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女人癫狂的笑声。

商娇与王婉柔抬头望去,却正是那个意图刺杀商娇,却误杀了安思予的女人。

只见她早已被众人制住,匕首弃在一旁的泥地上,整个人被人缚住了手脚,提溜了起来,却依然掩不住她眼里疯狂的仇恨与复仇后的快意。

“哈哈…商娇,你活该!你这个害人精,你害死了我的相公,你害死了我的三哥,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不过也没关系,你的男人替你去死了,你在这世界上活着的唯一意义也就消失了,消失了!哈哈哈哈…上天真是公平啊!”

那女人被人缚住,却犹自仰天长笑着,似乎遇到了人生最为快意的事情一般。

在那女人的笑声中,商娇的眼睛慢慢红了。她直视着女人,犹如一匹失去伴侣的孤狼,危险而凶猛。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29、归零

429、归零

听着这个她原本压根不认识,欲置她于死地的女人的近乎尖利的笑声,商娇突然想起,这女子是谁了。

也知道了她为何会凭空的出现,又为何会莫名其妙行刺毫无防备的自己的原因。

这个女子,便是裕丰五年,黄石城突发瘟疫,商娇入城欲协助庄百衣解困,却被城中百姓无端攻击,最后被牧流光所杀的男子的亲眷。

当初,那女子抱着被牧流光一剑封喉毙命的男子,当街长哭,痛不欲生的景象,商娇这一生都忘不了。

可当时事发突然,其后为控制疫情,解救城里的所有百姓,她与庄百衣日夜为继,奔波劳累,自然便将这件事给抛之脑后。

那个被牧流光所杀的男子,那个被男子独留下的妻子…

她根本来不及安抚,也没有时间前去看望,安抚。

却想不到,当年的间接害死自己相公的仇恨,那个女人却并没有忘却。

所以此次听闻商娇入城,召集城中族老,企图挖开尘封数百年的密道,经由暗河河道悄然接济济州的消息,这个女人终于寻得机会,怀揣匕首混入帮工的人群中,并瞅准时机,意图向她行刺,取她性命,为自己枉死的男人报仇雪恨!

却因为安思予的保护,商娇侥幸活下了性命。

可思予,她的思予…

却被这个女人复仇的匕首所伤,倒在了商娇的面前,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结果,令商娇伤心欲狂。

如果有可能,她多么希望死的人是她。

而不是安思予。

那个早已取代了陈子岩,在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人。

所以,当听到那女人疯狂的,得意的,欢欣的,大仇得报后快意的笑声,商娇的眼睛迅速的充血,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雾。

她小心翼翼地将安思予的身体放回地上,然后眯缝着眼,双眸血红地直视着那个女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那女人走了过去。

快要靠近那个女人身边时,商娇一俯身,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女人掉落的匕首。

当她的眼睛,看到匕首上尚未干涸的,属于安思予的血迹的那一刻,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凶狠。

她紧走几步,手握着那把匕首,向着那个女人便冲了过去。

这个女人…

害死了安思予,害死了对商娇而言,最最重要的人…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她不是要杀了她吗?

好啊,那就一起死!

她杀了她,再自行了断!

反正,这个世界,她商娇…活腻了!

所有她珍惜的,爱重的人,想要永世在一起的人…

却全都离她而去,剩她一人独活。

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时空…没有什么留恋。

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

想到这里,商娇朝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在她惊恐的目光下,扬手高举起了手里的匕首——

“商娇!”一直留意着商娇举动的王婉柔见状,一声厉呼,没命地冲上前来,在商娇举刀刺向那女人的那一刻,一把将她拦腰紧紧抱住。

“娇娇,你冷静点,你冷静点…”王婉柔在她身后,死死地拖住她,苦劝着。

“放开我,放开我!”商娇被王婉柔拦住,心里既愤又恨,既怒又急,不由跳脚哭道,“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杀安思予?为什么死的会是安思予?”

