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年的工夫,有关“义商”商娇的名头,以及她所创的“惜慈院”的美名便不胫而走,不仅朱英镇上的百姓为“惜慈院”的孩子送来无数衣食,就连大魏各地的善长仁翁听闻此事,也都纷纷慷慨解囊,为孩子们蓦集善款无数。

有了这些善款,商娇再将自己旗下产业的钱捐献出来,高价收购因服男人服徭,而生活倍加艰辛的妇女们,耕种一年所得之米粮。无论多寡好坏,尽皆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小斗购进,再分派至自家酒楼饭肆与“惜慈院”。因为有了商娇大量购买米粮,边境的许多人家家中有了钱,终于熬过了男人服役后的第一个寒冬,生活也逐渐安稳了下来,家家户户平和安宁了许多,边境沿线也并未出现任何乱象。

而得了商娇照拂的百姓们,更是知恩回报。不仅为“惜慈院”贡献米粮衣服无数,更是愿意将自己来年的收成卖给商娇。

于是,短短两年的时间内,商娇便收购了大量的米粮。商娇旗下产业消耗不完,便将剩余粮食全煮熟晾干,封装库存,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寒来暑往间,光阴流逝,很快便到了裕丰八年。

这一年,注定有些不平凡。

因为一开年,大魏便闹起了饥荒。

修建三年的通天大佛,大魏征调了无数民夫服役,再加上官员趁机层层盘剥,造成民间十室九空,许多纷纷逃难,无数良田被荒废,无人耕种的局面。

以前,各地州县尚还有余粮可使,可到得第三年,余粮使用殆尽,大魏便避无可避的,闹起了饥荒。

遍地饿殍,白骨遗野,各地米粮告罄的奏折如雪花般纷纷堆积在了元宸皇帝的案头。

年轻的皇帝看到这些奏折,心如刀割,头如斗大,却没有丝毫办法。

因为,原该年满十四就亲政的他,依旧没有亲政。

国舅如今乃大司马,总领天下兵权。母后强势独断,一人擅权。

国舅与母后互为支持,朝中大臣无不伏首称臣。

而他,虽是皇帝,是天子,却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在朝,他没有自己可信赖托付的大臣。

在野,他没有自己的亲信,便是有一个远在济州的叔父南安王,也需得防范其狼子野心,不敢诏之回朝。

可这局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通天的大佛啊,才刚刚修到脚边台基,大魏便饥荒遍野,民不聊生…

可母后不收手,不肯收手!

不仅不收手,这两年来,那个妇人岂还有当朝太后的样子吗?

裕丰六年,南安王遇刺时,那封开头题名“沁华卿卿”的信,是元宸皇帝心里的一根刺。

可那时他尚能安慰自己,那封信并不见得就是宋国使臣刘轩写给太后的。毕竟,刘轩仅仅比自己大了六七岁而已,又怎会与太后有所牵连…

所以,他忍,他姑息。

可至裕丰七年,胡太后便开始肆意妄为起来。

一切,来自一个叫杨白桦的男子。

那个男子,来自郑州,虽未剃度出家,却精通佛理佛学,一路讲经求道,竟令许多得道高僧亦交口称奇,在这崇尚佛学的大魏,名声一时大躁。

然后,杨白桦的风采气度,便经由这些入宫祝祷的僧众的口,传到了胡太后的耳中。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16、勤王

416、勤王

胡太后于是召见了杨白桦,听他讲经释疑,向他虚心求教。

元宸皇帝也曾遥遥看过杨白桦一眼,却见那男子着一身浅蓝的闲散宽袍,面容镌秀,眉目温润而多情,站在巍峨的宫城之下仰望蓝天,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欲乘风而去的仙人之姿。

只他的眉眼,有些像父皇,也有些像他曾经全心仰赖的少傅安思予…

这多多少少,让元宸皇帝有些感觉心惊。

就像…预感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他却无法阻止一般。

果然,没过多久,年轻寡居的胡太后,便将杨白桦引入了内帏。

三日三夜。

想到这里,元宸皇帝便恨不得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

若说刘轩的事,尚可算作捕风捉影,那杨白桦…

便让这些捕风捉影,穿凿附会的事情,都成为了事实!

