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冲在最前面,一把从安思予怀中接过了诺儿,将他小小的身体紧紧拥在自己怀里。

“诺儿,诺儿,你还好吗?”她上上下下地将诺儿彻底检察了一遍,着急的询问着,激动与惊吓令她浑身发颤。

“是啊,心肝呐,你有什么事没有?”絮娘也赶了过来,边抹泪边与商娇一起察看诺儿的状况。

王婉柔也挤身进去,不断的询问诺儿是否受伤。

由始至终,谁都没有注意一旁的安思予。

安思予默不作声地爬起来,正想悄悄退开,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诺儿却一眼瞟到了正要离去的安思予的背影。

“安爹爹!”诺儿一声疾呼,挥开三个女人的缠问,迅速地向安思予奔了上去,一把将他的腿紧紧抱住,“安爹爹,安爹爹…”他仰着头,泪流满面地看向安思予,“你不要走,不要离开诺儿,好不好?诺儿不想让你走…”

诺儿的哭声这才惊动了三个女人,商娇站起身来,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百般滋味一时涌上心头。

安思予被诺儿几乎执拗的抱着,想迈腿又迈不出步去,不由有些无奈,又有些为难。

他于是抬眼,向商娇投去深深地一眼,却见她只是僵在原地远远看着,却不曾上前与他说上一句话,心里也是一痛,遂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诺儿的头。

他眼里充泪,却依然佯装着笑意,轻声地安慰着诺儿道:“诺儿乖,安爹爹真的如你娘说的那样,有事需要离开一阵子…待安爹爹将来得了空,会回来看你的,好不好?”

诺儿听了他的话,却依旧摇头,狠狠地摇头。

“不要!诺儿不信!安爹爹昨日才跟诺儿说过,你此次来就是来寻我娘的,你说你会一直在诺儿与娘的身边,保护着诺儿跟娘,不会再让别人欺负我们…为何才过了一夜,你却突然有事要离开?一定是娘赶你了,一定是!”

诺儿哭得涕泪纵流,哀哀地乞求着,“安爹爹,你不要走…诺儿知道,你这一走,诺儿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安爹爹,你说过的,诺儿没有爹爹,你就是诺儿的爹爹…你才答应过诺儿的,你就忘了吗?”

诺儿以死相逼的想法没能实现,小小的孩子心里一直满是绝望,早已哭得声嘶力竭,连嗓子也哑了几分,却依然一声一声的哀求着安思予,不肯让他离开。

安思予见状鼻子也是一酸,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感伤多一些,还是感动多一些。只能伸出手去,将诺儿小小的身体紧紧拥住,沉默无言。

王婉柔与絮娘早已站起身来,一左一右走到商娇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紧紧相拥的一幕,也不禁红了眼眶。

最后,王婉柔抽了抽鼻子,轻轻地拍了拍商娇的肩。

“娇娇,世事多艰,能有一个人如此爱你,愿意舍下一切追随于你已是不易。你便是一时不能接受他,也请你不要拒绝他的这番深情…更何况,安公子才来几日啊,诺儿便如此喜欢他,亲近他,这难道不也是天生的缘份?你当真想让诺儿在一个不健全的环境下长大,一辈子连个能替代他爹爹爱他的长辈也没有么?”

王婉柔轻声苦劝着,却字字扎心,让商娇在理智与情感的拉扯中,既痛苦又为难。

其实,除去诺儿,她又何尝真心的想赶安思予离开?

她只是…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而已。

她已欠他太多太多,今生今世,恐怕都难以偿还了。

可偏偏,王婉柔并不知道她已濒临动摇的边缘,还在继续向她施加着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这一次,诺儿可以为了他的安爹爹,闹出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儿来,若将来安公子走了,他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咱们可怎么办?”

商娇突然感觉自己崩溃了。

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猛然发飚暴走了。

“好好好,我不管了…想留下就留下吧!你们闹得我简直脑仁儿疼!”她大吼一声,然后转身,疾步跑回屋里,迅速地阖上了房门。

谁也不知道,就在关上房门的一瞬间,商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她突然再无半分力气。倚了步,慢慢滑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哭着哭着,她却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原本在小溪边赶走安思予之后,便一直隐隐作痛的,空荡荡的心,竟忽然觉得又满满当当起来。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54、助攻

354、助攻

而商娇不知的是,就在她躲在房里又哭又笑,又难过又安心的时候…

在听到自己的娘终于愿意留下安爹爹后,陈诺紧紧抱着安思予的脖子,伏在他宽阔的背上,仰起满脸是泪的小脸,向着王婉柔轻轻地眨了眨眼。

那模样,分明是个得意的鬼灵精的模样,哪里还见得着半点伤心难过的影子?

