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陈氏商行倒了,是大家心中永远的痛。

若它能重新建起,又何尝不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商娇环视一下众人,又道,“而现在,我们既能不花钱,便开起茶馆来,那我们何不利用那节余下的两千两,再建一个商行?”

说到此处,商娇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气,沉吟道:“如今正是秋茶上市的时节。蜀地的茶农们去年便与我有约,今年肯定会再背茶来天都找我们陈氏售卖。想来应该正是这些时候。

茶农们去年得了利,今年肯定会多背一些茶来。若见陈氏遭了大劫,大魏如今又天寒地冻,必然只能贱价将茉莉花茶卖出去以求早日归家。但陈氏才因茉莉花茶而遭了祸事,其他的茶商们便是有心接手,也必然有些顾忌观望。所以我敢保证,此刻天都愿意全盘接下花茶的茶商,只怕不足一户。

叶大哥,你此时大可趁机找到茶农,向他们透露咱们便是陈氏的人,并告诉他们,虽然东家遭了横祸,但我们陈氏与茶农们的约定却仍是不忘的。然后,你再劝其用比去年低一些的价格,把茶叶全盘卖给咱们——尽量将价格压在两千两银子以内。

对了,届时你务要再承诺他们,只要我们东山再起,今后每年都必如去年,对于蜀农送来的茶,咱们全盘收购!如此一来,茶农们若知道陈氏虽然垮了,原来的人马却依旧愿意延续与他们的约定,必定心存感激,亦觉得我们言而有信,不仅今年咱们能全盘接下他们的茶,也为来年咱们的再次合作打下基础。”

叶傲天听商娇分析得有理,遂连连点头应是,立刻派了两个伙计,去天都打听蜀地茶农是否到京的消息去了。

商娇又道:“只是如今这茉莉茶因着宫里的事,再加之没了陈氏的经营规模与气派,若我们盘下了这批茶,自然是不能指望如去年那般天价售出去的。所以,咱们就先把这些茶供给咱们自己开设的茶馆。好茶就是好茶,便是如今有些犯忌,但只要百姓喜欢,就总不会断了销路。咱们再如从前一般,找些说书先生到茶馆说书,再配些零食果脯,待个一年半载的,相信随着宫里的事逐渐淡去,咱们这独营茉莉花茶的茶馆便又能火爆,从而转亏为盈。”

众人又尽皆点头。

商娇想了想,又道:“那今后咱们若赚了钱后该怎么办呢?卖茶吗?不!咱们现在本小利薄,各地茶商根本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所进之茶,若拿不到最低的价格,咱们就赚不到钱。

所以,若大家赚了钱,最该做的一件事,便是去各地茶叶产区,买下一块地,咱们自己从源头上解决货源供应的问题——我建议是蜀地!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蜀地茶叶生长极好,产茶量与茶质都不错。咱们大可以极低的价格,在那边买下一片荒山,自行垦出茶园,然后租给茶农种植,再由茶农将茶叶直供给咱们。

而这样做的成本,不过是每年派几个商行的伙计过去,保证咱们收获的茶叶的品质而已。却省去了茶农到茶商,再从茶商到商行的这一部分中间环节的盘剥,茶农能得到实惠,咱们商行也能解决货源的问题,再加上咱们卖茶的同时也兼顾茶馆的自销,所赚的利润就当真是成倍的翻番了。这样,不出数年,咱们商行的弟兄们,便又能赚到钱,生活再不用堪虞!”

“妙啊!”听了商娇的建议,所有人都拍手叫绝,交口称赞。

商娇见自己该说的都说了,遂摊了摊手,向众人道:“好了,该说给大家听的,我都告诉大家了。今后接下来的运作,便要有赖大家众志成城,迎难而上了。不管东家在不在,不管陈氏在不在,我们都是陈氏的人,都是亲如兄弟的一家人。”

说罢,商娇分开众人,径自推门入了主屋,将最近明月楼赚的银子兑的银票取出,又出得堂来,来到王掌柜面前。

“王掌柜,我自出了商行,这一年时间以来,所赚不多,也就这两千余两银子。如今我尽数将这些银子交给你,望你行使管账之责,妥善安排,处置这笔为数不多的钱,为陈氏这几百位弟兄觅得好出路,不致再靠出卖劳力为生,也不致再受人欺侮。”

