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心头涌出的爱怜,伸手摸了摸诺儿白嫩的小脸。

却突然感觉正紧随着她前行的奶娘陡然住了脚,停在了安宅尽头的拐角处。

商娇一奇,自诺儿脸上移开目光,正准备询问絮娘为何不往前走,眼角却突然扫到了另一边…

待借着月色看清眼前情景,商娇倏地呆住了。

只见安宅尽头拐角处的小巷内,竟不知何时,满满当当地挤满了数百号人。叶傲天、王掌柜、高管事…无不是商娇熟悉的面孔。

以前的陈氏商行,现在的明月茶行的所有人,全都静默无声,静静地看着他们的东家——商娇,等待着她先发话。

商娇错愕片刻,又扭头去看叶傲天,舌头有些僵硬地道:“你,你们怎么…”

叶傲天越众而出,沉声道:“东家想离开天都这个伤心之地,我们都能理解。只为何东家却不告诉我们便是今晚?若非我今日偶然回铺上查看花茶存货,意外发现姑娘压在桌下的信,明日之后,我们这群人该去哪里寻自己的东家?我们今夜漏夜赶来,不为别的,就算送一送东家,也是好的啊!”

叶傲天话语伤感,也令商娇闻之惭愧。

“对不起,叶管事,对不起,大家…”

她本以为,她要离开,只是她自己的事。所以为免伤感,均没有通知茶行的任何一个人。

可如今看到茶行上上下下的人都来送她,怎不令她感动,却又愧疚?

说到底,相处三年,大家都共同经历了太多的事,彼此间也有着深情厚谊,她如今要走,却连谁也没有告知,确是她的不是。

叶傲天说到此处,目光沉着地看了商娇一眼,又拿出了那一封信,向商娇道:“姑娘是我们茶行的东家,你要离开,我们理解,自然也不会阻拦。但我们也要与姑娘约法三章。”

商娇看着叶傲天,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却又放弃,只无奈道:“叶大哥想说什么,但讲无妨。”

叶傲天伸出食指,比了个“1”的手势,道:“一,姑娘派人送来的信我与几位管事都看过了。可我叶傲天是个粗人,便是曾在陈东家手下参与过许多商行的内务,却对商行的经营与管理一窍不通。

在这一点上,王掌柜要比我强,他本是账房出身,又参与过许多商行的管理。就算是经营上有所欠缺,余下的几位管事也可替他一同讨论后再行定案,想来问题不大。故我建议,由王掌柜接掌我的职务,东家可同意?”

商娇听叶傲天这样说,细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叶大哥,我既已授权你代替我升任东家的职务,那从今往后,你便是东家。茶行的人事调令,你不必再向我请示。”

叶傲天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二,”叶傲天又道:“姑娘既说授权于我,那我便自己做主,任命自己为大掌柜。而王掌柜接掌的,是我的职务。这么说来,那从今往后,王掌柜便是整个茶行的大掌柜!”

说罢,叶傲天憨厚地朝商娇笑了笑,却怎么看怎么带着几分狡黠。

“所以,我们的东家,依然是姑娘你!”

“…”

商娇脸一抽,立刻明白自己上了叶傲天等人的当了。

“叶傲天,你,你们…”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叶傲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三,”叶傲天却不理她,又径直道,“既然茶行事务已了,那我便也无事一身轻了。所以,我便做主替自己找到了新的事做,那就是东家你的——车夫。”

说到此处,叶傲天一抱拳,郑重地道:“东家,就请你允了傲天所请,让傲天追随你离去吧!从此后,无论东家与小东家你们去哪儿,我叶傲天就去哪儿,天涯海角,我都追随着东家。”

商娇还没从前一件事中回过神来,叶傲天这么一说,她完全蒙了。

她瞪目结舌地想了半晌,终于想明白过来:“叶大哥,你是说…你要与我们一同离开天都?”

叶傲天点点头,“自然!身为商行的管事,又是东家的车夫,我的职责自然是要确保东家的平安。”

“可你…”商娇正欲拒绝。

“东家!”可话才起,却又被人打断。

这一次,是王掌柜。

他亦越众而出,与叶傲天并肩一处,徐徐劝道:“东家,你还不明白傲天的心吗?世道险恶,你一个女子,带着一个还不满半岁的婴儿,若没个男子照应,无论你们去哪里,便是一时平安,我们都不能放心。

而叶管事会武功,多年走南闯北,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名头的。有他在你们身边保护你们,于你们是平安,于我们则是安心哪!”

