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不便推脱,见二人很是好学,便点了小炉煮上泉水,又将茶具摆放规整,待得水沸,切了茶饼,一边演绎茶艺,一边为二人解说了一番。

末了,商娇将新沏的鲜茶倒入上已备好的茶杯中,双手为二人奉上。

杨昭容很是恭谨地倾身向前,从商娇手中接过茶杯,却不知有意或是无意,刚接过手去,她素手忽然一翻,一杯滚烫的茶水,便倾倒在商娇毫无防备,却已满是伤痕的手上。

“啊!”商娇被烫得尖叫,忙缩回手,只见洁白的手背与手臂上,已是红红一片,火烧火燎的疼。

“啊!商姑娘,你怎么样?”李月眉见商娇被受伤,很是关切,忙站起身来,从左至右,快步绕过席案,似意欲察看她的伤势。

商娇经此一烫,原已放下的戒备立时复苏,见李月眉居于案前左边,却刻意绕往右边过来看她,猛然意识到——

她的右手处,小炉之上,还座着一壶未熄火的沸水!

她来不及多想,眼见李月眉已行至炉前,她就地一滚,往左避去…

但仍是来不及了。由于她跪坐于席间,双腿收缩不及,已来不及避过,便见李月眉目光闪烁,状似无意地一拂,那壶沸水倾下——

商娇将双腿下意识地往边上一闪,玻璃茶壶“咣”地落在地上,碎成碎片,溅起的沸水浇在她右边小腿之上!

“啊!”虽已避过大部分的沸水,但商娇仍被烫得惨叫,忙缩回双腿,使劲扇风、拍打…

睿王甫一下朝回府,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便得知了商娇受伤的消息。

匆匆地赶往青矜苑时,商娇已上了药,吃过午饭睡下了。

睿王站在商娇床前,看到她伸出被外,涂满了烫伤膏药的手背,听着李嬷嬷在一旁絮叨着商娇手上、腿上不仅有烫伤,手心内亦是满满伤痕之时,他心内不由怒火中烧。

回到书房,令牧流光速速召来九平细问今日之事,待当闻得今日数位妾室对商娇群起而攻之时,睿王眼一眯,已有一抹狠戾一闪而过。

几乎没有犹豫,睿王迅速作出处置:“传令下去,侍妾刘莺莺、兰芝,在王府之中为人骄纵,不全礼数,现遣回外家,闭门思过,终生不得外出;侍妾绿依,为人粗鄙,无礼骄矜,开罪睿王,现逐出王府,没为官婢。至于杨昭容、李月眉…”睿王低吟片刻,缓缓道,“暂且留于王府之内罢。”

“是!”牧流光抱拳领命。

九平跪于下首,听得睿王重罚几位开罪了商娇的侍妾,待听得睿王言道“暂且留于王府”之语时,只觉得肝胆俱颤。

那几位妾室,明明就在数天之前,皆还为睿王所宠爱,倚入君怀,夜夜笙歌,恩宠不断;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赏赐犹甚。

哪知一夕之间,翻云覆雨,天地颠倒,被遣归家、没为官婢…竟已是最好的结局!

那两位“留府”的妾室夫人,只怕是…

那位商娇姑娘,不过一介民间女子,为何竟得王爷如此重视?让王爷再不见往日潇洒风流,流连花丛,浑不在意之态,竟对伤了她,却是昔日枕边之人出手狠厉?

正惊恐间,睿王鹰眸一转,目光落在跪于下首,瑟瑟发抖的九平身上。

“家奴九平,护主不利,着削去一手小指,由二等家奴将为五等家奴,看守马厩。”睿王缓缓又道。

九平听得对自己的处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但转瞬间又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忙匍匐于地,他颤拌着声音谢恩:“奴才谢王爷不杀之恩!”

睿王点点头,遂五指一挥,冷然道,“你且退下罢。”

九平赶紧起身,倒退至书房门边,这才匆匆赶往刑房领罚去了。

卷一 卷珠帘,倚君恩,谁家有女初长成 50、请休

50、请休

商娇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时,日已西斜,余辉正透过屋中窗棂透过。

正迷蒙地揉着眼睛,忽闻一人于床边头顶处轻问:“小辫子,你醒了?”

商娇未料到屋中竟还有人,忙抬头望去,正好与睿王目光相触。见他端坐于床头椅上,目光柔柔地看着她,也不知已坐了多久。

商娇一惊,翻身而起,“王爷…”刚要说的话,在接触到睿王不满的眼神时,又突然改口。

“阿…阿濬,你怎么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不着痕迹地将被子掩在胸前。

哎哟我的王爷喂,你当真是随意出入女子闺房惯了嘿,竟然趁我睡着的工夫就进到我房里来…

你这样做,你那群大小老婆们知道吗?

