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见此情状,也知诺儿终于长大,若他真肖其父,必然会在茶业一行有所建树。况且当初的明月茶行,本就是陈氏商行的旧部所创,由诺儿重新继承也是早晚之事。

商娇如此考虑着,遂将安思予、叶傲天聚于一处,三人商议之后决定,趁着春日蜀地春茶采摘上市的季节,让叶傲天带着诺儿去蜀地的茶园看看,好好学习一下茶叶的经营之道,也为今后接掌茶行做准备。

于是乎,待到春来之时,诺儿便与叶傲天前往了蜀地,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经商游历之旅。

诺儿走后,叶傲天每隔数日,总会寄回书信给商娇,从叶傲天字里行间满篇的溢美之词中,商娇也知道了不少关于诺儿在蜀地的近况。

诺儿初入蜀地,遇到山贼劫道,却处变不惊,指挥叶傲天与一众镖师将山贼拿下后,他见山贼衣着破烂,反倒将车上所携钱财悉数送予山贼,令一众山贼感恩戴德,反倒自荐为向导,一路平安地将他们送往茶园,甚至还由此发现了一条运茶的捷径,比以前省下三分之一的脚程;

诺儿与茶园当地的头人初次会晤,面对头人敬酒的酒山,诺儿淡然自若,一路海饮上前,待站在头人面前时,尚能谈笑风声,引吭高歌,对答如流,令头人钦佩之余,更令无数蜀地的少女为之倾心;

诺儿在茶园与李铁汉等茶农一起采茶,炒茶,夜宿在茶农家,还帮着茶农生火做饭,砍柴喂猪…临行前,他是更承诺茶农,无论大魏时局如何,但凡商家茶行在一日,便永不亏待盘剥茶农,令无数茶农感恩落泪,直恨不得将自家最好的茶与山珍都送予他,更答应誓死守护商家茶园…

于是,这一路下来,诺儿除了收获了见识,增长了见闻,更懂了蜀地民风民情,百姓疾苦。

更重要的是,他们快速地运回了一批上好的春茶。

这几年间,大魏因为征役修建通天巨佛之事,导致民生凋蔽,大魏的茶叶也因此受到重创,数年间无甚好茶出产。

但胡太后执政以来,大魏上层阶级却出现在骄奢斗富之风,香茶美酒,每日均是这些达官显贵或富足人家必备之物。

再加上大魏崇佛,佛与茶又渊源颇深,所以寺庙中的急速增长的僧众对于茶的需求量也在急速的扩张之中。

茶,尤其是上等的好茶,在如今的大魏,俨然成为万金难求之物。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18、帝逝

418、帝逝

诺儿此次带回的茶产自多雨多雾的蜀地,本就得天独厚,茶质上乘,汤味俱佳,正是富人们争相抢购之物。再加上产自自家茶园,诺儿更是在叶傲天与李铁汉等 人的帮助下,精益求精,优中选优的上品。

最后,因为新辟的运茶捷径,再加上商队连夜行进的速度,均抢在大魏其他茶商尚在与蜀地茶园主书信衔接之时,便已将新茶运至,再加上商娇与安思予的一路打点,在大魏尚无茶可售之时,远在天都的明月茶行的蜀地新茶,一经推出,便已在初夏时节销售一空。

仅茶业一笔,便在上半年,让商娇得银数千万两!

商娇,又一次创造了一个商业神话。

而诺儿初出毛庐,牛刀小试,便战果斐然,这也是商娇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看着天都明月茶行捷报频传,看着安思予账面上的赤字一个个被填平,盈余的数字被一个个翻新…

商娇都觉得如置梦中。

所以,当小功臣在蜀地游历够了,终于决定姗姗归来之时,商娇心里自然喜不自胜。她不仅在镇上摆了庆功酒,还约齐了所有人,亲自跑到朱英镇镇郊,想要迎接家里的小英雄归来。

众人等了又等,从太阳初升,一直等到烈日当空…

终于,遥遥望见天际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他们心目中的小英雄陈诺,正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却将长摆系在腰间,与叶傲天同坐在马车车辕上,晃荡着长腿,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白若冠玉的脸庞满是悠哉游哉的悠闲神情,正往商娇的方向驶来。

待到近处,诺儿终于看到了商娇等一行长辈,不由惊叫一声,飞快地蹿下了马车。

“娘!”他甩掉口中的狗尾巴草,欢快地朝着商娇的方向奔跑而来。

“欸!”