说罢,商娇郑重地将银票送到王掌柜手里。

王掌柜颤着手接过,又看了看面前一脸郑重的商娇,再抑不住老泪纵横。

“商姑娘…”他翕着唇,仅仅说了三个字,便哽咽无语。

这个当年来面试账房先生的小姑娘,曾因为女子的身份,受了他们这些男子多少的闲气,却靠着自己的智慧与善良,收服了所有人,也收获了属于她的爱情。

本以为,她可以成为他们的主母,与东家幸福快乐的生活一生,却哪里知道,最终却成了黄梁一梦。

而如今,她却不计前嫌,不仅抚养了东家的遗孤,送走了东家的母亲,还拿出自己仅有的积蓄,为商行的几百兄弟谋得一条生路。

这让他们这些七尺男儿情何以堪?

可商娇却依旧笑着,向大家挥挥手,道:“好了,感谢大家来送娘最后一程。天色不早了,大家就都快回去吧。”

说罢,商娇便欲往前行,准备送这几百号人出门。

可乌乌泱泱的人群,却都一动未动。

商娇走了两步,发现大家竟都没跟上来,不由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去。

却见所有陈氏的人,都正看着她。有怜惜的、有悲戚的、有赞叹的…

“怎么了,这是?”商娇强笑着,问道,“大家怎么都不走了?”

却见叶傲天越众而出,与王掌柜并立着,向她郑重地抱拳道:“商姑娘,你先前既说要重建商行,但现在东家已逝,群龙不能无首,我等便恳请姑娘,出任我们新商行的东家,执掌商行,让兄弟们安心!”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83、失信

283、失信

“…”商娇瞠目结舌地呆在原地许久,才骤然回过神来,忙急急道,“不,叶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资助大家度过难关而已…”

“叶傲天说得没错!”王掌柜也上前一步,向商娇抱拳道,“姑娘高义。陈家没了,姑娘不仅接回了主母,认其作母,为其养老送终,还抚养了东家的小公子,更替咱们设法谋划出路,还拿钱资助给咱们重开商行…若姑娘这般的品性,尚不足担任我们新任的东家的话,老夫也着实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咱们一致心服口服,推举他成为东家!”

王掌柜话音甫落,陈氏原来的几百号人突然齐刷刷跪了下去,小小的院内,只听众人高声入云:“我等愿拜商姑娘为东家,从此以商姑娘马首是瞻!”

商娇被这场面惊到,呆在当场,许久不能语。

半晌后,她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起王掌柜。

“好,既然大家一致推举我为东家,那商娇不才,只能暂时忝居东家之位了。既如此,那我宣布:为免官府追究,自即日起,原来的陈氏商行改名为明月茶行,与明月楼同归我所管辖。今天到场的诸位,望大家相互转告给咱们陈氏原来的伙计,若愿意回来的,就都召回来。

至于薪饷,咱们开业之初,自不敢与当年的陈氏商行相比,但待过个两三年,大家经营上了轨道,有了盈余,便重新比照陈氏旧制每月发放薪饷。至于赚到的钱,我商娇跟大家一样,按年资、职务配以身股,到年底给大家分红,可好?

“身股?”众人大奇,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是何意。

商娇便将身股的意思与分配方式大致给大家解释了一番,便如现代的股份制公司里的员工按职务高低、为公司工作的年限配股,到年终给工人发放公司盈利的方式。这种制度虽会削弱公司老板的一部分利润,却能极有效地激发公司员工的凝聚力、向心力及团队精神,是现代企业制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而这种给所有工人配股的方式,换在一千多年前的大魏,却几乎成了一件大家闻所未闻的事情。所有的雇员受雇于商户,再是劳苦功高,也不过是为东家卖命而已。若赶上东家仁慈,年终赏个利市红包,大家便心满意足。而像商娇这样,直接将身股制度写入章程,让每个工人都能得到实际利益的,大家更是见所未见。

所以得知了身股制,现场的几百号人顿时沸腾了起来。众人了解了身股的意义,一听自己竟然可以以职务的高低、年资入股,成为商行实际当家做主的一份子,在年终时不仅有薪饷,还有商行盈利之后的分红,也无不欢欣鼓舞,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只觉得跟着商娇,仿佛看到了人生新的希望,于是纷纷叫道:“唯东家马首是瞻!”