睿王却似没看到她的防备,起身替商娇拿来淡粉素锦的外袍披在肩上,方才坐到她的床边,温笑着看着她。

“我甫一回府,便听闻你受伤的消息,特意来看看你。”说着,他的鹰目转至置于被子上的手,眼中,是浓浓的关切,“如何,可还疼得厉害?”

商娇也顺着他的目光,将自己受伤的手看了看,又试着握了握,“还好,不疼了。”她边说边笑,“李嬷嬷给我擦的药当真有用呢。我还以为手背和腿上会被烫得起水泡呢,但现在睡了一觉起来只觉得凉凉的,也不这么疼了。”

睿王听她这么说,拉过她的手察看了一番,见她手上烫伤的红肿确有消退,终是放下心来。

遂缓缓道,“你受本王所召,入王府充任教席。本王的姬妾们却不识大体,害你受伤…是我平素里对她们太过放任。你放心,我已训诫过她们。日后你于王府之内,见到任何人皆不必理会,她们也再不会扰你。”

商娇听睿王此话,点了点头。

“谢谢你,阿濬。”经了此事,她自是知道女人内斗有多么恐怖,多么令人防不胜防。如今得到睿王亲口承诺,她在王府的时日,方才能平安。

又偏头看着睿王俊美无俦的脸,商娇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怪不得她们。王府里有那么多如花美眷将心托予,睿王却只有一个,偏生得还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的性子…”

说到此处,她抬头觑了眼睿王的表情,见他只眉头挑了挑,并无生气之色,遂又大胆道,“是以,我一介民女,竟得王爷器重,借调入府充任教席…任谁都会认为我在勾引王爷,冷落了她们。是以,她们想小小惩戒我一下,也情有可愿。”

说到这里,商娇重重一叹,幽怨地看了睿王一眼,道:“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不得夫君宠爱怜惜的可怜女子,争风吃醋的戏码罢了。”

睿王听得商娇如此说,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抬眼与商娇对视,他缓缓道,“全天都皆道我元濬多情,府中姬妾无数,可谁又知这些女子不过是朝中官员送入王府,作为一颗安置于我身边的棋子而已。我从善如流,纳之入府,不过是虚于委蛇,利益权衡罢了。宠爱、怜惜,是必然的。但内里有几分的真心,她们与我,皆再清楚不过。”

说到此处,他抬起手,轻轻捊了捊商娇的耳发,状似温柔地道,“这些姬妾之间,各有背景与势力,我素日里不过坐山观虎而已。但她们不该,将你也卷入其间…累你受了牵连,实在是罪过。”

许是睿王的眼神太过怜惜与深沉,他的动作又太过暧昧,商娇不由得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

随即她眼珠一转,偏头笑问:“其实阿濬也不必愧疚。若当真觉得对不起我,便答应我一事,可好?”她仰头笑道,心中小小的算计。

睿王眉头一挑,静待下文。

商娇咳了咳,道:“我既只是阿濬请来的茶教席,那我的职务依然是陈氏的文书,对吗?”

睿王微微皱眉,目光探究地看着商娇。

“既如此,我是不是还是应该照陈氏的规矩,有休沐的时间呢?”商娇接着问。

她扳着手指算,“我一不是王府之人,二不占王府编制,三不拿王府俸禄,那我便不该受王府府规所限,对吧?既如此,我应该是可以有休沐的,是吗?所以,阿濬可否答应我,每五天让我休沐两天,可以自由出府,回家休息?”

睿王瞠眼,听着商娇的话,不由失笑,“上工五天,休沐两日,一月下来,便是八日。商娇,你当本王是傻瓜吗?哪个商户会让工人如此休沐的?”

商娇对着手指,嘀咕道:“当然有。”

只不过,那是在千年之后罢了…

不过,此时说来,倒像商娇故意使诈,确是不太地道。

睿王原不愿答应,但见商娇既盼望又委屈的模样,再想到今日她被自己的一群姬妾一致欺负,倒也确实可怜,心里不由得一软。

“你若实在想休沐回家,也不是不可。”

他缓缓道,笑睇着商娇倏然一亮的猫儿眼,“不过,时间不可能有这么长。陈氏我是知道的,每六日休沐一日。或者你若觉时日短,亦可改为十二日休沐两日。你待如何选择?”