再然后,经由杨白桦的引荐,胡太后的内帏中,便时常出入着一些年轻英俊,眉清目秀,兼之温柔多情的小郎君或小沙弥。

久而久之,太后好.淫的风声不胫而走,充斥着整个大魏的每一个州府,每一个角落…

大魏的皇帝,彻底沦为了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笑料与谈资。

其实太后寡居辅政,加之国君年幼,从而引发皇室香.艳.丑.闻或后宫乱政的事,古往今来,并不算少。秦皇汉武,均不得免。

所以,秦始皇终生不立后,汉武帝临死杀宠妃钩弋夫人,均为幼时深受其害。

但大魏的皇帝元宸,却非秦皇汉武,他不能隐忍,亦无法隐忍。

所以,他决定斩杀杨白桦,以正宫闱法度。

可正当他有此意时,杨白桦却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以游经讲学为名,逃离了天都,并一路南逃至宋国境内。

可就是这杨白桦,侥幸保全性命之后,竟向胡太后寄来书信道明原由,口口声声皇帝欲之而后快,他迫不得已才远离太后,却思念无寄,只能遥托锦书,以祭相思。

胡太后得知此事内情,于内帏恸哭不止,遂作词一首,以怀相思。词云: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飞,原衔杨花入窠里。(原著:北魏宣武灵太后胡充华,本名胡仙真《杨白花歌》)

这首词情真意切,情意绵绵。一经面世,便由宫廷内闱传入民间,广为传唱,成为当时流传甚广的歌曲曲目。

可年轻的元宸皇帝初听这首歌曲之时,气得差点一个倒仰,吐血三升,晕死过去。

太后,当今皇帝的母亲,母仪天下,本应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可她却不仅擅权独断,还公然作曲怀念情郎,甚至在民间广为传唱!

这让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搁?

于是,皇帝恨太后淫.荡.无.耻,秽.乱.宫帏,视自己如傀儡,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而太后则仇视皇帝不尊自己号令,公然意欲杀害自己情郎,不将自己这个太后放在眼底。

于是,母子二人关系进一步恶化,已至无法化解的地步。

所以,当大魏各地饥荒告急的文书如雪花般纷至沓来,堆积在皇帝案牍的时候,皇帝为难了。

按理,他已年满十五,早已到了该亲政的时候了。

可论朝政实权,却依然被胡太后一手把持,若无太后亲自审阅,朱笔御批,就算他加盖了玺印,也只是一纸空文,无法奏效实施。

可经历了杨白桦事件后,太后早已推说身体不适,已许久不朝,只在后宫中与自己的小郎君与小沙弥们饮酒寻欢。

既不视事,亦不放权…

太后的做法,将皇帝陷入了独木难支,无比尴尬的局面中。

可是,他们母子二人间的斗法可以无限延长,大魏百姓的饥荒却刻不容缓!

每天都有人饿死路旁,每天都有人在痛哭哀泣…

看着这些奏折,皇帝心里又急又怒又无法应对。

怎么办,怎么办?

与母后决裂吗?

可朝政军事大权在国舅手中,母后一声令下,只怕最先被罢黜的,反倒是他。

与母后修好,以图后进吗?

可面对如此骄奢.淫.逸的女人,他连与她说句话都觉厌恶,又怎么甘心依旧做她的傀儡,受她摆布?

隐忍,隐忍…

犹记得,少傅安思予在时,曾于私底下无数次跟他说起,要他无论何时,皆要懂得隐忍。

当时他年纪尚幼,受尽万千宠爱,自以为天下唯自己独尊,又谈何隐忍?

可现在想来,少傅的话,未尝不是真知灼见。

但毕竟为时已晚。

年少气盛的他,终究没能学会隐忍。

——既然不能隐忍,那便决裂吧!

反正那个女人,终归是自己的生母。虎毒尚不食子,况且正因有他在,她才能以太后之尊临朝辅政。

不过就是他罢黜她,或是她罢黜他罢了。

难道她还能杀了他去?亦或,他还能杀了她么?

…可是,军权,军权。

军权毕竟还在国舅手里。

没有军权,他就算掌控得了宫内的局面,那宫外的局面呢?