王婉柔接收到了,赞许地向诺儿飞了个小眼神儿,悄悄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两个人,俨然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其实,今日这场闹剧,不过是王婉柔与诺儿俩人一起,布下的一个局而已。

目的,不过是帮商娇留下安思予。

早在王婉柔离开,留安思予与商娇二人独处之时,王婉柔便对商娇做出驱离安思予的决定一点也不感意外。

商娇不是不接受安思予,她只是一直接受不了陈子岩是因她而死的事实。

所以,她一直的逃避,害怕,恐惧,不安…皆来自于她怕有朝一日,再有一个爱她的,她爱的人,会因她而死。

这是商娇的心结,五年来一直未能解开的心结。

王婉柔不知此事的源头,也不知如何能帮商娇摆脱这个心结,但有一件事她却是无比清楚,那就是——若商娇此次真赶走了安思予,将来她必会后悔!

所以,当她在回家不久,便见到安思予赤红着眼,急急地赶回小院自己的房间时,她的心莫名的“咯噔”了一下,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王婉柔急急地跟着安思予进到他的房间,站在房门外,看着安思予整理收拾自己所带来的行李与物什,急切地询问道:“安公子,你这是做甚?你…你是要离开吗?”

安思予闻言手下一顿,片刻沉默后,他继续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只淡淡地自鼻中“嗯”了一声,“娇娇她…让我今日便离开这里…”

王婉柔预感成真,心里已是大急,再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赶紧走进了安思予的房间,着急地道:“…那,那你当真就这么离开了?还是…你准备重新租个房子…”

安思予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绝望与神伤,犹自收拾行李,看也没看王婉柔一眼。

“不,娇娇让我今日便离开南秦州,离开她…而我…我不能不答应她…”

王婉柔听到安思予的话,心里当真是又气又急,不由跺脚急斥道:“哎呀!这个娇娇,她糊涂啊!”

安思予闻言苦笑一声,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总是这样,既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而我,我所能做的,永远只能是尊重她的决定…”

说着,他长吸了一口气,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王婉柔见状,想劝,却又无可奈何,毫无一点办法。

两个当事人都已经做了决定了,她一个外人,还能有何办法去挽留?

正当王婉柔急得团团乱转,却苦于无计可施之时,安思予忽然自桌案上拿起几本书,郑重地走到王婉柔身边。

“王姑娘,谢谢你今日带我去找娇娇,让我与她将话说得明白了…我昨日曾答应过诺儿,将来要辅导他读书学习的…可如今看来,到底是没有这个机会再教他了。但既然这孩子亲近、投缘,又唤了我一声‘安爹爹’…临到走了,我想我至少为他留个念想也好。

这几本书,是我为官之时,博览群书,所记下的一些心得与见解。现在诺儿还小,可能看不懂,但将来…也许他能用得着。”

说着,安思予郑重地将手里的书本送到王婉柔的眼前,执了一礼,轻道:“待我走后,就有劳王姑娘将这些书交给诺儿,就说…是他安爹爹赠给他的临别的礼物吧。”

王婉柔伸手,自安思予的手里将书本接过,见他转身又径自开始收拾东西,突然福至心灵,一道灵光自脑海里掠过。

对啊!她没有办法劝商娇留下安思予,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

——诺儿!

就凭商娇对他宝贝的程度,若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令商娇就乖乖改变主意就范,就那非诺儿莫属啊!

更何况,就如安思予所说的,诺儿与他亲近、投缘,他才来两三日工夫,诺儿便已改口唤他“安爹爹”…

要知道,就连带了他五年,看着他从襁褓的婴儿,到牙牙学语,再到蹒跚学步的叶傲天,诺儿都从不曾唤过一声“爹爹”呢!

由此可见,诺儿是有多喜欢安思予!

