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商娇气得面色通红,浑身发抖,看胡沛华的眼神,恨不得能把他生吞活剥。

胡沛华却再不理她,说完这段话后,他径自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饰,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罢,一甩长袖,阔步悠然而去。

只留下商娇一人在原地颤抖着,愤怒着,终于,她像被人抽骨拨髓一般,倚着墙,颓然地慢慢倒地。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35、抓包

235、抓包

颓然与迷茫了很久之后,商娇缓缓回过神来,开始强迫自己冷静,思索今日之事该如何破解。

胡沛华的话,话虽残忍无情,却句句点透现实。

以前的皇上,与睿王虽是兄弟情深,但那时他尚无儿女、爱人,说是皇帝,不过太后手里一个无势的傀儡。

所以他待睿王手足情深,甚至一度曾想为立他为“皇太弟”…这其中,兄弟情谊固然是有的,却也难保没有倚仗这个对自己、对皇位全无野心的幼弟,达到保全自己的目的。

而如今,他有了心爱的女人,有了孩子,有了由他亲手扶植的,新崛起的外戚胡家…

更重要的是,那个一直挡在他身前,拿他当傀儡,当玩物,于无形中欺凌、加害他的太后——终于死了!

他还能像从前一般,对于这个曾经威胁到他皇权——甚至有可能威胁到他儿子皇权、地位的幼弟,手足情深吗?

就算他想,那胡沁华呢?

毕竟,就算太后死了,但睿王在,舒氏就在,那些跟随舒氏的朝中重臣,便会是胡氏一族升腾的阻碍。

甚至,也可能是她儿子继位的阻碍。

毕竟,胡沁华曾与她说过,皇上身子亏损厉害,若有朝一日驾鹤西去,而睿王依然手握重权…

那将会是太子继位时,最大的绊脚石与拦路虎!

所以商娇知道,胡沛华的话,已是对她最大的交底。

皇上,便是再顾念与睿王的兄弟情谊,但为了自己儿子的江山,只怕也不会对睿王手下留情。

而现在,胡氏兄妹两人,一朝堂,一后宫,已逐渐建立和巩固了他们的地位,便是商娇破釜沉舟想要去揭发胡沁华与太子皆是假的,只怕也难以上达天听——便是传到了皇上那里,皇上自也不会信。

便是此事她求到睿王那里,只怕睿王也再无力帮她转寰。

更可能的结果,是皇上觉得她与睿王居心叵测,治她或睿王一个污蔑之罪。

届时,睿王倒台,必会连累身后的舒家;

而她,不过是巍巍皇权下,一个连名字都不会有的小角色,一堆满是血污的枯骨而已!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满是绝望。

她终于明白,这次,她算是走到了绝境。

睿王很快便会自身难保,而她…

她的性命也早已沦落他人之手,胡沁华想让她活,她便能活;想要她死,她便只能死!

更不用说救出陈子岩…

可纵然她心里满是绝望 ,但一想到陈子岩,想到那些曾对她有恩有情的人…

商娇抹了抹眼里的泪,又从心里鼓起了勇气。

纵然拼却性命不顾,为了那些人,为了陈子岩,她也想搏上一搏!

哪怕只是螳臂挡车,哪怕自己被皇权的车辇轧得身首异处,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她也要搏上一搏!

坚定了这个信念,商娇心里便又升腾起一丝希望。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静下心来,将事情仔细地脑海里整理了一遍。

如今太后新逝,睿王作为太后亲子,此时正是悲痛之时,皇上与胡沁华便是早有削他实权之心,若此时打压,容易激起朝中拥附舒氏的一众老臣不满不说,只怕也会落入他人口舌,为天下人所诟病。

所以此时,皇上对睿王,只怕还是安抚为要。

而这个时侯,便是救出陈子岩最好的时机!只要睿王尚掌军政实权,又愿意相助,陈子岩自然还有一线生机。

至于高氏…

商娇摇摇头:那是胡沁华心里的痛与伤,商娇自不可能相救——她也无法相救。

所以商娇思来想去,此事还得着落在睿王身上。

陈家现在已被官府查封,她若如刚才一般莽撞入内找寻青玉,再被禁军所俘,那便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可若是睿王愿意助她,那找寻青玉下落便很容易了:官府对查封之物,皆有造册,她只要能央着睿王给她看一看册子,找到青玉,便能取道柔然,通过柔然的外交手段,让大魏皇帝开释陈子岩。

对,睿王!睿王才是解开这道难题的关键!