与大家解释了一番,商娇又与王掌柜、叶傲天等约定了改天召集所有管事,共同协商商行的身股制改制之事,这才送走了众人。

阖了宅门,商娇一步一步走回了灵堂之上,重新跪在陈母灵前,看着陈母的牌位,怔怔出神。

许久,她幽幽开口,对着陈母的牌位问道:“娘,今日的一切,您在天有灵,也一定看到了吧?陈氏没了,原先的一众老伙计老管事没了生计,很是艰难。女儿不想替代子岩的在他们心中的位置,但万事开头难,群龙又不能无首。所以,女儿只能接下了他们的请托,暂代东家一职。

待过些时日,女儿与王、叶两位管事议定了股权的章程,便能让渡给大家共同经营,让大家都能有事做,有衣穿,有饭吃…再不用受别的商户的欺负…我们陈氏的人,不能被外人欺负!

届时,纵然没有了我这个东家,一切也都不重要了。新接任的人只要按章程办事,为大家谋福利便可。娘,我这样做,虽说不能重建陈氏,也不能为自己谋利,但却可以实实在在帮助到咱们陈氏以前的老工人,想来您与子岩在天之灵,也必不会怪我的,是吧?

娘,有些话,您在生的时候,我不能跟您讲,现在您走了,我才能告诉您。子岩,其实是我害死的。

当初,是我救下了一个叫穆颜的姑娘,又因为贪生怕死,让她去顶替了胡家死去的女儿胡沁华,嫁入皇宫。而高淑妃,却害死了她的生父与腹中的孩子…

后来,胡沁华假孕受宠,用尔朱禹的孩子顶替她失掉的孩子成为太子,又独得皇上宠爱,借除去太后,助皇上夺回皇权之机,一石二鸟,并陷害了高淑妃,为她成为了替罪的羔羊,让高氏一族遭到屠戮…

娘,这些事牵扯太大,我不敢说,也从不敢让子岩和您知道。我本以为,只要我替胡沁华保守秘密,便能天下太平。可她当时为拉拢睿王 ,几次三番示意我嫁给睿王。我拒绝,她便以为我生了二心,对我生了恨,并牵连了子岩,最终因为高小小的冒失,害得子岩身死狱中,尸骨都不能敛入棺材,入土为安…

所以,娘,我想离开天都这个伤心之地了。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让我心惊胆战,日夜难安,每每想起子岩,更是伤心不已。

而让我更害怕的是,我怕现在的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我知道胡沁华的秘密实在太多,我怕她终有向我举起屠刀的一日…我心已碎,早不怕死,可现在我有了诺儿,我怕有朝一日纵我死了,胡沁华也不会放过子岩这唯一的一点血脉…若当真如此,我便真愧对子岩,愧对您,愧对陈家了…

不过娘且放心,就算我带着诺儿离开了天都,也终会有回来的一日。因为,子岩的事还未平反,我不能让他背负谋逆的罪名,永远被埋葬在那阴森恐怖的乱葬岗上。我会等,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会保全自己和诺儿的性命,等待胡沁华老去、死亡的那一天,等到这件事终于淡去的那一天…

到时,我会回来,为子岩敛骨重葬,让他可以入土为安…娘,我发誓,终我这一生,也一定会将这件事完成!”

商娇就这样,絮絮地在陈母灵前说着,仿佛她真的是一个女儿,在与母亲聊着最平常的家事。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她的心有多疼。

因为,有一个男子,他早已看透了她,知她心萌离意,也曾无数次的哀求过她不要离开…

可商娇,她也一次次地承诺过,她不会离开他。

却注定在他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的失信。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84、顾虑

284、顾虑

时间过得很快,料理完陈母的后事之后,一切便趋于平静,一眨眼,一个半月很快便过去了。

最近一段时日,商娇几乎足不出户,连明月楼那边也去得少了。店里的事,也几乎全托给了高大嫂、黄辛与常喜三人照应。

而让商娇足不出户的原因,便是诺儿。

诺儿虽还不足月,但小小的婴儿,着实可人着怜。除了饿了或尿片湿了,一般时间小家伙都在呼呼睡觉,几天时间,在奶娘周絮娘的照应下,如吹气一般的胖了一圈,蜕了红红的胎皮,又白又胖,惹得商娇爱得不得了,重活重心除了这个小小的婴孩儿,哪里还顾得了别的?

