵,只愿活得自由的女子么?”

王婉柔默了默,温婉地道:“都说妾为丝萝,愿托乔木。试问这天下的女子,有谁不愿意自己有一个好归宿?又有谁愿意自己辛劳一世,无枝可依?…故妾身以为,许是这丝萝,并不知她所倚靠的,是参天的乔木罢?”

闻言,睿王狭长的双目一眯,沉吟片刻。

待再睁开时,他的唇边,已勾出一抹淡淡的,了然的笑意。

“柔儿,”他浅笑着,一只手温柔地执了王婉柔的手,拇指轻柔地摩挲,另一只手顺势将王婉柔拥进怀里。

“你当真是孤的一朵解语花。”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43、睿王

43、睿王

此后的一个月,商娇颇为忙碌。

自与陈子岩商定的茶博士的培养问题之后,第二日,陈子岩便雷厉风行地令人将聘人告示贴了出去。

只与上次招人不同的是,这次招的,却是长像端丽,身段窈窕的二八佳人,无论家世如何,一旦录取,皆待遇从优。

此举立时轰动了天都。百姓们都不知何以商行会突然一改前风,招收女子入行做事,就连商行的管事们也不明所以。故一时间风言风语流传,幸而陈子岩一力扛下所有异议,未改初衷。

虽有异议,但所幸天都人口众多,只要出得起银子,招人并非难事。告示贴出数日后,便有数十名寒门女子前来打听并应聘。

应聘的女子经过层层筛选,最后待陈子岩亲见过后,选定了六名相貌清秀,举止有度且聪慧的女子,聘为茶博士。

继而,商娇取了这六位女子,在商行内独辟一室,作为教席之所,潜心研究和传授几位女子茶艺茶礼之道。

商娇并不藏私,教席之上,将自己泡茶并表演茶艺的心得倾囊相授。几个姑娘因缘际会得了事做,也是学得认真,凡遇不懂之处,必当场向商娇请教。加之商娇也觉学无止境,若在教学之中,遇自己也不懂之处,便会当即请教陈子岩,或回家后请教安思予。

就这么一点点的琢磨,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反复演练,一个月后,六个姑娘已将商娇自创的茶艺习了个七七八八,虽不甚完美,好在亦没有比较,自觉在天都亦无人能出其右。

是以,在月底的考评之后,六位姑娘均留任于南铺,成为名符其实的茶博事。

从七月底过契,装潢,经过两个多月的忙碌,一切准备就绪后,十月二十八这日,陈氏城南茶铺正式对外开张营业。

开业那日,热闹非凡。

商行及其余三店的掌柜、管事、天都的茶业同行、与陈氏有过合作的各色人等纷纷到场致贺,洋洋洒洒几百号人,加之天都看热闹的百姓,竟将城南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商娇作为陈氏东家的文书与左右手,也是茶博士教席,自然也是要出席的。

当她带着亲自教导的六位茶博士,身着同款描青花白底笼绡衣裙,身配红缨缎带,娉婷而来,立于陈子岩身后时,虽不张扬,却甫一出场,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子岩正与宾客寒喧,忽见对方噤声,看向他身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艳,不由得回头望去…

只一眼,便觉再挪不开目光。

当初,商娇建议茶博士可统一制作一套待客的服饰,一来可与客人相区别,二来也要让客人觉得受到尊重。

陈子岩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商娇的建议,遣人请了裁缝,为几位姑娘都量体裁制了两套衣服。

可直至今日,当商娇与几位姑娘同时穿着这一袭白底描青花素色锦衣,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之时,他竟觉得呼吸一窒。

面前之人,散了素日里常绑的两条小辫儿,长发披于背心,用与衣服上青花之色同系的缎带系了,挽于脑后,不插任何钗钿,却脸若朝阳,颈如蝤蛴,肌肤胜雪,那一袭素淡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似有烟霞轻拢,粲然生光。

