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犯了什么错么?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二等家奴怎么会突然沦落至此?

听到有人唤自己,九平原本快行的步伐停住,拉停了自己的马,转过一张被炭污得黑花的脸来,待看清来人是商娇时,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与赧意。

忙向商娇弯腰拱手道礼,“姑娘见礼了。”

却不想,那被削去一指的手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煞是醒目,商娇一眼便瞧到了他负伤的左手。

目光紧盯着九平的手,商娇眸光中透出惊讶,缓缓踱上前去察看,“九平,你的手…”

九平一惊,怕将左手藏到背后,又见商娇正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赶紧强笑道:“没事儿,伤不重。”

“伤不重?”商娇却是不信,走到九平身边,一把将他的手拽起,立刻发现了异常,“你竟断了一指?”

“…”九平默然片刻,忙又强笑道,“是奴才自己干活儿时不当心…”

“当真是你自己不当心吗?”商娇见九平躲闪,心内疑惑,道,“九平,你是二等家奴,府中会有什么拿刀切菜的事需要你去做?即便是拿刀切菜,最容易受伤的也该食指、中指,哪会被削断一截小指?”

说罢,商娇默了默,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这个念头令她毛根竖起,遍体生寒,却又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释。

“看你伤势,应该是我烫伤那几日受的伤,而自那日被烫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你。你是受了罚,对不对?是不是王爷下令的?”忍住全身的颤栗,她悄声问。

九平沉默了一下,道:“是奴才办事不力,没有保护好姑娘安全,是以王爷如此处罚奴才,也是奴才咎由自取。”

商娇听完九平的话,顿时觉得全身凉透。

“果然,果然…”她喃喃着,嘿然一笑,“断人肢体,罚为下等奴才…我当真没有想到,王爷会如此狠心…”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静默了。

心中,另一个可怕的猜想油然而生。

九平仅仅因为在她入府与几个侍妾发生冲突之时,没有保护好她,便受了如此重的刑罚,那其余几位与她有过冲突的侍妾呢?

杨昭容与李月眉的死,究竟有没有可能是…

不,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这个猜想当真成立,那她一直引以为友的睿王,是何等无情残忍的人。

还莫说昨日,他对她所做的事。

那样强取豪夺,强势掠夺,根本不管不顾她的意愿。

或许,这才是睿王本来的样子。他手掌一国大权,生杀予夺,令行禁止,皆出于他手,他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良善之人?

那个她曾以为笑语晏晏,风流倜傥,却自恃身份的矜贵男子,到底只是他想让她看到的一面罢了。

是以,商娇问九平道:“那你可知,当日与我发生冲突的几位夫人,如今现况如何了?”

九平听商娇有此一问,便知商娇心中所疑,却不敢与商娇实话实说,只轻描淡写道:“具体情况小人并不清楚,只依稀听得,因姑娘之事,当日王爷确实处罚了几位夫人,责其归家思过,不得外出。”

商娇闻言,心中方略略宽心。

“那何以杨昭容与李月眉竟是死于王府后山?其他几位夫人只浅浅的教训了我一番,便都被王爷责令归家思过,那伤我最深的杨昭容与李月眉为何却仍留于王府之内?”紧接着,商娇又抛出自己的疑问。

九平唇微微一动,正待说话,商娇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听到身后有人接话,商娇下意识地回头,果见牧流光正板正着脸,缓缓向她走来。

“杨夫人是内秘书中散官杨大人的庶女,李夫人也是监曹李大人的内侄女,此二位大人官虽不大,却一位管着奏章的拟定与起草,一位掌管着奏章的收受。皇上政令想要上通下达,离不开二人襄助。是故,王爷并无责令二位夫人归家自省。”

牧流光边说边向商娇走来,在商娇面前站定,轻撩眼皮扫了眼九平,九平接到牧流光的示意,忙不迭地拱手告退,牵了自己的马匹,赶着车走远了。

牧流光又温和地看了一眼商娇,淡道:“至于那几位被谴回家中的夫人,一则家中势力背景并无紧要,二则几位夫人留于王府,除了每日莺歌燕舞迷惑王爷外,便是每日使计害人。王爷谴她们回家自省,也是情有可原,姑娘当日被其所欺凌之事,只是给了王爷处置她们的由头罢了,王爷并非是为着姑娘,处置了几位夫人。我这般解释,未知姑娘是否还为杨、李二位夫人之死怀疑王爷?”

