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软的,温温的,如兰如麝,一如记忆里一般美好。

他便再按捺不住,见她没醒,索性整个人便倾身了上去——

恰此时,商娇突然眼皮一抖,那黑眸在尚没阖紧的眼皮下一轮…

睿王做坏事呢,自然一直警惕地盯着商娇,一刻不敢错目,眼见商娇就要醒来,他在双唇即将相触的瞬间险险刹住,顺势一个翻身坐起…

只听“哐”的一声巨响,案上的菩萨像便抖了几抖。

睿王抱着被几案撞得几近头破血流的后脑勺,痛得满地打滚,头昏目眩,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商娇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睿王抱头打滚的奇景。

“阿濬,你这是怎么了?”她挠挠睡得乱糟糟的头发,疑惑的问。

睿王赶紧强忍住被痛得直流泪的冲动,扭头冲商娇笑得虚弱而无力:“没…没事儿…你醒了?”

“嗯。”商娇揉揉惺忪的睡眼,关切地问:“如何,休息了一晚,阿濬今日心情可好些了?”

想想昨晚,商娇几乎被梦魇的睿王折腾了半夜,连晚饭都是刘恕亲自托着托盘端到她手里,守着她吃完的,就觉得心下戚戚。

刚说完这句话,睿王与商娇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太后的事,一早的好心情顿时消弥殆尽。

“嗯。”睿王轻轻哼了一声,尽量维持着自己淡定的模样。

商娇见睿王面色平静,想来心情有所平复,自然也是一喜,遂也从地上爬将起身,道:“既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不是她不想久留,实在是她心中记挂,不敢再耽搁。

陈子岩的事,必须尽快解决。

她已耽误一日,实在不敢想象陈子岩一家在狱中会受怎样的折磨。

而经了昨日,她也知睿王此时也正难过,她如何能为难他,请他去替她打探青玉下落,救出子岩?

所以此事,只怕还得另想他法。

事实上,她心里已有一计。

只那乃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

所以此时,她现在想要回家,与安思予再商量一下,看能否群策群力,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可她这一动,睿王却愣怔了。

她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日,又在他身边哄他入眠一夜,如今他心情刚平复一点,她便又要离开他了吗?

如此一想,睿王心中顿时不甘起来。

眼见商娇想走,他想也不想,伸出手去,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拽住。

商娇正想出门唤人照顾睿王,自己好洗漱去,这样被他一拽,脚下打跌,差点摔回睿王的怀里。

“阿…阿濬,可还有事?”她强强稳住自己身形,仰头问他。

睿王却不答,只一径沉默着,一双鹰眸蜕了凌利,温柔便如满盈的水,就快要溢出一般。

轻轻抬手,他缓缓抚向商娇的脸,触到她光洁如玉的肌肤,心中对她的想念与渴望如燎原的大火升腾而起。

“娇娇,”他喑哑的开口,犹豫半晌,终还是下了决定,“娇娇,来我身边吧。我已失去母亲,不想再失去你…不管你曾经遭遇了什么,与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我都不会介意。我会聘你为妃,这一世,只与你一人双宿双栖…”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商娇,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他原以为,商娇会如以前无数一般,推开他的手,坚决的拒绝他。

可这一次,商娇却没有这样做。

不仅如此,她的脸上,还慢慢浮出一丝松动的神情,垂了眸,似在思索着什么。

见此情景,睿王心头如小鹿乱撞般一阵狂跳,欣喜若狂,更加紧紧地看着商娇,不敢错眼。

是的,商娇在思索,在考量。

她有丝犹豫,也有丝松动。

经过了陈子岩被指婚、被陷害的事情后,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她有着现代人怎样的智慧,不管她如何努力生存…

若没有权力的护持,一切均为零。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上位之人一怒,便可让百姓一代或几代人,如蚂蚁筑巢般积下的家业、人脉…以及所有的一切,瞬间土崩瓦解,付诸东流。

皇权之下,她,以及千千万万如她一般辛苦一世,只为求生的百姓,皆如蝼蚁般微不足道,如羔羊般任屠任宰。

所以,她害怕了。曾经的雄心万丈,曾经以为的无所不能,却在这沉重如山的皇权之下,开始退却,开始动摇。

现代人也曾有句俗话:背靠大树好乘凉。

或许,她早该放弃自己的坚持,放弃自己的理想,既来且安,得过且过,学着像一个古代的女子一般,为自己找一个强大的依靠,然后安心的拘于一隅,相夫教子,了此残生。

到最后,若老天垂怜,说不定还能得个儿女双全,子孙绕膝,平安终老的好结局。

何须她这般辛苦一世,却处处受人嘲笑,遭人白眼,却落得个居无定所,爱人离散的下场?

况且,抛却这些且不谈,睿王于她,也是几番相助、解厄、恩遇的恩人。

是她幼稚,以为人心不会改变,所以在穆颜入宫的事情上推波助澜,才造成了如今胡沁华在后宫的独大,竟能联合皇上,设计毒害了睿王的亲母舒太后。

况且,从胡沛华的警告里她也能听出,下一步,皇上与胡沁华,只怕会对睿王、对舒家下手了。

届时,削权、弹劾、定罪、流放、杀害…

商娇都不敢想象,若睿王当真沦落到这种地步,会是多可怕可悲的一幕。

她不想看到这一幕,不想看到曾经有恩于她的睿王,落个如此凄凉、悲惨的结局。

更何况,她既与陈子岩再无可能,睿王却还爱她,还愿意要她…

就当是她还他恩情,了他心愿…

也未尝不可。

况且,她与他,未尝没有幸福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她若当真与睿王结为夫妻,至少她可以时时在他身边,提点他、替他处处提防,让他不致因与皇上曾经情谊,便一不小心落入胡沁华布下的圈套!

