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混到了队伍的最后,眼见就要成功脱逃,商娇在心里一阵欢呼。

东家啊,您可千万别怪商娇不仗义。我再不跑,难道还让睿王给抓回去定个谋逆大罪?

反正这么乌泱乌泱几百十来号人,谁能注意到一个小姑娘不见了呢?

睿王啊,你一定要忘记我,忘记我哈!

转过身,她躬着身,踮着脚,正准备把自己投身于广大爱看热闹的百姓中间去——

一转身,一堵玄色的肉墙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商姑娘,你要去哪里?”那人问道。原本冷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笑意。

商娇看清挡她之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牧大哥!”她恨怒地跺跺脚,低吼,“你骗我!”

牧流光冷眸微动,“我骗你?”

“你不是说…”商娇激动的欲说还休,左右观察了一下四周动向,压低声音,“你不是说,王…公子他家祖上无人做官的么?”

她的小手挥舞着,恨不得揍牧流光一拳。

都是牧流光的误导,害她以为王睿只是个与陈家一般的商人,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现在好了,就算现在睿王要想拿她杀头祭刀,她也觉得自己死得不冤。

奈何,牧流光面色虽冷,却实在是个玩冷幽默的高手。

他面带无辜地看着商娇,缓缓道,“对啊,王爷祖上,确实无人做过官。”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大大的实话啊!

商娇闻言,面部神经失控地抽了抽,竟无言以对。

心里,只蹦出八个字:面似忠良,心存奸诈!

正在心里问候这主仆两人的八辈儿祖宗,牧流光伸出手,拎着商娇的衣领轻轻一提——

很轻易地就将商娇调了个方向。

“快进去吧。”他的声音仍然冷冷,朝着茶铺的大门冲她昂昂头,“待会儿王爷还要召你侍候饮茶呢,茶博士。”

商娇闻言差点哭出来,五官全都挤在了一起,“不…不是吧?”

继而想到了什么,她神色一喜,“咱们铺子里有六位茶博士呢,全是我们东家亲自挑的,个顶个的漂亮!王爷想饮茶,召谁都成!至于我…”

她靠近牧流光,用手肘撞撞他,谄媚地笑道,“牧大哥,您老就当眼瞎…不不不,您老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我,成不?”

牧流光闻言,依然面无表情,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重重地抖了抖手里的流光剑。

商娇但听剑与鞘相撞,迸出“咣当”铿响,心里一惊,赶紧退开两步,笑得比哭还难看,“别别,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边说,她边苦着一张脸,迈着小腿,赶鸭子上架地往茶铺里冲了进去。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45、惹怒

45、惹怒

睿王在陈子岩的陪同下,参观着陈氏的新茶铺。

年轻英俊且威严的面容上,虽无甚表情,但眼角过处,当扫到商娇分开环拱的众人,挤到陈子岩身后不远处的身影时,薄薄的唇角轻轻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陈子岩正对铺子里一些独具特色的设计进行讲解,一扭头看到睿王的表情,却陡然愣怔了。

睿王的目光,正看向他的身后,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意。

陈子岩顺着睿王的眼神看去,正好看见垂头摒息,隐于他身后的商娇。

眉,不自觉地一皱。

不动声色地,陈子岩的脚步挪了挪,正好将商娇完全掩在了身后。

“王爷?”

睿王收回目光,却似什么都没发生,冲着陈子岩赞许地点点头,“嗯,子岩这茶铺的设计果然独具匠心,着实不错。不过…”他顿了顿,目光又一次落在他陈子岩身后。

“孤此次前来,乃是听闻你此次在铺子里,似增了一项新奇的事物?叫什么…茶室?”他偏偏头,似不经意地问。

陈子岩不明其意,恭敬地答道:“正是。此次新铺二楼之上,草民建了四间茶室,设了数名茶博士,日后一些贵客入店,可来此品尝新茶。”

“唔,”睿王赞许地点头,“子岩此举甚有新意。既如此,孤今日也要讨杯好茶尝尝。不若就请子岩请出一位茶博士,也为孤泡上一杯子岩的绝品好茶,可好?”