牧流光短短两段话,便轻轻松松解释了睿王府里各夫人其后的朝廷势力,也表明了睿王并非商娇所想,为袒护商娇而有意击杀自己的枕边人,是以商娇再也挑不出破绽。

不过想想也是,若当真为了自己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便杀害与自己曾有夫妻之情的妾室夫人,这样的事,睿王若非冷情冷性到了极点,也万是做不出的。

想来,大约自己也是为昨日之事气糊涂了,才会这般无关的联想,恶意揣测睿王。

想到此处,商娇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浅笑着向牧流光一福,道:“牧大哥怎么会在此处?”

牧流光见商娇不再怀疑睿王,遂也轻笑,答道:“今日一早,后山传来杨、李二位夫人之事,我不放心,便来现场看看,看是否能查到些蛛丝蚂迹,验证二位夫人死因。不想甫一下山,便见到你正在质问九平。我听你言谈之中,似对睿王颇不信任,故才出声解释。”

商娇闻方,颇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或许是我太多疑了。今日乍听二位夫人死讯,又见九平被削去一指,我便想起那日众位夫人欺负我的事,怕此事与之有关。”

说到此处,商娇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王爷那些夫人在家时,谁不是官家小姐,小家碧玉?家人宠着,奴仆捧着,本该生活如意顺遂。却为了一门荣辱,不得不入王府为妾,与他人共侍一夫,心里原也委屈,有时使些小性子小伎俩,也只是因为夫婿薄情,日子无聊罢了,说来也是可怜。是以,杨、李二位夫人虽伤害过我,但我却并未怪罪她们。只说自己日后机灵点,避开她们也便是了。却不想今日听得她们死讯,心里也是难过。”

牧流光静静听商娇说完,心中也不由为这个姑娘的善良而柔和一片,不由轻轻一叹,道:“商姑娘,你当真是个很善良的女子。”

商娇苦笑着摇摇头,对牧流光道:“牧大哥,也许王爷有王爷的驭下之法,我无法干涉,但九平之伤,却是实实在在因为我而起。请大哥跟王爷说一下,将他调回二等家奴,再给点银钱,为他延医治伤,可好?”

牧流光听商娇言谈中,竟似有与睿王疏远之意,不由偏了偏头,好奇道:“王爷今日便在府中。姑娘与王爷交好,何不亲自求了他去?”

面对着牧流光不解的目光,商娇顿时哑口无言。

要如何对牧流光说出昨晚睿王对她所做之事?这不仅有损她的名节,也会破坏睿王在所有人心中那清贵的形象。

想了想,她摇摇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牧流光眸光深沉,看着商娇远去的背影,不由地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67、秘辛(上)

67、秘辛(上)

商娇回青矜苑时,已是近午,阳光和煦,青矜苑微闭了大门,里面悄声一片,很是清静。

正准备推门进院,商娇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二人说话的声音。

“…那嬷嬷你说,昨晚王爷有没有可能,已将商姑娘给…嘻嘻…”月然的声音,小丫头心性单纯,又颇是好奇的问。

李嬷嬷正坐在廊下,拿了绷子绣花,闻言轻斥道:“掌嘴!小蹄子,主子这些事儿也是你敢胡乱议论的?”边说,边伸手怜爱地一戳月然的小脑袋瓜,笑骂道,“赶明儿看我不把这事儿禀了刘总管,扒了你这小蹄子的皮!”