“当真?”商娇闻言,又惊又喜。一双大大的猫儿眼晶亮,在心里飞快盘算。

一日太短,若能改成十二日休沐一次,一次两日,那她可以回安宅好好休息,更能再回商行帮帮忙什么的,刷点存在感。

“我选十二日一休!”她于是大声答道,笑靥如花,右手小拇指伸到睿王面前,“就这么说定了!”

睿王凝视着商娇这幼稚的举动,不由鼻中一嗤,却仍是从善如流地伸出自己的小指,轻轻环住她的,“嗯,就这么说定了。”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51、刺客

51、刺客

有了睿王的照应,商娇在王府内的果真再无人叨捞,一应生活用度王府也照应周全,是以商娇只管专心在青矜苑内休息将养。只用了三四日,身上的烫伤便消退殆尽,手背与腿上也只余了浅浅的伤痕。

伤既痊愈,商娇便重拾教案开始给侍女们授课。课程也是轻松,每日一个时辰,完事后商娇便回青矜苑自行休息。

睿王却自那日前来探视过商娇之后,再无召见。只王府内气氛骤然的紧张,睿王每每上朝晚归,身后也总有一众大臣紧随入书房议事,秉烛夜谈至深夜。

商娇也又不知出了何事,但想来应与朝政有关,便不敢多问,只行事更加谨慎低调,每日将自己教席之事做完,便回青矜苑看李嬷嬷、月然绣花、编织缨络,与她们闲话家常,入夜后便各自回房睡去,不理外事。

却不想,几日后的夜晚,王府里却出了大事。

出事当时,商娇正在睡梦之中,自是万事不知,只迷迷糊糊间,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脚步踢沓声,此起彼伏,动静越来越大,间或夹杂几声“刺客”的声音,然后便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给惊醒了。

揉着惺忪的睡眼,商娇来不及穿衣,仅着了一袭白色的粉衣,将自己那件粉红折枝红梅锦袄披了,便匆匆应着,下床打开了房门。

甫一开门,商娇便见牧流光一身玄甲,立于门外,眉目整肃,身后站着数个甲士,同样也是目光凝肃。

商娇见此情形,心知必然出了大事,忙出声询问道。“牧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侧眼看时,另一边,李嬷嬷与月然一脸惊慌,早已被带至小院中,两队甲士出入她们各自房中,似在搜察什么。

牧流光声音紧张而低沉,向商娇抱一抱拳,道:“商姑娘,今日王府有刺客意图行刺,我们奉王爷之命全府搜索,还请行个方便。”

商娇听闻有刺客睿王,不由瞳孔紧缩,呼吸一窒,立刻问道:“那王爷呢,王爷可有什么事?”

牧流光摇摇头,“王爷平安无事,姑娘且放心。”

商娇听闻睿王平安,心下稍定,立刻让开身去,“既如此,牧大哥入内查看便是。”

牧流光向商娇点点头,手一挥,一队甲卫入得商娇屋内,开始里里外外搜索起来,窗户、角落、床下,柜子…没有一处遗漏。

趁着众人搜察的工夫,商娇扯了扯牧流光的衣袖,将他引至门外一旁,问道:“牧大哥,这到底是出了何事,好端端的,为何竟有刺客行刺?王爷当真无事吗?”

牧流光见商娇相询,又见她如此担忧睿王,沉吟了一下,沉声道,“姑娘是王爷带回府的,想来也不是外人,流光便实话对你说吧。”

说到此处,他凑近商娇耳旁,悄声道:“刺客之说,只是托词。今夜有人夜探了王爷书房,并杀死了所有守卫兵将。”

商娇听牧流光说得隐晦,却也知睿王素日里办公议政皆在书房,立刻明白过来,侧头问牧流光,“那书房可是丢了什么紧要之物?”

牧流光沉吟一下,点了点头,压低声量道:“大魏的行军布阵图…丢了。”说着,牧流光目光倏冷,哼然一声道,“今夜刺客共有十三人,皆武艺高强,王府兵将尽皆出动,方才俘获十二人,却竟全咬毒自尽,无一活口…可见此番来人身份非同一般。”

此言一出,商娇只觉遍体生寒,两股战栗。

“那,还有一个…”

牧流光向她点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此时,三处搜查的甲兵各自来报,皆搜索无果。

牧流光只得让人送了李嬷嬷与月然回屋休息,又亲嘱了商娇闩好门窗,这才引着所有兵士匆匆前往下一处进行搜索。

商娇听得众人脚步声渐渐远了,赶紧闩好了门窗,料想自己住处应该安全,只是经这么一闹,她再不敢熄灯睡觉,便行至屋角梁下楠木矮柜处,准备多拿几支蜡烛以备照亮所需。

刚打开柜门,正想挑选几支粗大一些的蜡烛,商娇突然感觉右脸一湿,似被雨滴淋在面上的感觉。

怎么回事,漏雨了么?她本能地用右手揩了揩脸,边往屋顶望去,却见屋顶青瓦垒叠,并无损漏缺失。

再细细一听,外面也并无雨声。

奇了怪了!