见他打量着自己,她抬起头来,厚厚的刘海下,一双亮若星子的大眼一弯,向他粲然一笑,竟如春光般灿烂。

“恭喜东家南铺开张。祝我们陈氏生意兴隆。”她跳脱而来,拱手作揖,欢快无比地说着讨喜的吉祥话。

陈子岩方自怔愣中回神,发现自己竟一直痴望着她,竟一时无语。

清咳了一声,掩下心头涟漪,他向她微微一笑,不失风度地点点头,淡淡“嗯”了一声,又道,“跟我来。你身为我的文书,日后少不得要与今日到场的一些宾客打交道。”

说罢,他调过头来,又神态自若地与前来致贺的宾客们寒喧起来。

只是,微微转头之际,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商娇,正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所来往的宾客,竖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陈子岩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

很快便到了吉时,工人在案台点了腊烛,祭上三牲,陈子岩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焚香祭了天地,又走到用遮了红绫的招牌下,将红绫用力一扯——

红绫掉落,朱漆铺门顶端悬着楠木匾额显露,但见上面工工整整地题着四个大字:陈氏茶铺。

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舞龙舞狮,热闹非凡。众人纷纷围向陈子岩,贺喜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商娇心里盘算着,既已揭了红绫,茶铺便算是正式开张。

接下来,陈子岩便会广邀众人入铺参观与品茶,而这一次在她提议下,商行独创的茶室,只怕会是众人参观的重中之重。

为免出得任何差池,她决定还是趁着这小小的空隙,再入内察看一次,做到万无一失。

于是,她上前一步,拉了拉陈子岩的衣袖。

陈子岩侧头看她,“商娇,有事吗?”当下附耳倾听。

“东家,我先进去,再察看一下茶室可否布置妥当。”商娇也附到他耳边,大声地道。

陈子岩闻言点头,“好。那你先进去吧。我这里马上会带了人进来。”

商娇得令,点了点头,转身,正欲带着六位茶博士们往铺子里行去…

“睿王到——”

恰此时,忽一声尖利高吭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外唱道。

倏时间,刚刚热闹喧嚣的场面,鸦雀无声,万籁俱静。

睿王?

商娇闻言不由一惊,脚下一顿。

睿王…

可是那个数月前,在连州的王家,靠着族妹被纳入睿王府为妾而得势,从而间接救了她与常喜的那个睿王?

可是那个从她穿越而来,便一直听说的,当今天子唯一的皇弟,独揽朝政大权,左右天下大局的那个睿王?

今天只是陈家一个小小的商铺开张而已,何以竟上达天听,惊动这位权倾天下的王爷?

正怔忡间,围观的人群却已立时自动让一条路来,在一群佩刀红衣侍卫的护卫之下,一顶十人抬银顶黄盖红纬舆轿缓缓抬至。

陈子岩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舆轿落地之时,他已带领着商行众人,恭敬肃穆地立于轿前。

“草民陈子岩,率陈氏商行所有人,恭迎睿王殿下!”

陈子岩朗朗地、大声地道,双手一揖,已跪下恭迎。

身后,浩浩荡荡近百人,业已齐齐跪下,齐声道:“恭迎睿王殿下。”

紧跟着,看热闹的百姓,齐刷刷地跪下,俯首于地“恭迎睿王殿下!”

在商娇完全没有回神之际,大街上的所有人,均已俯首跪倒在地。

独留她一人突兀地站在一群跪地之人中,犹如鹤立鸡群般。

不知所措地左看又看一番,当商娇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应该跪下时,睿王那边,早已有佩刀侍卫上前,掀开了舆轿的轿帷——

舆轿当中,一人镶蓝宝燮纹金冠束发,一手持和田白玉念珠,一手轻拂身上大红藻井纹锦绫宽袖长袍,长身站起,步下舆轿。

狭长的利眸往四周一扫,然后直直地落在惊傻在当场的商娇身上,剑眉一扬,唇角勾起一抹似嘲非嘲的笑意。

商娇眨眨眼,再眨眨眼…

眼前的人,却依然那么熟悉。

“不许你再叫我什么小辫子!…下次你再乱叫小心我弄你!”

“王睿王公子,又见面了…你真是闲、得、蛋、疼、啊!”

“要你管…拜拜了,下回见!”

“去你的庄园?…你该不会想对我做什么吧?”

