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有难,她都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饶是商娇伪装得有多么淡定,甚至骗过了王婉柔与诺儿,她的打算,却依然让安思予一眼识破。

毕竟,他们相处相知多年,商娇心里的想法,他岂会不知?

所以,安思予默不作声,积极的调动各方势力,将所有人都连夜转运了出去。

然后,在所有人都坐上马车离开的时候,安思予却又不声不响的从马车上跃了下来,快步向商娇走去。

商娇正遥遥看着载着诺儿、王婉柔…以及她生命里所有重要的人与朋友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映下,渐渐驰离她的视线,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突然隐约间看到一个蓝色衣袍的熟悉身影跃离了马车,快速向她奔来,心不由得再次提起,倒抽了一口凉气。

“安大哥?”她惊诧的叫了一声,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不安,旋即又被她强抑了下来,“你…你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了吗?”她佯装淡定地问。

安思予负着手,也是一脸淡定的笑意,冲她点了点头。

“嗯,确实落了点东西。”他沉声答。一双温柔的幽眸像漾满青荇的水,柔柔地看着她。

商娇眨眨眼,直觉地问道:“哦,你落了什么?”

安思予笑着,伸出大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啊!”

“…”商娇一时语塞。

安思予依旧笑道:“刚刚坐在车里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东家你说得对!你是东家,怕铺子里有什么遗漏,所以理应由你殿后,此话确是不错。但你是东家,我也是整个商氏的大掌柜啊!铺子里的所有事,有谁还能比我更清楚?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协助你结清遗漏的事情,咱们再一起离开这里!”

“…”

安思予一席话,说得似是而非,半真半假,以子之茅攻子之盾,竟让商娇倏时间找不到可以辩驳的理由来。

安思予说罢,笑了一阵,偏头看去,却见商娇正一脸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由敛了笑,谓然长叹了一声。

“睿王这盘棋,下得确实高明啊!”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艰涩地道。

说罢,他抬起头,笑望着商娇的眼睛,认真的,温柔的,无比轻柔地道:“娇娇,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心里真实的想法。裕丰六年,你拜会完睿王回来,便开始创建‘惜慈院’,并借机大肆收购粮食,储备米粮之时,我便知道,你与睿王之间,一定已达成了某种协定。

而这协定,与先行的元宸皇帝有关,与胡沁华有关,也与睿王有关…甚至,与今日皇帝的死,睿王的反,都有关。”

“大哥…”闻得安思予如此直白的将那藏于她心底的秘密说出,商娇心里巨震,不由得抬头看向安思予。

安思予浅浅上前一步,停在商娇的面前,执了她的手,温柔地笑看着她,缓步往前而行。

“娇娇,我了解胡沁华的为人,我亦了解睿王。裕丰六年睿王的遇刺,府中之人全死了,偏就睿王及亲信们活了下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睿王是在肃清府里可能会有的胡沁华派来的奸细。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么多年的隐忍,他也早就习惯了在那些朝廷派来的奸细的视线里求存,为何偏偏在你向他坦露了皇帝身世时,他要将这些人全部肃清呢?这只能说明,他在保护某个人——他在保护你,是吗?”

“…”面对安思予温柔的质询,商娇半晌不语,只轻微地点了点头。

安思予亦轻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那时你从济州回来,虽什么也不说,我亦什么都不问,可我知道…你便是在那时,就已经与睿王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亦或者,睿王的谋反,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安思予的话,通透而犀利,戮破了商娇一直以来想要掩盖的真相,一时竟让商娇如芒刺在背,全身不安。

“大哥,你既然都知道,为何不…”

“为何不阻止你吗?”安思予偏过头来,苦笑叹道,“可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呢?或者,我又凭什么来阻止你呢?胡沁华的事,始作俑者是我。你十数年的悲苦流离,独抚遗孤…你一生的悲剧,都是因我而起。而现在,胡沁华不仅打断了你人生的轨迹,更搅乱了大魏无数百姓的人生轨迹…就算你不出手,她也是在自寻死路而已。只是娇娇…”

安思予的脚步顿了一顿,微微偏头,看了看身侧的商娇一眼,眼底到底流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