她想要的,是所有人对她有恩、有情的人,都一世平安。

她亦希望自己能够做一只大鹏,张开双翼,把他们都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再受人欺凌,不再任人宰割。

商娇这样越想,心中越是动摇。

所以,面对睿王的再次求娶,她第一次犹豫起来。

她想了又想,思考了又思考…

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她轻轻地、缓缓地鼓足勇气,答他。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40、疑心

240、疑心

睿王眉头一动,有些不可置信地将商娇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一切来得太快,他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尚还在梦中。

“你…再说一次?”他开口,语气里,有几不可闻的颤抖。

商娇有些羞涩,贝齿将下唇咬得发紫。

“好。”她还是从善如流,再次答他道。

这一次,睿王听清楚了。

这不是做梦。

商娇,真的答应嫁给他了!

快乐,如开在心上的花,朵朵怒放。

曾经孜孜以求,却以为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

如今,终于还是让他等到了!

这种快乐,如自己飞到了云端,脚下全是软绵绵的云朵,那么不真实。

但他知道,这是真的。

她答应他了,她终于答应他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激越与狂喜,长臂一伸,将商娇瘦小的身体一下圈入自己怀里,紧紧箍住,再也不愿放开。

“娇娇,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他在她耳边动情地道,“相信我,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给你一切你所想要的。”

商娇静静伏在睿王怀里,听着他激越的心跳,心里也说不出是感动亦或酸楚,竟也红了眼眶。

“嗯,我相信。”她轻声道。

睿王抱着商娇,感受着她在他怀里的感觉,那样温暖,那样安宁,仿佛此生此世从来不曾这么完满。

“娇娇,你刚刚的话,可不可以…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他叹息着,将头埋进她的发里,闷声问道。

商娇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扬起头,向他绽开一朵笑花,“好…”

睿王摇头,“不是这句,不是这个字…你说,你愿意嫁给我。”

商娇沉默了一下,立刻感觉到那拥着自己的手臂倏地一紧。

她知道他在等她承诺,也明白他心里的不确定与紧张。

于是,她淡笑着,道:“我商娇,愿意嫁给阿濬,做阿濬的妻子…”

话音未落,嫣红的唇,便被睿王低头深深吻处。

“唔…”她感受到他唇舌间的强势,那样迫不及待地与她缠绵,与她纠缠…

身体本能地想要抗拒,可手刚刚抵在他的胸膛上,又生生忍住。

因为,就在刚刚,她亲口许了他一生一世的承诺。

他将会是她的夫君,会是她今后的良人。

她会誓死守护他的平安。

就如她,会尽力去保全陈子岩一般…

陈子岩!

一想到陈子岩,商娇突然如遭雷击一般,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她竟差点将陈子岩的事给忘记了!

他尚在狱中,可有熬刑?可有受伤?可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思及此,商娇便再没了与睿王缠绵的意兴,轻轻推了推睿王的胸膛。

“阿濬,阿濬…”她低低唤他,头一偏,拒绝了他的纠缠。

睿王停下,离开她润泽嫣红的唇,侧头疑惑地看她。

商娇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转过头来,正眼看着睿王。

“阿濬,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她轻声地问。

在商娇看来,她既然已经承诺了睿王,那请他相助,救出陈子岩,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只有陈子岩一家平安了,她才能了无挂碍,与睿王双宿双栖。

况且,睿王此时尚有权势,这件事就此时而言,对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所以,在睿王疑惑的目光中,她并无半分迟疑,开诚布公地道:“我想请你下令,调阅陈府如今被查封的物品名录…我,在找一件东西,很重要…”

商娇话音未落,却感觉睿王拥着她的手臂立刻僵直,原本洋溢在脸上的喜悦也凝固了,渐渐出现一丝龟裂。

“东西?什么东西?”

他轻声问,鹰眸中透中一丝凌利的精光,打量她的目光也有些探究与审视。

“是…”商娇正欲实言相告,脑海中突然闪过阿那辰将青玉送她之时的那番话。

“…我观那睿王似对你…有一些爱慕之心,他权倾朝野,若当真对你有意,只怕你与你的心上人,皆免不得受一番波折。这印符你且贴身收着,日后若遇大事,托人送来柔然给我。为兄答应,必护你周全!”

阿那辰虽未明言,但想来他是希望她幸福的同时,也对睿王能有所防范。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作为一国未来的储君,宁王阿那辰对他国掌权的王爷,一种出自本能的防备。

但商娇毕竟经了胡沁华的事,亲眼见证宫廷、皇权改变一个人的速度,对皇家之人,也有了一丝本能的戒备与保留。

所以她顿了顿,继而含含混混道,“只是一块玉而已…原是我的随身之物,当日却被子岩给要去了…我,我想拿回来…”

商娇迟迟疑疑地说完。

她的话毕竟不尽不实,所以话音刚落,她便低了头,再不敢去看睿王。

等了许久,也不见睿王有所回应。

商娇心中疑惑,正要抬头询问,耳边却传来睿王一声冷笑。

那笑声,冰冷刻骨,如经了寒冬中的冰水般。

“商娇,你想要的,真的只是一块玉吗?”

他在她的头顶,清冷地道。

“…”商娇愣住:什么意思?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还未及她想得明白,睿王却猛地一推她,瞬间将她推离他的怀抱,重重倒在茵席之上。

然后,在商娇愕然的注视下,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嫌恶。“子岩?呵呵,商娇,你唤陈子岩,可唤得真是亲热!”他冷冷一哼。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缓缓站起身来。

“…”

“本王今日正觉奇怪,何以你昨日会不请自来,又心甘情愿地守在本王身边守了一夜;又何以素日里你于本王求娶之事总是一口回绝,今日却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