另一边,眼见着商娇血红了眼,俨然走火入魔的陆长明也急忙唤人过去,帮助王婉柔拦下商娇,又迅速地吩咐旁人将那女人押走。

商娇与众人缠斗着,她本就力气较小,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束缚。眼见匕首就要被夺,那女人也被其他人拖走,又急又怒间,干脆朝着那女人,拼尽全力地掷出匕首。

但事与愿违,在离那女人脚边半寸之处,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土的泥地上,立刻被人给拾起,迅速的带走了。

眼见商娇没有了武器,所有拦截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松开了手,只惊恐地看着她。

商娇用尽了全力,却一击不中,心里又悲又痛,众人才一松手,便陡然滑坐在了地上,哀哀地哭。

“思予,思予…你苦苦等了我十五年,为了我数度出生入死,为了我不惜放弃荣华富贵,理想与抱负…如今,你更为了我,甚至连性命也失去了…可我,我给过你什么?我给不了你将来,许不了你承诺…却又贪恋着你的温暖与陪伴,厚颜无耻地将你留在身边,却对你的爱与付出视而不见…如今,甚至连你死了,我都不能为你报仇…思予,思予,我愧对你,我愧对你啊…”

商娇喃喃自语,字字泣血,哭得不能自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红了眼眶。

王婉柔哭得早已哽咽。她蹲下身来,轻轻拍着商娇的肩,红着眼睛安慰着商娇,“娇娇,不要这样…安大哥无论为你做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的。他从来的愿望,就是能看着你幸福…娇娇,你这样,会让安大哥走也走得不安心的…”

商娇闻言,悲戚地仰天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没有了,不会再有了…失去了思予,我再也不会有幸福可言了。”

当年陈子岩离世,商娇心里空缺的,永生的遗憾,尚还有安思予用着十二年的时光,小心翼翼守护,温柔细致的抚平。

可如今,却连安思予也离开了她…

她还能剩下什么?

她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在安思予安静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归零。

心,如破了个大洞一般,有风呼呼吹过。

这一次,却再不会愈合。

王婉柔听了商娇的话,愣了一愣,继而错愕地看向商娇。

“娇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一直,爱着安大哥?”

商娇闻言,惨然地笑了一笑。虽不答王婉柔,却泪雨纷飞。

是的。

她爱安思予。她,商娇,爱着安思予。

相知相伴,他们共同经历了十数年的风风雨雨。

安思予的睿智,坚韧,执着,与他静默的守护…

早已打动了她的心。

可是她却不能说,不能让所有人知道。

她甚至一遍遍的告诫自己,安思予只是她的大哥,是她的亲人。如此而已。

可天知道,她的心也知道…

她,也同样爱着他。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30、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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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的原因,是因为她害怕。

她害怕失去。

她害怕安思予会有朝一日,重蹈陈子岩的覆辙,从此离她而去,独留她一人在这孤独冰冷的世界。

可到底,她还是失去了。

失去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而这一次,比之上一次目睹陈子岩的死,更让她心痛如绞,撕心裂肺。

因为,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安思予,她爱他。

真傻。

商娇无力地摇摇头。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调转身体,想要回到安思予的身边。

什么胡沁华,什么睿王,什么王权,什么江山…

这一切,与她商娇何干?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再去陪陪她的思予。

那个明明很聪明睿智,却傻傻地、默默陪了她、爱了她十六年的男子。

那句亏欠了他十几年的“我爱你”,她要亲口对他说。

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欠自己的。

就刚刚转过头,商娇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血液再次凝结。

只见月光之下,庄百衣竟不知何时,竟不声不响的解开了安思予上半身的衣服,让安思予侧躺在地,半裸出上半身,在其前胸与后背上,皆插满了细细密密的银针!

十一月的天气,这样湿冷…

安思予尸骨未寒,庄百衣竟就这样对待他的遗体?!

想到这里,商娇只觉一股邪火冲上头顶,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跌跌撞撞地,几乎用尽全力的扑了上去,向着庄百衣厉声斥道:“庄百衣,你在做什么,你…”

可话音未落,却被庄百衣挥手制止。

“别吵!”庄百衣冷静地吩咐一声,眼神依然专注地盯着安思予半裸的后背,手执一根细长的银针,飞快地扎在他后背靠近心脏位置的伤口上。

“安掌柜没有死。我刚才替他把过脉了,他虽受伤颇重,伤口位置又靠近心脏,却没有伤及要害。”

“额?”听了庄百衣的话,商娇一愕。继而心里升腾起一股狂喜。

她不管不顾地飞扑上前,一把抓住庄百衣的衣角,不可置信地问:“百衣,你说的是真的吗?安大哥当真没有死?可我刚刚…刚刚明明…”

巨悲过后的狂喜,令商娇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连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庄百衣径不理她,依旧专注地替安思予施着针。