“你不该伙同睿王,害死悯儿。你难道忘了吗,他是你亲手接生的孩子,是你与我亲自抚育过的孩子…”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21、追随

421、追随

商娇闻言,眼神里也流露出一丝哀恸。

她抿抿唇,悲伤的看向安思予,真诚地道:“大哥,请相信我,我没有想过害死悯儿,也不可能同意睿王害死悯儿。我们,我们只以为,悯儿即使再不是胡沁华的亲子,但毕竟有他在,胡沁华才能是太后。

所以,就算他与胡沁华再不睦,胡沁华为保荣华富贵,也必不敢轻易伤他性命。顶多便是将他囚禁起来。届时,正好可以给睿王制造时机,趁机发兵北进…

所以,当年那封似是而非的刘轩写给胡沁华的信,后来的杨白桦…都是睿王的安排。可我们当时的初衷,只仅仅是想制造他们母子之间的内斗,好给睿王的反击制造时机而已。

可后来这件事的发展,却是我与睿王谁都料想不到的。我们料想不到,悯儿竟然会给尔朱禹去信,命他进京勤王!

这件事,若换作是别人或许还好,可偏偏是尔朱禹这个悯儿的生父…这恰恰踩到了胡沁华的痛脚上,如何不令她拼死反扑?

大哥,这是个意外!我也很心痛,我也很自责,我甚至无法…再面对尔朱将军。我无法向他解释这一切…这是我的罪孽,我的罪孽!”

就到此处,商娇想起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的悯儿,心里又是痛惜又是酸楚,不由得落下泪来。

安思予停下脚步,抬手轻轻替商娇擦去腮边的泪水,谓然长叹一声,轻声安慰道:“别哭,娇娇。是大哥不好,大哥不该怀疑你的。”

商娇摇摇头,掩面而泣,“可是大哥,我没有办法。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没有了回头的路,只能随着睿王一路向前…陪着他,逆取,弑杀,图进!除了睿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阻止胡沁华…还有谁,能终结当年我一手犯下的错!

大哥,我常常在想,若那日西芳庵里,我让胡沛华一刀结果了我的性命,这一切的痛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就不会发生?太痛苦了,这一切,太痛苦了…”

商娇的泣诉字字带血,句句含泪,安思予闻之,心中更是巨痛。

他不管不顾地上前,紧紧抱住商娇孱弱的身躯,感觉她在自己的怀里颤抖,抽泣,也不由红了眼眶。

“娇娇,这不怪你,这一切都不怪你。你已经很坚强了,你做得很好。真的。”他轻声地安慰着她,一遍一遍,在她的耳边,说着鼓励的话语。

商娇窝在安思予怀里,纵情的流着泪,心里却是无边的绝望与荒凉。

“大哥,你知道吗,我原以为,当睿王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我是必死无疑的。可他不仅饶了我,保护了我,更是对我信任有加。

不仅如此,睿王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安排,这桩桩件件,都不曾隐瞒过我…这样以性命相托的朋友,我终其一生,也不会再有了。大哥,我已经失去太多太多,我不想再失去睿王这个朋友…”

安思予闻言,全身一僵。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放开了商娇。

双手,以一种无力的姿势,垂下。

“所以,现在睿王有难,你便要去追随他了吗?”他轻轻问。眨眼前,只觉得眼眶里有雾气在氤氲,在萦绕。

商娇也退开两步,不忍再去看安思予的眼睛与悲伤的神情,将头侧到一旁,汲了汲鼻子。

“是!”

商娇坚定地说,“若是世道平安,或许我与睿王之间,只会是普通朋友,互道珍重,然后各自平安。可现在这样艰难的世道下,他曾信我护我,托我以性命…在他有难之时,我必不能弃他于不顾!”

“可你是否有想过,”安思予激动地大喊,“睿王他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他自己?”

商娇亦大声的反驳:“他就算是为了他自己又如何?这何尝不是我的愿望?我想终结这乱世,我想终结胡沁华的统治,我想保得我心爱的朋友、家人的平安…就唯有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相较于商娇的激动,安思予反倒冷静了下来。他面目悲戚,向后趔趄几步,眼睛一眨,便有泪水滚滚而下。

“可是娇娇,现在的情况是,”他一字一顿地道,“宋军牵制了尔朱禹,围困了济州,这摆明了就是胡沁华与刘绎之间所达成的条件,想要将睿王的逆谋困死在萌芽中…你去了,与送死何异?”