若让诺儿知道他喜欢的“安爹爹”就快被他娘给扫地出门了…

她就不信,依诺儿的个性,还能不闹得商娇回心转意!

思及此,王婉柔便不动声色,慢慢地退出了安思予的房间。

她匆匆找到正要出门去接诺儿下学的絮娘,悄声嘱咐道:“絮娘,今日便由我去接诺儿下学吧。你在家守着安公子,在我接诺儿回家之前,务必不能让他离开了!”

絮娘甫见安思予回来便开始整理行装,也知事情不好,心里也正着急无法。如今见王婉柔有了主意,自然连连点点头,悄悄将王婉柔送出门去,道:“姑娘快去快回,我必不让安公子走便是。”

在接了陈诺下学回家的路上,王婉柔趁着四下无人,蹲下身去,悄声问诺儿道:“诺儿,干娘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实回答干娘——你可当真喜欢你安爹爹?”

陈诺此时正因下学回家可以见到自己的安爹爹而兴奋呢,听闻了王婉柔的话,顿时连连点头,昂首笑答道:“自然!干娘,我可喜欢安爹爹了!他昨日替我解了陆天博冤枉我的事,现在在我们学堂,同学们都当他是个英雄一般的人物呐!今日我说我成了安爹爹的义子,同学们可羡慕死我了!”

王婉柔闻言,顿时安下了心,也不赘言,又赶紧问道:“那…若有人赶你安爹爹离开你呢?”

陈诺闻言,一下子便呆愣住了。

“谁,谁会赶我安爹爹走啊?”小小的陈诺不敢置信地问,“不,不可能!我安爹爹可是曾在京城中做过大官的人,谁有这个能耐可以赶走他?”

王婉柔又道:“可若这个人,是你娘呢?”

“我娘?”陈诺闻言,大大的眼睛里更是疑惑与不解了,“我娘为啥要赶安爹爹离开呢?”

王婉柔摆摆手,道:“这些是大人的事,诺儿还小,有许多事你还不懂…你只需回答干娘,你想不想你安爹爹离开你?”

诺儿闻言,立刻将小小的脑袋摇成的拨浪鼓,“诺儿当然不想啦!诺儿好不容易才有了爹爹,自然一刻也不想离开安爹爹了…”

得了诺儿的话,王婉柔终于放下心来。

她点了点头,向诺儿勾了勾指头,示意诺儿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道:“若你不想你安爹爹被你娘赶走,那你便要照干娘教你的方法去做…”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55、真相

355、真相

于是,便有了诺儿跳井的一出闹剧。

商娇最终也终于如他们所愿的,没能成功赶走安思予。

为这件事,一大一小两个共谋者很是沾沾自喜,得意得很。

却殊不知,安思予在紧紧拥着诺儿小小的身体,感动得无以复加的同时,唇角那扬起的一丝莫名的笑意。

不管商娇如何驱他,赶他离开…

但到底,他当初既然破釜沉舟地选择辞官,追随她而来,就从未想过要离她而去!

谁也不能让他离开她身边,即使是商娇——也不能!

所以,他故意让王婉柔看出他心底的难过,故意在她面前收拾行李,故意向她提及商娇赶他离开的事…

更在王婉柔急得无计可施时,将那几本书送到她手里,嘱她送给与他“亲近、投缘,唤他‘安爹爹’”的诺儿手里…

然后,他在听到王婉柔急切离去的阖门声后,继续安之若素的收拾他的行李。

尽管他的行李其实只有些四季的衣物,其余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

但他就是收拾了很久很久,也没能收拾完。

直到王婉柔带着诺儿匆匆地赶回来,正好“撞见”他提着行李想要离开。

所以,在所有人看来,安思予其实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可是,安思予这样做的目的,只想陪在商娇身边,哪怕她永远不会给他回应,哪怕她永远对他置之不理…

但只要他能陪在她身边,守护着她,他就甘之如饴。

为了这个目的,他不介意借力打力,小小的利用一下周遭的人。

但关于诺儿今日跳井的举动…

想到这里,他脸一沉,一把将诺儿自肩上扯了下来,翻带到自己大腿上,让他小小的屁股朝向自己。

“安爹爹?”