商娇想到这里,犹如看到了希望,再不敢迟疑,折转身飞快地向着王府跑去。

此时的睿王府里大门紧闭,里面白幡高挂,冥襁翻飞,哭声一片。门外府兵皆披着孝麻,内里重装戒备,严阵以待。

而许多大臣刚从宫中吊唁完太后,有些甚至尚还重孝在身,便匆匆赶来王府探望,却被王府侍卫告知睿王悲痛万分,暂不见客,一时不由面色各异,只在王府外流连盘桓,却久久不愿离去。

久而久之,王府外便停满了挂着白幡的车驾,气氛凝肃。在这七月盛夏的天气里,便犹如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莫名让人胆战心寒。

商娇一路跑来,隐在王府对街小巷的街口,探头遥见王府外此等情景,便颇是踯躇犹豫。

睿王一生看似风流,实则却是重情之人。一直游走于生母与兄长的斗争之中,早已不堪重负。

而如今,太后新逝,睿王于宫中吊唁完,便回了王府,闭门谢客,想来已是悲痛之至。

若她此时拿陈子岩的事去扰他,似确不妥贴。

可陈子岩一家已然下狱,商娇虽是现代人,却也知道古时的刑讯是有多残酷与血腥。

笞杖、鞭扑、枷项、宫刑、刖刑、割鼻、斩首、腰斩、梳洗、剥皮、烹煮、绞杀、凌迟、车裂…

商娇不知大魏有哪些刑讯方式,她把自己所能知道的刑讯手段都想了一遍,只觉得每一种都能令她心惊肉跳,心胆俱裂。

她不敢想象,若陈子岩,或是陈母,亦是陈家任何人…一旦熬刑不住,于参与谋害太后的罪证上签供画押…

那会是如何的天塌地裂,无力回天!

思及此,商娇很是纠结。

心,在担忧睿王与陈子岩中拉扯着,如钝刀凌迟,痛彻心扉。

正举棋不定间,忽然,商娇眉心一跳。

她的眼前,晃过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常喜?”她惊叫出声。

眼前的人,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一件素常的粗布衣裳,头上梳着平常的丫环髻,却簪着一支她见所未见的梅花金簪,正鬼鬼祟祟地在她前面探出身体,观望着王府外的情形…

不正是常喜是谁?

而被商娇这么一呼,常喜显然也吓了一跳,身体如过电一般悚然一抖,方才抖抖索索地转过身来,一双娇目正含着泪,无辜而无助地看向商娇。

“小…小姐,你怎么来了?”常喜颤抖着声音问道。像被一个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小孩,想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手中却暗自绞着手绢。

商娇见真是常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一把攫住她的手,使劲一扯。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会来这里?”她气急败坏的怒斥。

难怪她回安宅时,与安思予聊了这么久,却没有见到常喜。

可这也怪不得商娇。她刚刚自城外归来,才回安宅,便接到这么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一时急怒交加,忙着想法营救陈子岩尚且不及,哪里还顾得上问安思予一声常喜的去向。

原来她居然一个人跑到了睿王府来!

她来这里做什么?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36、屈辱

236、屈辱

面对商娇严厉的盘问,常喜显得有些心虚,她怯怯地低下头,无措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嗫嚅道:“我…我听说太后薨了,想着太后毕竟乃睿王生母,我怕睿王…睿王难过,所以过来看看…”

一席话,她说得吞吞吐吐,却听得商娇邪火直冒。

听听,这是什么鬼话?

太后薨逝,睿王再是难过,关她常喜什么事?

她不过一个丫环,一个下人而已!便连睿王的面也只见过一回,她凭什么偷偷跑到王府去探望睿王?

更何况,她究竟知不知道,她这样一人跑来睿王府外探头探脑,若被戒备森严的侍卫抓住,或被巡城的禁军逮住,会是如何的下场?

便是侍卫或禁军知晓内情而放了她,她这样一个未婚的平民女子,一个丫环而已,却跑来尚在办理丧事的王府外观望,美其名曰关怀睿王…

这对她的名节会是什么样的损害?

想到这里,商娇真的气不打一处来。看着常喜心虚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忧心女儿早恋的母亲般,为她操碎了心。

遂商娇开口斥道:“睿王好不好,与你何干?常喜,你是什么身份,睿王如何,何时由得你来关心?”

商娇语气颇重,令常喜闻言一愣,继而脸色哗的一下苍白下来,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绞手帕的动作也没有了。

商娇却仍然怒气冲冲,不管不顾地攥紧常喜的手,就想拉她离开:“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着在这里添乱!”

她碎碎念着,脚步不停,只想赶紧将常喜带回家去好好关起来。

看来这丫头还真对睿王起了心了,商娇想,看来回家后,她要尽快与黄辛谈上一谈。

她自己现在的情形,已经成了案上的鱼肉,何时胡沁华想起她来,手起刀落,她便连命都没了,如何还能保得了常喜平安?

更何况,睿王是什么身份?他会瞧得上常喜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丫头吗?

就算睿王真瞧上她了,若睿王日后自身难保,又如何善待得了她?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痴心错付的戏码而已,最坏的结果,还有可能连命都丢掉!