商娇心中疑惑,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却在看到手上斑斑血痕时,陡然间遍体僵硬,呆立当场,一动也不敢动。

眼珠上掀,她仔细打量着刚刚血滴滴下的房梁,却见黑漆条木加成的两缝梁架之间,与平梁相交之处,因为隐蔽,刚刚搜察的兵士若不细看,很容易看漏此处。

而那里,却隐隐似有一处黑影…

商娇心内剧跳,头皮发麻,口里也冷气咝咝。

但此时屋中仅她一人,她也不敢呼救,只能装作无事一般,自柜中拿了蜡烛,慢慢踱至屋中,距门不远的地方——

然后,她突然加速,跑到门边,伸手一拉门闩——

“救…”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色身影如闪电般自梁上窜下,一黑衣人已一掌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牢牢扣在门板上,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长剑已抵在了她的咽喉。

“不许动!”一个年轻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威胁她的同时,手里长剑又向她喉咙压下几分,“我不会伤你。但如果你敢大叫,我便立刻取你性命,听懂了吗?”

商娇瞠大一双眼,感受男子手下剑压进自己喉管的力道,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听他这样说,她明白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赶紧点头如捣蒜。

开玩笑了,她可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呢,电视机里的公共安全教育里天天在呼吁,遇到歹徒要配合,再伺机逃生。

她现在已然被人控制,再不敢做出激怒他的事情来。

男子见她点头,半信半疑地慢慢放开捂住她嘴的手,见她只是惊恐地看着自己,却果真没有发声,方才收了长剑,重将门闩闩好,倾身靠在墙上喘息。

借着黯淡的烛火,商娇打量着眼前陌生的黑衣男子,只见他颇为年轻,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面庞俊秀,剑眉星目,面上却有几分苍白,唇色似也比常人淡了些。

许是感应到商娇打量的目光,男子星眸一闪,亦抬头看她,清秀的面庞竟有几分儒雅贵气。

“你不用害怕,我只借你的地方暂避一下,稍侯便走。”他缓沉地开口,语气平和,似尽量安抚她的情绪。

商娇观他言行,见他确无恶意,便也胆大了一些。慢慢走近他,她小心询问:“你…便是那个刺客?刚刚王府的侍卫,是在找你么?”

男子皱皱眉,却并未回答她的问话,只靠了墙,侧身缓缓坐下,缓缓抬起左手,向右侧后肩按去。

随着他的动作望去,商娇只见厚厚的衣袍下,大团褐色正从他右后肩处浸染而出。

“你…你受伤了?”商娇想起方才滴到她脸上的血迹,不由惊呼一声,伸出手想去查看男子伤势。

男子却警惕,目光流转间,已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轻轻推开。

“小伤而已,不劳姑娘费心。”他微微喘息,眉有痛苦的微蹩,却语含拒绝,显然信不过商娇。

商娇被他乍然推开,也知他在警惕自己,急道,“可是你的伤…”

话音未落,门外却陡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睿王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商娇,开门!”

屋内二人再料想不到睿王竟会亲至,皆大受惊吓。尤其是商娇,在听到睿王的声音时,更是惊慌无措地与黑衣男子面面相觑。

瞬间之后,男子反应过来,一把抓起地上长剑,再次抵上商娇的咽喉,目露威胁。

商娇也从惊吓与威吓中回神,强逼自己稳下快要跳出喉咙的心,用口型对男子道:“你让我开门,一切我来应付。”

说罢,她无比真诚地向男子点点头,“相信我。”

许是被她真诚的眼神所打动,许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男子终放下手中长剑,亦向她点点头。

商娇见他终愿相信她,忙满屋打量了一番。

此时屋内烛光摇曳,睿王就在门外,黑衣男子想重跃上梁上,必然会在窗上留下黑影,再不可行。

那最佳藏人的地方,只有…

商娇忙拉了男子,矮身贴墙,快步回到床上,指了指床上被子,示意他躲进被子里。

男子也知情急,忙和衣跳上床去,将被子往身上一覆,往床里一滚,乍然一看,像极了起床后来不及打理的凌乱床铺,根本看不出里面藏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