她既不能日日去店里照应,便让常喜常去明月楼。一来,商娇要照顾诺儿,实在抽不开身;二来,经过前阵子常喜抗婚又悔悟,愿意与黄辛定亲之后,二人的亲事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商娇派常喜过去照应,也能趁机与黄辛多亲多亲,免得小两口生分,在商娇看来,确实是一件好事。

所以近段时日,常喜便安宅、明月楼两端跑着。可家里毕竟多了个会哭会闹的小婴儿,有时半夜折腾得常喜休也休息不好,第二日还得顶着个熊猫眼去明月楼,商娇看着也着实不忍,遂吩咐黄辛再在后厨腾了间房,若天晚了,常喜便不用日日归家,便与高大嫂、黄辛都歇在楼里,省得来回辛苦。

更让商娇放心的是,明月楼里自从有了精明的高大嫂的照应,再加上黄辛卖力的吆喝,常喜对于菜品质量的管控,生意竟比之前更加火红,午时与晚饭时的生意竟好得不能再好,每每都有食客在楼外排起长队,引颈等待用餐,赚的银两也越来越多。仅十一月这短短三十日,竟已有了超千两的流水收入。

待月底高大嫂报来账目之时,连商娇自己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是,她更加放下心来,将明月楼交给三人,自己乐得当起了甩手掌柜,在家与奶娘专心照顾诺儿。

至于重建商行的事,一切均如商娇所料。

一入冬,李铁汉果然又组织了蜀地的茶农,背了上好的茉莉花茶来到大魏,找到陈氏商行旧址。茶农们上次初尝甜头,这次便试着多背了一千斤花茶,总共六千斤来。一群人喜滋滋的,本以为会卖得好价钱,却不想到了商行门口,看着上面几重的官府封印,才知陈氏出了大事,已被官府抄没。

这一来,蜀地的茶农们便一下子没了着落。入冬的大魏北风号卷,漫天飞雪,天寒地冻。而蜀地地处西南,气候温润潮湿,茶农们本就受不住这样的气候。因为无钱住店,冻伤冻病了不少人。大伙儿本想再挨些时候,待卖出些茶去换得路费回蜀,可奈何茉莉花茶因太后一案,颇受人忌讳,大茶商们根本不敢接收,小茶户们也无力接盘,遂一时困顿在大魏,上天无路,遁地无门,哀鸿一片。

恰此时,叶傲天派出的一队人马找到了茶农们。他们先找到领头的李铁汉说明来意,特意指明他们是受商娇指派而来,又出钱为冻伤冻病的茶农们延医请药治病,还特意拿出自己厚实的棉衣赠予茶农…

待茶农们都安顿了下来,叶傲天才将这一年内,陈氏商行所遭受的灾难与李铁汉等人细细说了,又说明了商娇近日的情况,特特言明她虽也不富裕,却仍然重信守诺,惦记着与李铁汉等蜀地茶农的约定,拿出两千两银子买他们的茶。并言明,商娇有言在先,此次虽没能付予茶农全款,但却记入明年茶叶的欠款中。待明年茶行有了盈余,便将今年拖欠的茶款尽数,连着明年新茶的茶款,一并算给茶农们。

李铁汉等一众老实巴交的茶农受了商娇及大家对茶农们的礼遇与照顾,又听闻了陈氏虽遭了重创,但无论是商娇还是商行的员工,都还记得与茶农的约定,愿意拿出自己仅有的积蓄,买下茶农的茶,不足的款项,明年还能补上,不由得大为意外,更对商娇感激涕零,哪里还有不应之理?