说到此处,王掌柜抹了抹眼睛,动情地道:“想我们追随陈东家日久,都知道陈东家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女子便是东家你。

况且,你此次离开,还带着陈东家的孩子…你们若在外出了什么事,有个什么闪失…叫我们这一众追随过陈东家的老家伙,死后如何去向陈东家、老夫人交代?

“…可…”王掌柜的话句句在理,可商娇嗫嚅半天,也不敢做决定。

她怎会不知叶傲天及茶行的众人担忧她的心情?

可她这一去,也许终其一生,也不会再回天都。

天高路远,她连今后会在哪里落脚都没想好,在哪里营生也没着落…

而叶傲天他的家、他的妻、他的一切,都在天都…

她如何忍心让叶傲天舍弃一切,随她远行?

叶傲天见商娇久久不应,也知她心里在顾虑什么。他叹一口气,拉开了王掌柜,又转身看着商娇,一脸淡定从容。

“东家,我知你为难。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此时天色已晚,东家还请尽快决断。否则…我怕今日东家要走不了了。”

“…嗯?”商娇目瞠口呆。

见商娇不解,叶傲天依旧很是淡定地道:“实话告诉东家吧,刚刚我与大家来时,看见有马车在巷外等着接引东家。我见那马腿脚不错,车也不错,就擅自做主,替东家买下了那辆马车,谴那车夫回去了…东家今日若不允我们众人所请,只怕是上不了马车了。”

说完,叶傲天撇唇,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自觉间扬起的唇角。那模样,说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你!”

看叶傲天一本正经地说着威胁的话,商娇呆了,愣了,蒙了。

她竟不知,平时看上去老实忠厚的叶傲天,竟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可现在商娇却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她已经用*迷倒了安思予,今日不离开,明日若待安大哥醒来…

她要怎么面对他?

想到这里,商娇苦笑,有一种被赶鸭子上架的脱力感。

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笑道:“如此,便有劳叶大哥今后对小妹多多关照了!”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04、拦截

304、拦截

事既已定,便再不宜迟。

眼见天色已晚,当下商娇与众人一一作别,上了马车,在叶傲天的驾驭下,马车飞快地向着天都城门的方向而去。

此时已是午夜,天都早已宵禁,叶傲天骄驶着马车,在青石路面上飞速前行,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守城的禁军。

“什么人?”待商娇的马车行近城门,立刻便有禁军上前,厉声盘问。

叶傲天倒不含糊。他立刻下了马车,拿出自己的身份文凭,递到守城禁军的面前,腆笑打着哈哈。

“军爷见谅。小人是个做小生意的本份人,只因家中孩子夜晚突发急症,城内大夫皆不治小儿病,小的需去城外三里亭寻那擅治小儿的郭大夫,这才携带了家中婆娘和妹妹漏夜出城。惊扰了军爷,万请见谅。”

边说,他边将一些散碎银子塞进禁军手中。“这些钱就当小的请军爷们喝酒了。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听叶傲天说得在情在理,那禁军不动声色地将银子收了,又上前掀开轿帘,看了一眼里面情形,见果真如叶傲天所说,车上只两个女人并一个孩子,遂挥了挥手,示意城门外的守卫放行。

守卫得令,立刻一左一右打开了城门,但听一阵“吱嘎”声,那高大坚固,碧瓦飞甍的天都城门便开一条不大的门缝,刚容一辆马车通行。

叶傲天大喜,边向禁军作揖道谢,边飞身上了马车,举鞭打马,便欲前行。

“且慢!”

突然,自马车身后响起一个威严的冷喝声,成功阻止了商娇的马车。

坐在车内商娇一听那熟悉的声音,立刻全身一抖,全身冷汗湿透。

那种感觉,就像身后被一只咝咝作声的冷血毒蛇盯住,让她惊怕,毛骨悚然。

“参见胡大人!”守城的禁卫见了来人,尽皆下跪。

“起来吧!”来人冷冷地发令,脚步声径往商娇所在的马车而来。

随着兵甲摩擦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商娇的马车轿帘被人忽的一下掀了开来。

一双略显冷戾的眼,蓦地对上马车中的商娇的眼。

商娇被激得浑身一颤,本能地想护住抱着诺儿的奶娘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背早已抵在了车壁上,再无路可退。

为了离开天都,商娇计划了无数个可能。可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自己会在天都的城门,遇见胡沛华。

这是巧合?

不,绝不是!

从刚才外面的禁卫吃惊的语气中,她可以推断出,胡沁华今晚的出现,绝不是因为他今晚刚好当差轮值那么简单。

那么,便是故意为之喽?

他今日来,怕就是来抓她现行的吧?