月然嘿然地捂着李嬷嬷戳她的脑袋,攀住李嬷嬷的胳膊撒娇道,“哎呀,嬷嬷最疼月然,才不舍不得刘总管扒月然的皮呢。”边说,边往李嬷嬷身边拱了拱。

“况且,月然也只是关心咱们王爷啊,嬷嬷你说对不对?这商姑娘本就只是一个寒门女子,咱们王爷却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如果不是对她有意,又怎会破例在府里开设茶艺西席,接她进府,又派你我前来侍侯?况昨日情景,嬷嬷你又不是没听刘总管身边的人说…嬷嬷,你觉得王爷昨晚到底有没有宠幸商姑娘?我们王府是不是真如外间传的那样,又要多一位主子了?”

李嬷嬷停下手中正在绣的蝴蝶戏花手帕,“唔”了一声,道,“这种事当真不好说…但昨日王爷将商姑娘留在寝房内这么长的时间,若按我说,这一男一女共处一室这么久,商姑娘这次只怕当真要嫁给咱们王爷了罢?”

得了李嬷嬷的确认,月然拍手欢呼一声,“若如此,当真再好不过了。”

李嬷嬷拿眼睨月然一眼,奇道,“你个小蹄子,自己终身大事都还没定呢,便来替王爷着急。王爷既便再纳一房夫人,与你又有何干,做什么你这么开心?”

月然忙笑着摇头,心中却自有一番道理:“嬷嬷这就不懂了罢,正因为月然终身大事未定,所以才指着商姑娘可以成为我们的主子呐。你想想,商姑娘那么善良,也没有什么架子,待我们这些下人也好,王爷又是如此的宠爱她…若她当真当了我们的主子,她是断断不会把我配给哪个不成器的小厮家奴的,对不对?”

说到此处,她双手合什,叨叨地向天祈求,“佛祖菩萨,请保佑我月然的梦想成真,让王爷纳了商姑娘为妾室夫人罢!”

她这么说,李嬷嬷也心有戚戚然,放下手中绣花绷子,叹一口气道:“是啊,商姑娘确然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别看王爷表面看似风流多情,又是手握重权,但实则却是可怜得紧。我看着王爷长大,他这一次,怕对这个姑娘是真上心了…”

说到此处,李嬷嬷默了默,又道:“只我观这个商姑娘,心地虽好,为人也不错,但只怕心不在咱们王府之中。若当真如此,只怕会伤了王爷…”

说到这里,李嬷嬷似又想起了前尘往事一般,神思不属,黯然神伤。

月然看李嬷嬷神情,不觉得有些好奇地问道:“王爷如今年少气盛,又是大魏最尊贵的亲王,府中娇妻美妾无数,这样的人生,试问几人能有?可嬷嬷为什么每次说起王爷,却总觉王爷可怜?到底当年大魏宫里发生了什么,王爷母妃舒妃,当年明明是大魏最受宠幸的皇妃,何以最后却是让体弱多病,无所依仗的淳王爷成了当今皇上?”

李嬷嬷斜睨着月然,嗤道:“小妮子懂什么?这些宫廷旧事,便不要再说了罢。”

月然却是不依,撇撇嘴嘟嚷道:“嬷嬷不说我也知道,还不是因为咱们大魏那‘杀母立子’的国律?咱们王爷如果当真成了太子成了皇上,那现如今的皇太后,哪里还会是舒妃娘娘?”

说到此处,月然抿唇一笑,“所以说,咱们王爷的母妃,当今的太后也是颇有见识的,不仅保全了自己,还保全了王爷。现如今,舒妃已是太后,就算咱们王爷未登大宝又如何,天下不也尽皆在手吗?”

李嬷嬷斜睨了月然一眼,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只见王爷亲母现在贵为太后,王爷又重权在握,端得是人生如意,却又怎知太后还是舒妃时所思所想,又让王爷经历过怎样的苦楚?”

月然瞠大眼,顿时好奇起来,“太后让王爷经达苦楚?这话从何说起?”说着,她拉了李嬷嬷衣袖,又是一阵撒娇,“哎呀,嬷嬷,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反正如今姑娘也不在,整个院里仅余了你我二人,不若你便讲给月然听听罢。嬷嬷,嬷嬷…”

李嬷嬷被月然好一顿缠,最后实在烦不过,只得严肃了表情,问道:“当真想听?”