陈子岩忙拱手笑道,“王爷言重了。请王爷暂侯,草民这就为王爷安排。”

转过身,刻意避开商娇,陈子岩往身后侍立的六位茶博士中一指,挑了容貌气质最为出众的一位,“芊芊,你先入茶室准备一下。”

被点名的茶博士芊芊心内剧跳,她本只是寒门女子,虽长得甚美,但因得家中困窘,只得无奈外出做事养活生计。本以为被陈氏商行选中,成为茶博士已是万幸,今日竟又得见大魏的至尊至贵之人,还能近身侍奉,不由激动得双颊飞红,手脚作颤。

在其余几位茶博士又羡又妒的眼光中,她莲步轻摇,正欲上前…

“且慢。”睿王却连正眼都未扫过她一眼,便转过头去,向陈子岩浅笑道:“子岩,你这数位茶博士,均是由一位教席教出的吧?既为教席,功底自然最是不凡。不若便由那位教席亲自为孤奉茶,如何?”

睿王话音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商娇身上。

商娇闭了眼,在心里哀嚎一声。

方才牧流光就说过,睿王今日就是来找她的茬的!

不就是上次说错话了么?至于吗,至于吗?

惊极至怒,商娇恶向胆边生,抬起头狠狠地瞪了睿王一眼。

睿王亦望着她,脸上浮起一丝逗弄的笑容,冲她快速眨了眨眼睛。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商娇可不敢造次。只得出了人群,向睿王行了一礼。

“禀睿王,民女商娇,正是六位茶博士的教席。如若王爷不弃,请让民女为王爷侍茶。”

茶室内,红泥小炉吞吐着火苗,其上,盛着山泉水的小陶壶正冒着咕嘟咕嘟冒着薄薄的水雾。

隔着茶几,睿王甚是悠闲地拨动着手上玉珠,斜眼看着端身而坐,却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的商娇。

唇角一勾,睿王满眼笑意地倚着圈椅,与商娇打招呼:“嘿,嘿?小辫子,怎么,认不出我了么?”

商娇却只低头注视着正冒着水雾的小陶壶,依然面无表情,“王爷说笑了,民女只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能与当朝睿王相识?”

睿王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旋即,睿王又扯开了笑,凑上前去,直视着商娇的脸。

“怎么,吓着了?小辫子不是一直勇气可嘉的吗?中秋的时候,你在锦鸿山庄里所说的话,令我至今思来,都记忆犹新啊!”

“王爷。”商娇打断他的话,站起身,离开圈椅,跪于地上,却依然面目冷淡地道,“锦鸿山庄内,是民女冒犯了。民女不知轻重,酒后狂言,犯下重罪,还请王爷宽恕。”

说罢,她伏身于地,头重重一叩。

她的小心翼翼,她的谨小慎微,她的冷淡抗拒…

让睿王脸上的笑意隐去,终不再现。

“本王并未怪罪于你,平身吧。”他亦冷淡了声音,缓缓地,威严地道。

商娇闻言,站起身来,也不看他,径直回到圈椅里,坐定,依然不发一言,只扭头注意小炉上的陶壶,关注着壶内水温。

睿王鹰眸一垂,待看到桌上那套玻璃制成的茶具,不由得眸色一暗。

“怎么不用本王送你的那套茶具?”睿王伸手,点了点桌上的茶杯,终于开口询问。

商娇深吸一口气,点了一柱檀香,插入博山香炉内,顿时满室宁静芬芳。

“王爷所赐之物太过贵重,茶铺内往来之人多是平常人家,故还是用寻常物什的好。”

睿王闻言,终忍不住地,抿了抿薄唇。

恰此时,小陶壶中的水沸了起来。商娇忙起身泡茶,一套茶艺展示得行云流水,技艺娴熟。

待茶泡好,她执了玻璃壶,倒入玻璃杯里,端敬地奉予睿王。

睿王见她泡茶的方法与素日里惯常的方法全然不同,心下本已的几分好奇,待接过来饮上一口,顿觉茶香浓郁,口齿留香,回味悠长。

“唔,”不由得长长一叹,将茶饮完,方赞道,“小辫子泡的茶,果然非同凡响,竟将茶的草木之香泡出了神韵。”

商娇得他称赞,立起身来,又是恭敬一福,“多谢王爷盛赞。”

睿王见她恭谨肃穆,冷冷冰冰的模样,终于领悟到商娇的用意。

放下茶杯,他缓缓地靠向在圈椅椅背,索性开门见山地。

“所以,小辫子这是要与孤划清界线吗?”

商娇闻言,眸子微微一动,垂下眼,亦不说话。

睿王仰起头,微眯着狭眸带着疑惑:“小辫子,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不过是在山庄内说错几句话而已,孤并非没有容人雅量之人,何以孤都可以不作计较,小辫子反而如此待孤?”