他与胡沁华,到底不放心她,亦不会轻易允她离去。

想到这里,商娇不由嗤笑。

她笑自己愚蠢。这才过了几个月平静的日子,她就以为这胡氏兄妹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自己此时想要离开天都,应该相对容易。

可她又怎会知道,她放松了戒心,却不代表人家会放过她。

他们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严密地监视了起来,但凡她有一丝风吹草动,立刻便会落入猎人早已布好的陷阱,成为别人待宰的猎物。

但即然想躲躲不了,想退退不开,她就只能竖起全身的刺,与猎人拼个鱼死网破!

想到这里,商娇双眼喷火,毫不退让地瞪视着胡沛华。

他是仇人。

他们是杀死子岩,害他一家家破人亡的元凶!

今日她便是血溅城楼,也必不会向他求饶半分!

与此同时,胡沛华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商娇。

许久未见,她清瘦了许多。

听前去打探消息的人说,她自廷尉署出来之后,便一直病着,将养了许久,才稍有好转。

只现在好是好了,精气神却似乎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原先的她,似乎他每一次见到时,都元气满满,无惧无畏,为了悍卫心上人,可以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眦牙裂嘴的小老虎。

可现在的她,却似乎懂得了顾虑,懂得了害怕。看到他,她虽依然戒备,却有意无意地,护着身旁女人手中的孩子…

看了一眼她身旁女人怀里熟睡的小婴儿,胡沛华的眉微微蹩了蹩。

陈子岩死后数月,他的妻子高小小为他诞下了一个男婴,却被商娇从官牙手里买走,养在了身边。

他原以为,商娇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就算是再怜惜这个孩子,最后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也会托人将孩子送予别人收养,给孩子找到一个好归宿也就罢了。

却万料不到,她竟然真的打算将这个孩子带在身边,自己抚养。现在,还打算带着这个孩子一起离开天都!

她难道真打算为了自己与陈子岩那段时日尚短的爱情,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吗?

可胡沛华的这些心思,商娇哪里会知道?

她此刻正眼都不眨地盯着胡沛华。见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孩子身上,面色不豫,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手臂一伸,她如一只大鸟一般将诺儿和奶娘护在自己身后,冲胡沛华一昂头,厉声道:“胡沛华,要杀要剐,你冲我来!为难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你算什么男人?”

此言一处,车上及车外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胡大人乃当今皇后娘娘的兄长,又是朝中新贵。

一个平民丫头,怎有这种胆量,在天都城楼下,当着所有禁军的面,指着他的鼻子,指名道姓的怒斥?

立刻,便有回过神来的禁军将领仗剑上前,冲着马车中的商娇厉喝道:“大胆!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当街辱骂朝廷重臣?来人…”

可话还未完,却见胡沛华手一抬,示意他噤声。

胡沛华眼睛直直地看着商娇,又下令道:“所有人皆离开马车,本官有话,要单独与这位姑娘说。”

那将领一惊,赶紧领命,带着禁卫退后数丈,再不敢近前。

见状,马车上的奶娘紧抱着诺儿,担忧地看了商娇一眼,也一言不发地下了车,与车下的叶傲天一起,忧心忡忡地退到远处观望。

见所有人都离得远了,胡沛华这才长腿一跨,一掀车帘,坐进了车内。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05、乐趣

305、乐趣

胡沛华一入车内,马车因为他的体重,轻轻地晃了一晃。

这一晃惊动了商娇,她一下跳将起来,惊恐地、戒备地看着再次与她同处一车的胡沛华,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准备随时与他玉石俱焚。

马车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浓浓的*味,一触即发。

紧张的空气里,胡沛华却只是长臂一伸,理了理身上的官服,便随意寻了个坐处,坐了下去。

待坐定,胡沛华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依然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商娇,不由失笑。

一拍身旁的位置,他轻笑道:“你傻站着干什么,坐啊!”

“…”

见胡沛华并无异动,商娇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却依然紧紧地盯着胡沛华,小心翼翼地找了个与他相对的,较远的位置坐下,这才出声问:“胡大人如今贵为大魏国舅,又是朝中重臣,理应爱惜自己的身体,带领你们胡氏一族飞黄腾达才是。何以这么晚了,却还亲临城楼守卫?莫非,胡大人是信不过城门守将?”

一开口,就是辛辣讽刺。

胡沛华闻言,非但没变脸色,反倒吃吃笑了起来。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

不管商娇有多怕他,一旦与他相对,却总能一开口就出言讽刺。

这种感觉,他在别的女人身上都找不到。

哪怕他现在身份至尊至贵,在朝中风头无两,府中新纳或别人送上门来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

却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商娇这样,一见面就与他抬杠,甩他脸子,出言不逊,甚至拳脚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