商娇尚还来不及反应,絮娘便已开心的咧着嘴,朝着诺儿的方向奔去,一把将一脸诧异的诺儿揽进了怀里,泪水涟涟。

“诺儿…”周絮娘慈爱地打量着自己一手带大的陈诺,心疼得喃喃直道,“你瘦了好多…黑了…肯定在蜀地没有吃好吧?”

然后,絮娘转身,狠狠瞪了商娇一眼,恶声恶气地嗔道:“都怪你,哪有当娘的这么狠的心?狼还知道护崽子呢,你倒一心把我的诺儿往出赶!…哎呦,可心疼死娘了…”边说,她还边捶了捶心口。

商娇无端被骂,一时无语又无奈,抬头扫了扫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满脸通红的安思予与王婉柔…

突然间,大家都迸出一阵开心的大笑。

所有人正围着诺儿你戳一下,我揉一把的打打闹闹,觉得岁月静好莫过如是时…

“嗡——”

突然,远处的山寺中,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钟鸣。

紧跟着,又是三声嗡嗡钟响。

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四声。

一瞬间,天地之间,万籁俱静。

商娇心头一惊,直觉地抬头去看安思予。

却与安思予的视线于空中相汇。

彼此,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与莫名的不安。

裕丰八年夏,大魏元帝元宸因急症驾崩,年仅十五岁。

消息传来,举世皆哀。

尤其,当皇帝驾崩的消息得到确证时,商娇几乎悲痛的透不过气来。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悯儿,那个由她亲手迎接着,降临到这个世间上的小生命,在人间度过了他看似富贵荣华,实则多灾多难的短短十余载,就这样躺在了大魏宫廷冰冷的龙床之上,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他还那么小,还那么年轻…

他被那道冰冷的宫墙困囿了一生,就连死后也只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大,没有来得及亲政,没有来得及娶妻生子…

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痛定思痛下来,商娇越发觉得这件事,绝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皇帝年纪尚轻,正是青春年华生机蓬勃的时节,平日里也从未有过宿疾传出过…

怎么会就这么突然暴毙呢?

商娇觉得,这件事绝不寻常。

而全天下有这种怀疑的人,自然不止商娇一人。

大魏皇宫中,皇帝尚未发丧,便遭到来自朝臣们的一致攻讦。

朝臣们一致要求,请求皇上驾崩当日的当值御医出示诊录,验看皇上死因。

可这一切,却遭到来自大司马胡沛华与胡太后的一致阻挠。

事情愈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甚至,胡太后因此竟下令逮捕并处斩了几位文武官员。

并且,胡太后很快便拥立了新君。

年方十四的元安。代宗元淳皇帝废妃高氏之子,因母亲一族卷入当年谋害舒太后一案而被灭族,元安则因有着皇族血统而逃过一劫,却生来便被废为了庶民,圈养在冷宫之中,受尽苦楚折腾,连字也不识一个,看到有人前来替他沐浴更衣,就吓得呜呜直哭。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中用的皇子,又是当年与胡太后在后宫之中一较长短的高妃的孩子…

竟在皇帝死后,被胡沁华立拥立成了新君,史称魏哀帝。

登基之日,这个畏畏缩缩的少年郎,面对群臣的山呼万岁,甚至被吓得哇哇大哭,屎尿拉了一裤子!