于是,原值市价三千两银子的花茶,茶农们二话不说,以六成的价格尽数倾于叶傲天。不仅如此,茶农们还与叶傲天约定,商娇的明月茶行与蜀地的茶农达成秋茶独家收购协议,明年的此时,蜀地的茶农们再背茶来魏,独卖于明月茶行。

而作为回报,虽然茶农们坚辞不受,叶傲天依然将余下的两百两银子赠予茶农们,以作返乡之用。并签下协定,今年所欠的一千两银子,由明年一并补齐。

如此一来,双方皆大欢喜。茶农们养好了身体,又去安宅看了一回商娇,这才欢天喜地的回蜀地去了。

而叶傲天得了六千斤茶,立刻召集王掌柜等几个家中有祖产的五兄弟,硬是将自家的屋子辟出几间来,打通做成了茶馆。

其后,商行的几百兄弟按六家店铺算,每家近四十人,分两班制各自营业。每家各领花茶一千斤,按早议好的价钱,共同分销这批茶。

为提高茶馆在天都的市场占有率、吸客率,叶傲天甚至与王掌柜又自市井中请了些流水的杂耍戏班、说书人,一家一家的轮流演出,更将商娇曾经制的麻将再定拿出,供给大家玩耍,以确保茶客每日都能看到新节目、新花样,常来茶馆消费。

如此一来,茶馆在初开业的前几日萧条了一下之后,便又突然火爆了起来。每日里,往来的客商来茶馆饮茶、谈天、听书、看戏、玩耍的,络绎不绝,客似云来。连带着,连茉莉花茶也不再为天都百姓所忌,反倒更加受有追捧,令当日未能及时买入蜀地茶农花茶的茶商们后悔不迭。

如此,待十二月底时,几家茶馆除去人员的薪饷,茶水的支出、请戏班…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后,竟也扭亏为盈,加在一起,竟净赚了一千多两银子!

待王掌柜召集账房的伙计,将所有账目制出,告知大家以后,所有人皆兴奋不已。

此事上报到商娇那里,商娇在震惊之余,也感慨着大家团结的力量如此强大,更觉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她于是立刻将几个管事召集在一起,大家在安宅内开起了会议,议定了东家、掌柜、管事及以下各级人员的身股问题,决定以厘作为单位,现有的下级雇员全作为原始股东,配以一厘身股,以后每两年加一厘;管事以上雇员则配十厘,即一分身股,以后每两年加一厘…再以所得盈利,年终进行分红。

如此一来,几位管事初初一算,一千两的银子,各自得的银钱便已有几十两,下级的雇员也能得到几两银子,这还只是一个月的盈利而已,若是一年…

大家这般一想,立刻热血沸腾,情绪高涨,信心满满。对商娇的身股政策交口以赞,更对她的执行能力信服得五体投地,干活时也更加卖力起来。

至于在陈氏的数百号人员落难时,曾欺负和殴打过他们的两家挑行的管事,更有后话:

据传,一日晚间,夜黑风高,城南“得利挑行”,和城北的“金鑫挑行”的几位管事下了工,在回家的路上,无一例外,被一群人当头套了麻袋,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嗷嗷叫唤,遍体鳞伤,却毫无招架之力。

事后,两家挑行都报了官。但官府细察之后发现,虽然两家挑行的管事无一例外的都挨了打,但因其事出突然,并无人看清施暴者的模样,再加之两家挑行本就龙蛇混杂,素日里也多有不睦,不能排除是挑行内斗之嫌,遂草草结案,挨打的管事也自认倒霉,各自回家养伤去了。

当安思予将此事告知商娇的时候,商娇正在香香的磕着瓜子。听到最后的结果,商娇再抑不住心中坏笑,扑的一声,呛得一粒瓜子自鼻孔里跑了出来。

安思予也忍不住嘴角上翘,望着商娇,一脸了然地明知故问:“娇娇,此事…不会是你给出的主意罢?”

“哈哈,怎么可能…”商娇忙连连摇头,伸出一只手来,淡定地将那粒跑错了地方的瓜子放到石桌上,这才心虚地对安思予道:“对了,大哥,咱们就不说这件事儿了。再过几日,便是荐考之时了。你近日来书读得如何?”