过了许久,庄百衣才慢条斯理地回商娇道:“安掌柜刚刚看似断气,实则不然。那是因为他口出溢血过甚,血水淤积于喉,导致了一时闭气而已。我已替他施针护住心脉,并替他止了血。只要喉中的淤血吐出,他便可保一时无虞。”

边说,庄百衣边飞快地将扎在安思予身上的银针飞快的收了,又嘱商娇道:“来,帮我扶掌柜起来。”

商娇本来以为希望早已为绝,哪知突然得上苍垂怜,安思予绝处逢生,自然对庄百衣唯命是从,赶紧与他一起将安思予扶坐起来,又在庄百衣的指导下,将安思予半裸的身体靠向自己,只将背部朝向庄百衣。

庄百衣屏息凝神,活动了活动自己的双手,然后向安思予的颈部狠拍了几下。

“啪啪啪…”

随着拍打的声音,商娇分明感到安思予的身体微微动了一动,继而“哇”的一声,安思予自喉间吐出了一大口污血,溅了商娇一身。

“成了!”庄百衣探了探安思予的鼻息,长松了一口气,向商娇说。

商娇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那吐出的鲜血,那微弱的鼻息,都在告诉她:安思予没有死。

安思予得救了!

上一秒明明还如置地狱,下一刻却置身天堂。

生死一线,这样的感觉,令商娇不禁有一些飘飘然,恍若梦中。

在商娇还在发愣的瞬间,庄百衣却迅速的替安思予穿好了衣服,这才一脸慎重的道,“安掌柜如今虽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受伤颇重,却是不争的事实。咱们得赶紧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尚要仔细地替他疗伤,才能确保他平安无恙。”

商娇一听庄百衣这么说,赶紧连连点头,忙唤来婉柔与其他尚留在山上的百姓帮忙,众人连背带扛,终于将昏迷的安思予接到了陆长明的家中。

一进陆长明家中的小院,庄百衣便阻止了心急如焚的商娇想要跟进屋中的乞求,丢下一句“相信我,我会救他”的话,然后一人进到屋中,开始了通宵达旦的救治。

商娇无奈,只得坐在院中苦等。看着屋中灯火通明,庄百衣时而来去的剪影,心中又是企望,又是焦急,却无论王婉柔如何劝,也不肯回屋休息。

在此期间,陆长明也来找过她。却是为刺杀她的女人求情。

在陆长明断断续续的解释里,商娇终于听出了大概。

原来当年,被牧流光当街杀害的男子姓李,乃黄石城中的一名屠户。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人唤李三哥。

而向商娇行刺的女子,则是李三哥的妻子李王氏。二人自幼相识,婚后恩爱多年,曾先后育有二子,却都不幸夭亡。

按说,李三哥完全可以以无后为名,休妻另娶,或再纳妾室,可李三哥却并未如此,反倒对李王氏疼爱尊敬有加,夫妻二人虽产业不丰,倒也过得殷实恩爱。

可恰恰是因为裕丰五年那场该死的瘟疫,李三哥性子耿直,见官兵封城,意欲将大家困死在城中,遂心里不愤,迁怒了商娇,招来了杀身之祸。

从此后,没了孩子,又死了丈夫的李王氏,便成了孤家寡人,家中祖屋也被同族兄弟收回,她流落街头,无依无靠,还是最后李氏一族的族老看她可怜,将她送入同宗的一户李姓富户家中做了个粗使老妈子,这才保得了性命,衣食无忧。

可到底,心里的仇恨,却如种子一般,生根发芽,长成了幽暗的巨树。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复仇,与安思予的重伤。

而陆长明的意思,却是要商娇念在李王氏思夫心切,这才铸成大错的份上,从轻发落,饶她一命,不致让尔朱禹的大军来时,要了李王氏的性命。

商娇静静的听完陆长明的话,心里也明了了他的来意,但此时她转过头,看向安思予所在的小屋,只淡声道:“当日入城之时,情况危急。牧侍卫没有处置错误,我亦没有。如今我平白招来杀身之祸,还连累了安思予…陆老,我如何能饶她?”

陆长明一听,心中一紧,连忙又求道:“可商东家…”

商娇撇过头拒绝再听,只长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一切就等庄百衣出来再作定论吧。若安大哥平安,此事我尚可作罢。可是,若…若安思予有何不测,这件事我商娇也必不会着善罢甘休!”

说罢,商娇再不理陆长明,将自己蜷成一团,只凝视着屋子里摇曳的烛光,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一个结果。