大魏的未来,随着这位新君的登基继位,如蒙上了一层迷雾,黑暗而黯沉,再看不到一丝光明。

而当所有人为大魏的前途而焦急担忧时,远在济州的南安王府却来了一个人,解开了皇帝元宸突然暴毙的真相。

陈长风。

皇帝元宸身边的内侍总管。

他向南安王哭诉了皇帝被胡太后鸩杀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皇上年满十四,按理已到亲政之年。可太后一族把持朝政多年,并无归政于皇帝的意思。

皇上不满太后骄奢淫逸的作派,与秽乱宫闱的行径,又因为修建通天大佛与大魏的饥荒之事上与太后争执不下,母子二人不睦已久。遂决意暗中与南秦州守将,骠骑将军尔朱禹取得联络,请他前往天都勤王。

然而书信写好,尚未派人送出,却不知何人告密,让胡太后得到了消息。

胡太后大怒,先发制人,立刻着几个亲信内侍及侍卫将皇帝看押软禁,继而就在当天夜里,便一壶鸩酒,鸩杀了年轻的魏元帝元宸。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19、围城

419、围城

陈长风作为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亦是在宫里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自然知道此事利害,遂当初事发之时,他便在亲信的内侍帮助下,躲在宫中每夜运送粪水的粪桶中,这才堪堪混出宫来,一路躲避追杀无数,方才来到济州,找到南安王,托出真相。

得知了真相的南安王气得浑身发抖,跪地长呼先皇,恸哭不止。

随即,南安王亲赴南秦州,面见骠骑将军尔朱禹,并将陈长风的亲手画押的供词俱数交由尔朱禹过目。

尔朱禹先前惊悉皇帝元宸突染急症驾崩,已是大惊大恸。此时再看陈长风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描述,方知皇上驾崩此事更牵连自己,心里又是感慨遗憾,又是惊惧莫名。

他感慨遗憾的是,皇上与他仅仅见过数次,却相敬相知,如同忘年知己。以致皇上在临死之前,都以国事相托,命他回京勤王。这是何等的信任?

可自己一回南秦州便是两年,其间皇上过得如何艰辛,自己竟半点不曾帮上皇上的忙。就连皇上手中那道令他带兵回京勤王的遗诏,他也未能亲自接到。

而他惊惧的是,皇上与太后势同水火,甚至已不能共生,那他尔朱禹一意亲近皇帝,甚至得皇上遗命进京勤王…

那在胡太后的眼中,他尔朱禹与皇上,只怕早已连成一体,怎么也无法摘得干净了。

胡太后…

为了自己的权力能不被剥夺,竟然能亲手弑子!

这个女人,心肠之恶毒,可见一斑。

而尔朱禹作为手握重兵的一员大将,既已成为皇上一党之人,便是威胁她权力与地位的人。

她对他,岂还会手下留情?

所以,为了死去的皇帝,也为了自己,得知了真相的尔朱禹心下再不犹疑,即刻拜倒在南安王脚下,宣誓效忠南安王。

得到了尔朱禹的支持,堪堪止住悲伤的南安王立刻下令,将一篇篇讨胡檄文遍发天下,文中细数桩桩件件胡太后及胡氏一族为非作歹的恶事,竟有四十八桩之多。当头一件,便是揭露皇帝元宸死亡的真相,足以抄家灭族,令胡氏一门永不超生!然后,南安王复睿王封号,以昭自己宗室之名,,以“诛妖后,复宗室”为名,在每篇檄文中加盖睿亲王印,高举义旗,下令谋反。

檄文一发,义旗一举,睿王所率的义军,便得到了大魏百上下一致的欢呼与拥护。

原本在太后治下的大魏百姓,早已受够了胡沁华为满足自己的骄奢淫逸,而下令各级官员对百姓实施的层层盘剥。

再加上历时数年未曾停歇的徭役,已令大魏再无男丁可征。于是各级官员为凑够役民,竟强拉几岁孩童或妇女充数,令百姓苦不堪言。

所以,此时睿王“诛妖后,复宗室”的讨胡檄文一出,在民间各地,立刻得到了踊跃的反响。无数役民纷纷起义,杀贪官,杀污吏,杀监工…不辞劳苦,前来

可相较于民间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高涨的投军热情,远在天都的一众前朝老臣虽不敢明确发声以示声援,却纷纷或告病不朝,或挂冠求去…