元宸皇帝再一次头大如斗。

他以手支额,陷入无比艰难又无限循回的难题里。

一切,似乎看不到出路。

就在皇帝一筹莫展之时,身边最为亲近的内侍总管陈长风默默地上得前来,替他整理案牍上的奏折,眼见着皇帝无限苦恼的神情,不觉幽幽一叹。

“皇上,老奴知道您心里的苦处,也知道您的为难。可您也不要忘记,您并非一人孤军奋战啊!”陈长风眼里透着悲悯,怜惜地看着皇帝,意味深长的劝。

皇帝闻言,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这个自幼时起,就一直随在自己身边的长侍,无奈而落拓的嗤笑一声,“阿大,你不懂…”

话未竞,又是长叹一声。

陈长风拱手跪立,似想聆听皇帝的心事,等了半晌,却见皇帝兀自苦恼着,却依旧不发一言。

陈长风于是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老奴知道您心里在担忧什么。这各地的饥荒,如今已那么厉害,可太后却依旧该享乐的享乐,该修造通天大佛就修造通天大佛,全然不把大魏百姓的生死放在眼里…

皇上早已过了亲政年纪一年有余,太后如今却不愿归政于皇上,国舅又把持着军政之权…皇上,您的辛苦艰难,老奴都知道。

可皇上,您并不是一个人啊!难道您忘记了吗,那南秦州外,尚有您的一位知己故人啊!只要您振臂一呼,请他秘密带军入京勤王…老奴相信,他一定会来帮您的啊!”说到后来,陈长风的声音越来越小。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17、新秀

417、新秀

但陈长风的话,却让皇帝心中一震,惊身坐起。

“阿大,你,你是说…”他眼睛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长风朝皇帝肯定地点了点头,眼神交会处,彼此心照不宣。

皇帝瘫坐在榻上,面无表情。

心里,却因为陈长风的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尔朱禹,他亲封的骠骑将军,南秦州的统领。

他与他相见,一见如故,再见相亲。

他手中有常规军队三万,却在他的带领下,无不装甲精良,士气勃发。再加上这几年来皇帝在边境增兵问题上所做的努力,尔朱禹所能指挥的军队,已逾七八万不止。

较之天都饱食终日,斗鸡走狗的常规守备的五万禁卫,只要事起机密,操控得当,尔朱禹的勤王之师迅速控制住天都局面,并非不可行之事。

勤王,勤王…

这是元宸皇帝梦寐以求的事,也是他早已渴望多时,却终未能如愿的事。

可如今,经陈长风三言两语的点拨,却如同在皇帝的心里燃起了星星之火,倾刻间便已燎原。

若勤王事成…

若勤王事成!

皇帝突然觉得,自己犹如黑夜中行走于山洞之人,看到了点点星光——希望的星光!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连呼吸都带着兴奋的喘息。

兀作镇定地朝陈长风挥了挥手,令他退下,皇帝一人对着灯火通明的满室烛火,枯坐了一夜。

临近天亮之前,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取来朱笔,写下了一封密信。

噩耗突如其来的那一日,震惊了整个大魏,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当是时,商娇正站在朱英镇的街口,迎接刚刚从蜀地巡视完茶园回来的叶傲天与诺儿。

两年时光,诺儿已年届十四,过了古人口中的志学之年,身量也长得高出了商娇一个头,就连嗓音也开始变得低沉温润。

安思予悉心的教育与栽培也有了成效,诺儿腹有诗书气自华,再加上极肖陈子岩那英俊的眉眼,有条不紊沉稳的性格与周全的礼仪,更令他成为了镇上刚刚长成,春心荡漾的闺阁少女们的梦中情郎。

不仅商娇,就连她旗下的许多人都曾看到,诺儿若有时一人上街,便总有满面绯红的年轻少女手执桃枝或水果,向他掷去,然后嘻笑着害羞的跑开。

这让年轻的诺儿很无语,很无奈。

却让商娇心里无比骄傲与喜悦。

有的时候,就连商娇看着长大了的诺儿,也不觉有些恍惚。仿佛就像回到了当年,在天都的陈氏商行那间小小的处事间,又仿佛是在柔然青青的草原之上…

她一抬头,便总能看到陈子岩温柔如水的笑脸,听他执着她的手,轻轻唤她一声“娇娇”…

看着诺儿,她总会有一种感觉。

她觉得,她的陈子岩又回来了。回到她的生命里。

所以,她对诺儿越来越珍视,越来越爱之逾命。

因为,正因为有了诺儿的存在,她生命里曾经失去的,曾经遗憾的,终于才能得以完满。

而诺儿也终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他不仅成为了一个知书达理的谦谦少年,更许是天性使然,这个小小的少年郎,竟对经商之事有着无比深厚的兴趣。

诺儿十岁时,便经常缠着她与安思予,要他们给他讲经商的道理与故事。待到如今四年过去,他不仅文采斐然,算账精明,应对有据,更竟于茶业一道上,有着自己独特的见地与浓厚的兴趣,这可把叶傲天这个曾跟随过陈子岩的老臣给乐坏了,二人天天聚在一起,谈论着有关茶叶茶道的发展与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