月然忙点着小脑袋,“想听想听。”

李嬷嬷于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太久,如今想来,竟觉恍如一梦。

“太后舒氏,系先帝明皇帝在位时,左辅舒相之嫡女。入宫后,甚得先帝欢心,被封为舒贵妃,一时受尽万千宠爱。但世事岂能皆如人意,宫中多的是貌美年轻的妃嫔贵人,时日稍长,舒妃也渐失恩宠。

当是时,先帝一直有一件憾事如梗在喉。宫中妃嫔虽多,却未有人诞下皇嗣。先帝为此事一直大为烦恼,也曾怀疑妃嫔为‘杀母立子’之说所忌而保全自身,从而避子以避祸。为此,先帝大肆搜察过众妃嫔的处所,也曾发现并处置过一些避子的妃嫔,但后宫仍然无所诞育。

要说舒妃,那也是好手段哪!她深知自己色未衰爱却驰,但也深知先帝之苦恼。为了固宠,她将身边一个长相极美,性子宁静温婉的宫女柳嫣然送到了先帝面前。

说起柳嫣然,与我颇有些渊源。我与她是同乡,不仅年龄相当,自小更是在一处长大,后来又同选入宫充作了宫女。只不同的是,嫣然貌美稳重,而我却粗手粗脚。是以入宫之后,她便被选入舒妃身边随侍,而我却被送到浣衣处,每日浣衣为生,做些粗使活计。

柳嫣然是何时被先帝看中、临幸的我不知道,只有一日,我忽然被宫中管事的宦官调出了浣衣处,说让我去侍侯有孕的柳嫔。待我惴惴不安地前往柳嫔的住所时我才发现,那有孕的柳嫔,竟就是我的好姐妹柳嫣然!当时我那种兴奋与开心的心情,简直无以描述。当是时,我尚不知大魏那‘杀母立子’的国律,直以为柳嫔如今受宠,只要诞下龙子,便可母凭子贵,扶摇而上,甚至母仪天下。而我跟随着她,今后也能过上安生的好日子。是以我也不敢掉以轻心,侍侯柳嫔更是上心——却从未意识到,我的好姐妹,现在的柳嫔娘娘,自怀孕之后,脸上便从未有过笑容。

后来,柳嫔十月怀胎,生下了长子元淳,便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初闻喜讯,舒妃与各宫妃嫔前来庆贺,那脸上的笑意更是诚挚热情,所有吃穿用度,更是事无巨细,悉心照料周全,更是上请先帝,言柳嫔诞育皇嗣有大功,请立为柳妃,当真是后宫典范,贤惠至极。

皇子元淳两周岁庆宴时,舒妃便率各宫妃嫔、朝臣向皇上请命,以淳皇子天姿聪颖,颇似圣恭之说,请立太子。当时,我已知大魏那条天杀的国律,听舒妃请命,又见柳妃脸色瞬间煞白,便知舒妃用心何在…那一日,也许是天意吧,正当我为柳妃急得一头冷汗之时,跪在地上的舒妃,却不知为何突然晕倒在地,被人抬回端宁宫中。

庆宴一时大乱,御医匆匆赶去了端宁宫,诊脉后竟告知先帝,舒妃已有身孕。先帝大喜,竟当众宣布,册立太子之事,需待舒妃诞下皇嗣之后再议。为免皇嗣有恙,先帝还下旨封闭宫门,禁止一众嫔妃请安送礼,还立刻增派了许多宫女宦官随身保护侍侯,以确保皇嗣平安。

就这样,在众人小心翼翼的看护之下,舒妃终于平安产子,便是当今睿王元濬。按说,母子连心,舒妃应该最是疼爱亲子才是。却不想舒妃却以自己产后体虚,无法照拂亲子为由,将濬皇子送予当时已有一子的柳妃看管照应。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68、秘辛(下)

68、秘辛(下)