整个大魏的朝堂,竟空前一致的,以一种沉默的姿态,来声援睿王的义军。

到最后,还是忍无可忍的大司马胡沛华亲领禁卫亲兵,以朝臣家眷之性命,驱赶着朝中众臣前来上朝议事,这才稍解无人早朝的尴尬局面。

可就在睿王高举义旗,招兵买马,为反攻天都,肃正宗室做着最后的准备之时,一件令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大魏天历元年九月,即魏元帝逝世一月之后,宋国国君刘绎突然领精兵三十万,分东西两路,突袭大魏边境济州与南秦州。

睿王方面正热火朝天的准备义师反攻之事,没有料想到刘绎竟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他动武,趁乱打劫,所以对于刘绎突如其来的突袭毫无半点防备,刚刚募集的士兵尚还未加以整训,一时间被杀得措手不及。

而远在两三百里开外的南秦州,亦有十万宋兵压境,虽不攻城之举,却压制得尔朱禹大军不敢轻举乱动,驰援睿王部队。

一时间,才刚募集的近十五万兵众,还来不及操练,便仓促应战,顾此失彼,阵脚一时大乱。

一时间南秦州告急,济州告急的流言漫天乱飞,两州境内百姓无不惊慌失措,纷纷携家带口,四散逃命。

得到宋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商娇也是大惊。

她料想不到刘绎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对大魏动武,且直指睿王的腰眼,也是惊疑不定,不知所措。

更甚者,坏消息接踵而来。

刘绎亲率的二十万兵马于济州城下与睿王所率部众展开激战,睿王所部被杀得大败,睿王亲上城楼督战,也被流矢重伤胸口,昏迷不醒,吉凶难料,济州被宋兵团团围困了起来。

而更糟糕的是,由于济州粮草准备不及,再加上睿王的重伤昏迷,城中已断粮数日,募集的新兵无领兵之将,竟已擅自杀马为食。

得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商娇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

睿王,那个无论顺境逆境,都陪着她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男子。

他喜欢她,却每次在她不情愿的时候,总是强迫自己放手,没有勉强她屈从自己;他看似骄傲威严,花心多情,实则却只是个别扭的孩子,喜欢以伤害的方式来掩藏自己受伤的自尊,内里却是重情重义的人…

这么多年,她从青春少艾,到现在徐娘半老,他都在她身边,以自己的方式,关怀庇护着她。

商娇的生意,那些军需的订单…

若无睿王从中相助,她哪里会经营得如此顺利?

只是,他不说,她亦当作不知而已。

还有,自从在睿王府中,她亲眼看见他谴散所有姬妾,这十数年来,除了她亲塞给他的常喜,他的身边竟连个女人都没有。

个中情由,她不是不知,只是无以为报。

可是,她与他早已成为命运的共同体,看似毫无牵连,但冥冥中,却总有一根线,将她与他密切的联系在一起。

若他兵败被杀,她又焉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或者说,若睿王不在了,天下间又哪里还有她商娇的容身之所?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20、遗落

420、遗落

所以,当得知睿王伤重被困的消息,商娇这一次真的急了。

她深恐一旦宋军攻城,会波及诺儿及与“惜慈院”中的孩子,遂连夜召开管事会议,令安思予带领着叶傲天等管事,以及工人们组成转运小队,连夜将所有人转运到了相对僻静安全的起云山。

而商娇自己,却留了下来。她骗所有人,说商家店铺尚有未尽事宜,所以她身为东家,理应殿后。待大家安全之后,她再上起云山,与大家会合。

果然,这个谎言骗过了所有人。大家都没有疑心,亦或没有时间疑心,便投入到紧张的转运人员的筹备工作中。

所有人,都在收拾行囊,纷纷登上商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调动的马车,整装待发,外出躲避这场突如其来,一触即发的兵灾。

可商娇内心真的打算,却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要去济州,要去找到睿王。

哪怕是死,她也要与睿王并肩作战,战死于一处。

因为,睿王不仅是她的朋友,亦是她的战友。

她的一生,闯下了无数的祸事。可每每大祸临头,却总是睿王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收拾她闯下的烂摊子。

而这一次,无论刘绎的大军为何会突然压境,发动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