商娇深吸了一口气,也落下泪来。

“纵然是死,我也要去。不能不去,不得不去。”她缓缓道,无比坚定地看向安思予。“士为知己者死。大哥若懂我,便不必再劝。”

安思予闻言,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什么也未能说出口。

最终,他只能将眼中的泪生生憋回心里,咧了咧嘴,苦涩地笑了一笑。

“好,那大哥送你去。”

商娇一愕,本能地想要拒绝:“大哥,你不必…”

安思予却不庸她反驳,坚决地道:“此事我坚持,不用再议!”

商娇便生生地住了口,不敢再辩。

安思予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喃喃道:“现在宋军虽然围困了济州,想要进到济州,必然要通过宋军的重重包围,并非易事…可或许,咱们可以另辟蹊径…”

“什么?”商娇不解地问。

安思予眼睛一亮,执起她的手,道:“娇娇,你随我来。”

商娇就这样被安思予牵着手,一路小跑,终于回到了明心酒楼的执事房内,看着安思予自抽屉里,取出了一本小册与一卷图纸。

安思予秉了烛子,将图纸展开,修长的手指在纸上一一滑下,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住。

然后,他抬头向商娇示意道:“娇娇,你来看。”

商娇闻言行上前去,与安思予头并着头,看向他手指指向的地方。

黄石城!

竟是商娇与庄百衣当年抗击瘟疫,一战扬名的黄石城!

“你看,”安思予凝了眉目,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向商娇解释道,“黄石城这里一处临水,三面环山。而绕过这座老庄山——”

安思予的手指指着环绕着黄石城最中心的那座老庄山,再一条直线拉过,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座标。

上面,赫然两个大字:济州!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22、暗河

422、暗河

看着地图上“济州”二字,商娇错愕了许久。

济州,她曾来来回回过多次,地势地貌确也是清楚的。济州城门以南二十里即是与宋交界的边境地区,往北则背倚山势,东西则地势平坦,所以从军事位置来算,并不算易守难攻的兵家要塞。

所以睿王这次起兵,首先便是争取尔朱禹的倒戈,以期遥想呼应驰援。

睿王的战略部署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大家千算万算,却怎么也不会意料到,这些年来一直与魏交好的刘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兵,攻打大魏。

并且,此次领兵的刘绎他首先派十万大军陈兵南秦州,牵制了尔朱禹,让他顾此则失彼,不敢轻举妄动。其后,他亲率二十万大军,直攻济州,将城中的睿王与其几十万兵将彻底围困。

刘绎,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若此时商娇与安思予所料未错,刘绎此次的突袭,只怕并非偶然为之。

他与胡沁华之间,必定早已达成某些秘密协定。

一旦睿王于济州起兵,刘绎即发兵来犯,围困济州,让睿王不得轻易得事。其后再由胡沁华派朝廷军队对睿王所率部队进行夹击与剿灭。

只如此一来,大魏对宋所付出的代价,必然也是巨大的。或割地,或赔款,或称臣…

这些代价,商娇都不敢想象。

胡沁华,她这是在卖国!

想到这里,商娇不由义愤填膺。

她抿抿唇,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愤懑,眼睛随着安思予的手指,看向他指向的位置,不解地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想我翻过个老庄山,从后面进入济州城吗?”

可这可能吗?

商娇仔细思索起来。

这老庄山在地图上看来,只是潦潦几笔简略的山峰而已,可商娇在黄石城待过,自然知道当地的地形地貌似。

黄石城三面环山,其山一曰卧虎,中曰老庄,三曰西林,三座山势看似相交,却走势各不相同,所谓的三山夹两道,最是复杂的地形。且山中多瘴,毒蛇猛兽飞鸟走虫多不甚数,哪怕当地人也不敢轻易入山。