当是时,柳妃已知舒妃将自己送予先帝,便是为求她诞下龙子,然后将淳皇子立为太子,按国律处死生母之后,舒妃便会能名正言顺地将淳皇子接进自己宫中抚育,从而确保自己及舒氏一门即可平安无恙,又可以自己为太子养母身份晋位中宫,甚至是太后。然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舒妃也育下一子,却托由自己照顾,当下也是不知其意。

后来,濬皇子便在柳妃宫中长到了五岁。说也奇怪,这五年来,请立太子一事,朝中再无人说起。

而濬皇子在柳妃宫中这五年,也当真是灾祸连连,时而落水,时而从树下掉落,时而莫名摔伤…林林总总,让我们防不胜防。然则,稍大一些的淳皇子却是时时护着濬皇子,每有危险,淳皇子总是舍己保弟平安。要说这两兄弟的情谊,也便是那个时候开始便有了的。

当时,我与柳妃都弄不分明,何以这小皇子总是这般多灾多难?至后来,我们无意中捉到一名想下药毒害濬皇子的小内侍,并撬开了他的口,我们才总算明白过来,那是舒妃做下的局啊!

柳妃虽诞育了淳皇子,但出身并不高贵,也无外戚支持。然舒妃不同,她乃当朝左辅之嫡女,本就门庭高贵,现在也诞有皇子,那两相权衡,皇上心中必然会倾向濬皇子接立太子。可若是濬皇子被立为了太子,舒妃便会被赐死,濬皇子也将会交由其余妃嫔抚养长大——日后濬皇子登基,那抚养他的妃嫔便会是太后。那太后身后,必会有支持她的亲族,哪里还论得到舒家这个真正的外家发号施令?

是以,两权相害取其轻。舒妃宁愿放弃自己的亲子,也要先保全自己。若是濬皇子不在了,淳皇子便会是再无异议的太子,亲母柳妃赐死,舒妃便可顺理成章接过淳皇子来抚养,从而成为太后,舒氏一门,才会门楣光耀,再无可替代!

我还记得那一天,当我们想通这一层利害关系,柳妃落了泪。她摸着濬皇子的头,对我道:‘我只道虎毒尚不食子,竟不知世间会有如此母亲,为了保全自己,保全家族荣耀,狠毒至此!’说罢,毅然决然地起身,往端宁宫去了。

那一夜,端宁宫中,舒柳二妃究竟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只事后听宫人们说起过,那夜宫中烛火彻夜未熄,间或有舒、柳二妃哭声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又过了几日之后,朝堂之上,忽又刮起了请立太子的大风。这一次,朝臣们众口一词,皆说数年之间,观之两位皇子,濬皇子虽这舒妃亲生,出身高贵,然则娇憨痴傻,多灾多难,若以国相托,恐生变数;而淳皇子最是聪明伶俐,深肖先帝,况又是皇长子,最应册为太子。先帝思虑再三,终决定立淳皇子为太子。

消息传到时,柳妃很是镇定。她先去两位皇子处所看了看,搂过两个皇子亲了一亲,便回到自己寝宫之中,推说自己头疼需要休息,谴走了所有宫人,然后…便自己投缳自尽。遗书里,只称自己本为舒妃宫女,如今便将孩儿托予舒妃照应,望其厚待自己的孩儿,让他得享天年…”

说到此处,李嬷嬷声音有些哽咽,一双老眼亦有泪涌出,看向月然道:“我竟不知,竟不知那一天柳妃谴走我们,便已是生了去意…不过也许,她心生去意,并非是在那一日——而是在那端宁宫中之时,便已有了决断。毕竟,她没有外家权势,也没有与所有妃嫔勾心斗角的心眼…所以,入了此局,便唯有死方能解脱罢。”

月然早已在李嬷嬷的讲述里,越听越变了脸色,待听到后来,早已脸色青白。听李嬷嬷讲至此处,又禁不住好奇地问道:“我说为什么咱们王爷为什么与当今皇上这么要好呢,原来是有这段渊源啊…嬷嬷,那后来呢?”