“王睿!你一天不逗弄我会死啊?”

“…莫说是做你这小小的皇商家的小妾,便是大魏的睿王、或是皇上要明媒正娶我当正室,当皇后,我商娇说不嫁,便也一定不会嫁!”

“…这样的人,便是权倾天下,手握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我看来,也不过冷血无情之人而已…”

耳朵里,似开了一列火车,轰轰作响。脑袋上,似有惊雷劈过,白刺刺一片…

商娇觉得,她可以去死了。

而且,她可以预见自己死得何其悲惨。凌迟处死,削首示众,血溅五步,抽尸踏骸…

老天爷,不带这样玩儿的!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44、威胁

44、威胁

正欲哭无泪间,商娇突然觉得自己的裙摆被人重重地扯了扯。

低头,但见跪于地上的陈子岩正偏仰着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眉头一抖,她这才回过神来。

水袖一扬,双膝一软,陡地跪地拜倒,商娇大呼一声:

“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捞起衣袖,抖抖索索,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际的冷汗。

此情情景,让睿王元濬忍俊不禁,上一刻还凌利的眼睛掩不住地一弯,唇角亦抑不住地上扬。

终于,睿王淡淡的,威严的声音传来。“平身。”

商娇还未从震惊中回神,见睿王已抬步向陈子岩走来,她颇不安地将脚向后挪了挪,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掩到陈子岩身后。

睿王在陈子岩面前站定,笑道:“子岩,你们商行为大魏的茶业做了诸多贡献,故孤听闻今日你的铺子开业,特来贺你。”

说罢,手向后一挥,便有侍人手托红漆木盘,其上一尊和田白玉关公像威风凛凛,冰映寒光,虹开色明,温润琼瑶,一看便是价值连城之物。

拍拍陈子岩的肩,睿王笑得爽朗。

“孤闻关云长仗义守信,是为历来皆被商家奉为财神,亦取其守义自律之义。故命宫中玉匠端无名,以西疆进贡的一块玉石,雕此摆件赠予子岩。望你引领大魏茶商,共为大魏茶业劳心劳力。”

陈子岩忙大礼以谢,“多谢王爷厚赐!草民一介商人,能王爷如此知遇、厚赐,已是感激涕零,自当事必躬亲,为大魏茶业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不敢言辛苦。”

乃命人取过玉雕,又是一揖到底。

睿王温笑着点点头,手抚玉雕串珠,目光似不经意地,拂过正躲在陈子岩身后商娇。

“子岩茶铺今日开张,孤既然来了,未知可否入内一观?”

陈子岩不明其意,恭敬地答道:“王爷亲临,陈氏于有荣焉。”

说罢,抬手一引,“王爷,请。”

睿王一甩衣袖,当先前行,陈子岩行于其后,往茶铺而去。

身后,王府所率之随邑、侍卫等亦浩浩荡荡紧随其后。商行的各家掌柜,管事亦低头小步随在后面…

商娇左右观望了一下,见众人皆自顾不暇,眼珠溜溜一转…

刻意地放缓了脚步,缩了肩膀,摒了气息,轻挪脚步,慢慢往后退去…

只恨自己不能隐身遁地,不要引起睿王一丝一毫的注意,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前头已猜到与她相交的王睿,有可能身世不凡,她也有意与他疏远,但她的猜测仍与现实大相径庭。

唉,这也怪不得她啊。前世活到二十来岁,撑了天她也只见过一两位省级官员一两面而已,那还是托了她那身为医院的老专家的爸爸的福。

所以,她所猜测的王睿最可能的家世,不过也就是个有钱的皇家商人——顶了天了,可能与朝庭大员们有些沾亲带故而已。

谁能想到,好个平素里看上去风流浪荡的富家公子,竟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一国权鼎的睿王元濬!

唉!看看,她都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现在想起来…

噢,她简直巴不得自己现在就死得透透的!

我说睿王欸,您老没事儿把封号颠过来当幌子勾搭姑娘,成天价的在街上闲逛浪荡混脸儿熟…你皇宫里那一大家子成天宫斗、掐架的亲人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