刚刚还在为自己成功扭转了娘亲的想法,留下了安爹爹而颇洋洋自得,沾沾自喜的陈诺还没回过神来,便突然被倒了个个儿,趴到了安思予的腿上…

他抬起头来,满是疑惑不解地扭头去看向自己的“安爹爹”…

却只听“啪”的一声肉响,诺儿便觉自己屁股上传来了一阵巨痛,忍不住“嗷”的一声嚎叫。

“安爹爹,安爹爹…”诺儿大呼,手舞足蹈地在安思予腿上拼命挣扎。

有没有搞错,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明明刚刚才帮了安爹爹的忙,替他搞定了要想赶他走的娘亲啊!

可他现在…居然打自己屁股?

陈诺还没回过神来,屁股上又挨了重重一掌,紧接着,又是第二掌,第三掌…

边打,安思予还边说:“臭小子,谁教你以跳井来威胁你娘的?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你当真落到了井里,你还要不要你娘活了?你既唤我一声安爹爹,那安爹爹今天就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诺儿这才反应过来安爹爹打他的原因,不由痛得嗷嗷乱号,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王婉柔。

接收到诺儿发来的求救信号,王婉柔眉毛像波浪一般滚过一轮又一轮,然后…

她抬头望天,佯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径直走开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

诺儿傻了。

大人的世界,果然满满的套路,满满的坑啊!

****

两日之后,朱英镇的明心酒楼与明心布庄内的所有工人都同时收到了一纸亲自由东家派发的公函。

公函内以极正式的语气,任命一个名叫安思予的男子为两个商号的大掌柜,替东家掌管并全权处理一切对外事宜,而东家商娇则只掌控全局,凡各属部下有事,均交由大掌柜处理并上报东家作最后的定夺,有其余管事及下属员工均无调动。

此任命一出,两大商号的员工除叶傲天与王婉柔外,皆震惊莫名,不知这凭空冒出的安大掌柜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引得东家主动放权于他,自己则主动退居幕后,不再过问业下所有事情。

而更令大家感觉奇怪的是,对于安大掌柜的到来,叶傲天与王婉柔两位主管也并无半分被夺权之后的不悦,反倒主动将自己手中处理的事务交到他手上,由他批阅处理,并很快下达实施…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反倒很是高兴。

而安思予到来之后的半年中,便出手处置了许多一直未能解决的事务。

1,鉴于明心酒楼生意向来很好,每至午时及傍晚,食客总是觅不到位置的情况,安大掌柜迅速做出决定,将明心酒楼的业务一分为二,火锅与酒楼分为两处,原酒楼改为只作炒菜生意的酒楼,一楼作为大厅,接待平常百姓用餐;二楼则重新装璜,改为包间,专门用于招待一些有钱的来往商贾或南秦州的守将们在此用餐。

而原来的火锅店则另觅新铺,重新开张营业,并引入竞价机制,鼓励一些价廉菜鲜的附近农家直接将菜、新米、新油送入明月火锅店中,择优购进。

不仅如此,就连酒楼与火锅店中的上至大厨下至伙计,每周改良或自创一道新菜,加入业绩考核。每月入选菜式最多,最受食客欢迎菜式的员工,可获得一笔不菲的钱财作为创新奖励。

如此一来,无论是火锅店还是酒楼,每月都能推陈出新,用最新鲜的菜、最好的式样,留住食客。

2,关于明心布庄生意虽好,过往却一直因要价太低而赚钱不多的难题,安大掌柜也迅速提出了整改方案。布庄如今不仅依旧按低价卖布给百姓,还推出了高端的成衣定制服务。安大掌柜要求各织坊的女工们集思广益,开拓思路,织出最美丽奢华的布匹,由大家自己设计草稿,制出自己认为最美的成衣式样、花样,最后将定稿统一上交于他,交由东家商娇定夺,一经采用,同样也按创新奖励,给予大笔钱财以资鼓励。而采用样式最多的女工则升任为工长,专司成衣制造。

由此一来,不消多时,明心布庄设计推出的成衣便很快打进了朱英镇乃至整个南秦州的富人圈子里,成为有钱人家最喜穿着的成衣品牌。并很快由南秦州向周遭各郡县州府辐射开来,成为许多商贾竞相前来合作与购买的首选,订单也纷至沓来。

而这些订单中,最为显眼的,则是来自南秦州军营采办的将士们入冬之后的衣物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