她眨巴着眼,刻意转移了话题。

安思予好笑地白了商娇一眼,这才启唇道:“功课之事,当是无甚问题。只…”他说到此处,又欲言又止,一双眼看着商娇,似另有深意。

商娇便觉有些奇怪,遂问道:“大哥,只是什么?”

安思予眯了眯眼,仰头看了看院子上空蔚蓝的天空,谓然一声长叹。

“只入得这公门王府,我便再不是自由之身。也许,我此生再不得自由,不得再陪你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翱翔…娇娇,便是这样,也当真无所谓吗?”

“…”商娇突然无言以对。连磕瓜子的手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许久,她敛了眉目,在唇边漾起一抹浅笑,道:“大哥,其实你不必顾虑我。我有了诺儿,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我有明月楼,有茶行…我总会把自己的生活,活出我自己想要的精彩来。而大哥…”

她咬了咬唇,沉思许久,终一仰头,向安思予笑道:“大哥自小得父聆训,以父志为志,有读书人的清高廉直,也有谋士的足智多谋,冷静睿智,合该是天生的文治之才,不该为了我,为了这所谓的自由,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大哥不要忘记,这也是大娘的遗愿。”

末了,商娇重重地加了一句。

安思予闻言,眼中似闪过一丝伤痛,却立刻又别过脸去。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85、拉扯

285、拉扯

“即便…即便,你我会因此而有朝一日生分,你也无所谓吗?”

许久,安思予终捺不住心里的伤痛,轻轻地问。

“…”商娇轻咬贝齿,再一次无言以对。

许久之后,她轻扯唇角,勉强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大哥,你有你的人生,便是一时沦落,也必然有飞黄腾达,凤凰涅槃的一日。而我…”她轻轻地,自嘲地摇了摇头。

我注定只是大哥生命中的过客,在彼此艰难之时,与你相互扶持。

待得日后,你功成名就,家有贤妻,儿孙满堂,享尽人间天伦之时,我必也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默默的祝福着你。

这是商娇想要对安思予所说的话。

可不知为何,她说不出口。

许是因为安思予脸上那一抹受伤的神情。

许是因为他们注定到来的分别。

她知道安思予所有的好,也懂他对她的感情。

可她忘不掉与陈子岩所经历过的美好,忘不掉亲眼所见的,陈子岩惨烈的死状。

那道伤,或许终她一生,再无痊愈的可能。

她又怎么忍心,将他拖进来,与她日复一日,生生活受?

安思予深深地看着商娇,似要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进眼里,才能明白她的心。

他深深叹了口气,笑道:“娇娇,你方才说,我是涅槃重生的凤凰。可你知道吗,你在我的心里,才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我亲眼看着你,从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天真无邪的姑娘,一步一步走来,受尽折磨、历尽打击,却依旧如此坚强,不改初心,凭着自己的本领,不仅拥有了明月楼,还重建了茶行,给陈氏原先的几百号雇员重新觅得出路…这些,不仅我一人,便是世间无数男儿,也无法与你相较。

可是娇娇,人生的路,毕竟难走。你一个女子,实在辛苦。大哥希望自己可以带给你幸福,或是看着你幸福。还有诺儿,他始终不能没有父亲…”

“诺儿有我就够了!”商娇突然出声,打断了安思予的话。看安思予脸色变了变,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突然说得重了,遂强笑了一下。

“大哥不必担心我们母子将来的生活。你现在的重心,当放在荐考之上。待将来,大哥过了荐考,得了举荐,入朝为官,我身为大哥的义妹,与诺儿母子俩岂不更有了倚仗了么?”

安思予闻言,愣了半晌,终无奈地咧咧嘴,摇了摇头。

“也罢。”他叹口气,笑道,“有些事,现在说来确也为时尚早。”

他说着,站起身去,向小屋走去:“我去看看诺儿。”

商娇也跟在安思予的身后起身,走进了小屋。却见诺儿此时早已醒了,奶娘正拿着拨浪鼓,逗他咯咯的笑着,露出没有牙齿的嘴,胖乎乎的小手也举到空中,一抓一抓,想要抓住那吸引着他注意的小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