商娇觉得,若果真如此,常喜跟了黄辛,说不定还幸福一些。

至少,她只是一个平头百姓,不会与皇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任何牵连,她可以有夫有子,可以得享天年,平安终老。

这对常喜来说,才应该是最大的幸福。

若黄辛真对常喜有意,她便可以趁早让他来提了亲,待常喜嫁了出去,她也就没了牵挂。

届时就算她死了,但常喜终归有了归宿,可以一辈子平安富足,她也算功德圆满,对得起当初她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情义了。

可她这边厢死命的拉拽呢,常喜的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她的话伤了常喜的心,还是常喜依然牵挂着睿王,总之她就倔在那里,任凭商娇如何,却铁了心的不走。

商娇拉了几下,见始终拽不动常喜,不免怒火油然,向常喜怒目而视:“常喜!”她大喝一声,“你现在是想怎样?如今连我这小姐也唤不动你了吗?”

“…”常喜闻言纹丝不动,但面上却慢慢浮起一丝愤懑与不满的怒意,就这样瞪着商娇。

商娇见她如此这般,知道她心底必然对自己不满,终于压抑不住胸中怒火,狠狠将她的手一甩。

“好!”她大喝一声,“你不走,我走!”

说罢,她转身便想往回走。

却冷不防地,狠狠撞到身后一个宽阔的胸膛里。

那人一身缟素,里面却是玄铁内甲,商娇不察,正好撞在玄甲之上,只听“哎呦”一声痛呼,商娇捂着鼻子,连连趔趄着后退了几步。

待抬头一看,眼前的人,虎背蜂腰,面若冰山,熬得血红的眼中,隐隐透出疲惫悲伤之色,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正是那万年冰山牧流光是谁。

饶是商娇先前一直想见睿王,但此时见了一直如同睿王影子般的牧流光的模样,商娇用脚趾想也能知道睿王肯定必不好过,遂心里也打起鼓来,情不自禁地便想后撤,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来跟王爷商量此事。

但现在的情况,牧流光已经发现了她,她若此时抽身离开,不进府去探望安慰一番睿王,反倒说不过去。

所以四目相觑间,商娇便觉得说不出的尴尬。

正眼不是眼鼻不鼻的傻笑,素日里一向沉静冷然的牧流光反倒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看着商娇,理所当然地问:“商姑娘,你也是听说了太后的事,来探望王爷的吗?”

他无视常喜,却直视着商娇,眼底有一丝希望的亮光在闪耀。

商娇脸皮抖了抖,莫名其妙地心虚了一下,“是…是啊!”边说,边如同作贼被人抓包一般,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牧流光听她没有否认,心下立时欣慰。他点了点头,有些干裂的唇扯出一丝笑痕,哑声道:“果然如此!也算王爷素日里没有白疼姑娘一场。”

说罢,牧流光左臂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既如此,姑娘便随我走吧。”

“…”商娇万没料到牧流光竟会相请于她,不免怔了一怔,看了看牧流光伸出的左臂,又扭头看了看巷子对面,那些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的,前来探视的马车,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问道:“…现在?”

牧流光不会想带她从这些停满的马车,满满一街的朝中重臣与家奴的众目睽睽下,从王府正门而入吧?

这样会不会太惹眼了一点?

牧流光显然也知道商娇在担忧什么,不慌不忙道:“姑娘放心随我来便是。”

说罢,他转身当前引路,便想将商娇往小巷另一端的岔路上引。

商娇自然只能闷不作声地跟上牧流光。

常喜见状,也一声不吭,紧随在商娇身后,疾步跟上。

只走了几步,牧流光听脚步声不对,转头一看,遂才似刚发现常喜一般地道:“常喜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常喜正闷头跟在商娇后头呢,此时被牧流光如此一问,一时怔然,“啊?我,我…”她边说,边扭头看看商娇,又看看牧流光,一脸不知所措的茫然。

商娇自然知道常喜是想借机入王府探视睿王的,但她一来并不喜常喜与睿王这样身份的人有所交往,怕她被人嘲笑,也怕她误了自己一生;二来她也从牧流光的话中听出睿王除她之外,不欲见客的意思来,遂向牧流光笑道,“牧大哥莫怪,常喜只是陪我一同前来探望王爷而已。王爷既有吩咐,我这便唤她回去。”

说罢,商娇转过身去,向常喜狠狠瞪了一眼,轻斥道:“还不快回去!”说着,她朝常喜重重摇了摇头,示意她赶紧离开。

常喜听商娇如此斥她,又见牧流光如此做派,立刻明白过来,面上便浮出无限委屈与屈辱的模样,眼圈一红,一泡眼泪便在眼中盈盈打转。

“是,奴婢这便回去了。”她哑着声音小声答,向着牧流光与商娇一福,脚下便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一直退…

退出一两米开外,她猛然转身,掩着脸飞快地跑走了。

直到再见不到常喜身影,商娇这才摇摇头,半是无奈半是不解地叹息了一声。

转头,她勉强向牧流光笑道:“牧大哥,我们走吧。”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37、相陪

237、相陪

商娇随着牧流光七转八拐,几番转折下来,终于从另一处小巷中拐出,来到王府一处僻静处,但见此处府墙高砌,却有一扇小门嵌在那里,犹不起眼,想来应是王府下人们出入的侧门。

牧流光也不多言,上前在那扇小门上敲了几敲,便有家奴前来开了门。牧流光走进门内,又恭身向商娇一礼,道:“商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