李嬷嬷微微皱眉,似在回忆往事,“后来…一切便是顺理成章。舒妃成为了这场册立皇子的争斗中的胜利者,不仅接回了自己的亲子,也将淳皇子接到了自己身边,还允我贴身照应两位皇子。只是,许是分开良久,亦许是五六岁的孩儿已有了自己的记忆,饶是舒妃再怎么尽力修补与濬皇子的关系,母子之间却终有着隔阂。濬皇子最亲近的人,从来便只有淳皇子与我二人而已。即便现在母子二人,一个贵为太后,一个贵为亲王,这样的关系也未见改善。小蹄子,这样的宫廷秘辛,你还敢知晓么?”

月然忙摇摇头,机灵地道,“嬷嬷今日说了什么?月然全然不记得了。”

李嬷嬷闻言不由失笑,轻敲月然脑瓜一记,斥道:“要当真不记得才好。千万莫要到处碎嘴,不然哪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明白么?”

月然忙不迭的点头,捂紧自己的嘴。

李嬷嬷说了这么多话,不觉有些怅然。望着廊上蓝天,幽幽叹道:“…其实,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又何尝不是死罪呢?只是我已年老,好多事经历过,便总也忘不掉…总想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说说话儿,说说这些往事儿而已…”

说罢,二人皆是静默无语。

只除了,一只轻推着小门的手,轻轻放下。

商娇转身,默然而去。

王府的一隅处,幽静的青矜苑,便再次寂静无声。

那被岁月掩埋的前尘往事,宫廷秘辛,曾经的刀光剑影,血色无情…

再次归于记忆无声之处。

脚踩着青石路板,一步一步,似没有尽头。

商娇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

李嬷嬷的话还言犹在耳,她竟不知睿王小时候,竟有着这样的过往。

被亲母送养,被外家抛弃,小小年纪,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来自亲人的杀戮…

只因他的存在,会成为亲人们的威胁,成为他们争取权势的绊脚石,所以,也许母亲也有过不忍,事后也有过想要修复彼此间的关系,但造成的伤害,只怕终生难以弥补。

这也难怪上一次在鸿锦山庄内,她说到大魏国律之时,睿王会倏时变色。

那时以为自己只是说了不该说的大逆之语,却不知,原来自己也在无意间,触碰到睿王心头最痛的伤处。

睿王,当真也是可怜人!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大抵如此罢!

可是…

一想到昨日他的凌逼,想到他的强势…

商娇只觉得心乱如麻,千滋百味,一时涌上心头。

李嬷嬷是宫中老人,见惯的世事何其多;月然虽小,却是伶俐通透之人;还有刘恕…

昨日之事,若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商娇断断不信。

连他们都已看出睿王待自己非同寻常,只怕…

睿王当真是对自己起了意,上了心了!

可是,商娇本便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前世的父母一生一世相扶到老的爱情,间接或直接地也影响了她的婚恋观。

前一世,她虽然没有谈过恋爱,却也知爱情必当深情专一,就如自己的父母般,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理想与信念,相扶相持,一同老去,就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何尝不是最美的爱情?

所以她从来便知道,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从来都是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可如今,她穿越了,又入得这皇权威严的睿王府,就连出入都必须禀告,每走一步皆要小心,每说一句话都要谨慎——更休提王府内的如花美眷,面上争奇斗妍,私底钩心斗角,如一潭表面平静,底下去暗流涌动的深水…

这天都的睿王府邸,哪里有自由可言?

这年轻英俊,却为了皇权与利益权衡,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睿王,又哪里会是她想要寻觅的那个人?

她对睿王的感情,有感恩,有友情,有同情…

却独独没有爱情。

只是眼下到了这种境况,睿王对自己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得分明…

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想到此处,商娇亦迷惑了。

卷二 情起时,风云聚,一寸相思一寸情 69、拒绝

69、拒绝

又过了几日,便又逢商娇休沐之日。

一大早,商娇便收拾准备了一番,找到刘恕,准备告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