商娇颇不自在地移开与睿王对视的眼,静默了一下,心下将安思予以前告知她的话细想了一遍,方觉他的思虑果然正确。

他不仅从一套茶具,联想到王睿的身份,绝不仅是天都富商如此简单,甚至已猜测到了他的身份尊贵。

是以,他才会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这些位高权重之人,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一己之爱憎,便可夺人生死…

她商娇只是一个连亲人都没有的孤女,又如何敢与这样的人有所交集?

届时,只怕真如安思予所说,落得一世蹉跎的下场!

所以,她当真还是少沾惹睿王为妙!

想通这一层,商娇心下大定。只垂首漫声道:“王爷,以前是民女有眼不识泰山,错将王爷当作普通富商,故在王爷面前颇多不敬,实属大逆不道。如今得晓王爷身份,民女实在惶恐至极。王爷与民女,一个至尊至贵,一个贱如尘土,身份犹如云泥之别,万望王爷日后不要再逗弄民女,以免失了王爷威信,堕了王爷威名。”

睿王先前还只是面容淡淡地听着商娇的话,待到后来,当她说出“以免失了王爷威信,堕了王爷威名”之语时,他胸口处似突然被火一燎,火辣辣地疼,一股怒气也油然而生。

“啪!”忍不住地,一掌重重地拍在几案之上。

商娇再不料睿王会突然发恼,怔然过后,满是惊恐与不知所措。

却见睿王已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眼神中满是恼色。

“本王贵为大魏一国之亲王,当今皇帝亲弟,何以结识一个平民女子,便是失了威信,堕了威名?商娇,你是看不起本王吗?”

商娇惊恐万分,急急跪地,“王爷息怒!民女不敢有此意。”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睿王来回走了两步,手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地抖的商娇,“你连孤与皇上都敢骂,可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商娇已被吓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听得睿王的怒斥,只得喏喏道:“王爷息怒。”

睿王又来来回回地在茶室里走了几个来回,终于一拂袖,道:“罢,罢。你既如此,孤也觉无趣得很。今日之事,就此罢了。”

说罢,转身掀帘,快步离开了茶室。

只余了商娇一人,跪在地上,许久许久,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睿王下楼之时,陈子岩正率着众人恭侯在一楼阶梯处,听见动静,立刻迎了上去。

“王爷…”

他正拱手欲言,却见睿王一脸阴沉地将手一抬——

陈子岩欲出口的话便全被阻回了腹中。

陈子岩心中惊疑,抬头看了看二楼,又看了看睿王的脸色。

这是出了什么事?

商娇不是不懂事的女子,她一向伶俐通透,待人接物亦无可厚非。

而睿王,久历朝事,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更自不必说。

更何况,当日在街上,商娇与睿王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如何今日一见,商娇竟惹得睿王动了怒意?

正心下不解,却见睿王负手于阶前,静立沉思。

片刻后,竟抬手抚额,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宠溺笑意。

陈子岩敏锐地察觉到睿王脸上那一抹表情,心,不由得沉了沉。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在心底泛滥,漫延…

莫非,除去那一次他所知道的相遇,睿王与商娇之间,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交集与隐情?

莫非,睿王已对商娇…

陈子岩立刻命自己顿住那种猜测。

那种…他想也不敢去想的猜测。

“子岩。”正心神不宁间,睿王突然唤他。

陈子岩忙压下心里那奇异的感觉,上得前去,拱手道,“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睿王转身向他,缓缓道:“孤有一事,要请子岩帮个忙。”

……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46、许诺

46、许诺

陈子岩脚步沉重地拾阶而上,来到茶室前,掀开珠帘,便见商娇正低头抱膝,颓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地板发呆。

他踯躇了一下,踏入室内,缓步走到商娇面前,站定。

“商娇?”

陈子岩轻轻一唤。

商娇闻声瑟缩一下,抬头,见来人是陈子岩,大大的眼睛立时盈了泪光。

“东家…”她嗓子喑哑,嗫嚅着开口,“我,我似乎…惹睿王生气了…”

见她的眼神如同受了惊的小鹿,陈子岩心里一阵钝痛。

俯身,他缓缓蹲在她的面前,目光与她相触,温言劝道,“无事。睿王大人大量,不会与你计较的。”

说着,干脆也双腿一伸,与商娇并排着坐到地上,侧头看她,“商娇,你告诉我,你除了第一次在街上与我,与睿王相识,可曾私下里,还与睿王有过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