这也是当日瘟症流行时,为何官兵困守城门,城中的百姓便只能困死在城中,却无人敢冒险入山的原因。

而其中,又以老庄山脉最为复杂险峻。它横亘于黄石城与济州之间,却不同于卧虎、西林二山的草木繁密,反倒寸草不生,壁立千仞,绵延蜿蜒,即便是熟悉地势的当地人,也难以徒手攀援过境。

而商娇在听说济州被困的消息时,不仅决意要冒死入城守护睿王,甚至还欲想方设法,为困在城中的兵将输送些粮食。

不然,即便朝廷大军不至,就宋军这般围困的时日来算,城中的二十多万大军,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安思予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缓缓地摇了摇头,道:“非也。老庄山山势奇险,便是当地人只怕想要越境也绝非易事。但我在想,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说着,安思予沉吟道:“当年抗疫之时,我为了解城中情势,曾向睿王借调过黄市城的县志一览。我记得,县志上记载过一段道曰:‘老庄山壁万尺,其下峡谷深切,丰水之季,船经山脚处,多有回旋翻覆,故警后世儿孙,船游经处尽避之。’”

安思予目光深遂地望着商娇,缓缓念出全文。

商娇仔细聆听着安思予的话,琢磨半晌,终于有了一丝感悟。

“每年的丰水季节是在六至九月,便是夏季。船至老庄山脚处,容易回旋翻覆,那必然就是水下有漩涡…丰水涨潮,才能导致水下的漩涡…”

她细细咀嚼着安思予的话,突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不由大叫一声:“是暗河!老庄山脚下有暗河!”

安思予重重地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其实从老庄山的地质形貌来看,其山地处上势,且峡谷深切,最是易生出伏流之势。而且,这条暗河只能在丰水季,当水面涨到一定高度,才会引流入河,形成漩涡,造成往来船只的翻覆!”

说到这里,安思予负了手,望着地图又看了许久,这才自信满满地道:“若我对山势走向的分析所料不错,顺着老庄山的走势,暗河的出口,正在济州。现在已至十一月枯水之季,这条暗河正可通行。咱们正好可借道暗河,出其不意地绕开刘绎的包围,直达济州城内。”

听完安思予的话,商娇心里巨震,继而一阵狂喜。

“安大哥,你好厉害!”一把将安思予抱住,她高兴得直跳脚。

安思予的身体倏然一僵,抿着唇,久久不语。

他只静静地看着商娇,面上又浮出一丝悲伤与绝望的神情。

商娇却没有发现安思予的异样。她正沉浸在发现通往济州的暗河的喜悦中,放开了安思予,她开始在脑海里兴奋的筹备起转运物资至济州的事情来。

想来想去,却总觉得有些疏漏之处。

“对了,大哥,我们去了黄石城,该往哪里去找暗河的入口呢?还有,我们若到了济州,又该在哪里找到出口呢?”商娇将心中的疑虑直言问道。

安思予闻言思索了一下,方道:“若黄石城中真有暗河,我想,世代居住在此的人必定有人是知晓的。所以,我建议咱们亲自去趟黄石城,找几位族老谈一谈,再行定论。

至于出口…这恐怕得需要咱们准备一些*。一旦到得济州境内,若能寻得出口固然最好,若不能,咱们可以用*炸开山体,自寻出路。”

商娇听着安思予说着详细的计划,连连点头,末了急忙道:“那咱们还等什么?我这就备马,咱们连夜赶去黄石城吧!”

说罢,她也不待安思予回答,急冲冲地便向门外冲去。

可直到她跑到门边,却依然不见身后安思予的脚步声。

商娇心里惊奇,不由回头去看:“大哥?”

却见安思予正沉着眉眼,凝望着她的背影。一双斜长温润的眼中,满是迷离与不舍的光芒。

“娇娇…”他缓缓开口,似有点小心翼翼地问,“若这次去济州…我是说,若这一次睿王能够逢凶化劫,你…”

旋即,安思予猛地昂了昂头,却又掩去了所有的失落。他咧唇笑了笑,向商娇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说罢,他从案后绕过身来,几步跨前走到商娇身边,向商娇笑道:“咱们走吧。”

商娇安静地看着安思予拉开门,渐渐远去,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张口唤他:“安大哥…”

只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思予的脚步,因为商娇的呼唤而停了停,却依旧没有回头,渐渐地走远了。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23、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